吳雙
關(guān)鍵詞:東北方言;口語;滿語;借詞
中圖分類號:H1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19)09 — 0164 — 05
由于歷史的原因,東北方言中有一定數(shù)量的詞匯來源于滿語。本研究從口語入手,綜合前人研究成果,將前人研究成果中列舉的滿語借詞進行一一考證,再增加一些存疑的滿語借詞。搜集東北方言中的滿語借詞共57條。
本文使用的兩部詞典分別為胡增益主編的《新滿漢大詞典》和許皓光、張大鳴主編的《簡明東北方言詞典》。胡增益主編的《新滿漢大詞典》于1994年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全書共收詞三萬四千余條?!缎聺M漢大詞典》中采用滿文轉(zhuǎn)寫,這是近代德國語言學家穆麟德發(fā)明并提倡的,用羅馬字母轉(zhuǎn)寫滿文,至今為研究滿語的語言學家采用。羅馬字母只是轉(zhuǎn)寫,并非給滿文注音。
根據(jù)詞源判定情況,我們把中國東北方言中的滿語借詞分為三大類。本文將第一類定義為:《新滿漢大詞典》中收錄且可以將其判定為滿語借詞的詞?,F(xiàn)列表如下:
地名是語言底層的一個常見表現(xiàn),最容易留下被替代語言的痕跡。東北地區(qū)的很多地名都來源于滿語,例如“呼蘭”、“嫩江”等等。滿族人信奉薩滿教。薩滿教形成的基礎(chǔ)是“萬物有靈”觀,包括自然崇拜、動物崇拜和圖騰崇拜等信仰。因此,滿族人通常以地為名,如“葉赫”,滿語為“yehe”。 《新滿漢大詞典》解釋為“葉赫(明末海西女真部落之一。以沿葉赫河居住而得名)”,后來“葉赫”成為了滿語姓氏,姓葉赫那拉,后冠佟姓。
此外,一些稱謂詞也借自滿語,有些稱謂詞僅存在于方言中,如北京話和東北話中的“妞”;有些則在成為了歷史詞,如“皇阿瑪”、“額娘”等。還有一些詞來源于滿族特定的民族文化。比如滿族傳統(tǒng)特色糕點“薩其馬”、滿族民間故事人物“莫爾根”。
需要注明的是,有些借詞在《新滿漢詞典》中未找到詞性相同、詞義相同的滿語詞,只找到詞性不同、詞義相同的滿語詞。如“顧動”。我們不能就此推斷滿語借詞發(fā)生了詞性改變,因為這也可能是因為該詞對應(yīng)的滿語詞沒有收錄在《新滿漢詞典》中。《新滿漢大詞典》使用的文獻分為甲類和乙類,甲類包括《御制增訂清文鑒》《清文總匯》《大清全書》《滿洲類書》《清文字匯》《六部成語》《清語摘抄》等7部。前兩部作為收詞的藍本,后五部作為擴大收詞的來源。乙類包括47部文獻、檔案、碑文和歸入“其他”內(nèi)的未列出的少量文獻和辭書。甲乙兩類合計近60部文獻及檔案、碑文。這些詞大多是書面語,缺少大量的口語詞匯。而我們搜集的滿語借詞大多是東北日??谡Z詞匯。
大多數(shù)學者認為“稀罕”一詞來源于滿語。趙志忠在《北京官話中的滿語借詞》一文中也列舉了“稀罕”一詞為滿語cihan①,但筆者在查閱《新滿漢大詞典》中發(fā)現(xiàn)滿語的輔音c沒有出現(xiàn)“ci”這樣的搭配,由此說明,滿語中不存在“ci”這個發(fā)音?!缎聺M漢大詞典》有“chihan”一詞,漢譯為“情趣,愛好,嗜好”。由此,我們推斷與漢語“稀罕”相對應(yīng)的滿語詞應(yīng)該為“chihan”。至于“稀罕”是否來源于滿語,還有待進一步考察。
蝲蝲蛄的滿語轉(zhuǎn)寫為lagu,漢語稱之為“螻蛄”。東北人稱之為“蝲蝲蛄”,四川人稱之為“土狗子”。上古漢語中有“螻”、“蛄”二字,沒有“蝲”字?!墩f文》:蛄,螻蛄也?!墩f文》:螻,螻蛄也。從充妻聲。螻蛄互訓。唐代李賀《昌谷詩》中也寫到:“嘹嘹濕蛄聲,咽源驚濺起”。 而《說文》沒有收入“蝲”字。《康熙字典》②中有“蝲”,見《唐韻》??梢?,中古漢語中已經(jīng)有“蝲”字。魏晉南北朝時期北方少數(shù)民族與中原的接觸已經(jīng)十分密切,唐代更是中華民族文化大融合的一個高峰?!拔|”字很可能源于北方少數(shù)民族,而后逐漸借入漢語中。滿語用蝲蝲蛄的叫聲擬聲為滿語詞lagu,借入漢語后,恰好與漢語的“蛄”音相近。因此,用“蛄”表類屬。
東北方言中的滿語借詞有一些與動物或動物細致部位有關(guān),如嘎啦哈、波棱蓋、哈拉巴、蝲蝲蛄等。早期漢語在動物和人體各細致部位的語言名稱上不如滿語發(fā)達,這是因為漁獵畜牧在滿族的早期經(jīng)濟生活中占主要地位。勞動生活中需要對一些動物或者動物的細致部位進行言語交流,因此這些詞語較為發(fā)達。筆者在查閱《新滿漢大詞典》中發(fā)現(xiàn),滿語中有關(guān)“馬”的詞語異常豐富,這與上古漢語十分相似。
“大連”一詞的滿語轉(zhuǎn)寫為“dalin”,《新滿漢大詞典》解釋為“名詞,河岸;邊。”雖未收錄地名之義,但根據(jù)滿語詞義和大連所出的地理特點,我們認為“大連”一詞與滿語dalin的意義更為接近,所以“大連”可能是滿語借詞。
“薩滿”一詞的來源及詞義,說法不一。一些西方學者認為,它與梵語 sramana或巴利語samana(沙門)有關(guān),是自古以來進入通古斯語和蒙古語的一個外來詞。①我們對“薩滿”的詞源暫不做判定。薩滿教是人類歷史上最古老、流傳最廣的宗教之一,薩滿教信奉萬物有靈論、圖騰崇拜和祖先崇拜等,這與人類早期落后的生活生產(chǎn)方式有關(guān),這也是薩滿教在世界各地分布廣泛的原因之一。因此,“薩滿”一詞在世界各地的民族語言中也廣泛存在并使用,這也就增加了對其詞源的判定難度。
第三類是根據(jù)語音面貌和前人研究可推斷該詞為借詞,但未收錄于《新滿漢大詞典》。這些詞可來源于其他民族語言,比如蒙古語和朝鮮語等。
根據(jù)借詞形式分類,我們又可以將其分為四類,分別為音譯借詞、音譯附加漢語語素、半音半譯和音譯兼顧。
滿語地名多為音譯借詞,如烏拉、葉赫、木蘭、寧古塔等。很多滿語地名借入漢語中,改變了地名的原本詞義。如“寧古塔”并非一座塔,而是清朝時期流亡犯人的一個地名。
音譯借詞中存在詞性改變的現(xiàn)象,如嘎鈕(嘎古),滿語為“ganio”,漢譯為“怪異”,通常指人不好相處?!缎聺M漢大詞典》解釋為“名詞,怪異;奇怪;災(zāi)?!?漢語和滿語的語言結(jié)構(gòu)類型不同,也會引起借詞詞性的改變。比如“哈拉”,滿語為har seme,漢譯為“油類和肉類變質(zhì)味”。在滿語中,“seme”相當于一個形容詞綴,漢語是孤立語,缺乏詞性變化。借詞“哈拉”借入漢語中既有形容詞,也有動詞的詞性。音譯借詞往往存在省略滿語中表示詞性的部分,如“嘞嘞”,滿語為leolembi?!缎聺M漢大詞典》解釋為“及物動詞,談?wù)?,議論?!薄?mbi”是滿語中的動詞詞綴。“l(fā)eolembi”借入漢語中,只音譯前一部分。該詞在現(xiàn)代東北方言中詞義范圍縮小,帶有貶義色彩?!逗喢鳀|北方言詞典》解釋為“無休止地說”。再如“狠哆”,滿語為“hendumbi”。《新滿漢大詞典》解釋為“不及物動詞,說,述說,云,曰”?!?mbi”為動詞詞綴。東北方言中沒有聲母m作韻母的音節(jié),借詞中省去后半部分,只音譯前半部分。該詞在東北方言中的詞義也發(fā)生了改變?!逗喢鳀|北方言詞典》中“狠哆”解釋為“叱責”,詞義范圍縮小,帶有貶義色彩。
音譯附加漢語語素在東北方言中的滿語借詞中也有出現(xiàn)。如“拉末兒”,滿語為lala。《新滿漢大詞典》解釋為“形容詞。最末的,末尾的。”《簡明東北方言詞典》解釋為“落在最后”。這個詞將滿語的重復(fù)音節(jié)去掉一個,然后在后面加表示“末尾,后面”的單音節(jié)實詞,原來的滿語借詞音節(jié)la由形容詞變?yōu)閯釉~。烏拉草也是一例。滿語為“ula”。漢譯為“江”,因江邊喜長一種草,故又稱這種草為“烏拉”。借詞“烏拉”后面加上表示類屬的名詞“草”,已示“烏拉”為一種草。①東北諺語有:“關(guān)東家三件寶,人參、貂皮、烏拉草”。再如“嘎肌窩/胳肌窩”,漢譯為“腋窩”?!案旒 笔且糇g到東北方言中的,指搔腋下或肋骨處的一種動作。在滿語語法中,動詞可以修飾名詞,“胳肌”和“窩”相結(jié)合指人體部位“腋窩”?!案旒 痹跂|北方言中是“在被人身上抓撓,使發(fā)癢”的意思。
半音半譯的滿語借詞,如“蝲蝲蛄”,滿語為“l(fā)agu”。前半部分為音譯,后半部分為意譯;音譯兼顧指的是選用接近外來詞詞義的漢字進行轉(zhuǎn)寫,或者是部分或者是全部音意兼顧。在東北方言中的滿語借詞中,“狠哆”就是其中一例。滿語為hendumbi,漢譯為“叱責”?!岸叨摺痹跐h語中是“喋喋不休”的意思。“狠”與滿語的讀音相似,又有“嚴厲”、“兇”之義,借詞“狠哆”是音譯兼顧借詞。
語言學家愛德華?薩丕爾曾說:“語言也是最閉關(guān)自守的、最頑抗的社會現(xiàn)象。把它滅絕了倒比瓦解它本身的形式還要容易些?!雹谌绻f,滿語作為一種社會現(xiàn)象已經(jīng)“滅絕了”的話,那么作為它組成部分的詞以及蘊含的族群文化,并沒有完全被“瓦解”。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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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 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