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新世紀以來,文壇中有越來越多的創(chuàng)作者在作品中以“瘋子”“傻子”的非常態(tài)形象作為主要敘述人物,這種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一直以來都飽受議論,也因其功能的復雜而見仁見智?!肚厍弧泛汀秹m埃落定》兩部小說都曾獲茅盾文學獎的殊榮,賈平凹與阿來也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非常態(tài)人物來敘述故事,借此使作品承載了深刻的主題。
關鍵詞:塵埃落定;秦腔;非常態(tài)形象;敘事策略
作者簡介:劉牧宇(1996-),男,漢族,江蘇連云港市人,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33-0-02
世紀之交,多位作家不約而同地以“傻子”、“瘋子”之類非常態(tài)形象作為主人公進行創(chuàng)作,其中阿來的《塵埃落定》與賈平凹的《秦腔》最具代表性。非常態(tài)形象的塑造其實早有源頭,中國第一部現(xiàn)代白話文小說《狂人日記》中就以“狂人”形象瘋癲化的自述語言,對傳統(tǒng)文化的糟粕進行了反思。而當代作家依然以“瘋傻”形象作為作品的敘述主體,一方面是對五四新文學傳統(tǒng)的繼承和延續(xù),另一方面也是在常態(tài)視角的敘述陷入瓶頸之后,渴望對其局限做出突破的自覺選擇。
一、癡人囈語:非常態(tài)的敘述視角
英國小說理論家路伯克在《小說技巧》中曾說:“小說技巧中整個錯綜復雜的方法問題,我認為都要受觀察點問題—敘述者所站位置對故事的關系問題—支配?!盵1]《秦腔》中的瘋子引生和《塵埃落地》中的傻土司少爺作為文本的主敘述人,都繼承了這種“不可靠敘述”,在文本中產(chǎn)生凌亂瑣碎的無序感,呈現(xiàn)出一種非理性,但作者真正的意圖往往只有借助這種方式才能闡述出來。此外,因為第一人稱敘述屬于限制性敘述視角,兩部作品在處理上也都選擇賦予主人公一些特殊的“能力”,使他們能夠間或地運用全知全能的上帝視角完整地呈現(xiàn)各自所講述的世界。
《秦腔》中的瘋子引生形象具有強烈的魔幻色彩,作品中采用了雙重敘述視角交叉的方法,看似第三人稱的敘述在過程中卻一直是引生以“我”的口吻去講述清風街的大小事宜,而他又具有獨特的“洞察”能力,可以與動物產(chǎn)生聯(lián)系,從而洞察清風街的一切:能讓機靈的老鼠到白雪那兒去透露愛的訊息,也能借助蜘蛛去審視村委會,連夏天禮私販銀元的生意也沒有逃過他的法眼,“別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盵2]正是穿插在其中的這種全知視角,讓許多他本不該知道的事情順理成章地講述給了讀者,小說中的人物形象變得豐滿,作者所要傳達的評判也更為清晰。
而在《塵埃落定》里完全以土司二少爺“我”為主角的敘述故事,屬于相對完整的第一人稱敘述。土司二少爺?shù)摹吧怠辈皇遣±硪饬x上的傻,而是一種大智若愚,他具有先知般的明銳洞察力,又在現(xiàn)實世界中一些平常人看來理所應當?shù)氖虑樯媳憩F(xiàn)出“傻”氣,他說:“我看見麥其土司的精靈已經(jīng)變成一股旋風飛到了天上,剩下的塵埃落下來,融入大地。我的時候到了。我當了一輩子傻子,現(xiàn)在,我知道自己不是傻子,也不是聰明人,不過是在土司制度將要完結的時候到這片神異的土地上來走了一遭?!盵3]阿來是在漢藏兩種文化交集中行走的作家,他通過“傻子”的視角描述了異域那個壯闊又遲暮的時代,呈現(xiàn)了神秘多彩的藏文化,二少爺與現(xiàn)實之間的格格不入,恰是藏漢兩種文化融合時產(chǎn)生的矛盾現(xiàn)象,因此,“與其說它具有魔幻色彩,不如說它更具有神性?!盵4]
二、用情至深:非常態(tài)的純粹性情
如前文所說,作品中的“瘋”和“傻”都不是病理意義上的,更多地表現(xiàn)為一種似有似無的狀態(tài),形象背后站立的其實是有著完整心智的作者?!秹m埃落定》中的土司二少爺出生一個月還不會笑,兩個月時對外界毫無反應,每天醒來都要問同個問題:“我是誰?我在哪兒?”他的“傻”還表現(xiàn)在對愛情的癡迷與瘋狂,他身邊的三個女性先后引導他成長為一個具備獨立意識的成年人,而茸貢土司的女兒塔娜是他最鐘愛的。兩人間有過這樣的一段對話,“‘告訴我愛是什么?‘就是骨頭里滿是泡泡!‘你這個傻子,是泡泡都會消散?!麄儠粩嗝俺鰜??!盵5]二少爺為塔娜做了許多“傻事”:為迎娶塔娜拋開土司之位的競爭,把糧食借給茸貢土司;在塔娜出軌之后,一次又一次原諒她。盡管二少爺?shù)母冻霾]有收獲,盡管這種愛帶著時代的野蠻和掠奪性,但本質(zhì)上是至誠至真的。
而《秦腔》的瘋子引生身上,也有這種“固戀情結”。引生時常古怪的行為使他成了眾人都可以取笑打趣的對象,但他所愛慕的人是清風街上最優(yōu)秀的女性白雪,作品開篇第一句就是“要我說,我最喜歡的女人還是白雪。”[6]那是他遙不可及的存在,但他的愛一直不曾間斷,心情始終跟隨白雪起伏,見到她就開心,她離開就失落,白雪喜歡秦腔,他就以看管臉譜馬勺為名隨劇團下鄉(xiāng)演出,甚至因為偷白雪的內(nèi)衣被發(fā)現(xiàn)而自殘,但是有人問他喜歡白雪什么時,卻也回答不出。引生的愛是純粹的精神愛戀,他認為自己是唯一永遠愛白雪的人,“如果大家都是乞丐那多好,成乞丐了,夏風還會愛白雪嗎?我會愛的,討來一個饃饃了,我不吃,全讓白雪吃!”[7]他的愛雖然無望,但這種執(zhí)著卻難能可貴。
索瓦熱把瘋癲界定為“靈魂對錯誤的執(zhí)迷不悟”[8]。如果由以此去審視兩部作品中主人公的對愛情的癲狂行為,便可以得到解釋。他們對愛情的追求既是一個錯誤,又是一種高尚的行為,一種對于美好事物的自覺追求,是對于人性閃光之處的“執(zhí)迷不悟”,這是一種文學現(xiàn)象,也是一種特殊的歷史文化和精神生態(tài)現(xiàn)象。因此他們的愛情雖然都具有強烈的悲劇性,但在當下卻有著普遍的意義。
三、瘋傻難辨:非常態(tài)的智慧
阿來說《塵埃落定》是關于權力的作品,但二少爺卻始終游離在權力爭斗之外,但也恰是這個傻子預見了土司制度的衰落。作為“聰明人”的哥哥是理想的繼承人,但很多時候思慮過多,反而模糊了真相,二少爺則不同,他對事物的判斷憑借的是不諳世事之人對事物本質(zhì)的洞察力,能直抵要害。在決定來年種植的作物時,哥哥只看見了眼前利益選擇罌粟,而二少爺則洞見性地選擇種稻;哥哥在漢人來襲時把倉庫建成堡壘,企圖用武力保全自己,而二少爺早就洞見現(xiàn)代化的腳步無以抵抗,于是建立市場做起了生意;哥哥的結局也是“聰明”所致,費盡心思逼老土司退位,卻把仇家的火焰燒到了自己身上,二少爺則得了人心,無爭地成為最后一位土司?!笆廊松駲C卻無路,聰明反被聰明誤”,“聰明人”常被“天衣無縫”的想法遮住了眼,遠不如本真赤誠的人看得透徹,兩位少爺?shù)膶Ρ日前韺Α靶÷斆鳌钡某芭步璐藗鬟_了一個重要的觀念,“人是塵埃,人生是塵埃,戰(zhàn)爭是塵埃,情欲是塵埃,財富是塵埃,而歷史進程中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同樣是塵埃,像塵埃那樣開騰、飛揚、散落,始于大地而終于大地”[9],許多“聰明人”不懈追求,為之勞碌半生的事物,恰是終將歸于塵埃的縹緲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