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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扭曲的“鎮(zhèn)魂曲”與日本民族文化記憶塑造
      ——以吉田滿《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為例

      2019-12-26 10:29:40李向格
      外國問題研究 2019年3期
      關鍵詞:東京戰(zhàn)艦文稿

      李向格 劉 研

      (東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4)

      1943年12月,正在東京帝國大學法學部二年級就讀的吉田滿(1923—1979)因“學徒出陣”(1)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末期日本政府為彌補兵員不足兩次縮短大學和高等學校的修學時間,并最終廢止了在校大學生免除征兵的特權,將大批學生兵送往前線。日本政府和軍部為煽動學生入伍編造出與古代武士征戰(zhàn)相仿的“學徒出陣”一詞。詳見馬興達:《試析侵華戰(zhàn)爭末期日本的“學徒出陣”》,《抗戰(zhàn)史料研究》2014年第2期。成為海軍軍人,次年12月調至大和戰(zhàn)艦從事副電測士工作。1945年4月7日,大和戰(zhàn)艦作為日本聯合艦隊第二艦隊旗艦率領其他9艘戰(zhàn)艦開赴沖繩島海區(qū),企圖對登陸沖繩島的美軍展開自殺式攻擊,途中在日本九州鹿兒島西南海域遭到美軍航空母艦艦載機群集中攻擊,被數枚魚雷和炸彈擊中,傾覆過程中發(fā)生爆炸后沉沒。隨艦3332人中僅276人生還,吉田滿是幸存者之一。

      吉田滿1946年創(chuàng)作完成“初出文稿”,從1946年到1974年,該作品以《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大和軍艦在天號作戰(zhàn)中的戰(zhàn)□經過》(2)《戦艦大和の最期——天號作戦における軍艦大和戦□経過》,原文缺字,以□代替,以下稱為“初出文稿”?!洞蠛蛻?zhàn)艦》《小說大和軍艦》《大和軍艦》《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等5個標題出版單行本或發(fā)表在不同的刊物上,即“初出文稿”“新潮版”“Salon版”“銀座版”“創(chuàng)元社版”和定本6個版本。由于“初出文稿”被禁止,20世紀80年代才重見天日,占領期版本是作家的權宜之計,真正產生社會影響的實則是內容幾近相同的“創(chuàng)元社版”和定本。

      本文首先回歸歷史語境,剖析吉田滿屢經查禁、屢次改稿堅持發(fā)表的動因;其次從“初出文稿”到定本,考察作家為我們講述了怎樣的“大和戰(zhàn)艦”的故事,揭示刻在作家生命中的活生生的記憶到底是什么?同時,對文本的閱讀與闡釋的互動激活了日本人對《平家物語》的記憶儲存功能,與其隱含的價值系統(tǒng)相勾連,最終使小說跨越個人記憶,進入民族文化記憶這一特殊的場域,由此引發(fā)戰(zhàn)后70余年影視、動漫、游戲、博物館等多媒介的不斷衍生與創(chuàng)作,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大和戰(zhàn)艦物語”。眾多評論者中江藤淳對改稿的指責以及加藤典洋的為之辨白令人矚目,他們看似悖謬的論辯中潛之彌深的內在邏輯。質言之,鉤沉《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改稿的事實和邏輯隱情,可以動態(tài)把握日本人按自己的立場構建戰(zhàn)爭記憶的來龍去脈。

      近三十年間吉田滿數易其稿,從“初出文稿”到定本作家所要表達的宗旨是否發(fā)生變化?定本是否是作家的主動選擇?本文首先追溯吉田滿的歷次改稿,揭示作家的改稿目的。

      1945年9月19日盟軍最高司令官總司令部(GHQ)發(fā)布最高司令長官指令第33號(SCAP-N-33)——“新聞準則”,據此制定的審查制度要求日本所有出版物都要接受盟軍司令部下屬民間審查支隊(CCD)的審查,旨在排除軍國主義和極端民族主義思想等。(3)約翰·道爾:《擁抱戰(zhàn)敗》,胡博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9年,第385頁。該項制度從1945年9月到1949年9月由CCD嚴格執(zhí)行,1949年10月31日CCD被廢止,之后審查制度以持續(xù)保留“新聞準則”的形式變相實施到1952年日本恢復主權。(4)山本武利:《占領期メディア分析》,東京:法政大學出版局,1996年,第330頁。《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創(chuàng)元社版”之前的4個版本都受到這一審查。

      “初出文稿”受到兩次審查。其副標題為“天號作戰(zhàn)中大和戰(zhàn)艦戰(zhàn)斗經過”,講述“戰(zhàn)斗經過”,強調“忠誠于職務、死亡的高潔等處于支配地位的國家主義的概念”。(5)宮下丘:《占領軍の検閲と“戦艦大和の最期”》,《メディア學》2008年第23號。1946年11月7日第一次審查的結果是“刪除宣傳軍國主義等部分內容后通過審查”。第二次審查時,審查員指出該文有嚴重的“軍國主義”傾向,“必須禁止刊載”。(6)原文是存于普蘭格文庫中的英文資料,江藤淳將其譯為日文。詳見江藤淳:《死者との絆》,《新潮》1980年2月號。二次審查后,審查部門最高會議決議全篇刪除,“今后禁止它以任何形式公開發(fā)表”。(7)吉田満:《占領下の“大和”》,《戦艦大和》,東京:角川書店,2000年,第151頁。這份報告還被作為“重要的審查處分”案例,在其他地區(qū)的審查部門傳閱。(8)山崎鹿名子:《“戦艦大和の最期”とGHQの検閲》,《二十世紀研究》2010年第11期。“初出文稿”被禁止刊發(fā)之后,吉田滿拜托當時的日本首相吉田茂之子拜托首相出面斡旋,吉田茂派遣白洲次郎向參謀第二部部長威洛比提交抗議書,威洛比受理此事后,給CCD發(fā)出詢問信件,威洛比看到CCD的回復后,向白洲傳達不能推翻之前的處分。(9)江藤淳:《“戦艦大和ノ最期”初出の問題》,《文學界》1981年9月號。

      在巨大的審查壓力下,1947年10月,吉田滿又以“細川宗吉”之名在雜志《新潮》發(fā)表《大和戰(zhàn)艦》,“新潮版”針對審查結果,把文語體改為口語體,將“初出文稿”中包括謳歌戰(zhàn)死者的結尾部分在內的一部分內容刪除后直接收尾,調整后的內容并沒有破壞文章的整體性,仍然表現了為君國獻身的天皇中心主義。但由于審查員沒有發(fā)現這一版本與“初出文稿”的關聯性,誤判這是一部獨立作品,在刪除表現軍國主義思想的相關段落后允許出版。所有文本中只有本版使用了筆名“細川宗吉”。選擇筆名投稿雖然可以視為出于躲避審查的目的,但“細川宗吉”這個筆名卻源自其姐夫細川宗平,細川宗平于1944年7月在戰(zhàn)場作戰(zhàn)期間病死?!靶鲁卑妗辈辉傧瘛俺醭鑫母濉蹦菢?,直白地表述“獻給英靈”,但借用侵華戰(zhàn)場戰(zhàn)死者作為筆名,表明不只是大和戰(zhàn)艦上的三千名死者,死于侵華戰(zhàn)場的軍人也被置于“鎮(zhèn)魂”之列。

      1949年吉田滿先后出版了口語體的“Salon版”和單行本的“銀座版”,明確標明文體是小說,此時CCD也注意到這個變化,指出文本“從軍國主義式的散文詩改變?yōu)樵黾恿撕芏嗔钭x者感興趣的逸聞軼事和事件的物語形式”。(10)宮下丘:《占領軍の検閲と“戦艦大和の最期”》,《メディア學》2008年第23號。作家在1968年《占領下的“大和”》一文中坦白“Salon版”的出版是向審查部門投放的“煙霧彈”,雜志《Salon》是一本“三流色情雜志”,并不適合“大和戰(zhàn)艦”相關題材,但他的目的是在其后由同一出版社發(fā)行的單行本中加上“原本的”文語體文本。(11)吉田満:《占領下の“大和”》,《戦艦大和》,第154頁。最終結果是兩個口語體文本都被要求刪除部分內容后出版,但文語體《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改定增補版(12)根據占領軍的審查報告可知,該文本的內容比“初出文稿”多了一半左右。詳見宮下丘:《占領軍の検閲と“戦艦大和の最期”》,《メディア學》2008年第23號。再次被要求刪除。

      隨著《日美安保條約》及相關的《日美行政協定》的簽訂,1952年4月28日日本恢復行使主權,日本出版界完全擺脫束縛。吉田滿在1952年“創(chuàng)元社版”的后記中稱“3年前,因為某種特殊的原因,本作不得已以一種非常不符合本意的形式出版”,稱“創(chuàng)元社版”是“以本來面目示人”,把“戰(zhàn)爭帶給我的活生生的體驗原模原樣記錄下來”。(13)吉田満:《“戦艦大和ノ最期”初版あとがき》,《戦艦大和の最期》,東京:創(chuàng)元社,1952年,第129頁?!皠?chuàng)元社版”和定本保留了被審查員“認可”的逸聞軼事部分,復原了此前多次審查中在審查部門干涉下刪除的大部分內容,并在此基礎上增加了更多的人物故事和虛構的情節(jié),同時又恢復了文語體。

      小說的浪漫講述促進作品的廣泛傳播,但晦澀的文語體卻并不符戰(zhàn)后民眾的閱讀習慣。“初出文稿”采用的文語體類似日本自明治維新至1946年間的政府公文和法律文件等慣常使用的漢字夾雜片假名的漢文直譯體,如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昭和天皇發(fā)布的“開戰(zhàn)詔書”“終戰(zhàn)詔書”、軍隊內部的命令等都是如此,而非當時文學界在近代“言文一致”運動以來使用的口語體。與日本戰(zhàn)爭期間官方文書相似的報告體風格以及與內容疊加產生的“煽動”效果極其明顯,所以占領期間的文語體版本均被審查部門全面否定。吉田滿在“創(chuàng)元社版”的“初版后記”中稱這是無意識狀態(tài)下“自然而然”地書寫的,表示“用日常用語難以表達我所經歷的生死體驗的沉重和余韻”,也是因為“‘戰(zhàn)斗’這一事物的節(jié)奏要求這種文體的格調”。(14)吉田満:《“戦艦大和ノ最期”初版あとがき》,《戦艦大和の最期》,第132頁。文語體的運用實現了作家為戰(zhàn)死者刻下墓志銘的夙愿。每一次改稿既是作家的應時而變,然而作家以文字為戰(zhàn)死者進行祭奠和獻祭儀式的初衷卻從未改變。

      吉田滿獲救后在醫(yī)院治療期間曾經整理過戰(zhàn)爭記錄,多次向上級軍官報告過大和戰(zhàn)艦最后一戰(zhàn)相關狀況,(15)吉田満、江藤淳:《対談“大和”以後三十年》,《鎮(zhèn)魂戦艦大和(下)》,東京:講談社,1986年,第213頁。1945年9月,作家吉川英治鼓勵他“應該把經歷過的生命記錄下來”。(16)吉田満:《“戦艦大和ノ最期”初版あとがき》,《戦艦大和の最期》,第129頁。于是吉田滿用最快的速度按時間順序講述了大和戰(zhàn)艦1945年4月2日早晨至4月8日接到出發(fā)命令最終沉沒每一時段的戰(zhàn)斗過程,充斥著軍隊用語,風格類似日本《步兵操典》,(17)吉田満:《占領下の“大和”》,《戦艦大和》,第156頁。用第一人稱敘述者的方式將視角限制在“那時點”,記錄眼中所見,使之成為戰(zhàn)爭證言式的作品。

      “初出文稿”完整還原了大和戰(zhàn)艦任由美軍狂炸毫無還手之力地獄般的慘景,而從“Salon版”到定本,作者逐步加入人物故事,把確定必將走向死亡的每一個人的人生作為浪漫且戲劇化的物語加以講述。森少尉“據聞性情豁達、且因漂亮的未婚妻而出名”,“學徒出陣前夜、第一次握著她的手、只道:‘你的眼、鼻、手、足、一切皆為我所有’/便與之訣別”,他如同在“我”的“耳邊傾訴一般”喃喃地說“期望她幸福”。中谷少尉是“出身于‘加利福尼亞’的日裔二代、作為通信兵從事‘捕捉美軍緊急信號’”的工作,因收到母親來信“你好嗎?我們很好/盡全力工作!我們一起祈禱和平之日到來”而嗚咽不止,這些陸續(xù)加入文本的士兵們的故事生成了戰(zhàn)爭與戀愛、國家與家人的二元對立。作者將情感記憶與事實記錄融為一體,真誠地哀悼自己的戰(zhàn)友,刻畫出拋去一切家累自己“必須”搭乘大和戰(zhàn)艦出擊的“守家衛(wèi)國”的悲情英雄形象。

      吉田滿不僅為戰(zhàn)死者塑像,讓他們在戰(zhàn)后“歸來”,還通過臼淵磐大尉的“獻身”“豪言”為自己和戰(zhàn)友們發(fā)掘殉死之意義。面對官兵的戰(zhàn)爭“必敗論”,“Salon版”和“銀座版”中臼淵發(fā)言:“不能進步的人絕對不會勝利/失敗了覺醒是最好的道路/日本過于輕視進步了、拘泥于個人的潔癖和道義、忘記了真正的進步/失敗了才能覺醒、除此之外還能怎樣拯救日本呢/現在不覺醒什么時候日本才能被拯救/我們要成為其先導、為了日本的新生作為先驅而死”。(18)吉田満:《小説軍艦大和》,《サロン》1949年6月號,第23頁;吉田満:《軍艦大和》,東京:銀座出版社,1949年,第31頁。“創(chuàng)元社版”和定本對臼淵的發(fā)言又加上一句:“為了日本的新生作為先驅死去不是我們的夙愿嗎”。(19)吉田満:《戦艦大和の最期》,東京:創(chuàng)元社,1952年,第34頁;吉田満:《戦艦大和ノ最期》,《吉田満著作集(上巻)》,東京:文藝春秋,1986年,第42頁。

      臼淵大尉實有其人,時年22歲。從大和戰(zhàn)艦沉沒至今的70余年,其他200多名幸存者無人證明這番士官們的討論和臼淵發(fā)言的存在。但臼淵的發(fā)言與戰(zhàn)后《遙遠的山河》《聆聽海神之聲:日本陣亡學生手稿》(20)參見東大學生自治會戦歿學生手記編集委員會編:《はるかなる山河に》,東京:東大協同組合出版部,1947年;日本戦歿學生手記編集委員會編:《きけ、わだつみのこえ》,東京:東大協同組合出版部,1949年。等戰(zhàn)歿學生作品匯編集中表達的思想相近,表明他的發(fā)言具有真實性。臼淵的發(fā)言背景由討論變?yōu)闋幷?、且發(fā)言內容不斷擴充的這一系列變化,與其說是臼淵的自白,莫如說是作家自己的思考。臼淵大尉的發(fā)言讓“被迫的特攻”變成了“主動地”“自發(fā)地”為“拯救日本”而死。與“戰(zhàn)敗覺醒論”密切相關的是“日本的新生”,意在強調臼淵不是單純“為天皇、國家捐軀”,而是為祖國的明天而獻身。這位兵校出身的“俊才”在4月7日開戰(zhàn)后不久被炮彈擊中,“未留一片肉、一滴血”。如此戲劇化的描寫手法讓一位“殉道者”般的為日本獻身的“英雄”躍然于紙上。20世紀60年代日本自由民主黨積極推行“靖國神社國營化”時,吉田滿支持此舉,聲稱戰(zhàn)死者是“帶著對祖國和同胞的愛,為了守護祖國和同胞而獻出生命”,“不應該從事實,而應該從其目的、出發(fā)點來評價他們協力戰(zhàn)爭的言行”,(21)吉田満:《戦爭體験と平和への責任》,《福音と世界》1968年第9期。進一步“彰顯殉國者的遺德”。(22)高橋哲哉:《靖國問題》,黃東蘭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年,第88頁。然而這是一種“美好的自我犧牲的邏輯”,是一種“由厭世主義走向樂觀主義的危險的逆轉的邏輯”。(23)藤中正義:《特攻作戦の人間學》,《岡山大學文學部紀要》1991年第16輯。這一“逆轉的邏輯”的實質不過是戰(zhàn)時軍國主義者和戰(zhàn)后右翼分子宣揚的“大東亞共榮圈”“自存自衛(wèi)戰(zhàn)爭”之類的所謂“潔癖”和“道義”的置換而已,其危險性在于,倘若如他所言只從“目的、出發(fā)點”評價戰(zhàn)死者,那么日軍殺害的數千萬亞洲國家的死者們將被一筆勾銷,戰(zhàn)爭記憶將被改寫。

      一言概之,《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從士兵的立場描寫戰(zhàn)爭慘烈,強烈的反戰(zhàn)情緒與更為強烈的受害者意識交織在一起,作家對充滿邪惡和暴力的戰(zhàn)爭歷史的感知和詮釋完全是以日本“內側”的自我為出發(fā)點,有意選取太平洋戰(zhàn)爭末期日軍即將戰(zhàn)敗的時刻作為敘事起點,屏蔽了“另一側”的被害經歷,將日本帝國海軍的負隅頑抗描述為宿命般的悲劇,將艦上的士兵和軍官們描寫為具有英勇無畏的品格而始終不渝地忠誠于自己的職務的悲劇英雄。諸如此類的創(chuàng)作成為日本戰(zhàn)后戰(zhàn)爭文學的一種敘事類型。(24)參見川村湊、成田龍一等編:《戦爭文學を読む》,東京:朝日新聞出版,2008年。

      吉田滿在《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中將個人記憶記錄為靜態(tài)的文學文本,而文學文本在被閱讀和被評論后走向了社會集體記憶,圍繞著文本和對文本的闡發(fā),這一社會集體記憶又被“程序化”了,通過再造歷史、與傳統(tǒng)文化鏈接,發(fā)揮美學化的敘事策略:將“大和戰(zhàn)艦”美學化為《平家物語》式的英雄修辭;與戰(zhàn)后現實相鏈接,凸顯“大和戰(zhàn)艦”卓絕的技術特征。

      毋庸置疑,大和戰(zhàn)艦是日本帝國主義巨艦大炮時代的產物,是赤裸裸的軍國主義的象征。大和戰(zhàn)艦系戰(zhàn)時秘密建造,直至戰(zhàn)后通過吉田滿的書寫與后來的回憶錄,民眾才逐漸知曉大和戰(zhàn)艦的悲劇命運。且不說日本盡全國之力打造的巨艦大和、武藏已經落伍于當時的海戰(zhàn)戰(zhàn)略,其作戰(zhàn)計劃也是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在裕仁天皇的暗示性命令下倉促提出的特攻作戰(zhàn)方案。美軍已控制沖繩島海域的制空權和制海權,戰(zhàn)艦抵達沖繩島的可能性極小,即便抵達,他們也要登陸與美軍“玉碎”。作戰(zhàn)計劃中大和戰(zhàn)艦的作用只是吸引美軍艦載機的誘餌,從一開始日本海軍領導層就不期待它取得成果,戰(zhàn)艦上的三千多人也只是日本軍國主義自殺式攻擊的“陪葬品”,他們殉身的特攻行動毫無意義且毫無軍事價值。

      然而,日本讀者在言及《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時,常常由此及彼,類比《平家物語》。江藤淳在《與死者的羈絆》進一步解讀:“《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首先是給死者的安魂曲,是鎮(zhèn)魂之賦。這一點很像再現被從忘卻的深淵中喚起的平家的亡靈因為武運不佳而被打敗的合戰(zhàn)場面的能樂舞臺。也就是說,正因為存在于日本人的文化傳統(tǒng)之中、反復進行的與死者的交感和鎮(zhèn)魂的祭祀儀式,所以《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才被創(chuàng)作出來。這些原本就是作者為了實現自身的重生所必須的祭祀儀式?!?25)江藤淳:《死者との絆》,《新潮》1980年2月號。

      《平家物語》在日本家喻戶曉,其很多故事早已成為日本民族文化記憶中的原型,它“在質問其(敗者——筆者注)敗北的原因及意義時批判和非難敗者;但又對失敗、湮滅的人們懷有惋惜、哀悼和鎮(zhèn)魂之意,對其表示贊賞、同情和同感?!?26)佐倉由泰:《軍記物語的文學特質與文化意義》,孟慶樞等編:《中日文化文學比較研究2014》,池睿譯,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4年,第167頁。作為世界第一艦的大和沒有發(fā)揮任何作用、三千余士兵隨之沉于海底,符合日本人的惻隱之心,加之吉田滿渲染的“青年英雄”置死地而奮戰(zhàn)的孤勇精神,進一步觸發(fā)了讀者的情感共鳴。因此日本讀者在閱讀《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時,會毫無障礙聯想到《平家物語》。其實,早在戰(zhàn)時,政府曾用古代武士奔赴戰(zhàn)場的詞語——“出陣”來遮掩他們的征兵工作,把這些學生涂抹成昔日武士的形象。日本早期現代軍隊的軍官來自過去的武士階級,德川時期的武士與現代帝國軍人之間存在著一個變遷與連續(xù)的關系?!皣也呗孕缘匕堰^去上層武士的美學形象安置在了所有現代軍人身上,包括步兵?!?27)大貫美惠子:《神風特攻隊、櫻花與民族主義》,石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年,第98頁?!镀郊椅镎Z》雖然作為故事群落意義指向繁雜,但在構建集體(民族)同一性方面依然體現了日本民族精神的特色,以《敦盛》篇為例,奏響美妙音樂的紅顏少年倏然而逝如櫻花般零落,令人悲憫,另一方面,令人悲憫的內在原因是少年為成就自己的武士之名毅然赴死的不屈精神。

      《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如果只是“鎮(zhèn)魂之賦”,徒有悲情,上演的是英雄末路、敗戰(zhàn)美學,未免將“大和戰(zhàn)艦”形象表面化了。戰(zhàn)后昭和天皇走下神壇,被塑造為一個嚴謹的“生物學家的形象”,有志于科學的現代人,這是現代天皇的形象。與之相類似,大和戰(zhàn)艦也與時俱進,改造為技術“大和”的形象。吳市海事歷史科學館館長戶高一成自豪地夸耀戰(zhàn)后日本造船業(yè)的騰飛證明“建造了大和的日本人的氣概和技術并未死去。”(28)戸高一成、上島嘉郎:《栄光なき戦艦大和になぜ惹かれるのか》,《正論》2014年第507號。這里一方面顯示了日本技術的發(fā)達,而另一方面技術可以在軍事化和非軍事化之間無縫連接、自由轉換。所以有中國學者質疑:“問題是,這是否也意味著當某一天再有需要時,日本也會同樣帶著技術選擇的基因式天分,在軍事領域重新披掛上陣呢?”(29)韓東育:《戰(zhàn)后七十年日本歷史認識問題解析》,《中國社會科學》2015年第9期。

      正是由于《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物語中既有紅顏少年凋落的凄寂,又有必須戰(zhàn)斗的武士精神,以及坦然殉死的生死觀,同時還是現代軍事強國先進技術的載體,鏈接了日本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吉田滿的“這部作品講述了日本人堅持自我同一性活下來的意義?!?30)粕谷一希:《初版跋文について》,吉田満:《吉田満著作集(下巻)》,東京:講談社,1986年,附冊第1頁。于是這樣一部很難說具有文學性的小說,被賦予了豐富的情感屬性和多義屬性,與深深植根于日本人心中的傳統(tǒng)民族精神緊緊聯系在一起,“大和戰(zhàn)艦”由戰(zhàn)時的帝國民族主義符號“自然”轉換為文化民族主義象征符號而得以留存。

      文學評論家江藤淳1979年在美國發(fā)現“初出文稿”之后,指出1952年刊行的“創(chuàng)元社版”和基于此版本的定本是“敗北的文學”,是作家在占領軍審查政策的巨大壓力下,敗給了“某種巨大的時代壓力”,允許“戰(zhàn)后思想”——和平和民主主義進入自己內心;“初出文稿”才是獻給死者的“安魂曲、鎮(zhèn)魂之賦”,是《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本來”的樣子。由此在日本文學界和思想文化界也引發(fā)了對吉田滿改稿的熱議。

      1979年10月到1980年6月,江藤淳在威爾遜研究所進行占領軍時期審查政策方面的研究。他在之后出版的《被封鎖的言語空間》中指出占領軍推行的審查政策實際上是在秘密地推進“日本弱體化計劃”,是“讓日本心中懷有對戰(zhàn)爭的罪惡感而開展的宣傳計劃”,(31)江藤淳:《閉ざされた言語空間》,東京:文藝春秋株式會社,1994年,第279頁。批評GHQ對戰(zhàn)后日本大眾媒體的審查、束縛住戰(zhàn)后日本的言論自由,指責GHQ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下達全文刪除或者部分刪除的處分,他們要借此“切斷生者和死者的羈絆,給與日本人的同一性以致命一擊”。(32)江藤淳:《死者との絆》,《新潮》1980年2月號。他一方面高度贊揚“初出文稿”的結尾“至烈之斗魂、至高之煉度、無愧于天下之最后”,另一方面批評1952年的“創(chuàng)元社版”和1974年的定本的結尾的感傷:“德之島西方二百海里(33)此處為吉田滿根據戰(zhàn)后所得資料對大和戰(zhàn)艦沉沒地點的修正,由“創(chuàng)元社版”的“二十海里”改為“二百海里”。的洋面上、‘大和’被炸沉、巨體四分五裂/水深四百三十米/如今依舊埋葬于此的三千尸骸/彌留之際心中感想如何”,(34)吉田満:《戦艦大和の最期》,東京:創(chuàng)元社,1952年,第128頁;吉田満:《戦艦大和ノ最期》,《吉田満著作集(上巻)》,東京:文藝春秋,1986年,第143頁。認為“初出文稿”之后的版本都是被美國把控的日本戰(zhàn)后民主主義的洗腦之作。然而,經上文的梳理,我們可以明確江藤淳對吉田滿的指責并不符合實際情況,那么他的理路實際指向何在?

      江藤淳借由對吉田滿的批判表面看來是對美國用非民主主義的方式來推行“民主主義”的批判,否定的是美國的強權政治,實則否定的是“東京審判史觀”和美國戰(zhàn)后民主主義的價值觀,強調日本在戰(zhàn)時是美國的受害者,戰(zhàn)后仍然是美國政治上的犧牲品,將日本塑造為美國的雙重受害者形象,在情緒和感情上與反美的民族主義結合起來。聯系到石原慎太郎、江藤淳合著的《日本堅決說“不”:戰(zhàn)后日美關系的總結》也可以進一步理解日本人對美國的復雜情感。20世紀60年代近千萬人參加安保斗爭和時斷時續(xù)的反美集會,是日本各界的共同行動。日方對“太平洋戰(zhàn)爭”的強調在使日本人忘記其在亞洲罪惡的同時,還讓他們牢牢記住了美國的兩次無差別殺戮。因此江藤淳的所謂批判和反思也不過是對美國的無聲控訴和受害記憶的強化裝置而已,批評吉田滿,也無非是此刻日本可以和美國說不,日本不再需要失敗的英雄。

      江藤淳在評論該作時還說:“數百年之后回望,也許人們心中記得的只是日本曾經與全世界戰(zhàn)斗,最終全盤失敗,可能只是這個簡潔明了但又沉重的事實。那個時候,可能人們不會再質問這場戰(zhàn)斗是義戰(zhàn)或者不義之戰(zhàn)了吧。人們會問的可能是打了這場仗之后失敗的日本人用什么樣的文字記錄了那些民族的、國家的體驗?!?35)江藤淳:《講談社版“鎮(zhèn)魂戦艦大和”序文》,吉田満:《鎮(zhèn)魂戦艦大和(下)》,東京:講談社,1986年,第180頁。人們不記得戰(zhàn)爭的正義與否,只是記得敘述的方式,實則就是禁止對歷史事件進行價值判斷。然而他對美占領期和吉田滿改稿的批判,卻完全是立足于意識形態(tài)立場之上的鮮明的價值判斷。江藤淳的這一自我矛盾性表現了他急于建構日本人同一性的精神焦慮。

      20世紀末的90年代以來,冷戰(zhàn)結束?!昂罄鋺?zhàn)時代最大的特征是直接固化了冷戰(zhàn)遺產,人類失去了清理冷戰(zhàn)基礎及其遺產的機會,使得依托殖民主義遺產而來的冷戰(zhàn)本身所制造的諸多世界難題全部遺留下來。”(36)林精華:《中國和平發(fā)展之艱辛與冷戰(zhàn)遺產及其合法化》,《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5年第5期。“戰(zhàn)爭論”“戰(zhàn)后論”再次成為日本思想文化、文學的焦點。加藤典洋1997年發(fā)表著作《敗戰(zhàn)后論》。他承認日本的侵略責任,但認為由于戰(zhàn)敗,戰(zhàn)后日本人陷入“人格分裂”,為了接受日本的戰(zhàn)后責任,最先應克服這種人格分裂,要“從內部打開”,首先建立“我們日本人”這個國民主體,為此要先哀悼日本的三百萬死者,然后再哀悼亞洲的兩千萬死者。(37)詳見加藤典洋:《敗戦後論》,東京:講談社,1997年。高橋哲哉等學者認為加藤的“敗戰(zhàn)后論”體現了20世紀90年代以來日本的一種新民族主義觀,(38)參見高橋哲哉:《戰(zhàn)后責任論》,徐曼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使得歷史認知問題日趨復雜。加藤典洋在1999年《戰(zhàn)后的思考》中又專辟一章評述吉田滿的《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顯然吉田滿的這部小說是“首先悼念我們日本人”的代表性作品之一。

      加藤典洋反駁江藤淳的觀點,指出江藤淳的推論從一開始就誤解了《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的本質,作品結尾從為軍國主義唱贊歌的“無愧于天下的最后”變成哀怨的“他們臨終之際心中感想如何”,不是“美國式民主主義”流入的“敗北的文學”,而是因為“從戰(zhàn)敗的時點開始——兩者同時存在,‘無愧于天下的最后’和‘他們臨終之際心中感想如何’同時存在、對抗、避免以其中哪一個為定論,這是它成為傳達戰(zhàn)爭一代心聲之書的原因所在,是它成為日本關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戰(zhàn)爭文學的理由。吉田滿從日本戰(zhàn)敗到其去世,從未改變這一點。”(39)加藤典洋:《戦後的思考》,東京:講談社,1999年,第161頁。也就是說,加藤典洋認為臼淵的發(fā)言既遵從了戰(zhàn)時“為天皇(君國)而死”的邏輯,又在最后時刻承認天皇的存在不足以賦予他們殉死的意義。加藤看來,明治以來的歐洲近代性在日本宣告失敗,而歐洲近代性的復雜在于既有歐美的成功與勝利,也有德意日軸心國的慘敗,吉田滿的創(chuàng)作既忠實于作為日本帝國軍人的過去,也蘊含著立足戰(zhàn)敗的現在、進行修復、面向未來、開拓自己的新生的意味,貌似“扭曲”卻并未造成同一性的斷裂。同時作為現代性“后進”國家這一“扭曲”問題并非日本獨有,是具有世界普遍意義的課題。在此種意義上,加藤強調:“《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讓我們動容并非由于其他,而是因為它作為戰(zhàn)記讀物已然崩壞,卻憑借不同于《平家物語》的、‘斷裂’的敘事詩,而成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的具有普遍性的戰(zhàn)爭文學?!?40)加藤典洋:《戦後的思考》,第222頁。

      江藤淳和加藤典洋都在文本中發(fā)現了“裂痕”和同一性危機。江藤淳批判美國在戰(zhàn)后日本實行的民主主義,將美國推至罪魁禍首的位置,繼續(xù)在日本近代以來對抗歐美的歷史延長線上,強化了“裂痕”;加藤典洋從“后進”國家的現代性進程這一視角表現“大和物語”普遍性意義,也是將日本的戰(zhàn)敗歸罪為歐洲近代性,卻意在彌補“裂痕”。由此看來,二者表面的論辯之下有著驚人的一致性:探討民族認同或同一性問題,分析如何面對傳統(tǒng)與歐化或傳統(tǒng)與近代化的關系的問題;同時,二者不約而同抹削了戰(zhàn)爭的侵略性質,用“近代性”掩蓋暴力,以“責任外推”的方式實踐“無責任”,暗含著復原為“正常國家”的訴求。

      2014年日本為“神風特攻隊”隊員遺物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申報記憶遺產,百田尚樹描寫“神風特攻隊”的小說《永遠的零》發(fā)行量突破四百五十萬冊,改編的同名電影、電視熱播。2016年3月生效的日本新安保法賦予日本自衛(wèi)隊海外參與軍事戰(zhàn)斗行動的權力,安倍政府宣稱力爭在任期內完成“修憲”,“修憲”已經成為日本社會的主流聲音。從社會文化的熱點追蹤,到政治軍事的重大決策,為何發(fā)生如此瞠目變化?考察《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的改稿歷程,即可管中窺豹。

      “記憶”立足“現在”再造“過去”,并以此為基礎面向未來,“遺忘”與“回憶”均源自當今行動主體面向未來的志向,因此,“國民記憶”的存在方式對于一個國家未來的政治選擇有著重要的意義。《大和戰(zhàn)艦的末日》的改稿歷程既為我們展示了“大和戰(zhàn)艦”內化為日本國民記憶的漫長過程,也呈現了戰(zhàn)后日本扭曲的戰(zhàn)爭觀念和錯誤的歷史認知的演變軌跡,而一旦這種“國民記憶”轉化為某種具體體系性國策制定的潛在動因時,則極可能將亞太地區(qū)再度推向險象環(huán)生的動蕩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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