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面

任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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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城西邊有一家羅記面館，面條味道極好，大家都戲稱這面條為勾魂面。面館里有個跑堂的伙計，叫茍易之。他是個孤兒，面館的羅老板經(jīng)常罵他，從不叫他大名，而是叫他“狗一只”。茍易之忍氣吞聲，心里卻有一個小算盤，他想借著跑堂的機會打探到勾魂面的做法，等有了錢，自己也開一家面館，掙它個盆滿缽滿。但羅老板十分精明，操作間不允許旁人靠近，甚至店里的面也是絕不允許帶走。

這天下午過了吃飯的點，店里沒有客人，就在這當口，來了一個人，戴著墨鏡，拄著拐杖，在靠門的位子坐下，喊道：“來碗面！”羅老板歪著腦袋打量了來人半天，對茍易之說：“你看，這不是常來討面的瞎子乞丐嗎？”

面店門口經(jīng)常有乞丐來乞討，可羅老板摳得連碗剩面也不舍得給。茍易之見乞丐坐在那里傻等，就上前說：“老先生，本店的規(guī)矩是先給錢。”本以為這樣一說，乞丐就會知趣地走了，哪知乞丐從口袋里摸出十元錢，放在茍易之手里。

茍易之把錢拿給羅老板，羅老板收了錢，說：“這碗面我來做！”說完，他起身進了后廚。茍易之趁收拾碗筷的工夫，偷偷朝里間瞄了一眼，這一看，可將他氣壞了，只見羅老板在泔水桶里扒拉出一些面條，再澆上熱湯，就親手“做”好了一碗面。羅老板把面從窗口遞出來，對茍易之喊道：“狗一只，把這碗面給瞎子端過去！”茍易之忍住心中怒火，端著碗慢慢朝門口走過去，他看見乞丐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瘦削的臉上掛著笑，似乎餓極了，正盼著那碗面條。茍易之靈機一動，走到桌子邊，故意裝作腳下一滑，將面碗拋了出去，只聽“哐當”一聲，碗摔得粉碎，面灑了一地。羅老板氣得臉都綠了，指著茍易之說：“端碗面都端不好，干完了今天就給我滾蛋！”

茍易之一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嚷道：“我早就不想干了，馬上給我結(jié)賬，我這就走人！”羅老板“哼”了一聲，從柜臺里抽出幾張鈔票說：“扣去碗和面的錢，就剩這些，拿好滾蛋！”茍易之懶得爭辯，拿了錢就走，走到門口，他拉著乞丐說：“咱別在這吃，他就沒把你當人！咱換一家，我請你，隨你吃！”乞丐還想說什么，卻被茍易之生拉硬扯地拽出了羅記面館。

2

乞丐說：“小兄弟，我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呢！”茍易之將事情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乞丐嘆了口氣說：“我沒別的愛好，就愛吃面。每天到了飯點，我就去面館討碗剩面。這么多年來，吳城所有的面館我都吃遍了，聞著香就能知道是哪家的面，只有這家羅記面館，討了很多次，從來沒討到過一湯半水。沒吃到這勾魂面，是我一生的遺憾，所以今天我想花錢買上一碗來嘗嘗，誰知道還是不行！”

茍易之聽了乞丐的話不禁笑了起來。吳城這么多面館，他怎么可能記得每一家的味道。乞丐似乎覺察出了他的懷疑，滔滔不絕地講起來：“城北周家的面以麻辣聞名，城東趙家的面靠鮮香著稱，城中王記面館湯汁最濃厚，城南高記的面條最勁道，李家牛肉面最好吃……”乞丐口若懸河，茍易之聽得目瞪口呆，他讓乞丐稍等片刻，自己趕緊到附近兩家面館買來兩碗面，乞丐端起來一聞，答道：“這是在香鍋面館和劉婆婆面館買來的?！?/p>

茍易之不由得對乞丐刮目相看，他告訴乞丐自己想開一家面館，想讓乞丐幫著參謀。乞丐聽了茍易之的話后，便談起了自己的過去：二十多年前，他也曾想開一家面館，為此他潛心鉆研，把做各種面的門道摸透了?？梢粓鐾蝗缙鋪淼拇蠡馃怂募?，他不但失去了所有的家人，而且眼睛也瞎了。從此，他每天都去討面吃，慢慢地，吳城各家面館的特色就被他吃透了。

茍易之帶著乞丐回到家，乞丐一天三頓都讓茍易之煮面給他吃，每一道面都有特別的要求。面湯必須用大棒骨熬制，骨頭要凌晨四點去屠宰場買，然后熬制四個小時，一分鐘都不能少，末了再用雞肉沫兒吊湯，吸去棒子骨里的雜質(zhì)和油膩。辣椒面要手工磨;和面的水里要加上特制的新鮮菜汁，和面的時間和力度要剛剛好;鹵肉的水里各種大料必須按照嚴格的比例……茍易之一次次嘗試，做好后便讓乞丐試吃，一碗面反反復(fù)復(fù)做上三五天，直到乞丐認可了，茍易之才拿筆記下來，再琢磨下一道面的做法。

3

一晃一個多月過去了，茍易之已經(jīng)能游刃有余地做上三五道美味的面了。乞丐讓他拉著三輪去街邊出攤，一車拉出去，不久就被搶空了。茍易之想將掙來的錢分一半給乞丐，可任憑他怎么說，乞丐都拒絕了?？嗳兆影境隽祟^，茍易之的面館終于要開張了。開張前一天，茍易之對乞丐說，這面館也算他一份。乞丐卻只要了一百元。茍易之二話不說，掏出錢給了乞丐，乞丐轉(zhuǎn)身就走。茍易之悄悄跟在后面，只見乞丐向羅記面館的方向走去。

乞丐來到羅記面館，拿著錢徑直走到柜臺，將錢給了羅老板，羅老板笑瞇瞇地喊道：“牛肉面一碗！”乞丐正襟危坐，臉上滿是期盼。不久，面端了上來，他端起碗聞了聞，然后將碗放到嘴邊喝了一口湯，這才拿起筷子，大口地吃起面來。

羅老板發(fā)現(xiàn)了站在門外的茍易之，便走上前來，陰笑道：“狗一只，你也想來吃一碗？原本我店里瞎子和狗不得入內(nèi)，但要是你跟瞎子一樣付我一百元，我就賣給你一碗！”茍易之一聽傻了眼，原來乞丐花了一百元才買來這碗面。他氣得要跟羅老板理論，乞丐循聲而來，一把將他拉走了。走出好遠，乞丐才停下來，開心地說：“吃不到這面，我到死都會遺憾。這一碗面，讓我吃到了勾魂面的要害，值了！聽說你的面館明天就要開張了，你好好做生意吧，我要走了，就不來打擾你了?！逼蜇ふf完，顫顫巍巍地走了。

第二天，茍易之的面館開張了，本打算跟羅記面館一爭高下，可就在這天，羅記面館被查封了，聽說有人舉報羅老板在面里放了罌粟粉，他將面臨幾年的刑期。

茍易之的面館開張后，生意火爆，茍易之多想乞丐能來他店里吃上一碗面，可始終沒有看見乞丐。半個月后，茍易之去派出所問了問，民警告訴他，兩周前有一個乞丐病死在街頭，是個瞎子，瘦瘦高高的。茍易之算了算時間，正是自己的面店開張的那天。

茍易之回家后，把面館的招牌改成了乞丐面，半年后，乞丐面已經(jīng)譽滿吳城，可誰也不知道這面為什么叫乞丐面。細心的食客發(fā)現(xiàn)，每到飯點，靠門的一張桌子都會空著，桌子上，一碗熱騰騰的面正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