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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代嶺南心學的思想旨趣及特征

      2020-01-03 10:12景海峰
      孔學堂 2020年4期
      關鍵詞:自然

      景海峰

      摘要:儒家之心學,始于孟子,成于南宋,而尤盛于明代。明初儒學經歷了由朱子學向心學的轉移,其風肇始于陳白沙,至湛若水、王陽明出,分主教事,有所謂粵宗與浙宗的分際。陽明之后,分枝散葉,流派繁盛,天下心學皆歸于王門,而粵宗則漸漸地淡出。時至今日,談心學者也多半矚目于陽明學而甚少他顧,對嶺南心學的關注明顯不夠。實際上,由陳白沙開創(chuàng)的江門學派是明代心學的真正源頭,嶺南學術也得以在明中葉異峰突起、引領思潮,實現了從邊緣走向中心的歷史性轉折。嶺南心學獨具特色,高揚學貴自得的旗幟,宗主崇尚自然的精神,以主靜為修養(yǎng)之法,隨時隨地體證天理,以實現天人相合的終極目標。嶺學宗旨,不迷信權威,不迷信書本,只遵從自我內心的道德法則,于倫常日用中磨煉心性、提斯精神,事無巨細,照實做去,平平常常,以成圣功。

      關鍵詞:嶺南心學? 陳白沙? 湛若水? 自得? 自然? 主靜? 隨時隨處

      儒學在嶺南地區(qū)的發(fā)展,漢有“三陳”(陳欽、陳元、陳堅卿)、“四士”(士燮等),唐有張九齡及韓愈等,宋亦可舉出余靖、崔與之等人。但總的來講,偏處一隅的嶺表因地理阻隔和遠離政治中心等原因,在歷史上始終處在中原文明的末梢和邊緣地帶,儒家文化的影響和傳播也是十分有限的。觀其大勢,從整體的學術版圖上來講,明顯地呈現出一種由北向南漸次遞減的趨勢,嶺南處于南端,更不用說扮演中心或者是引領潮流的角色了。到了明代,這一情形才有了根本的改變,陳白沙的出現和江門學派的崛起,引領了有明一代的學術風氣,為心學的重新開啟和持續(xù)發(fā)展奠定了基礎,使得粵地之學術第一次從邊緣走向了中心。嶺南心學的發(fā)軔始于陳獻章(1428—1500),亦以白沙之思想為基調與核心,白沙門下弟子眾多,杰出者如林光、張詡、湛若水、賀欽、李承箕等,而甘泉實為傳其衣缽者。湛若水(1466—1560)以九五高壽遍建書院以祀白沙而成嶺學之大宗,又與王陽明本人緊密互動,引領心學思潮漸入佳境,有所謂“分主教事”的說法,其勢頭便與浙學形成了互犄之態(tài),一時間王、湛之學幾淹天下。在甘泉之后,粵學逐漸散逸于嶺表以外,王、湛兩家之門人又“遞相出入”,線索便漸漸地模糊了。傳湛氏學脈者,如呂懷、何遷、洪垣、唐樞等,皆非粵人,且大多調停于兩派之間。而溯源其宗風,在之后學者當中唯有龐嵩、唐伯元、王漸逵等幾位庶幾近之。以陳、湛學術為中心的嶺南心學,在經過了幾代人的構建與傳承之后,于有明一代大放異彩,從明中葉起始的一百多年間,占據著儒學非常重要的位置,實現了粵地學術從邊緣到中心的歷史性跨越。

      嶺南心學的出現,有其客觀的歷史因素:唐宋以后文化重心自北向南的漸次轉移,尤其是南宋理學的深深浸潤,早已使得粵邊數省成了儒家文化的中心;蒙元的強烈沖擊和文化板塊的重新組合,在歷史記憶的斷續(xù)與鏈接之中,也為邊地學術的崛起提供了可能。從學統(tǒng)和師承上來講,白沙心學并不是南宋陸學的簡單復活,也不是明初朱子學形態(tài)的自然延續(xù),而是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所出現的一個重大的時代轉折,它由此開啟了一種新的儒學形態(tài),創(chuàng)造出一個嶄新的局面。故黃宗羲總結到:“有明之學,至白沙始入精微”,“作圣之功,至先生而始明”。以陳、湛學術為代表的嶺南心學自不同于宋元時期的理學,與南宋之陸學也有著不小的差別,對于明初流行的朱子學而言,更是形成了鮮明的對抗性。從明代學術發(fā)展的背景和宋明理學跌宕起伏的轉折及路向的調整來看,這一學派在構建的過程中,形成了自己獨有的特點,對儒學形式的豐富化和心學之境的開掘,發(fā)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

      一、以“自得”之學扭轉風氣 [見英文版第56頁,下同]

      明初學術略顯凋敝,儒學的影響和活力尚處在蟄伏的狀態(tài),隨后朱子學被朝廷定于一尊,胡廣等人奉命纂修了三部《大全》,配合科舉,頒行天下,士子無不翻騰于流俗之中?!睹魇贰と辶謧餍颉分^:“原夫明初諸儒,皆朱子門人之支流余裔,師承有自,矩矱秩然。曹端、胡居仁篤踐履,謹繩墨,守儒先之正傳,無敢改錯?!北狈降睦韺W大師薛瑄(1389—1464)主張:“四書《集注》《章句》《或問》,皆朱子萃群賢之言議,而折衷以義理之權衡,至廣至大,至精至密,發(fā)揮先圣賢之心,殆無余蘊,學者但當依朱子‘精思熟讀,循序漸進之法,潛心體認而力行之,自有所得?!蹦戏降拇T儒,也是白沙老師的吳與弼(1390—1469),雖說刻苦奮勵,學問多從五更枕上汗流淚下得來,但也只是“一稟宋人成說”。并世大儒,尚且如此,一般的讀書人就可想而知了。在欽定朱子學的輪罩下,士子競奔于科舉之途,逐而不反,已不知儒家的真精神為何物。章懋(1437—1522)在《原學》中痛切地說:

      今之學則又異于是矣!心性之教不明,而功利之私遂淪浹而不可解,傳訓詁以為名,夸記誦以為博,侈辭章以為靡,相矜以智,相軋以勢,相爭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聲譽,身心性命竟不知為何物?!灰渌鶠?,不過為假仁襲義之事,終不足以勝其功利之心,其去圣學也遠矣。

      陳白沙便是這一境況下的典型受害者,他二十歲“中鄉(xiāng)試第九”,其后“凡四入京師”,三次會試不第,直到四十出頭才作罷。此一痛切的經歷,使白沙對科舉制的戕性害人體會甚深,他力詆章句之學的危害:“由斯道也,希賢亦賢,希圣亦圣,希天亦天。立吾誠以往,無不可也。此先王之所以為教也。舍是而訓詁已焉,漢以來陋也。舍是而辭章已焉,隋唐以來又陋也。舍是而科第之文已焉,唐始濫觴,宋不能改,而波蕩于元,至今又陋之余也?!睂τ诳茍鋈鍖W的失望和厭離,進而做反省批判,構成了白沙倡言“自得”的前提和基礎。

      “自得”觀念,源于《孟子》?!峨x婁下》謂:“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孟子的盡心知性、存心養(yǎng)性,根植于天人合德的信念,唯其生命個體與天地萬物為一體,故在根源處能夠不離于天命,修身以俟之,默識心通,達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孟子·盡心上》)的境地。對于孟子所講的“自得”,大程解釋道:“大抵學不言而自得者,乃自得也;有安排布置者,皆非自得也?!睆娬{“學要在自得”,“默識而自得之”,也就是處在日常生活狀態(tài)的優(yōu)游饜飫間,真積力久,然后必有所得。“自得”顯然不是從知識論的意義上來講的,而是本之于道德自我的良知體認,在事上磨煉,日積月累,最終得以顯豁的境地。它是一套道德修養(yǎng)的工夫論,而不是講如何獲得外在的知識。所以“自得”不是從書本上所得到的理解,而是自我身心在真實體味生命實存的過程中所達到的境界。即如孟子所謂“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孟子·盡心下》)之意,明白這些事理,不是依賴于書本上的知識,而是全靠生命的體驗。小程子說:“解義理,若一向靠書冊,何由得居之安、資之深?不惟自失,兼亦誤人?!边@種“自得”之工夫,便是二程兄弟所講的“自家體貼”的那套東西了。

      陳白沙所提倡的“自得”之學,顯然是繼承了孟子一路,不重書本知識,而是靠內心的體悟,重在獨立遺世的精神。他科場失意,遂遠離舉業(yè),杜門不出,習靜十年,其曰:“百氏區(qū)區(qū)贅疣若,汗牛充棟故可削”,“讀書不為章句縛,千卷萬卷皆糟粕”。自認“吾能握其機,何必窺陳編”的白沙,描繪其“自得”之境是:“卓乎有以自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胸中充盈著“華落實存”的浩然之氣。這種超拔脫俗的境界,不能用知識傳遞的方式來教導,而只能以“光風霽月”的氣象來感召,大概賀欽(1437—1510)一類的弟子最能夠體會得到。在《與賀克恭黃門》數則中,白沙有充分的開示:

      人要學圣賢,畢竟要去學他,若道只是個希慕之心,卻恐末梢未易輳泊,卒至廢弛。若道不希慕圣賢,我還肯如此學否?思量到此,見得個不容已處,雖使古無圣賢為之依歸,我亦住不得,如此方是自得之學。

      心地要寬平,識見要超卓,規(guī)模要闊遠,踐履要篤實,能此四者,可以言學矣。

      為學須從靜中坐,養(yǎng)出個端倪來,方有商量處。

      在這些描述性的語言中,沒有講到掌握知識的技能和獲得知識的路徑,而只有對于此種境地之揣摩的印跡和體味的韻致,以情態(tài)相感,以默會相契,就個體而言,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所以賀欽在讀了白沙的手書后,嘆曰:“先生之資質高,功夫深,真豪杰之士,不為流俗之所移者!”《明儒學案》有記:“(陳庸)游白沙之門,白沙示以自得之學。謂:‘我否子亦否,我然子亦然。然否茍由我,于子何有焉?先生深契之?!边@種心領神會,以神遇而不以目視,是否真正能夠把握得到,是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也無法用事實來驗證,甚至無法溝通和交流,而只能默識于心而已。

      白沙所提倡的“自得”之學,上承孟子,近接象山,對宋元以來漸成大宗的程朱理學是一個巨大的扭轉,與明初復興儒學的中堅力量薛瑄、吳與弼、胡居仁等人相較,走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從“自得”之意,能感覺到嶺南心學的開端是具有很大獨創(chuàng)性的,其致思取向與同時代延續(xù)朱子學路線的儒者也是很不一樣的,其另辟蹊徑,徹底復活了心學的記憶,并使之發(fā)揚光大。就師承而言,雖說白沙師從過吳與弼,但是在崇仁學派的門下,幾大弟子的學術志趣并不相投。敬齋最能謹守師業(yè),思想近于程朱傳統(tǒng),對白沙之異見新說也多有批評。而一齋相對要復雜些,但婁門弟子對白沙也是頗有微詞的,謂“白沙之學近禪”??梢姲咨车摹白缘谩敝畬W并不是從師承得來的,在當時頗不能見容于復興理學的主流儒家,甚至在一干師友當中,也是處在孤立無援的境地中。尤其是在明初儒學為科舉所束縛,而“六經分裂于訓詁,支離蕪蔓于辭章業(yè)舉之習,圣學幾于息矣”的狀況下,陳白沙能夠倡言“自得”,力挽狂瀾,扭轉風氣,這是何等的不易。正是在這種遺世獨立的精神品格的激勵與感召下,白沙的“自得”之學才吸引了一大批人,并且后有傳承,發(fā)揚光大,從而徹底復活了心學的真精神。正如張詡所說的:

      若夫為學,舍身心外皆非古人所謂學也。所謂身心者,內則端其本,復能勵行守義以方乎外,而弗茍焉,徇物以為名利規(guī)者也。本端而行義立,異日出而用世,必能建功立業(yè),以康濟我生民;即弗用,亦能安素履、崇節(jié)誼,以維持乎名教。

      “自得”之學的倡揚,破除了拘泥于書本知識的僵固化形式和條制化的朱子學形態(tài),將個人的生命體驗和道德實踐活動重新置于學問的頂端,一切知識的獲得都必須要經過個體生命的體悟與驗證,只有通過身心的不斷磨礪,才能夠獲得切己的和有意義的所知。

      二、從“自然”體認天道 [58]

      早在20世紀30年代,容肇祖先生就已指出:“(白沙)反對朱熹以來理學派的‘戒慎恐懼的繁瑣的操存,而歸于簡易的‘致虛以立本。這是理學上的解放,即是由程朱的謹嚴,而解放到陸九淵的簡易?!焙髞砟沧谌壬M一步分析,在儒學發(fā)展史上,“繁瑣”和“簡易”這兩種風格實際上是情理如何鋪擺與交融的問題。在《論語》中,曾點的“風乎舞雩”和孔子“吾與點也”之嘆喟(《論語·先進》),只不過是一種“輕松的樂趣”,而到了宋明理學里面,二程將此與道體流行拼在一起,成就一種雖然平常而實極高明的境界。濂溪、康節(jié)均有這種風格,但朱子卻很不喜歡這一套。陳白沙的“學宗自然”,可以說是續(xù)了這個彩頭,開顯了明代心學“情識而肆”的極致面貌。

      嶺南心學的這種風格從表面上來看,與道家和禪宗極為相像,從白沙的時代開始,此一特征就不斷地遭到他人的質疑和批評。正如許多學者所指出的,陳白沙之“自然”,有得于莊子之“齊物”“逍遙”,有得于魏晉之自然主義,有得于高僧之“禪悅”。如他在《湖山雅趣賦》中所描繪的“當其境與心融,時與意會,悠然而適,泰然而安。物我于是乎兩忘,死生焉得而相干?”之意境,以及“靈臺洞虛,一塵不染。浮華盡剝,真實乃見”的那種自得之樂,還有在《示湛雨》中所言“天命流行,真機活潑。水到渠成,鳶飛魚躍”等話頭,這些與莊、禪之意趣何其相似!特別是其詩作中大量的山水之情、草野之趣,均處處透顯著道家之情韻和禪僧的逸致。誠如湛若水所詮釋的:

      蓋其自然之文言,生于自然之心胸;自然之心胸,生于自然之學術;自然之學術,在于勿忘勿助之間,如日月之照,如云之行,如水之流,如天葩之發(fā),紅者自紅,白者自白,形者自形,色者自色,孰安排是,孰作為是,是謂自然。

      但深究一層,白沙所說的“自然”,在本質上又不同于莊、禪,它的宗旨依然是以道德自我為主體的,落實在“虛己”體認和希圣向學。陳白沙說:“古之善學者,常令此心在無物處,使運用得轉耳。學者以自然為宗,不可不著意理會?!边@樣,“自然”就是“義理須到融液處,操存須到灑落處”的道德主體性的問題,而并不是道家所謂的自然,與禪僧之意趣也不相同。對此,湛若水有明白無誤的說明:

      夫自然者,圣人之中路也。圣人所以順天地萬物之化,而執(zhí)夫天然自有之中也?!葞煱咨诚壬疲骸皩W以自然為宗?!碑敃r聞者或疑焉。若水服膺是訓,垂四十年矣,乃今信之益篤。蓋先生自然之說,本于明道“明覺自然”之說、“無絲毫人力”之說。明道“無絲毫人力”之說,本于孟子“勿忘勿助”之說。孟子“勿忘勿助”之說,本于夫子“毋意、必、固、我”之教。

      這個“自然”,體現的是一片“淳和之心”,包含了仁愛、忠厚、誠信等道德的價值,是儒家倫理原則之天然性的反向證成?!白匀恢N,其淳和之心乎?其仁義忠信之心乎?夫忠信、仁義、淳和之心,是謂自然也?!彼裕営治南壬f:“溯本尋源,其‘自然名辭,透過明道而得自道家,但其涵義則大異于道家而仍是儒家本質的。至其發(fā)微闡奧則又超越明道之簡單的理解與說法矣?!?/p>

      回到明初的情形,白沙所倡揚的“學宗自然”,可以說是其“自得”之獨立學術精神的必然導出。他本人厭惡科第之學,對程式化、僵固化的官方朱子學根本拒斥,渴望能從這些套套中解放出來,為儒學創(chuàng)辟新的動源與活力。正因為如此,白沙“自我得之,自我言之”的心學,在當時是背逆主流、有違官學的。他退居邊地,隱于民間,仍不免遭到各色詆毀,有目之為禪者,有控其為“自立門戶”的,更有人加之以偽學的罪名。圍繞著陳白沙不同于流俗的“自然”之說,當時的學界有兩種反應:篤守朱子學“格物窮理”之旨、以“居敬”為工夫的一派,大多持批評的態(tài)度,尤以崇仁同門為著;而散落在民間的一些邊緣性學者,卻能呼應白沙的想法,與之遙相發(fā)明。

      在吳與弼的三大弟子(石齋、敬齋、一齋)中,最能謹守師業(yè)的是胡居仁(1433—1484),當時最不能容忍白沙之異見新說的也是這位敬齋。他對白沙多有責備,認為其“物有盡而我無盡”的主張,“即釋氏見性之說”,“是認精魂為性”,有違儒門宗旨。對于這位同門的批評,白沙未做任何回應。后來黃宗羲勉為調停,謂敬齋也有主“靜中之涵養(yǎng)”的話,同白沙所謂“靜中養(yǎng)出端倪”意同?!岸壬赜h白沙為禪,一編之中,三致意焉,蓋先生近于狷,而白沙近于狂,不必以此而疑彼也?!睂嶋H上,敬齋、白沙二人不只是個性有異,其學問宗旨也根本不同。敬齋主“敬”,左繩右矩,嚴毅自律,屬保守型的理學家,學問氣象與白沙迥然有別。白沙的另一位同門婁諒(1421—1491)因“遺文散失”,學術面貌不明,而他的弟子夏尚樸(東巖)卻也是“傳主敬之學”的。在《東巖集》中,就有不少批評白沙的話,謂“白沙之學近禪”,并明確將當時的學風大壞(實為學風轉變)歸罪于白沙:

      近世論學,直欲取足吾心之良知,而謂誦習講說為支離,率意徑行,指凡發(fā)于粗心浮氣者,皆為良知之本然。其說蔓延,已為天下害。揆厥所由,蓋由白沙之說倡之耳。

      這說明白沙“學宗自然”確實開了一代新風,其不容于崇仁同門,痛遭貶斥與逐除,正好說明他與正統(tǒng)朱子學已經分道揚鑣,而走上了心學之路。

      反過來,在白沙的同調之中,多為當時的邊緣人物。其中最可注意的是陳真晟(1411—1474),《白沙集》收有《與陳剩夫》一函,透漏出兩人惺惺相惜、亟盼相會的消息。“穹壤百年,極欠一會。某自春來得厥疾,一臥至今,武夷之游遂成虛語?!鄙拔茨芟嘁姡咨硺O引為憾事。為什么白沙于此人如此的情真意切?原來“學無師承,獨得于遺經之中”的陳剩夫也是以復興心學為己任的,他認為心學道統(tǒng)在宋以后又失其傳:“及朱氏沒而復晦者,只由宋、元學校雖皆用程、朱之書,而取士又仍隋、唐科舉,是以士視此心學為無用,故多不求,遂又多失其真?zhèn)餮伞!彼运倘遂o坐,主一養(yǎng)心;又仿周敦頤《太極圖說》,作《心學圖》,試圖將心學之本體也宇宙圖式化。他的心學思想在當時顯然識者寥寥,故黃宗羲說:“凡先生學有所得者,至是皆無所遇?!笨梢婈愂7蛟诿鞒跞辶种?,也是一個孤寂的探索者。為了轉化主流學術,陳剩夫有意將居敬窮理糅合在“養(yǎng)心”之中。他說:“所謂敬者,豈非涵養(yǎng)此心,使動而窮夫理,則有剛銳精明純一之氣,靜而合夫理,又有高明廣大之量者乎?”對陳剩夫“先養(yǎng)其心”的主張,白沙當然是心有靈犀的,“其人雖未面,然嘗粗聞其學術專一,教人靜坐,此尋向上人也”,“此學寥寥,世間無人整頓得起?!钡靡煌?,于白沙而言,當是莫大慰藉。除了陳剩夫之外,莊昶(定山)、蔡清(虛齋)等,也能呼應白沙“學宗自然”之說,遙相成犄角互持之勢。

      對于陳白沙的“以自然為宗”,后人多有分析與定評。如李颙(1627—1705)謂:“白沙之學,以自然為宗,去耳目支離之用,全虛圓不測之神,見之詞翰,從容清真,可以觀其養(yǎng)矣?!鲛o氣,遠鄙倍,其先生之謂乎。讀其《集》,令人心融神怡,如坐春風中,氣質不覺為之默化?!标懯纼x(1611—1672)說:“陳白沙學問,以自然為宗,最近于天然,卻又是曾點一家,只是天機動蕩,非性與天道全體太極之天。”需要說明的是,“以自然為宗”并非是白沙一人之主張,而是整個江門學派的特點,尤為張詡等弟子所持守。故白沙生前在描述張詡的學問概貌時就說過:“廷實之學,以自然為宗,以忘己為大,以無欲為至。即心觀妙,以揆圣人之用。其觀于天地,日月晦明,山川流峙,四時所以運行,萬物所以化生,無非任我之極。而思握其樞機,端其銜綏,行乎日用事物之中,以與之無窮?!倍鴱堅傇诎咨乘篮螅瑸槠渌髦赌贡怼芳啊缎袪睢分?,皆將回歸自然、體悟自然作為白沙學問的最終歸趨,并認為此天人合一的狀態(tài)是“自得”之學的究極意義之所在。

      三、由“主靜”涵養(yǎng)道德性情 [59]

      《四庫全書總目》謂:“史稱獻章之學,以靜為主。其教學者,但令端坐澄心,于靜中養(yǎng)出端倪,頗近于禪,至今毀譽參半?!秉S宗羲也總結白沙之學是“以靜為門戶”。白沙確說過許多諸如“學勞擾則無由見道,故觀書博識,不如靜坐”的話,在當時就引起激烈批評。胡居仁說他是“多流于禪”,靜中養(yǎng)端倪“是將此道理來安排作弄,都不是順其自然”。曾是白沙學友的周瑛(翠渠)致書李大厓(世卿,白沙高足)與之辯,認為白沙所主“今乃塊然靜坐,求畢體用之學,是釋氏之虛空也”。時人厭惡靜坐,詆白沙近禪,多拘泥于形跡,而未了其深心,白沙之主靜,實在于拔人于利祿之途,是在對癥下藥。其主張“靜坐”,一如倡言“自得”,有其深刻的歷史背景。他命弟子林光(1439—1519)代筆書信,面授機宜道:“大意只令他靜坐尋見端緒,卻說上良知良能一節(jié),使之自信,以去駁雜支離之病?!膘o坐的目的是卸去重擔,從書本中解放出來,“以我而觀書”“求諸吾心”,使自己成為學問的主人,而不是為學問所縛。他說:“六經,夫子之書也,學者徒誦其言而忘味,六經一糟粕耳,猶未免于玩物喪志?!边@是針對當時學術的利祿化、官方朱子學的威權化,以及普遍的心靈窒塞、思想僵固,而做的振聾發(fā)聵之吁,實為濟世之舉。

      “主靜”觀念經周敦頤改造后,已與釋、道二家判然有別,成為理學中的重要修養(yǎng)方法。后人據此點,也往往將白沙的思想來源上溯至濂溪。當然,從學術淵源上講,白沙之“主靜”對宋、元理學家當然有所繼承,這是沒有問題的。他本人也曾述其源流,并對“主靜”與“主敬”之糾葛有所辯白:

      伊川先生每見人靜坐,便嘆其善學。此一靜字,自濂溪先生主靜發(fā)源,后來程門諸公遞相傳授,至于豫章、延平二先生,尤專提此教人,學者亦以此得力?;掴挚秩瞬钊攵U去,故少說靜,只說敬,如伊川晚年之訓。此是防微慮遠之道。然在學者須自量度何如,若不至為禪所誘,仍多靜方有入處,若平生忙者,此尤為對癥藥也。

      這說明白沙此時強調“主靜”,是緣于一種實存的感受,即士子奔競于科舉之途,久已迷失自我,擾攘動雜,只有靜坐稍安,捫心一問,才是轉疾起疴之良藥。就像“道問學”和“尊德行”是兩種不同的完善人格之方法一樣,“主靜”與“主敬”也有不同的入手處。主靜強調身體自我的調適,凝聚精神,存養(yǎng)本心。主敬偏重于關系自我的順合,交相為用,格物窮理。但從根本上來講,兩者的目標是一致的,相輔相成,并不矛盾。明初,朱子學獨尊,居敬窮理的主張占據主導地位,理學家多偏執(zhí)于下學工夫(如薛瑄等),言行酬酢流于俗泛。生活化(倫常日用)的居敬窮理工夫無形中對“主靜”派構成了貶斥和排擠,二者的張力由此加大,在理學內部自然也就產生出某種緊張,從當時的“主靜”與“主敬”之詮解、辯難即可看到這一點。白沙逢人便說“靜坐”,可以說是對“主敬”派話語霸權的一種挑戰(zhàn)。

      白沙言“靜坐”,遭謗議為禪,他本人未多置辯,只說個禪與吾儒“似同而異,毫厘間便分霄壤”。他的朋友莊昶卻為之鳴不平,指出“世之好事詆陳為禪者”,拘于名辭,不究其理。如儒家也講“無”(“無極而太極”“靜無而動有”等),“吾儒亦不能無‘無也。但吾之所謂無者,未嘗不有,而不滯于有;禪之所謂無者,未嘗有有,而實滯于無。禪與吾相似,而實不同矣”。所以,白沙所主之“靜”同禪家所謂“靜”是根本不同的。湛若水用靜以待動、先翕后辟來解釋白沙之“主靜”。他說:“先生之意,總見先靜而后動,須以靜為之主;由虛乃至實,須以虛為本。若不先從靜虛中加存養(yǎng),更何有于省察?……圣學精微俱括于此,奈何以禪目之!”可見當時復興心學的一派,皆重視“主靜”之作用,但都不承認自己是禪。后來黃宗羲總結說:“白沙論道,至精微處極似禪。其所以異者,在‘握其樞機,端其銜綏而已。禪則并此而無之也。奈何論者不察,同類并觀之乎!”作為明代心學的殿軍,黃宗羲于白沙之“主靜”未免袒護,但所言基本靠實。

      實際上,白沙“主靜”是動靜合一的,只不過在言語上多用“靜坐”一詞,給人以專一靜而不及動的印象。再加之對動描述得不多,不以動、靜對舉,所以易遭人誤解??赡軓堅傄庾R到了這一點,故在《白沙先生行狀》中,特意加上“隨動隨靜以施其功”一階段,作為白沙學術思想發(fā)展的第四個時期。另外,當時白沙門人對此問題也有所展開和申述。如林光以“閑其心”解釋“主靜”,提出“靜養(yǎng)動應”說:

      夫人之一心,息之極而閑之至,足以參兩間,而后群動萬物不足以相撓,死生不足以為變,視世之為仁義者猶若拘拘,而況于功名富貴乎?……閑其心者有要也,要者,一而已矣。事之未至一其心,則靜而閑矣;事之既接一其心,則動而閑矣。知靜養(yǎng)而不知動應,是有體而無用,非吾儒之學也。

      張詡還以“虛”來解釋了“主靜”的本體意義:“得其要,則可以體道,可以求益,可以應事,可以攝生。天下事無大小,蓋無乎不可也。至哉虛乎,其天地之根、性命之蒂乎!”蔡清(1453—1508)雖非白沙門人,但“極重白沙,而以新學小生自處”。他亦用“虛”作為詮言“主靜”的關鍵概念,認為由靜—動—虛構成了一個交互為用的系統(tǒng):

      人心本是萬里之府,惟虛則無障礙,學問工夫,大抵只是要去其障礙而已?!饰嵬馓撝蛔?,就是圣賢成終成始之道。

      靜之一字,更須于動中驗之,動而不失其靜,乃為得力,反覆體驗,又止是虛而已。蓋居嘗一念及靜字,猶覺有待于掃去煩囂之意,唯念個虛字,則自覺便安。

      這些詮釋都發(fā)揮和引申了白沙致力于寓動于靜、動靜相合的思考,以補“靜坐”字面意義之不足。

      白沙“主靜”,靜只是出發(fā)點,養(yǎng)靜為其方法,而關鍵是要養(yǎng)出一個“端倪”來。這就是他所說的“為學須從靜中坐,養(yǎng)出個端倪來,方有商量處”。端倪是什么?劉宗周認為“畢竟不離精魂者近是”。實際上,白沙所謂端倪,即是善端,養(yǎng)端倪就是養(yǎng)善端。他說:“夫養(yǎng)善端于靜坐,而求義理于書冊,則書冊有時而可廢,善端不可不涵養(yǎng)也?!?、文章、末習、著述等路頭,一齊塞斷,一齊掃去,毋令半點芥蒂于我胸中,夫然后善端可養(yǎng),靜可能也?!卑咨呈菍⑷说闹黧w性從人所依附的外在世界,特別是從人自身的創(chuàng)造物之負贅中剝解出來,成就一個“純粹的我”。這是對孟子“善端”“養(yǎng)氣”諸說的進一步發(fā)展,因為靜坐也就是識蔽、去蔽的過程,通過靜坐,明天理而消人欲,養(yǎng)成君子品格?!坝蓙眄氁混o,亦足破群疑。敢避逃禪謗,全彰作圣基?!庇纱?,我們說白沙之“主靜”在本質上完全是儒家的,而不同于釋、老所謂靜,更不是枯木死灰。他的靜是蘊育生機之靜,靜坐是體悟天地之道的過程,而主靜的目的在于養(yǎng)成參贊化育、與天地參的君子人格?!熬又谜哂腥绱?,則天地之始,吾之始也,而吾之道無所增;天地之終,吾之終也,而吾之道無所損。天地之大,且不我逃,而我不增損,則舉天地間物既歸于我,而不足增損于我矣?!苯T后學王漸逵(1498—1558)在解《周易·恒卦》卦爻時說:“上六振恒,兇天下之道,惟靜為長久。故硯靜而能久,筆躁則不能久。人之養(yǎng)身亦然,惟靜以處之,氣定神凝,乃為壽命之道。治天下國家亦然,豈特窮兵黷武為不善,凡自作聰明,紛紛變更,不能與民安靜者,皆是也。為學亦然,武侯曰‘學,湞靜也,程子曰‘多著靜不妨,又每見人靜坐,便嘆其善學,蓋不能默坐,使之久久自明,而欲躁暴急迫以求之,何以能得?!庇衷诮狻吨芤住は缔o上》“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一句時,謂:“朱子曰‘其寂然者,未嘗不感,其感通者,未嘗不寂,此心學之妙。周子曰‘靜而無靜,動而無動,程子曰‘動亦定,靜亦定,無非發(fā)明此心之體用而已。”從這樣來理解來看,主體性的我即達到了天人相合,即“君子一心,萬理完具。事物雖多,莫非在我”。這就為心學的重新發(fā)煌奠定了形而上的基礎,并且由此走出了僵固化的朱子學之“理”世界的強力籠罩,而于明初學術的滯凝狀態(tài)之中,另外創(chuàng)辟出一新途。

      四、隨時、隨處的體證工夫 [62]

      白沙之學以自得為要,以自然為宗,吃緊工夫全在于生命的涵養(yǎng),陸世儀謂:“陳白沙最善涵養(yǎng),故其言曰:工夫在勿忘勿助間?!奔雌浜B(yǎng)工夫不是外在的事功,不是做一件具體的事情,更不是有意識地去下一段力氣以成就一個結果;而是在永不停歇的日常生活狀態(tài)里,將工夫體現在生命的真實活動之中,消弭其跡,化于無形,一切都是隨時、隨處在呈現。所謂“雪消爐焰冰消日,月到天心水到渠”,“好春剛到融融處,細雨初開淡淡花”,“靜處春生動處春,一家春化萬家春”,這些美妙的詩句,就神似地表達出了“勿忘勿助”的意境。這樣一種工夫,是生命本體中所含具的,是生命活動中活潑潑地自然之呈現,而不是在外在力量的驅使下的有意作為。從人的自然情感的蘊聚來講,它是本有的,是心之靈敏,感而遂通;從涵養(yǎng)工夫的把持力來看,它又是處靜的,八風不動,所謂“喜怒未發(fā)而非空,萬感交集而不動”。陳白沙將他所體味到的這種工夫稱之為“不可以言傳者”,是致虛立本,他說:

      夫學有由積累而至者,有不由積累而至者,有可以言傳者,有不可以言傳者。夫道至無而動,至近而神,故藏而后發(fā),形而斯存。大抵由積累而至者,可以言傳也;不由積累而至者,不可以言傳也。知者能知至無于至近,則無動而非神,藏而后發(fā),眀其幾矣。形而斯存,道在我矣。是故善求道者求之易,不善求道者求之難。義理之融液,未易言也;操存之灑落,未易言也。夫動,已形者也,形斯實矣。其未形者,虛而已。虛其本也,致虛之所以立本也。戒慎恐懼,所以閑之而非以為害也。

      積累而至的知識是有形的,表現為外在的,所謂“為學日益”;不由積累而至的工夫是無形的,是“虛而已”,所謂“為道日損”。不明就里者,謂白沙之自然工夫近于老氏“致虛極,守靜篤”(《老子》第十六章)之旨,或是“高妙處不容湊泊,終是精魂作弄處”。楊慎(1488—1559)亦謂:“儒教實,以其實實天下之虛;禪教虛,以其虛虛天下之實。陳白沙詩曰‘六經皆在虛無里,是欲率古今天下而入禪教也,豈儒者之學哉!”這類批評,一如對于“主靜”說的誤判,都是沒有抓住白沙思想的要義,而是將基于生命本體意義上的工夫之內在性,轉移為外在的有行跡的事功來看,從而形成了一種錯解。

      當然,按照常人的理解,此“義理之融液”“操存之灑落”的工夫最終是需要知會的,“未易言”最終是需要言的,而且單從詩的意境來照查也是遠遠不夠的。所以,白沙之門人為了彌補這一只能意會不可言傳的缺憾,之后從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方式對“主靜”的工夫論做了各自的發(fā)揮。林光嘗試從體用關系來解釋此一主靜的工夫,謂其為“閑其心”,即不為外物所累,就本體而言是閑適、靜定的,但物來順應,又可以隨機而發(fā)動、發(fā)之為用。所謂“事之未至,一其心則靜而閑矣;事之既接,一其心則動而閑矣”,故“知靜養(yǎng)而不知動應,是有體而無用,非吾儒之學也”。張詡則強調了“虛”的重要性,虛才可以做到物來順應,納萬物于一心,所以要以“虛靜”為本。他指出“端倪”即為本心,養(yǎng)端倪即是涵養(yǎng)本心,而此本心是虛靜的,可以容含萬物,只有“端本澄源”,才能夠成就其他的外王之事業(yè)?!岸吮境卧?,以出治化,所以治其里也。諸公發(fā)跡賢科,歷官中外,以至今職,素所抱負者,古人明德新民之學,心得而身體之久矣?!辟R欽認為,通過“靜坐”可以涵養(yǎng)性情,“于性命、道德之蘊,天理、民物之彝,經世之要道,為學之大法,所得益深,始內屨焉”。這相當于是打通了內外之隔,能夠將內心的澄凈之感落實在修身明德的躬行實踐當中,處靜的涵養(yǎng)在德行的表現上便自然地彰著。此合一內外之道,從本體與工夫的關系來講,是體用相即的,通過靜坐工夫來收拾身心,然后于“人事中體認天理”,做到“即事以求道”。也就是說,靜的工夫最終要內化為實踐活動,從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做起,隨時隨地都能夠體現出“養(yǎng)端倪”的特有意義來,寓“求天理”于一事一物之中。李承箕(1452—1505)從“主靜”的工夫延伸出了本心的“無肆”“無妄”特點,他說:“吾嘗觀古今人矣,事業(yè)美大,可以濟世之泰否者,心乎不肆者也;風聲清熏,可以鼓動上下者,心乎不妄者也;才量洪密,竟注不流溟渤,而淑淑淵淵,可以氣施而形生者,通明強健其心者也?!币簿褪钦f,通過靜坐修養(yǎng),可以涵育出良好的性情,培養(yǎng)人格,成就一種超凡脫俗的特別“心境”。這種因道德實踐所陶冶而成的“至人”之境或“大人”之境,能夠將靜坐工夫內化成為日常的生活樣態(tài),達到身心的和諧、行為的自如和性情的怡然,與大道流行相適配、相統(tǒng)一。李承箕將這種理想的人生狀態(tài)稱之為“真樂”,所謂“不言鳶飛魚躍,不必隨柳傍花,天機默契乎無聲,真樂何關于外物”。

      在這些詩意之外的陳述中,白沙后學動用了各種理論資源,有對儒家內部學理的挖掘,也有對釋、道義理的借用和發(fā)揮,在當時各種思潮的激蕩與鏡鑒之下,將白沙所力倡的“主靜”的體證工夫加以充實和發(fā)展。這其中,尤以湛若水的貢獻為巨,他系統(tǒng)地提出了一套“隨處體認天理”的理論,對理學和心學的關系做了中和,也調適了儒釋道各家的想法,對當時的各派學說都有相當的觀照與應對。在甘泉看來,理學講的“天理”和心學講的“良知”“端倪”,在體證工夫上都是需要隨時隨地的照應與呈現的,離不開一個及時性和處境化的前提,“隨”就是觸處皆是、當下即是、應機而出,即所謂“隨動隨靜,隨感隨寂,隨有事無事,無往而非此體認之意耳”。儒家經典中雖然用了不同的概念,論述的角度也有不同,但這種處處、事事的遍在性和無物不然、無理不可的通貫性,在各經的言教里面都已經含具了。甘泉與弟子王元德之間有一段對答:

      元德竊思體認天理,不曰某處,而曰隨處,最好。隨意、隨心、隨身、隨家、隨國、隨天下,只是一個格物。隨性、隨情、隨形、隨體、隨禮、隨樂、隨政、隨教,只是一個慎獨。隨視、隨聽、隨言、隨動,只是一個勿。隨色、隨貌、隨言、隨事、隨疑、隨忿、隨得,只是一個思。何等容易!何等快活!

      此段見得甚好,首二句尤足破惑人之惑,尤好!

      可見,不管是《大學》的“格物”、《中庸》的“慎獨”,還是《論語》的“四勿”、《孟子》的“良知良能”,都包含了這一“在場”和“即是”的意思。這種“隨處”所言,是一個即在的臨場感,嚴絲合縫的對接和沒有任何空隙的包裹,是一種深深的浸潤狀態(tài)。天理是“天然自有之中”,心隨機應發(fā),隨處體認之,便是心與事對,隨感而應之,得其中正,不偏不倚,這就是理,也就是對理的體證。工夫不離本體,所以“隨處”,既是對天理的體認與證成,也是工夫本身的見在與展開,沒有“隨處”的工夫,也就沒有意義可以呈現的“天理”。對于甘泉所主張的“隨處體認天理”,白沙生前也表示過大體的贊同,謂“日用間隨處體認天理,著此一鞭,何患不到古人佳處也”。但甘泉后續(xù)之著力營造和規(guī)模宏大的義理展開,恐怕又是白沙當時所難以想見到的了。

      經過弟子們后續(xù)的陳述和引申,白沙“主靜”的體認工夫論從詩意的朦朧之中得以云開霧散,呈露出理論的圭角,可以供后人做系統(tǒng)的描繪。此體驗、體證的狀態(tài)并非心之靜寂、形如枯槁,而是始終活潑潑的,處于一種親臨和在場感,是生命活動的全幅呈現。對于每一個生命個體而言,這種體證是具體的、處境化的,根植于日常生活的真實細節(jié)當中,每一種道德行為都可以成為生命成長過程中的創(chuàng)造性素材和顯現意義的動力。隨著境遇的不斷變化與磨礪,和體驗活動的豐富累積,個體與社會環(huán)境的相和性與融洽度也就不斷增強,工夫的涵養(yǎng)便會越來越深刻,變得持久而細密,生命的強度和堅韌力量也得到了提升。在此隨時、隨處的呈現過程中,體驗、體證活動變?yōu)榱松囊环N常態(tài),它不是外在的施與之功,而就含具在生生不息的生命大流之內,“勿忘勿助”,只是順其自然,做必有之事,成必有之工夫,便是體會了自然的這個道理。而此種體會,不是外在的求知活動,更不是要將心與事剝離開來,將事推出去言說和認識、將其客觀化;而是即事體會,即事言心,心是自然之心,所得的道理也是自然之理,這樣便做到了事理相融、心物不二。

      (責任編輯:陳? ?真? ?責任校對:劉光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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