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汪澤
目前甲骨文學(xué)界都相信,卜辭是盤庚遷殷之后才有的。這一理論采用的方法是:以“貞人”為標(biāo)志將殷墟發(fā)現(xiàn)的所有卜辭分為五期。先確定一個年限,卜辭是盤庚遷殷之后才有的;然后按“貞人”第一次出現(xiàn)排隊,出現(xiàn)最多的是殼、爭、賓、亙、出等,他們又互相關(guān)聯(lián),形成一個“貞人群”,這樣將與他們有關(guān)的卜辭排在一起,稱為一期,或者說盤庚、小辛、小乙、武丁期。這四王當(dāng)政長達(dá)104年,人壽不滿百,“貞人”不可能個個如此長壽,于是排譜時縮減至武丁當(dāng)政的59年。從而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武丁之前沒有卜辭,武丁之后的卜辭不及武丁一朝多。因為絕大部分“貞人”都在武丁期亮過相,剩下的已經(jīng)不多了。
有的卜辭從所涉及的王名判斷,明顯不屬于一期,卻出現(xiàn)了一期的“貞人”,如“爭”,怎么辦?這樣又給出一種解釋:“貞人”世傳其業(yè),子孫都可以以“爭”為號從事這種職業(yè),所以一期出現(xiàn)后,也會見于別期。
“貞人”說理論是董作賓先生創(chuàng)立的,經(jīng)郭沫若先生等一批著名學(xué)者首肯,其權(quán)威性之高,罕有其匹。具體怎么看,暫且不論,以下幾條卜辭就明顯與其理論相沖突:
(1)癸卯,卜宗,貞:井方于唐宗豕?(《合集》二冊1339片)
(2)癸丑,卜事,貞:尊壴告于唐,牛?(《合集》二冊1291片)
(3)癸未,卜事,貞:旬亡禍?十二月。(《合集》六冊16650片)
(4)壬申,卜師,貞:方其征,今日?
癸酉,卜師,貞:方其征,今日夕?(《合集》七冊20408片)
(5)庚辰,卜禍,貞:其登于妣辛?(《合集》八冊23397片)
(6)乙亥,卜饗,貞:王其田,亡災(zāi)?(《合集補編》9072片)
(7)乙未,卜祖妣,貞:妣歲,王其?(《合集》八冊25164片)
(8)卜祖妣,賓,亡尤?八月。(《合集》八冊25779片)
(1)之“宗”,先祖牌位立放地,卜宗,卜去宗廟祭祖之事,將“宗”視為人名,后面又有“唐宗”,這“宗”也是人名嗎?(2)(3)之“事”,明顯就是有事而卜,更不必視為人名;(4)之“師”,與后面之“征”若合符節(jié),怎么會是人名呢?(5)之“禍”,因恐有不幸之事發(fā)生,故向妣辛行祭,請求其施恩避禍;(6)之“饗”,為二人對飲酒之會意,此卜為向先祖敬酒,保王無災(zāi),應(yīng)不是“貞人”之名吧。(7)(8)之“祖妣”明顯不是人名。
這一理論忽略的兩個事實,一是洹水兩岸之地本名亳,因為殷氏族所居,以之為王都,故稱殷?!百瘛迸c“殷”視為兩地,是沒有事實根據(jù)的。另一個事實,大乙發(fā)跡于商,經(jīng)過多次遷徙之后,定都于亳,后來中丁遷隞,祖乙遷邢,至盤庚才又遷回亳。既然占卜是一種古老的迷信活動,八千年以前的賈湖遺址就發(fā)現(xiàn)過三片甲骨,怎么商前期就不能有呢?
《史記·殷本紀(jì)》記載:
成湯,自契至湯八遷。湯始居亳,從先王居……湯歸至于泰卷陶,中壘作誥。既絀夏命,還亳……既葬伊尹于亳,咎單遂訓(xùn)伊尹事……帝太戊立,伊陟為相。亳有祥桑谷共生于朝,一暮大拱……帝中丁遷于隞……祖乙遷于邢……帝盤庚之時,殷已都河北,盤庚渡河南,復(fù)居成湯之故居,乃五遷,無定處?!怂焐婧幽?,治亳,行湯之政?!鄹”?,子帝武乙立。殷復(fù)去亳,徙河北。
這是商都一整部遷徙史。湯以前,凡八遷。這八遷,都在河北、河南轉(zhuǎn),自然包括亳在內(nèi),但并沒有在亳地長期定居下來,直至湯從最后一站泰卷陶來到亳,才有了定都的決心。伊尹葬于亳,他是五朝元老,實際輔政、攝政長達(dá)三十余年,亳為其終老之地,說明王都穩(wěn)定在亳了。后來中丁遷隞,祖乙遷邢,離開了亳。這一離開,也長達(dá)一百六十年,這時當(dāng)然在亳也還有活動,如早已不都商丘,也沒有忘記去商丘祭祖一樣,仍然在亳留下殷王的足跡,只不過要選擇比較安全的時段,殷王有性命之憂當(dāng)然就不來了。
至盤庚時,“殷已都河北”,即邢;“復(fù)居成湯之故居”,是經(jīng)過五次遷徙才找到的理想定居點?!侗P庚》篇是盤庚做“殷民咨胥”的工作,才統(tǒng)一意志“遂涉河南,治亳,行湯之政”。在亳地又安居一百五十余年,武乙才遷出亳,又流徙到河北去了。
這樣算來,商前期都亳一百九十余年,中間離開一百六十年;盤庚遷殷后,又居亳一百六十年,武乙之后,又一百一十年不在亳。以前說,盤庚遷殷之后,二百七十三年均在殷(其實是亳)是不正確的。當(dāng)然,也不是說,不在亳就見不到這時段的卜辭,因為王都轉(zhuǎn)移了,相對較少總是事實。
殷紂王(帝辛)是在牧野大戰(zhàn)中敗給周武王的。查地望,牧野既不在河北,也不在亳,而是距亳以南約六十公里的朝歌。這怎么解釋呢?
殷都已遷河北,史有明文;而殷都為什么遷河北?是土方、舂方聯(lián)合造反,使其不得安寧,還是周人緊逼,不得不避其鋒芒呢?這時羌人經(jīng)過長久的打擊,特別是逖甲(河亶甲)、羌甲(沃甲)、逿甲(陽甲)三王以伐羌而名于世,羌人己四散逃逸,不能在殷人居住的核心地帶——洹水兩岸搗亂了。土、舂方與殷人磨擦不斷,但還欠缺奪權(quán)的實力,最大的禍患還是周人的東擴(kuò),為避免政權(quán)的覆滅才遠(yuǎn)走的。從“紂亦發(fā)兵距之牧野”的記載看,紂是從河北長途跋涉至朝歌的,然后在此地和周武王決一死戰(zhàn)。這與遷都河北并不矛盾。既然武王將紂的頭砍下來懸掛于大白旗上,殷之太師、少師竟然持其祭樂器奔周,倒殷河北王都,只欠一個接收的名義了。終結(jié)地點當(dāng)然是河北,而不是河南之亳!
這里,要補充一點,司馬遷是經(jīng)過實地踏勘記載下來的史實,其地望與現(xiàn)在的實際存在并不相符。黃河水患嚴(yán)重,多次改道,三千多年以前的殷代,與公元前一百年司馬遷所處的年代不同,與公元兩千年后的現(xiàn)在也不同,但不用懷疑司馬遷記載的準(zhǔn)確性?!妒酚洝酚涊d的殷王世系幾乎全可從卜辭得到證實,其地望不差,也不必懷疑。如果為了迎合主觀臆測,隨意修訂史實,則不是慎重態(tài)度。
“殷之於亳,截然二地”(《古史新證》第五章),這話是王國維說的,至今學(xué)者不持異議。這種意見的立足點在殷是地名,而非族氏名。《史記·殷本紀(jì)》“太史公曰”早已說得明白:
契為子姓,其后分封,以國為姓,有殷氏、來氏、宋氏、空桐氏、稚氏、北殷氏、目夷氏。
殷是從子姓分化出來,后世子孫有亳之地,所以稱殷氏,還可以叫殷國,建立的王朝又可叫殷朝。大乙從商丘發(fā)跡,后人稱其建立的政權(quán)為商,也有根有據(jù),習(xí)慣上稱殷商,以地名亳,以氏名殷。“殷墟”即殷人之墟,這沒什么不可以;如果以為這洹水兩岸之地本名殷,亳另有其地,這就有點違背歷史真實。
亳,社也。大樹旁邊立的土地廟,為族人參拜土地神的處所。殷人在洹水邊居住久了,就稱此地為亳,以前在別地居住了,也有亳?,F(xiàn)在讓亳與殷分家,以此證明殷墟的存在,也是有違史實的。
我們討論這些,意在說明:亳不只是盤庚遷殷之后的王都,也曾經(jīng)是天乙湯的建都之地,雖然中間曾遷于隞及邢,盤庚又遷回了亳。商末年出逃于河北,這樣計算商都亳的歷史,盤庚之前是最長的,地下發(fā)掘應(yīng)該有甲骨文卜辭出現(xiàn)。如果要分期的話,這才是一期,或稱前期;武乙已遷出亳,要說還能在亳地見到甲骨文卜辭,也不是不可能。因為亳究竟是祖居之地,一遷也不能一了百了。在亳還能見到卜武乙的卜辭,自然是其子太丁所卜。處于末世的殷人更留戀故地,更企望亡靈福祐。我們在卜辭中還發(fā)現(xiàn)殷王去商水、商丘的卜辭,這種拜祖意識時光是磨滅不掉的。
《史記·龜策列傳》有記載:
略聞夏殷欲卜者,乃取蓍龜,已則棄去之,以為龜藏則不靈,蓍久則不神。
既然說卜片即卜即棄,為何又見于亳?因為占卜還有一個規(guī)矩,卜了之后,還要在年尾驗證靈驗的情況,所以異地的占卜亳地也見得到。不過,已不都亳,能見到的已屬例外,另劃出一個第五期,就顯得材料不夠了。
目前“貞人”是個筐,有理無理往里裝。大部分卜辭除了“貞人”外,缺乏其他的明確判斷標(biāo)志;加上很多卜辭或字跡漶漫,或不認(rèn)識的字成攔路虎,很難有學(xué)者逐一查考各片卜辭的歸屬情況。況且連盤庚三王卜辭都得不到承認(rèn),還要提出個前盤庚卜辭的問題,當(dāng)然不受待見了。
盡管如此,確鑿無疑的事實令我們觸摸到前盤庚卜辭。
《甲骨文合集》十二冊35406片:(見圖):
甲戍,翌上甲;乙亥,翌報乙;丙子,翌報丙;【丁丑】,【翌】報?。蝗晌?,翌示壬;癸未,翌示癸;【乙酉】,【翌大乙】;【丁亥】,翌大丁;甲午,翌【大甲】;【丁酉】,【翌沃丁】;【庚子】,翌大庚。
因為該甲骨是梯形缺損,可以比較右第一行計算缺損字?jǐn)?shù);加上各王祭日與天干同字的祭祀成例,可以成功復(fù)原這版卜辭原文如上。
這版卜辭記載時段,從上甲開始,至大庚結(jié)束,中經(jīng)報乙、報丙、報丁、示壬、示癸、大乙、大丁、大甲、沃丁九王,沃丁稱謂可能與《史記》有出入,并不影響讀解。大丁未立而卒,也在列;外丙、中壬以弟繼,未入列;入列者十一王。前十王稱大宗,大庚同樣以弟繼,卻成最后入祭之王,等同大宗,這是為什么?透露怎樣的信息?
一、 商前期已有明確的大小宗意識。
我們知道,大小宗繼位順序是從父系制社會向階級社會過渡中自然形成的。在氏族中,有威望的長老在戰(zhàn)斗中陣亡,繼任者為隨之出征的大弟,再陣亡,依次替補。實際情況,長兄之子年幼,有一個磨煉過程,要在其才干、威望足以勝任的時候才會接過末位弟手中的權(quán)力繼續(xù)為氏族效力。這就是“兄終弟及”制。王國維《殷周制度論》指出:
商之繼統(tǒng)法,以弟及為主而以子繼輔之,無弟然后傳子……似商末已有立嫡之制。
上面這條卜辭的發(fā)現(xiàn),確證商前期已有明確的大宗意識,連未立的大丁都赫然在目。大庚距大乙不過八十余年,這條卜辭應(yīng)為大庚子小甲所卜。因為外丙、中壬未入列,均以弟繼。這就明確宣示:商前期父子相繼已成了事實上的王位繼承制度。雖然還有外丙、中壬這樣以弟繼的情況出現(xiàn)。無論是子缺位,不得不以弟繼,還是強(qiáng)權(quán)造成的,在輿論導(dǎo)向上“兄終弟及”己輸了一局。父子相繼雖還有長兄之子與弟之子的區(qū)別,畢竟距嫡長子制已近了一步。
一種制度的產(chǎn)生與完善,有一個漫長的過程。商湯、伊尹再有威望和智慧,也不可能憑空創(chuàng)造一套影響中國三千多年的王位繼承制。打破兄終弟及制,直接傳位給兒子,如夏禹傳位給啟,就標(biāo)志階級社會確立。夏朝就有這種制度,才為商湯所繼承,所以商初就有了子繼的慣例。這條卜辭反映商前期就有這種制度安排。
這種制度首先是自然選擇的結(jié)果,強(qiáng)人只能加速或遲緩這種趨勢,卻不能改變這種趨勢。從長遠(yuǎn)來說還是要回歸故道?!白灾卸∫詠?,廢適而更立諸弟子,弟子或爭相代立,比九世,亂?!?《史記·殷本紀(jì)》)“諸弟子”,指弟繼立及弟之子繼立,均不符嫡長子規(guī)則。因此,商代世系至沃丁就中斷了,因為小甲為弟之子。這說明“嫡長子制”周密卻難以實施下去,最終子繼都會得到承認(rèn)。九世的反復(fù)終未改變“嫡長子繼承制”的趨勢。從這個角度說,王國維的論斷是不錯的,通過這樣的拉鋸戰(zhàn),至殷末(更確切地說,是西周初年)嫡長子繼承制才得以確立。
不過,商前期行的也不是“兄終弟及”制,這條卜辭為小甲所卜,明白無誤顯示外丙、中壬不能入大宗,宣示以子繼(還沒有嚴(yán)格意義上的嫡長制)是殷商認(rèn)可的制度。為什么大庚又入列了呢?
大庚是沃丁弟,本不能入列而入列,這里透露的歷史信息更多更有價值。
二、大庚不是大宗而入大宗,能確證這版卜辭為其兒子小甲所卜。《合集》編入十二冊,劃入第五期,意謂為帝乙、帝辛?xí)r所卜。這就誤差太大了。
小甲卜大宗,從上甲直至沃丁全為大宗,其父太庚入列,為昭示自己政權(quán)的合法性所必須。連自己父親都不入祭,你這兒子天下還坐得穩(wěn)嗎?隔代要公平,所以外丙、中丁要剔除,自己父親是千萬剔除不得的。
如果為雍己所卜,則應(yīng)止于小甲,連太庚都應(yīng)剔除,因為隔代要顯示公平,不是大宗不入列。
三、如為后代其他王所卜,世系就不是這樣計算了,不可能止于太庚。從卜片的布局看,并未遺漏別的先王。
有了這些特定的條件做依據(jù),我們可以準(zhǔn)確無誤地判斷,這版卜辭卜于小甲時期,是屬于盤庚之前的卜辭。發(fā)掘這些遺物,建立一個“前盤庚卜辭”的概念,于推動殷商史研究,可以說是當(dāng)務(wù)之急!
不過這個工作要進(jìn)行下去有很多困難,畢竟絕大多數(shù)卜辭沒有判斷標(biāo)志,上面這版如果沒有大庚入列透露出玄機(jī),也是無從下手的。
又示一例:
癸丑,貞:甲寅酒,大御自上甲,尞?六小圈羊?上甲不冓雨?大乙不冓雨?大丁不冓雨?茲用。
庚申貞:今來甲子酒,王大御于大甲,尞六小圈羊,卯九牛,不冓雨?
庚申貞:酒御【】(《合集》十冊32329片)
這是求雨的卜文?!坝陨霞住?,明示從上甲開始,至今上之父,一體祭祀,接著分別點出上甲、大乙、大丁、大甲各王,不及外丙、中壬,示意只祭大宗。很明顯,這是沃丁時卜辭。《合集》編入四期,意為武乙、大丁時卜辭。大乙之后,有祖乙、小乙、武乙,誰可稱大乙?太丁之后,有沃丁、中丁、祖丁、武丁、庚丁、太丁,這末世太丁多稱文丁,其他各丁誰還能稱太?。恳浴凹住泵哂行〖?、逖甲、羌甲、逷甲、祖甲,卻沒有再稱“大甲”之理。三名連在一起共同表大宗,更是無法尋覓。為沃丁之祀,是唯一答案。
下面再示幾例:
(1) 丁丑,貞:求其即囗?于十示又二求?
庚辰,貞:畢以大示?求即宗?(《合集》十一冊34102片)
這片卜辭,“囗”原片如此,似為“宗”之意?!凹醋凇?,飲于宗。丁丑條明示求“十示又二”,即十二示;庚辰條點明“畢以大示”(捉來禽獸用以敬大宗之祖),這是以求大宗為卜問對象是沒有問題的。自上甲始,以子計,十二世,至中丁止,因為外壬、逖甲以弟繼,不會剝奪自己政權(quán)的合法性,祖乙為子繼,就不存在這個問題。所以,為祖乙所卜,屬盤庚以前卜辭。
這里,補充說明一點,殷代“示”一般是從上甲算起的,至示癸已六示;不是從大乙起算,一系列卜辭都明示這點?!逗霞肪幦胧粌裕浦了钠?,違背了常識。這個錯誤,影響了一系列卜辭的解讀。
(2)貞:求于九示?貞:求于九示?(《合集》六冊14875片)
九示,從上甲始,至太甲止,應(yīng)是沃丁所卜。
(3)丁卯,卜:翌庚辰,侑于大庚,至于中丁,一羊?(《合集》六冊14868片)
大庚為小宗,中經(jīng)小甲、雍己、大戊,至中丁五世,其中只有小甲為大宗,其余皆小宗。這應(yīng)是外壬所卜。如推后,必加上外壬;再推后,又要加上逖甲。因為是以小宗為主,祭品較歉。這也是盤庚之前的卜辭。
(4)乙卯,卜:侑歲父己?(《合集》七冊22075片)
殷代之王名己者只有雍己一人,為小甲弟,太戊兄。雍己無子繼位的記載。父,父輩也可稱父,則為中丁或中丁弟外壬、逖甲所卜,也遠(yuǎn)在盤庚之前。
(5)先侑大庚、中???(《合集》七冊22165片)
這一條比較特珠,大庚為小宗,中丁為大宗,大小宗合祀,而且又不相連,在卜辭中比較少見。這大約與卜某事有關(guān),認(rèn)定就這兩位先祖才能解決問題。究竟為何時所卜,應(yīng)該年代不會太遠(yuǎn)吧。
(6)貞:御自唐、大甲、大丁、祖乙,百羌、百圈羊?(《合集》一冊300片)
這一片不言“自上甲”,從唐(大乙)開始,這是另一種模式,似乎意識此前六王為傳說的歷史,與此后“歷史家的歷史”(弗洛伊德言)有嚴(yán)格的區(qū)別。其后為大甲,太丁未立而卒都排除在外。此大丁自為沃丁,此后小甲、中丁為弟之子;再至祖乙,雖然也是弟之子,卻藏有玄機(jī),因為是祖辛所卜,不會將先父排除在外,而剝奪自己政權(quán)的合法性。這真正體現(xiàn)了嫡長制的精神。而這又是盤庚之前的卜辭,安排在任何其他時段,都會出現(xiàn)漏洞。
也許有學(xué)者認(rèn)為,后王卜先王,何王不可以?怎么認(rèn)定屬盤庚以前卜辭?
卜辭有一個特點,如果是卜所有大宗之王,其句式為:“求自上甲”,一“自”字概括全部,直至今王之先祖;未采用這種句式,標(biāo)出最后一王,則為次一王所卜。以上各例,“十二示”、“九示”“至于中丁”是有明確截止之王的,這就暗示:為其子所卜,不必更求他王。如果認(rèn)為是更后別王所卜,不明顯得罪了中間漏掉之王?這些王作起祟來,不比不祭效果更壞?祭特定對象,有專祭甲名或乙名王的,判定行祭之王比較容易;誰給父己升歲?誰又有求于大庚、中丁?確實難得說清楚。不過,去漫無目標(biāo)找卜者,還不如相信是其子所卜更靠譜。
通過以上的檢點,我們確實發(fā)現(xiàn)了盤庚以前的卜辭,而且這還是舉例式的,相信今后有更多盤庚以前的卜辭被發(fā)現(xiàn)。在甲骨文研究中,有一項大家都認(rèn)可的規(guī)則,即董作賓先生分期十項標(biāo)準(zhǔn)的“字形”和“書體”。典型的文字字形相近,往往出現(xiàn)的年代相近;龜板的布局、筆畫的粗細(xì)及走向,往往一個時期有共同特征,讀多了,憑感覺便會以類相從。這和鑒寶差不多,風(fēng)格決定年代,當(dāng)然有風(fēng)險,所以還要綜合其他因素。這樣,確切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點,容易擴(kuò)大到一個面,會將很多卜辭劃入盤庚以前卜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