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昌豐
(廣西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南寧 530004)
近些年來,學者們注意到在李大釗的思想中存在著一條從國民素質的角度來探索救國道路的線索,并以國民性改造思想為核心進行相關問題的研究,但這些研究大多局限于對國民性問題的思考,忽視了他的思想中所蘊含的國家構想,因而不能從國民性改造的視角來深刻揭示李大釗選擇社會主義發(fā)展方向的原因和動力。研究還發(fā)現,李大釗對國民性的思考,不是一條以“傳統(tǒng)國民-現代國民”的模式,也沒有因對國民性問題的思考而局限于“國民”,而是以他對馬克思主義的接受為分界線,形成了以特定國家建構目標為基礎的“立憲國民”和“階級自覺”兩種改造主張。因此,本文以國家建構與國民性的互動關系為切入點,分析李大釗通過怎樣的國民性改造建構新的國家,或者特定的國家建構如何影響他的國民性改造主張,以此來揭示他選擇社會主義發(fā)展方向的原因和動力。
辛亥革命推翻了帝制,建立了共和制度,卻沒有給國民帶來幸福,國家依然處在動蕩不安、民權旁落、民生凋敝之中,民主共和名存實亡。李大釗認為當時的民主共和只不過是“少數豪暴狡獪者掠奪之幸?!盵1]9,而“共和自共和,幸福何有于吾民也”[1]7。他寫了《隱憂篇》,指出共和國的“危機四伏”,寫了《大哀篇》,痛訴“吾民之失所”,復辟者明明是“共和”的敵人,卻說“是固為斯民易共和幸福也”[1]7。李大釗認為這混亂的根源在于黨私、省私和匪氛,而對于解決這些問題,他強調的是建立強有力的政權,力求通過制定一部完善的憲法來確保中央集權能夠實現再創(chuàng)中華。但是在各政治勢力的對抗中,制憲工作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卻引發(fā)了愈演愈烈的政爭,其本質是為了取得專制的權力,新的“專制”因此又進入了新的政權。受到陳獨秀“造國論”的影響,李大釗倡言“真正民主共和國”;受到梁啟超等人的“新民”國民性改造思想的影響,他又為國民的劣根性與民主共和不相適應而擔憂。正是從關注國民素質與國家政治的關系入手,李大釗開始思考國家建構中的國民性問題,并且逐步認識到國力衰竭的根本原因在于國民的劣根性,認為民主共和的建立,是敵人的弱小而非自身之強大,如果不從精神層面來喚醒國民,將會使“政力失其軌,專制熾其焰”[1]178。
因此,李大釗逐漸認識到擁有現代素質的國民才是民主共和的基礎,希望通過國民性改造來達到再造共和的目的。由此,他從關注“政治形式”轉變?yōu)殛P注“政治精神”,以自由、平等、博愛等為信條,力求從精神層面來喚醒國民,通過改變國民性來建構新國家。所以,李大釗的國民性改造與特定的政治追求相關,即以國民性改造為出發(fā)點,勾勒出其背后的國家構想,而國民之所以被要求“自覺”,乃在于政治變革領域出現了由“政治形式”向“政治精神”的轉變。他認為,國家政治的根本不在于政治的制度性安排,而在于政治制度背后的價值精神,應力求以新的“共和國民之精神”來重建民主共和的“政治形式”。因此,再造共和之重任,必須再造立憲之新國民,即“喚起國內之多數民眾,共同團結于一個挽救全民族之政治綱領之下,以抵制列強之壓迫,而達到建立一恢復民族自主、保護民眾利益、發(fā)達國家產業(yè)之國家之目的”[2]298。所以,從根本上講,李大釗對傳統(tǒng)的國民性給予現代化改造,其最終目的在于建構“真正民主共和國”。
李大釗對袁世凱的專制復辟深表憂慮,認為這必將造成民國的傾覆,他把袁世凱加強專制的原因歸結為憲法和政治對抗力的缺乏,而拯救民主共和只有實行立憲政治,形成對民意和自由的保障,才能達到民主共和所本應有的政治表現。而實現立憲政治的根本途徑在于改造國民的劣根性,把“奴性、愚昧、盲目”的封建專制制度下的國民改造為“獨立、自由、平等、積極進取”的資產階級“立憲國民”[1]518,即“欲行立憲政治,必先去專與爭。欲去專與爭,必先刬除專制國民之根性”[1]346。他所要構建的“立憲國民”是高揚個人的獨立,以民主和科學來保障個人的自由,并具備進取、寬容、真誠等精神面貌的資產階級新國民。但他對個人的宣揚又有其內在的限定,強調個人對民主共和而言所應當具有的道德性和責任心,即“立憲國民”要安于共和政治的宗旨和服從共和憲法的要求,認為這是“立憲國民之修養(yǎng)”[1]520。但國民的道德性和責任心作為“立憲國民”應有的品質,強調的是國民性對國家建構的重要作用,而不是民主共和所提出的要求,即塑造新國民來建構新國家是李大釗“立憲國民”改造的主旨。
首先,以賦予國民民德、民力要素作為“立憲國民”的改造內容。李大釗認為,中國雖然建立共和制度,但大多數民眾只是國家政治的旁觀者,不識共和為何物,不盡共和國民之義務,使共和立憲制向“官僚政治”的方向發(fā)展,民權的旁落成為其表現。他認為,民德的缺失和民力的薄弱是導致民權旁落的根本原因,“無德之民,力于何有?無力之民,權于何有?”[1]74因而,他主張發(fā)展國民教育來提高國民素質,強調“國民教育,乃培根固本之圖”[1]76。把發(fā)展國民教育作為興民權的首要選擇,以擁有民德、民力的“共和國民精神”把新君主專制主義者打倒,并且“共和國民之精神,不外服從法令與反抗苛虐二者”[1]206。他對國民性的改造充滿信心,但在“信心”之下他又認為現實的國民與“服從法令與反抗苛虐”的“立憲國民”相比具有兩大不相容的弱點:一是凡事都以感情為主而不以理性為主;二是凡事都以蠻橫力量去爭斗而不依法律來爭論,這種“尚情而不尚理”“任力而不任法”[1]519的國民性正是中國國民的劣根性所在。而對國民性的這兩大弱點最有影響者莫過于“境遇”[3]99,即地理因素對國民性的先天影響,但李大釗更強調教育因素對國民性后天的改造。因而,以教育的方式來提高國民民德、民力的素質,是“立憲國民”改造的主要內容,其目的在于重建共和,使國民意志呈現于重建共和的“政治形式”之中。
其次,以調和主義作為“立憲國民”的改造方式。李大釗深受章士釗等人調和主義的影響,要求要盡調和之德以達“調和之美”[1]422,主張以“柔性之憲法”[1]179對國權與民權之間進行調和。但是,他的調和論并不僅僅局限于政治生活領域,而是把調和當成人類生活的一種自然屬性,以此來調和國民自身的矛盾生活。他從文化的角度提出矛盾雙方無論是在政治生活領域還是人的自然屬性都要像兩輪和雙翼那樣相互調和、相互協(xié)力。他對國民性矛盾的調和實際上是把人的自然屬性矛盾放到政治生活領域中去解決,其目的是以國民性的覺醒來建構以中層社會為核心的國家中心勢力,以避免國家的分崩離析。而國民勢力不能成為國家勢力的中心,這不僅是因為野心家將國家勢力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且國民勢力沒有聚合成為中心以制約個人的野心也是其重要的原因。所以,李大釗的調和論本質上是對國民性的矛盾而言,即“矛盾之生活,不調和之生活也”[1]417,而對國權與民權的調和,其目的是驅逐野心家于國家政治之外,讓由國民構成的中層社會成為國家的新中心勢力,以此來建構由國民組成的國家中心勢力的“真正民主共和國”。
最后,以建立“民彝政治”為理論基礎的資產階級民主國家作為目標。李大釗的“立憲國民”改造為國家建構提供了民德和民力的支持,使國民能夠擁有民德和民力去掌握國家權力,民權掌握的最終目的在于建立“民彝政治”。他把自由看作是“民彝政治”的本質屬性,強調要用憲法來保障國民的自由,即“吾人茍欲為幸福之立憲國民,當先求善良之憲法;茍欲求善良之憲法,當先求憲法之能保障充分之自由”[1]401。他認為民國的憲法如同虛設,因此共和也只是少數豪暴的“偽共和”,國民的自由權利也將得不到保障。他雖然以立憲政治與國民自由的關系來論述辛亥革命之后的“禍亂之源”,但對于解決政治的禍亂他只能寄希望于民眾的自覺,即“自覺之義,即在改進立國之精神,求一可愛之國家而愛之”[1]250,不能因國家的不足而斷絕對國家的熱愛,也不能因自己缺乏建設國家的能力而自暴自棄。因此,“民彝政治”的意義在于盡“立憲國民”的“唯一天職”,即“宜自覺近世國家之真意義”“宜自覺近世公民之新精神”[1]253。所以,“民彝”是深藏于人們內心的一種道德意志,是人的“自由之域”“自覺之能”,而以“民彝”來對國民性進行改造旨在喚醒國民內心深處的道德良知,以國民的自覺來鼓舞國民“益自奮勉、盡瘁為公”[3]18,其目的是建構以“民彝政治”為基礎的民主共和國。
在接受馬克思主義之前,李大釗的國民性改造主張相對于陳獨秀等人來說體現出明顯“溫和”的特點。他主張用調和主義在現有的政治框架下進行國民性改造,強調國權與民權、秩序與自由、個人與集體等方面的調和,側重于教育和調和等改良方式對傳統(tǒng)的、落后的國民性進行改造,以此達到重建共和的目的。雖然“立憲國民”的改造給民眾帶來了觀念的改變,但是這種強調以精神狀態(tài)為基礎的國民性改造仍然無法解決國家獨立和統(tǒng)一的問題。
首先,“立憲國民”改造強調國民精神對國家建構的絕對重要性。把“立憲國民”的改造作為國家建構的出發(fā)點,其國家建構是在“國民-國家”框架內進行的探索,力求通過對國民精神的改造來達到對社會根本之改造的目的,而沒有突出社會經濟和制度的作用,因而忽略了國家建構中的物質因素。在沒有物質保障基礎上強調的精神改造只是抽象的表達,沒有在具體生活中得到呈現,從而使“立憲國民”成為空頭口號,即殘酷的現實使當時的憲法不足以保障國民成為“立憲國民”。其次,“立憲國民”改造主要以近代歐洲啟蒙思想為基礎。這種國民性改造側重于伸張“個人主義”,實際上是以個人的競爭、自利為特征的資本主義國民性改造,并且強調個人的獨立是國家獨立的前提。這種具有“個人主義”蘊意的國民性改造主張既與當時強調建立獨立的民族國家不相符合,又與中國傳統(tǒng)民本思想中強調的國民整體性不相契合,當革命的任務是建立統(tǒng)一的民族國家時,更傾向于強調整體政治意識,而不是凸顯個體權利,因為單個個體無法獨立面對國家政權并與之交涉。再次,他所設想的共和國與西方的共和國有所不同。近代西方以人民主權理論為基礎,強調個人權利不僅要高于國家權力,也要對國家權力進行有力的制約,并且把國家看作是被改造的對象,而對國民的改造是為了更好地實現這一目標。而辛亥革命之后的中國,依然屬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軍閥混戰(zhàn)、政局動蕩,國家的獨立和統(tǒng)一依然是有待實現的目標,對于當時的中國而言,國家權力不是強大到足以對民眾進行壓制,而是太過于分散到足以使軍閥專制來對民眾進行壓迫,所以,他所設想的民主共和國是要具有一個中央集權的政權。而具有“個人主義”蘊意的國民性改造與設想建構一個中央集權的政權構成了矛盾,本質上表現為民權與國權之間的矛盾,雖然李大釗以調和主義來對國權和民權進行制度性的安排,突出國民精神對國家建構的重要性,但是他又強調以知識分子和城市上層精英的“勸勉”[1]520來對社會底層群眾進行改造,從而忽略了社會底層群眾在國家建構中的重要性,而這種依靠上流階層以身作則來“勸勉”的方式,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里,只會造成極少數人的暴政。
在接受馬克思主義之前,李大釗作為一名資產階級改良主義的知識分子,他的國民性改造主張帶有很多理想成分,是對西方近代資產階級人本思想的機械照搬。而殘酷的現實和理論的缺陷,注定了李大釗這種以“立憲國民”為思考的國民性改造建構以“民彝政治”為理論基礎的資產階級民主國家是根本行不通的。
在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之前,李大釗在現有政治框架內對國民性進行改造,以求達到建構真正代表民意的資產階級民主共和國,但殘酷的現實使他漸漸地意識到用改良主義來對國民性進行改造以達到建構“真正民主共和國”的目標是根本行不通的。正當他對重建共和萬般失望時,俄國無產階級領導的十月革命的勝利,使處在困境中的他深切地意識到,在現有的政治框架內,以國民性改造的方式來追求新的共和國不是根本性的救國方式。殘酷的現實使他深刻地意識到這一點,即資產階級共和國的政府因缺乏同基層民眾的聯系而不能形成強有力的政權機構,國民的權利也得不到根本保障。由此,從民主主義者轉變?yōu)轳R克思主義者之后,李大釗對國民性的改造不再局限于資本主義框架內的改良,而是深深植根于馬克思主義。因此,他的救國思想從資本主義改良轉變到無產階級革命,強調政治斗爭是改造社會的最好工具,而那種“希望以社會運動教育全體人民,待全體人民覺悟后再謀政治運動,推翻惡政府,這永遠是一個不可能的幻想”[2]514。
因而,李大釗的國民性改造轉變?yōu)橐择R克思的唯物史觀為理論武器,強調對國民物質和精神兩方面的改造,并且認為物質的改造是決定性因素,他開始從經濟基礎方面來探尋國民性形成的根源和探索改造國民性的路徑。由此,他從關注精神轉變?yōu)殛P注物質,以社會經濟基礎對國家建構的絕對性作用來論述社會主義國家是“應當正義”的世界潮流,而國民性改造的目的是去適應這一發(fā)展的潮流。因此,李大釗國民性改造的馬克思主義轉變,是由于新的民主國家構想要求國民要擁有“政治精神”,這是以國家的建構目標來對國民的“政治精神”所進行的要求,以達到建構一個全新的國家的目的。這既滿足了當時建構無產階級專政國家對國民的要求,又契合了全世界勞動者聯盟對國民的要求。
依據馬克思的唯物史觀,李大釗認為,由于資本主義經濟組織的發(fā)展促進了勞工階級的自覺,即資本的集中不僅使社會形成“有產階級”和“無產階級”,而且還導致了勞動者的集合,因而有了“階級自覺”。階級意識的形成和確立,改變了李大釗觀察中國問題的視角,從而把實現“階級自覺”納入到國民性的思考范疇,側重于階級、革命等要素對國民性的改造。李大釗的“階級自覺”改造以具體的階級分析取代了抽象的國民性分析,以對中國國民的肯定取代了對中國國民的否定,從而建立起對國民積極肯定基礎上的啟蒙。他的“階級自覺”改造是在“立憲國民”的改造仍然無法解決國家統(tǒng)一和獨立的背景下,旨在通過對勞工階級進行“階級自覺”的改造,來建立一個群眾性的先鋒組織,帶領民眾來推翻舊政權,最終建立代表勞動人民利益的新國家。
因此,李大釗所認為的“階級自覺”與國家建構直接相關,是新的國家建構之下所要求的“自覺”,強調的是勞工階級對建立新國家的重要作用,即“階級自覺”既是未來理想社會對勞工階級的要求,也是實現勞工階級對自身解放的要求,而建構無產階級專政國家以及全世界范圍內的“平民主義”國家,只有勞工階級領悟到自己的本質和最終目的這樣一種途徑才能得以實現。因此,從國家建構角度來說,他的國民性思考是從“立憲國民”到“階級自覺”的轉變,而不是到“全民自覺”的轉變,“全民自覺”是“階級自覺”內在張力的體現,而“階級自覺”強調的是對國家建構具有決定性意義的勞工階級的“自覺”,是國家建構的直接指向,即“在社會上尚有不平等階級之時,被壓的民眾,永遠沒有全體意志之可言”[2]514。正是勞工階級的“自覺”,喚醒了勞工的階級意識,激發(fā)了勞工階級的革命性和積極性,使之成為國家建構的動力,從而保證國家建構的社會主義指向,因而“階級自覺”的改造是新國家建構使然。所以,李大釗的國民性思考從“立憲國民”到“階級自覺”的轉變,是基于馬克思主義人民主權理論對勞動人民是社會歷史發(fā)展動力的內在規(guī)定,是未來國家建構對國民性以及實踐主體自覺意識覺醒的要求,從而凸顯了未來國家建構的方向和動力。在此基礎上,他高度贊揚俄國十月革命后建立的無產階級國家,認為十月革命是建立在社會革命之上的革命,在國內喚起勞工階級的自覺,在國外適應世界發(fā)展的潮流,是世界新文明的曙光。他把俄國革命作為中國無產階級的追求,建立類似于俄國的無產階級國家形式,最終發(fā)展出全世界的勞動階級聯合共同體。因此,他對國民性的改造不僅強調勞工的“階級自覺”,并且突出勞動者在“世界意義”上的“階級自覺”。
首先,依靠勞工的階級自覺,聯合成為一個強有力的政治團體,來建構無產階級專政國家。李大釗認為“工人政治”是一種新的“平民主義”,它表現出來的是一種新理想、新制度,無產階級專政作為一種“平民主義”過渡時期的國家形式,其目的是為了真正的“工人政治”,而此時期的國家就是無產階級專政。而今后中國政治運動的趨勢是“把一直欺騙人民、代表軍閥、政客私利的政治權力奪回到人民自己的手中”[4]233,來創(chuàng)造全民共有并且真正代表國民意志的政權。這個政權的建立必須有一個真正代表國民意志的政治團體,“這個團體不是政客組織的政黨,也不是中產階級的民主黨,乃是平民的勞動家的政黨,即社會主義團體”[5]350。李大釗強調對勞動者團隊的訓練,其目的是讓勞工階級認識到新國家與舊國家的區(qū)別,去聯合成為一個強有力的團體,而只有努力喚起勞工階級的覺醒,建成一個革命的無產階級政黨,才能建構真正代表勞工利益的無產階級國家形式,而那種“想要依靠短暫的統(tǒng)一來實現永久的和平那是不現實的,除了四萬萬民眾的覺醒和真正的群眾性的改革之外,別無他途可尋”[4]115。他認為,只有勞工階級才真正與先進生產力相聯系,代表著社會前進的方向,而無產階級政黨的任務是組織群眾進行階級斗爭,促進勞工階級的自覺,形成“勞工神圣”[5]68的新倫理,使廣大群眾保持思想和目標的一致,最終建構無產階級專政國家。
其次,依靠全世界勞動者的階級自覺,來建構全世界范圍內的“平民主義”國家。李大釗認為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是民主主義和勞工主義的勝利,是人人心中共同覺悟的全世界人類新精神的勝利。世界現在處于促進無產階級時代到來的運動過程中,無產階級時代的到來已經成為了不可避免的趨勢,“庶民的勝利”的潮流是只能迎、不可拒,即“民主主義、勞工主義既然占了勝利,今后世界的人人都成了庶民,也就都成為了工人”[3]358。因此,中國要去迎接來自世界革命的先聲,建構類似于俄國的“庶民國家”,建立基于人類新精神的勞工社會,所以,他認為把中國國民改造成為庶民將是必然的趨勢,即“我們應該用此潮流為使一切人人變成工人的機會,不該用此潮流為使一切人人變成強盜的機會”[3]359。十月革命后,李大釗進行共產主義的宣傳,其目的是讓中國無產階級懂得誰是他們的敵人,使他們“意識到自己在中國民族革命和世界無產階級革命中的責任;它懂得了中國的民族革命必須取得有利于世界革命的勝利”[2]41-42。因而,他強調全世界被壓迫的勞苦民眾要認識到自己的責任,聯結成一個“民主的聯合陣線”[4]124,來抵抗國際資本主義。在處于無產階級時代到來的運動過程中,只有全世界勞動者的階級自覺,不斷加強工會組織和促進工人運動的發(fā)展,才能聯合成為全世界勞動階級組織,才能建構真正代表人民利益的全世界范圍內的“平民主義”國家。
所以,李大釗的國家建構具有“未來主義”和“世界主義”蘊意,以未來理想社會主義和全世界勞動者聯盟來對國民性的改造提出特定的要求,即國民性思考的轉變是在“國家-國民”框架內所提出的要求。不過他也強調現階段的主要任務在于建立無產階級專政國家,其目的在于保護無產階級革命的成果。他認為政權的奪取是實現社會主義的第一步,而之后生產及交換機關的社會化和生產分配的組織化更為重要,雖然奪取政權的第一步在于勞動者覺醒之后的聯合,但他更強調讓勞動者覺醒的物質因素,以及覺醒之后持續(xù)對之改造的物質條件。因此,他的“階級自覺”改造主張是基于唯物主義的世界觀,強調社會經濟因素對國民性改造的作用。
在接受馬克思主義之后,李大釗的國民性改造主張相對于胡適等人來說體現出明顯“激進”的特點。他從經濟基礎的角度來探索改造國民性的路徑,力求對社會進行根本性的改造,賦予其階級和革命要素,塑造與無產階級國家相適應并為之而奮斗的“階級自覺”。他的“階級自覺”主張具有明顯而又特定的國民性改造指向,即以特定的國家建構目標來改造對此目標具有絕對性意義的勞工階級,因此,“階級自覺”的絕對性意義是對國家建構的社會主義指向和未來世界的發(fā)展潮流而言的,而實現這一目標和指向的過程又具有其對象、內容和方式上的張力。
首先,“階級自覺”改造對象沒有完全投射到勞工階級上,而是含括對中國國家建構任務完成起到積極作用的階級。因此,他強調依靠民眾自覺,聯合全體人民群眾,以“平民主義”來建構理想中的國家。李大釗認為,當今世界各國無論是何國體與政體,只要民眾有現代公民的自覺,沒有不對“平民主義”有強烈要求的,都盡其可能,日益趨于“平民主義”。“平民主義”的本意是人民的統(tǒng)治,但其目的不是為了統(tǒng)治,而是為了人民,國家政權由人民執(zhí)行,即人民與國家之間不是隸屬和統(tǒng)治的關系,而是人民的“自由認可”[4]145,以達到國家的“自由政治”。因此,在“平民主義”的國家里,每一人都有均等的機會去參與國家政治生活,國家是能夠顯現所有人意志的“政治總體”,并且靠民眾的“自由認可”來建構多數人“合致的強力”[4]145。即“純正的‘平民主義’,就是把政治上、經濟上、社會上一切特權階級,完全打破,使人民全體,都是為社會國家作有益的工作的人,不須用政治機關以統(tǒng)治人身,政治機關只是為全體人民,屬于全體人民,而由全體人民執(zhí)行的事務管理的工具”[4]160。實際上這一切都是他對未來理想社會的構想,即“平民主義”的國家中人人都是國家的治理者,人與人之間沒有階級的對立。
其次,“階級自覺”改造強調物質和精神兩方面的內容,而不是主張“物質決定論”。他認為物質改造強調的是組織改造論,是基于國民集體性的改造,其目的是為了社會革命,精神改造強調的是人心改造論,是基于國民個體性的改造,其目的是為了道德革命,“兩面改造論”的最終目的是以改造個體的道德和集體的組織來達到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國家的目的,即“少年中國”[5]66。他強調,要建立新道德來應對舊道德的破滅所造成人心慌亂的局面,要以唯物史觀來解釋社會所需要的新道德,即“道德就是適應社會生活的要求之社會的本能”[5]133,而我們現在提倡的是適應人類一體的生活,世界一家的社會新道德。國民只有擁有適應世界聯合的新道德,才能在世界的潮流中生存與發(fā)展,而這種“新道德”正是李大釗所主張的“階級自覺”。
最后,“階級自覺”側重于發(fā)揚“集體主義”,是以“互助、犧牲”為特征的馬克思主義國民性改造方式,但并沒有因為個人主義與無產階級革命救國路徑不相融而被拋棄。他認為個人主義與社會主義并非矛盾關系,“真正合理的個人主義,沒有不顧社會秩序的;真正合理的社會主義,沒有不顧個人自由的”[5]327。個人的自由是在社會秩序下的自由,“一切進步只能由聯合以圖進步的人民造成”[5]278,強調單個個人的進步依附于聯合起來的個人的進步,即社會整體上的進步。同時,他強調在合理處理個人與社會的關系中來達到建構民主國家的目的,并且把博愛、自由、平等、犧牲的“政治精神”作為處理個體與社會關系的基礎,“博愛”更多的是指愛國家、愛世界,是一種不局限于個人之間的愛,并且強調“愛”要有為他人和社會犧牲的精神,在此基礎上強調個人的自由和平等就是社會和國家的自由和平等。
李大釗的“階級自覺”改造主張是在研究與宣傳馬克思主義和推動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實踐中所取得的經驗,既強調國家建構的社會主義指向對國民性改造的要求,從而指出了國民性改造的特定指向,又強調在實現國家建構目標中所應當有的國民性改造張力,體現了李大釗對國家建構實際工作的把握,以及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初步嘗試,從而逐漸成為影響中國革命的重要思想。
李大釗是中國最早的馬克思主義者,最先完成了從民主主義者向馬克思主義者的轉變,這一偉大轉變意味著他的國家建構不再以現有的政治框架對國民性進行改造來達到再造共和的目的,而是以勞工階級為動力、以建立代表勞動人民利益的社會主義國家為指向,從而找到了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中國家建構的方向和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