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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意觀念向倫理學的遷移及其對解決我國同意問題的啟示

      2020-01-10 08:46:35呂耀懷
      關鍵詞:倫理學倫理觀念

      呂耀懷

      (杭州師范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 浙江 杭州 311121)

      同意理論曾經(jīng)被作為西方政治學或政治哲學的基礎,然而,其至少在20世紀下半葉即已呈現(xiàn)出頹勢,似乎日益走向沒落注關于同意理論在政治領域的式微或沒落,可參見呂耀懷:《同意理論的歷史價值與當代命運》,《中國社會科學報》2019年4月16日,第2版;呂耀懷:《同意理論的衰敗及其向非政治領域的溢出》,《中國社會科學報》2019年8月20日,第2版。。有學者明確指出:“20世紀后期以來,主流政治哲學研究中出現(xiàn)了一股拒絕同意理論的趨勢,無論在國內(nèi)政治還是國際政治層面上,學者們都不再承認同意作為政治義務來源與共同行動前提的地位?!弊埱眩骸段覀?nèi)绾喂餐袆樱俊巴饫碚摗钡漠敶秤觥?,《文史哲?016年第4期。雖然同意理論因其政治使命的終結及其他原因而逐漸式微,但同意理論內(nèi)含的同意觀念卻可以實現(xiàn)從政治學概念向倫理學概念遷移。當代中國社會也存在著很多現(xiàn)實的同意問題。因此,探討同意觀念向倫理學的遷移仍然是有意義的事情,而且,還尤其需要探討其對解決當代中國社會同意問題的啟示,并基于國情對原本源自西方的同意觀念或同意倫理予以揚棄。

      一、同意觀念由政治領域向倫理學的遷移

      西方傳統(tǒng)的、經(jīng)典的同意理論是在特定歷史時期出現(xiàn)的,其核心理念——同意觀念也必然與同意理論特定的歷史使命捆綁在一起。這種歷史使命就是為反對“君權神授”論并證成政治權威或政治義務提供理論依據(jù)。John G.Bennett在評論洛克的同意觀念時指出,“洛克關于政治權力的最重要的觀點是,政治權力基于同意”,“洛克堅持同意原則,該原則主張沒有任何人服從任何權力,除了該權力得到過他的同意的那些人之外”注John G.Bennett,“A Note on Locke’s Theory of Tacit Consent”,The Philosophical Review,Vol.88,No.2,1979.。按照這種分析,洛克的同意觀念主要就是用于為政治權力的合法性進行辯護的。洛克最初表達的同意觀念,一般被稱為“明示同意”,即明確表達出來的同意。但是“大多數(shù)人都想不出有什么機會讓他們對政府的權力表達同意”,于是洛克就引入了所謂“默示同意”的原則[注]John G.Bennett,“A Note on Locke’s Theory of Tacit Consent”.。由此可見,在洛克那里,不僅“明示同意”,而且為了彌補明示同意之不足而提出的“默示同意”,其目的或主旨都是非常明確地指向政治領域的[注]關于“明示同意”與“默示同意”,可參見呂耀懷:《同意的涵義、性質及其類別》,《吉首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5期。。

      C.W.Cassinelli在論述他所謂“最簡單的同意理論”時說:“明示同意的理論家們試圖表明,被統(tǒng)治者曾經(jīng)做出某種或某些特定行為,這種或這些行為可以被正確地描述為對接受政府控制的顯見的自愿贊同?!盵注]C.W.Cassinelli,“The ‘Consent’ of the Governed”,The Western Political Quarterly,Vol.12,No.2,1959.這里,C.W.Cassinelli十分明確地將明示同意限定為政治學或政治哲學概念。雖然C.W.Cassinelli此處并未涉及默示同意概念,但是在他這篇論文的其他部分所提及的默示同意,也是限定在政治學或政治哲學意義上的專門概念。而且,默示同意概念是洛克為了補救為政治權威或政治義務的合法性、正當性進行辯護的明示同意之不足而提出來的,洛克之后的許多理論家對此一般并無異議。

      William A.Edmundson也認為同意觀念原本是用來解決政治義務問題并論證國家權力的合法性的,他指出之所以能這樣應用同意觀念,是因為同意觀念有一些“令人感興趣的特性——相對無爭議、無關內(nèi)容、解釋的簡明性和充分性以及規(guī)范性要求”[注]William A.Edmundson,“Consent and Its Cousins”,Ethics,Vol.121,No.2,2011.。然而,“正如人們所預期的,一旦強使同意概念用于解決政治義務問題(雖然要面對大量未同意這一事實),嚴格且恰當意義上的‘同意’所擁有的令人感興趣的特征就全都消失殆盡了”[注]William A.Edmundson,“Consent and Its Cousins”.。我們且不論William A.Edmundson對于同意觀念這些特性的歸納是否合理或全面,僅就他對同意觀念應用的原本對象的論述來說,顯然與傳統(tǒng)的、經(jīng)典的同意理論局限于政治領域是完全一致的。不過,既然William A.Edmundson認為同意觀念的這種運用會使得“同意”的令人感興趣的特征消失殆盡,那么,我們就有理由推測,為了使同意觀念的這些令人感興趣的特征得以保留,是否可以探索同意觀念的其他運用呢?是否可能讓同意觀念的運用超出政治領域而又使其令人感興趣的特征得以保留呢?由此可以得出這樣的進一步思考:如果說作為政治學或政治哲學之基礎的同意理論中的同意觀念,因其與特定政治領域的血緣關系及歷史條件的限制而必然帶有政治領域中相關理論的局限性,以致不能在現(xiàn)代社會中發(fā)揮其在歷史上曾經(jīng)有過的那種重要作用,那么,我們至少有可能吸取同意觀念的基本內(nèi)涵中仍然具備精華意義的因素,對之加以切合實際的、辯證的改造與翻新,使它在當今社會中仍然有可能發(fā)揮其作用以實現(xiàn)新的價值。這樣的改造與翻新,主要意味著同意觀念向政治領域之外的遷移,而通過這樣的遷移,同意觀念也就不再是狹義的政治學或政治哲學概念,而是具有某種普遍意義的倫理學概念[注]同意觀念也有可能遷移到倫理學以外的學科,本文集中討論其向倫理學的遷移。筆者曾有專文探討作為一般的倫理概念的同意,參見呂耀懷:《同意的涵義、性質及其類別》。。這里所謂的“遷移”,意味著一種概念從某個領域向其他領域的擴散、延展或滲透,通過這樣的擴散、延展或滲透,原本狹義的、僅僅在特定領域有效或有價值的某個概念就轉換為具有一定普遍性的、不再受原來特定領域限制的概念。同意觀念這樣的遷移,不僅是可能的,也是十分必要的。

      首先,同意觀念由政治學或政治哲學概念向一般的倫理學概念的遷移是可能的。這種可能性可以獲得如下解釋:

      第一,政治學或政治哲學的同意概念與非政治領域的同意概念有著內(nèi)在的一致性。雖然政治學或政治哲學的同意概念在使用時往往附帶有特定的政治含義,但是這一概念的基礎性內(nèi)涵卻無明顯的政治色彩。C.W.Cassinelli在討論政治同意問題時,提醒人們注意“同意”這個術語的字面意義。他說:“詞典將這個名詞解釋為‘自愿地贊同或認同他人所做的或所提議的’。這一意義必須牢記在心,因為只能合理地期待政治理論家們在使用這個單詞時指的是某人自愿地贊同其他人所做某事這樣一種政治情境。如果在這樣的情境中缺乏任何這樣的性質,那么,人們就可以正當?shù)匾笥闷渌~匯來取而代之?!盵注]C.W.Cassinelli,“The ‘Consent’ of the Governed”.C.W.Cassinelli此處所說的“同意”一詞的詞典解釋或字面意義,已然褪去其在政治學或政治哲學中的政治色彩,正是對其最基本內(nèi)涵的界定。而同意概念的這種最基本的界定與政治領域之外的同意概念是相通、相近或相似的,甚至可以認為是相同、一致的。因此,如此給出的同意概念的基礎含義,既可適用于政治領域,也可適用于非政治領域。Tom L.Beauchamp在超出政治領域的限制闡述一般的同意概念時指出,自主選擇與自愿性是同意概念的核心之所在[注]Tom L.Beauchamp,“Autonomy and Consent”,in Franklin G. Miller and Alan Wertheimer,eds.,The Ethics of Consent:Theory and Practic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0,pp.55-78.。Tom L.Beauchamp所指出的同意概念的這一核心,其實也涵蓋了同意概念的基礎性內(nèi)涵,而具有如此基礎性內(nèi)涵的同意概念或同意觀念,顯然可以通用于政治領域與非政治領域??傊瑹o論同意概念在政治領域與非政治領域的含義有多少不同,其核心內(nèi)涵或基礎含義卻具有高度的一致性。正是由于非政治領域的同意概念與政治學或政治哲學的同意概念之間有著這樣的一致性關系,故許多討論政治領域中的同意問題的學者們往往可能利用非政治領域的同意事例進行論證。例如,John J.Jenkins在專論政治同意的一篇論文中有這樣的闡述:“一個人可能在即使他的情感完全抵觸某事時也給出其對某事的同意;父母盡管在情感上強烈地反對但也還是可能給出他們對其女兒婚事的同意。這些事情與投票之間唯一重要的區(qū)別就在于,在后面這種情況下,我們給出同意的途徑,無論是直接還是間接,都是標準化的或形式化的。當然,當我服從我所投票的那個人的權威時,與如果我沒有給他投票相比較,我肯定更愿意這樣做,而且這樣的話我的同意可以說是更強一些。但存在著更強形式的同意這種情況不應當導致我們設想較弱形式的同意就完全不是同意。上述例子中的父母可能多少有些不情愿地準許其女兒結婚,但這不是說他們不準許其女兒結婚,更重要的是,這也不意味著他們可以不表態(tài)。毫無疑問,女兒可能有更大的希望,但她要求同意的主要目的實際上達到了?!盵注]John J.Jenkins,“Political Consent”,The Philosophical Quarterly,Vol.20,No.78,1970.根據(jù)John J.Jenkins在這里的論述,雖然父母對女兒婚事的同意與政治領域中通過投票表達的同意有著重要的區(qū)別,但這二者都屬于同意的范疇,雖然前者可能是“較弱形式的同意”,而后者則可能是“更強形式的同意”。舍棄這二者在形式上的區(qū)別,則二者在內(nèi)涵、意義上的一致性就十分明顯了。無論是政治領域中的同意問題還是非政治領域中的同意問題,都因涉及自主、自愿而毫無疑問具有鮮明的道德屬性,如此同樣的道德屬性就使人們有可能通過從政治同意問題中剝離特定的政治色彩而抽象出更一般的倫理學的同意觀念。

      第二,“遷移”的內(nèi)涵及其類型揭示了同意觀念由政治學或政治哲學概念躍遷為一般的倫理學概念的可能性?!斑w移”又被稱為“學習遷移”,原本是學習心理學中的一個重要概念。學習心理學認為,“遷移,是人們在學習中常見的一種現(xiàn)象,即:人們已經(jīng)獲得的知識、動作技能、情感和態(tài)度等,對新的學習將產(chǎn)生一定影響”[注]陳建翔:《“變異理論”對傳統(tǒng)遷移觀的超越及啟發(fā)》,《中國教育學刊》2009年第1期。。傳統(tǒng)的遷移觀雖然在其發(fā)展歷程中涌現(xiàn)出各種對于遷移現(xiàn)象的不同解說,“但它們有一個共同之處,都認為遷移是人們因為不同情境間的共同性或相似性而發(fā)生相互影響。例如:‘相同要素說’認為,人們之所以發(fā)生學習遷移,是由于練習課題與遷移課題之間有相同的要素;兩者之間相同要素越多,則遷移量也越大,反之,如果兩者之間的相同要素越少,則遷移量也越小?!?jīng)驗泛化說’認為,只要學習者對他的學習經(jīng)驗進行了概括,掌握了共同性、一般性的原理、原則,就可以完成從一個情境到另一個情境的遷移”[注]陳建翔:《“變異理論”對傳統(tǒng)遷移觀的超越及啟發(fā)》。。雖然后來有學者提出所謂“變異理論”構成了對傳統(tǒng)遷移觀的挑戰(zhàn),但是這種變異理論其實也沒有否定傳統(tǒng)遷移觀所指出的相同要素或共同性,只不過是以差異性對其予以了必要的補充。從不同的角度,可以對遷移進行不同的分類,例如,“從遷移作用來看,可分為順向遷移和逆向遷移。凡是先前學習對后繼學習的影響稱為順向遷移;反之,后繼學習對先前學習的影響稱為逆向遷移。從遷移效果看,遷移又可分為正遷移和負遷移。凡是一種學習對另一種學習起積極的促進作用叫正遷移,反之,凡是一種學習對另一種學習起干擾和抑制作用就叫負遷移”[注]岳淑泉:《談知識遷移與教學》,《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3期。。本文所稱從政治學或政治哲學的同意觀念向作為倫理學的一般觀念的同意的遷移,不等同于學習心理學的遷移概念,而只是借鑒或化用學習心理學的遷移概念。之所以可以如此借鑒或化用學習心理學的遷移概念,至少是因為學習心理學的遷移概念的內(nèi)涵及其類別分析,在某種程度上可用來說明、解釋政治學或政治哲學的同意觀念有可能超越政治領域而運用于其他領域。例如,政治領域中的同意觀念與其他領域中的同意觀念因都包含有贊同、認可甚至承諾、授權的意思而具有一定的共同性,即這二者之間存在著明顯的共同因素。而且,在政治領域中的同意觀念向其他領域遷移時,也會有某些類似于學習遷移的現(xiàn)象:可以將政治領域中的同意觀念對接受其他領域中的同意觀念的促進作用視為正遷移,反之,則為負遷移;可以將先有的政治領域中的同意觀念對將有的其他領域中的同意觀念的影響稱為順向遷移,反之則為逆向遷移。正由于遷移概念的內(nèi)涵及其類型能夠解釋、說明政治學或政治哲學中的同意觀念與其他領域中的同意觀念之間可能的類似關系,故同意觀念由政治學或政治哲學概念躍遷為適應于人的各個實踐領域的一般倫理學概念就至少具備了理論上的可能性。

      其次,同意觀念由政治學或政治哲學概念向一般的倫理學概念的遷移不僅是可能的,而且是必要的。這種遷移之所以必要,大致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

      第一,除了政治領域之外,其他領域中也存在著許多同意問題,而這些同意問題是不能用帶有政治領域特殊性的同意理論來處理或解決的,只能訴諸具有一般性或普遍性的倫理學的同意觀念。Larry Alexander在討論同意觀念時指出:“同意在道德學和法學中都是最重要的概念之一。如通常提到的那樣,同意具有道德上的改變性。同意可以將在未經(jīng)同意情況下是打擾的行為變成赴晚宴,將未經(jīng)同意情況下是毆打的行為變成是拳擊比賽,將未經(jīng)同意情況下是偷竊的行為轉變?yōu)榻邮芏Y物,將未經(jīng)同意情況下的強奸變成雙方一致同意的性關系。同意的這種效力——引起這些合法的、道德的轉變——是改變我們的規(guī)范情境的規(guī)范性力量,就像我們通過承諾對自己形成的約束力一樣?!盵注]Larry Alexander,“The Ontology of Consent”,Analytic Philosophy,Vol.55,No.1,2014.顯然,Larry Alexander在這里論述的“同意”,已經(jīng)不是局限于政治領域中的同意,而是在社會各個領域中都可能會出現(xiàn)的同意。不同領域中的同意,都可能具有Larry Alexander此處所說的“道德上的改變性”。然而,這種一般的“道德上的改變性”并不僅僅限于政治領域中的同意觀念所獨具的為政治權威或政治義務提供合法性、正當性證明的功能。因此,單憑政治學或政治哲學的同意觀念,是無法應對政治領域之外的其他情境中的同意問題的。而若要有效地從理論上應對政治領域之外的其他情境中的同意問題,則原來專屬于政治領域的、同意理論所獨有的同意觀念,就必須褪去其一直固有的政治學或政治哲學的色彩,而一般化為具有普遍意義的倫理學概念。作為倫理學概念的“同意”與作為政治學或政治哲學概念的“同意”相比較,由于突破了狹隘的政治領域的限制,其涵蓋面或應用范圍更為廣泛,因此具有更大的普遍性或普遍意義。許多同意問題的解決,尤其是非政治領域中同意問題的解決,需要訴諸作為一般的倫理學概念的“同意”,而帶有政治領域的特殊性的“同意”顯然是無法勝任此任務的。

      第二,即使是狹義的政治同意問題,也有必要確立更為宏觀的理論背景。這種背景的一個關鍵因素就是具有一般性或普遍性的倫理學的同意觀念。Franklin G. Miller和Alan Wertheimer認為,“雖然有大量涉及不同具體情境的同意文獻,但對同意概念及其在法律和道德方面效應的系統(tǒng)分析,卻少得令人驚訝……也許更重要的是,一直遺憾缺乏這些不同情境間的相得益彰”[注]Franklin G. Miller,Alan Wertheimer,eds.,The Ethics of Consent:Theory and Practice,Preface,pp.ix-xiii.。包括政治同意在內(nèi)的不同領域中的具體的同意觀念,都不可避免地帶有其所涉領域的局限性。這妨礙人們對同意問題進行更為深入的分析,也限制了研究者的思路。打破這種局面或破解如此困境的途徑之一,就是從包括政治同意在內(nèi)的各種特殊領域的同意觀念中抽象出一般含義或共性特征,以為各種情境中的同意觀念的相互比較和相得益彰創(chuàng)造理論前提。

      第三,雖然政治領域中的同意觀念因其帶有政治領域的特殊性而不能照搬到其他領域,但是借助心理學意義上的遷移機制,政治領域中的同意觀念的知識基礎及其相應技能卻可以促進對其他領域中的同意觀念的學習和掌握。這就是說,既然政治領域中的同意觀念已經(jīng)相對成熟,那么,對這種打上政治領域烙印的同意觀念予以提純,剔除其特殊的領域色彩,就能夠幫助人們在政治領域以外的領域中順利地確立正確的、有效的同意觀念。遷移這種學習的心理機制在這樣的過程中會起到明顯的作用。或者說,在從政治領域的同意觀念向一般的倫理學的同意觀念的轉變過程中,即使是心理學意義上的遷移也是十分必要的。

      既然同意觀念由政治學或政治哲學概念向一般的倫理學概念的遷移不僅是可能的,而且是必要的,那么,我們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去從事這樣的遷移。當然,這樣的遷移之所以能夠為我們所接受,還因為當代中國社會的諸種同意問題也可以從同意觀念、同意倫理的視角進行分析,并從這樣的分析中尋求解決這些問題的另類途徑或為解決這些問題提供某種新穎的參考框架。同意觀念、同意倫理等屬于理論層面,而具體的同意問題則往往生發(fā)于實踐過程中。雖然理論高于實踐,但是理論又不能脫離實踐,因為脫離實踐的理論不僅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而且會因此而喪失了應有的品格或價值。現(xiàn)實的社會實踐,既是理論的源頭活水,又是理論得以應用或具備現(xiàn)實價值的客觀基礎。理論層面的同意觀念、同意倫理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人們主觀臆想出來的,而是源自對相關實踐問題的概括、總結和抽象;而且,同意觀念、同意倫理一經(jīng)產(chǎn)生,就負有面對實踐中的同意問題的特殊使命,就應當為解決實踐中的同意問題開出可能的治理處方或提供特定的評價尺度。如此看來,對同意觀念及由其延展而來的同意倫理的研究就完全不能脫離對現(xiàn)實實踐的把握。

      二、當代中國社會的同意問題鏡像

      20世紀以來,就有西方學者超出傳統(tǒng)的同意理論的藩籬,從一般的倫理學的角度研究同意觀念或同意問題,逐漸形成超越政治學或政治哲學局限的所謂同意倫理或同意倫理學的研究。應當在這里指出,本文并不特別區(qū)分同意倫理或同意倫理學,因為這二者就其實質或基本內(nèi)容而言往往是高度同一的。迄今為止,西方學者對同意倫理的研究,已經(jīng)取得了一些令人矚目的學術成果[注]除了在一些重要的學術刊物上發(fā)表的關于同意倫理的學術論文之外,還有西方學者將若干關于同意倫理的重要論文結集出版,其中值得重點關注的是前文所引的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的論文集The Ethics of Consent:Theory and Practice。。這樣的成果,應當引起當代中國學者的關注和認真思考,因為當代中國社會也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同意問題。對于這些同意問題的研究,雖然倫理或倫理學并不是唯一的取向(例如,還可以且必須有政治學、經(jīng)濟學甚至法學等方面的研究),但是同意倫理方面的研究卻是基本的或基礎性的研究。如果沒有或缺失同意倫理方面的研究,那么,關于其他方面同意的研究就可能在正當性問題上遭遇到不可否認或難以繞過的理論障礙。既然如此,那么,我們就應當重視且優(yōu)先解決同意倫理方面的問題,而鑒于理論與實踐之間的客觀聯(lián)系,我們又必須對當代中國社會的同意問題鏡像即當代中國社會同意問題的現(xiàn)實狀況有所了解。

      在當代中國的政治領域,政治權威的合法性已然不容質疑。這是因為,當代中國執(zhí)政黨的合法性是歷史形成的。五四運動以來的歷史充分表明,只有中國共產(chǎn)黨能夠救中國。在中國現(xiàn)代歷史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政黨組織中,除了中國共產(chǎn)黨,其他政黨都不具備領導中國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建立新社會并走向現(xiàn)代化的決心和能力。中國共產(chǎn)黨作為執(zhí)政黨是歷史的選擇,其執(zhí)政的合法性是一種歷史的必然。這種歷史的選擇是社會歷史規(guī)律的自然呈現(xiàn),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的,因此事實上并未經(jīng)過同意的一般程序且在客觀上也不可能經(jīng)過那樣的程序。即使在西方資本主義國家,資產(chǎn)階級作為統(tǒng)治階級的合法性其實也是歷史形成的,也并沒有且不可能適用一般的同意程序。資產(chǎn)階級是順應歷史趨勢推翻封建統(tǒng)治才成為合法的政治權威的,如果要在封建統(tǒng)治下強調政治權威生成的同意程序,那么,那樣的同意程序往往會否定資產(chǎn)階級政治權威的合法性,而這顯然是悖逆歷史趨勢的。

      雖然當代中國政治權威的合法性是由歷史確認而不是由同意程序生成的,但是在當代中國社會的政治領域,同意觀念仍然有其不容忽視的特殊價值。例如,地方政府所制定的政策、所推出的行政措施等等,就可能有與同意與否相關的問題。自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學界對于社會正義、社會穩(wěn)定的研究已經(jīng)積累了豐富且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的成果,但至今尚未有將同意觀念與社會正義、社會穩(wěn)定聯(lián)系起來的研究。而如果同意觀念不能得到正式的承認和強化,那么,社會正義、社會穩(wěn)定會受到嚴重影響。普通公民眼中的社會不公現(xiàn)象,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他們不曾同意或不會同意的政策安排、權力行使所導致的,而如果同意作為權利能夠有效地制約權力的行使,公民之同意與否可以有效地影響政策安排,那么,就可能最大限度地減少社會不公現(xiàn)象,實現(xiàn)社會正義也就水到渠成了。

      當代中國社會穩(wěn)定方面的問題,有不少是因各種“被……”現(xiàn)象(被保險、被拆遷、被就業(yè)、被服務、被交易、被代表等等)而引起的沖突,這其中就包含著對主體意志的強制,明顯忽略了相對人應有的同意權。所謂“被……”這種表述,已經(jīng)揭示出相對人的意志不能自主,而相對人的這種意志不能自主的狀況也就決定了他們的同意與否是無關緊要的。同意觀念在此毫無立身之處或用武之地,完全被屏蔽或被拋棄。尤其是一些造成嚴重影響的地方上群體性事件,其主要原因之一往往是地方政府在決策之前未能充分獲取相關群體的同意,而事后迫于壓力又不得不改變已經(jīng)作出的決策,這導致地方政府的公信力受損。許多地方政府出臺的群體性事件應急方案,偏重于事發(fā)后的處理,普遍不重視或未能意識到尊重相關群體的同意權,這就導致群體性事件的根源長期存在。如果相關當事人樹立了明確且牢固的同意觀念,掌握并善于運用科學的同意建構機制,不是偏重事后補救,而是重視事前通過協(xié)商途徑征得相關人民群眾的同意,那么,群體性事件就可能從源頭上得到控制,社會穩(wěn)定度就可能得以提升。

      又如,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從理論上看、從理念上分析,是一種符合人民同意要求的很好的制度。如果人民代表真能代表人民說話,真能體現(xiàn)人民意志,真能反映人民的利益和需要,那么,人民代表在法定場合所行使的表決權,當然就不會是其純粹個人意志的表達,而是能夠充分表達人民同意還是不同意的真實意志狀態(tài)。然而,盡管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是符合我國國情和實際的根本政治制度,但在運行中卻仍然存在著問題,主要在于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運行機制等具體制度的不完善。情節(jié)惡劣、影響極壞的湖南衡陽賄選案,就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人民代表選舉產(chǎn)生機制這樣的具體制度的不完善,以致其漏洞為某些人所利用,讓他們可以通過收買或其他不正當手段當選為所謂“人民代表”或政府官員。如此顯示的同意,只是少數(shù)人甚至個別人的同意,而人民群眾真實的同意意愿則被遮蔽或虛化了。諸如此類的問題,不是作為根本政治制度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本身的問題,而是需要給予充分關注并有效解決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運行機制或具體制度方面的問題。由于存在著這樣的問題,在無孔不入的金錢、權力等因素的干預或作用下,某些地方的人民代表大會所形成的決議、決定實際表達的卻可能是僅僅以人民的“名義”出現(xiàn)的少數(shù)人甚至個別人的意志或愿望,而不是真正的、真實的人民的意志或愿望。也就是說,在這一過程中被正式表達出來的同意,可能不是真正的人民同意,其反映的可能并不是人民的利益,而是少數(shù)人甚至個別人的利益。這些包括代表選舉產(chǎn)生機制在內(nèi)的具體制度方面問題的提出和解決,不僅不會給作為根本政治制度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帶來任何損害,反而更有利于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發(fā)展,因為解決這些具體制度方面的問題,有助于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將人民同意的要求、人民主權的觀念落到實處,從而成為能夠真誠表達人民意愿、真實反映人民的利益和需要、真正代表人民的政治制度。對于這樣的政治制度,人民一定會由衷地贊成、認可和擁護,即表示同意,而沒有任何理由表示不同意。

      除了傳統(tǒng)的政治領域之外,在中國當代社會的其他領域,也廣泛存在著大量應當引起人們重視的同意問題。

      自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已經(jīng)發(fā)生了舉世矚目的巨大變化,同意觀念也在一定程度上對中國社會產(chǎn)生了影響。其中,影響最大的是醫(yī)療領域的知情同意觀念。在知網(wǎng)上以“同意”為關鍵詞搜索有關的學術論文,其中大部分是關于知情同意研究的成果,關于其他方面同意的研究則很少甚至幾成空白。然而,知情同意的研究也遠未完成歷史使命,大量醫(yī)患糾紛的存在及其愈趨嚴重反映的就是知情同意并未得到真正落實。而且,狹隘的知情同意研究,即將這種研究局限于醫(yī)療層面并切斷其與其他具體情境中的同意研究的關聯(lián),也必然會導致這種研究自身的弱點和不足。Franklin G. Miller和Alan Wertheimer看到了單純的知情同意研究的不足,正是為了“給醫(yī)學和診療研究中的同意提供充分的解釋而去反思其他情境中起作用的同意”,以實現(xiàn)“不同情境間的相得益彰”,他們才編輯出版了TheEthicsofConsent:TheoryandPractice這一產(chǎn)生重要影響的同意倫理論文集[注]Franklin G. Miller,Alan Wertheimer,eds.,The Ethics of Consent:Theory and Practice,Preface,pp.ix-xiii.。除了對知情同意問題的研究之外,近年來,中國也出現(xiàn)了少數(shù)研究政治同意問題的成果[注]例如,毛興貴:《同意、政治合法性與政治義務——現(xiàn)代西方同意理論述評》,《哲學動態(tài)》2009年第8期;郭為桂:《人民同意:現(xiàn)代政治正當性的道德基石》,《湖北行政學院學報》2004年第3期;劉笑言:《同意的困境——基于以同意理論證成政府家長式干預的視角》,《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3期;占志剛:《同意的概念及其政治意蘊》,《北京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1期。,但就目前研究現(xiàn)狀來看,這方面的研究仍以引入、介紹西方政治學或政治哲學方面的傳統(tǒng)同意觀念為主,即側重于基于同意觀念對政治權威的合法性或政治義務的正當性的研究,明顯缺乏針對中國特殊國情的同意問題研究。在其他方面,如經(jīng)濟、文化、婚姻家庭等領域,則似乎很少有甚至完全沒有對同意問題的研究。沒有相關的研究,似乎就表明沒有相關問題的存在,這通常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關系。

      然而,缺乏對其他領域中同意問題的研究并不等于這種問題不存在乃至不需要這種研究或這種研究就沒有任何價值。從當代中國社會的實際情況來看,其他領域的同意問題其實是十分廣泛且明顯的。在經(jīng)濟方面,不少地方出現(xiàn)的強買強賣現(xiàn)象,其實就是罔顧交易相對方的意志,將相對方的是否同意視為無關緊要的事情而導致的惡劣行為;市場上常見的假冒偽劣、坑蒙拐騙行為,就其實質而言,也顯然是對同意觀念的褻瀆,因為即使這種行為可能獲得相對方的所謂“同意”,這樣的同意也是不符合同意的有效條件的“同意”,即為無效同意。強買強賣現(xiàn)象愈演愈烈,假冒偽劣、坑蒙拐騙行為日益猖獗,恰好說明了經(jīng)濟領域中存在的同意問題非常嚴重。

      在文化尤其是文化傳播領域,未經(jīng)權利人許可而肆意使用、傳播權利人之文化產(chǎn)品、文化信息、文化成果的現(xiàn)象比比皆是,對于這樣的現(xiàn)象,人們通常傾向于訴諸知識產(chǎn)權的法律保護,但這種現(xiàn)象從根本上看其實就是一種同意問題。殊不知,未經(jīng)許可即意味著未經(jīng)同意,而未經(jīng)同意就擅自使用、利用他人的文化產(chǎn)品、文化信息、文化成果,不僅構成侵權,而且其本身就是同意觀念淡薄的表現(xiàn)。

      在婚姻家庭領域,當代中國的父母們往往還干涉子女的婚姻,子女與什么人結婚,不少父母至今還具有最終的決定權,只有在父母有實際同意的情況下,子女才能準備與相愛對象結婚。而一旦父母反對,則子女意愿的婚事往往很難成功。當代中國社會中父母對子女婚事的這種同意,與西方國家中父母對子女婚事的“同意”有著重大區(qū)別。在西方社會,子女對與誰結婚有決定性的權利,而父母則最多只能表達是否批準。John Kleinig說:“一般而言,父母的同意是與其內(nèi)心的情愿相一致的。但事情卻并非必定如此。父母可能認為他們的某些愿望不會在擬議的子女婚姻中得到實現(xiàn)或他們的孩子還沒有形成對戀愛關系的成熟且穩(wěn)定的認識。然而,他們可能會表示,盡管他們不喜歡孩子的這次婚約,但他們不會阻礙孩子與對方的結合。雖然不情愿,但他們?nèi)匀粫硎就?。這種同意的前提條件,不是他們內(nèi)心的情愿,而是他們處于能夠以某些實際的方式(要么不給予必要的支持,要么出面阻止或阻礙他們的結合)單方面地影響其子女婚姻計劃的地位?!盵注]John Kleinig,“The Ethics of Consent”,Canadian Journal of Philosophy,Supplementary VolumeⅧ,1982.父母的這種“同意”或不“同意”,只是儀式性的批準或不批準,并沒有剝奪子女對自己婚事的同意權?;槭碌耐鈾嗤耆珰w子女所有。具有強烈同意觀念的西方父母,是不會濫用自己的“同意”來干涉子女婚事的。此外,在當代中國社會中,由于受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父母對子女(即使是18周歲以上的子女)的其他事項(包括但不限于職業(yè)選擇、興趣愛好等等)也往往采取家長制的態(tài)度,一切由家長說了算,子女是否同意根本不起作用。父母這樣做的根據(jù)通常是因為自己比子女更有經(jīng)驗,但這樣的經(jīng)驗也很可能造成子女的悲劇。

      當然,當代中國社會存在的同意問題遠不止上述這些,但上述這些問題的存在已足以說明在當代中國社會中,需要確立明確、科學的同意觀念,同意倫理的研究與應用似乎成了當務之急。同意倫理是處理和解決各種同意問題的基礎?!巴狻边@個詞既可能作為倫理概念而形成獨特的同意倫理,也可能作為法律概念、經(jīng)濟概念等在其他方面發(fā)揮重要的作用。但如前所述,作為倫理概念的“同意”以及由其衍生而成的同意倫理,卻是具有其他方面意義的同意概念正當性的基礎。法律領域或經(jīng)濟領域等其他方面的同意觀念或同意問題研究,似乎只能以同意倫理的研究為前提,舍此別無他途。也可以這樣說,雖然解決了同意倫理問題或從倫理角度為解決現(xiàn)實的同意問題提供了正確的參考框架并不能代替同意問題的法律研究、經(jīng)濟研究等,但是如果對同意問題的法律研究、經(jīng)濟研究等不在某種程度上參考甚至依賴同意倫理方面的研究,那么,對同意問題的法律研究、經(jīng)濟研究等就可能迷失正確的研究方向或失去應有的道德支撐。實際上,同意倫理之外的同意觀念研究,如法律領域中的同意觀念、經(jīng)濟領域中的同意觀念的研究等,也不可避免地呈現(xiàn)出某種特殊的倫理性:法律領域中的同意觀念涉及倫理學的正義范疇,甚至與對人的尊重、人是目的等道德主張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經(jīng)濟領域中的同意觀念涉及交易的公平性等倫理范疇,未經(jīng)當事人同意的交易,通常被判定為不正當?shù)幕驘o效的交易;如此等等,不一而足。這種情況表明,作為倫理概念的同意觀念可以滲透到各個社會領域,這正好顯示出倫理學的同意觀念較之原本政治學或政治哲學的同意觀念更為廣泛的適用性或普遍意義。

      三、基于當代中國國情對西方同意倫理的揚棄

      之所以要描述當代中國社會的同意問題鏡像,是為了給相關同意問題的倫理分析提供現(xiàn)實基礎或實際目標。顯然,如果沒有對現(xiàn)實狀況的客觀描述,則后續(xù)的分析就可能是無的放矢。因此,如果我們前面對于當代中國社會同意問題的描述大體沒錯的話,那么,接下來從理論層面上展開相關的分析就是順理成章的了。雖然當代中國社會的同意問題具有其自身特點,是當代中國國情的一個特殊方面,但是由于西方學者很早就開始了對同意倫理的研究,而且這種研究也生成和積累了一些有價值、有意義的成果,因此,我們在面對當代中國社會的同意問題時,可以在理論層面上非常方便地借鑒西方學界在這方面的研究成果。然而,由于國情的不同,包括具體的同意問題的內(nèi)容不同、呈現(xiàn)形式不同以及相關理論背景不同等等,即使西方社會已經(jīng)有了對同意倫理的比較充分、成熟的研究,即使這種研究再成熟、再充分,也不一定適用于當代中國社會?;诋敶袊膰?,我們有必要對西方的同意倫理予以揚棄。

      西方同意觀念彰顯了人的主體性,突出了人之自由、人之尊嚴的價值,這一點值得我們肯定與接受。不能肯定和接受這一點,就會導致人的主體性的跌落,或者借用康德的術語來說,這就是不以人為目的,而僅僅是把人當作手段來使用??档抡f:“人以及一般而言每一個理性存在者,都作為目的自身而實存,不僅僅作為這個或者那個意志隨意使用的手段而實存,而是在他的一切無論是針對自己還是針對別人的行為中,必須始終同時被視為目的。”[注]李秋零主編:《康德著作全集》第4卷,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436頁。人是目的而不是手段(或更確切地說,不僅僅是手段),這是基本的道德命令,應當成為人們的道德共識。確立同意觀念并在人們的社會實踐中切實貫徹、落實這一觀念,就是這種道德共識的實際要求之一。而如果沒有同意觀念,在實踐中失去同意觀念的約束,則人可能異化為非人的物,人之本來具有的崇高價值也就等同于物的價值,人便不成其為人了。

      西方同意觀念體現(xiàn)出對人的基本尊重,從而為建立良性的人際關系奠定了必要的觀念基礎。否定同意觀念,其實也就在某種程度上缺乏對人的基本尊重。從來不考慮是否得到相對人的同意,顯然就沒有對相對人的基本尊重。而如果缺乏對人的基本尊重,就不可能構建良性的人際關系。良性的人際關系表現(xiàn)為既有競爭又有互助、合作的關系,如果沒有這樣的關系,人與人之間就可能墮落成狼與狼之間的關系。而這樣的話,顯然就不利于人類社會的存在與發(fā)展,只能導致其解體或毀滅。因此,完全否定西方的同意觀念,也就否定了其所內(nèi)蘊的對人的基本尊重,這樣就不可能建立良性的人際關系,由同意闕如而導致的各種社會問題就必然會出現(xiàn)。因此,基于對人的基本尊重而在某種程度上吸取西方的同意觀念,是建立良性的人際關系、避免各種因人際沖突而導致的社會問題的必然選擇。

      以上這些(當然不限于這些,人們還可以對此進行更深入、更廣泛的研究和探討),可以說是西方同意觀念的精華部分,即使從我們的倫理立場來看也無疑具有重要的價值。在面對西方同意倫理研究成果及同意觀念的社會實踐時,我們應當吸取的內(nèi)容主要就在于這樣的精華部分。然而,由于國情的不同,西方同意倫理或同意觀念的某些內(nèi)容又顯然不適用于當代中國社會。這就意味著,對于西方的同意觀念或同意倫理,我們必須有選擇地利用,而不是完全復制西方同意觀念或同意倫理的歷史軌跡,更不能盲目接受其中的糟粕。在批判性地對待西方同意觀念或同意倫理及其研究成果方面,我們至少要認識到:

      首先,如前所述,西方同意觀念在歷史上曾主要用于證成政治權威的合法性,而當代中國社會的政治權威合法性問題已經(jīng)歷史地解決了,故我們不必糾纏于曾經(jīng)困擾西方社會的這一問題,更何況今天的西方學術界也已經(jīng)基本放棄了這個問題。不糾纏于這些過時的、無效的問題,并不等于同意觀念或同意倫理就失去其意義,因為不僅在政治領域之外,還有許多同意問題需要解決,而且即使在政治領域之內(nèi),也還有大量其他的同意問題需要解決。同意觀念在當代中國社會的命運,不必呈現(xiàn)為對西方同意觀念歷史軌跡的復制。

      其次,西方同意觀念或同意倫理的理論根基是個人主義,這種個人主義同樣在歷史上有過重要的作用,是資產(chǎn)階級用來反對封建專制及推翻封建統(tǒng)治的思想武器之一。但無論是激進的還是經(jīng)典的個人主義都有偏頗的傾向,其中激進的個人主義表現(xiàn)出的偏頗尤為典型:鼓吹個人至上,而且是無條件的至上,相對于個人來說,集體或個人之外的任何其他存在都僅有手段的價值,甚至完全沒有價值。以這樣的個人主義作為同意觀念或同意倫理的理論根基,自然就偏重于、專注于個人的同意,而擱置或虛化集體同意問題。這是西方同意觀念或同意倫理的一個重大缺陷,這一缺陷也使得其甚至與同樣起源于西方的民主政治理論相沖突。民主政治理論推崇多數(shù)原則,而自由主義的個人主義則強調“所有個人都有同樣的道德地位。如果所有人在地位上都是平等的,那么,就沒有任何個人或任何群體有正當理由擁有高于他人的(他人沒有理由承認的)權威”[注]Cynthia A.Stark,“Hypothetical Consent and Justification”,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Vol.97,No.6,2000.。顯然,民主政治中多數(shù)壓倒少數(shù)的結果就必然與“所有人在地位上都是平等的”這一個人主義的信條產(chǎn)生沖突。為了解決這種沖突,有些西方學者試圖引入類似集體同意的思想,但終因與個人主義的本質有齟齬而難以自圓其說。就當代中國社會的現(xiàn)實狀況而言,我們完全可以依托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及先進的思想體系,化解西方同意觀念或同意倫理所附著的個人主義背景,為同意觀念或同意倫理重塑科學、可靠、堅實的理論根基。集體主義是當代中國社會的核心價值理念,與西方社會流行的個人主義是相對立的。集體主義提倡個人利益和社會利益相結合,兼顧國家、集體和個人的利益,在堅持個人利益服從集體利益、眼前利益服從長遠利益、局部利益服從全局利益的前提下重視個人利益以及個人健康的個性發(fā)展。而且,集體主義的“集體”是“真實”的集體,而不是脫離了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只代表少數(shù)特權者利益的“虛幻”集體。從這樣的集體主義中,可以很自然地開出集體同意的向度,從而為解決民主政治中及社會其他方面因個人主義信條所引起的諸種沖突提供有價值的新視角或有效途徑。

      最后,西方的同意觀念或同意倫理是在其獨特的社會環(huán)境中產(chǎn)生的,也就必然打上其獨特的社會烙印。雖然同意觀念或同意倫理具有某些普遍性,但是如此產(chǎn)生的同意觀念或同意倫理擺脫不了某些特殊性,其所針對的問題、提出的問題以及解決問題的方式都可能具有特定的西方色彩。西方的同意觀念或同意倫理的這種特殊性也應當引起我們的注意,如果不能分辨西方同意觀念或同意倫理這方面的特殊性,而一味人云亦云,就可能陷入無的放矢、藥不對癥的困境。例如,中國父母在子女婚事問題上的態(tài)度就可能是一個比較普遍的、實質性的同意問題,而西方父母則通常能尊重子女的自我選擇。這就是說,此事在中國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問題,而在西方多半不是一個真正的問題。顯然,如果不加改變地直接照搬西方的同意觀念或同意倫理,是無助于解決中國的同意問題的。

      此外,有些同意問題即使在西方的同意觀念中也屬于新的、有疑義的問題,可能一時難以徹底決斷或難以給出得到廣泛認同的定論,需要從理論與實踐的雙重維度去逐步把握、去深入分辨才可能獲得一定的真知灼見。例如,2019年年底出現(xiàn)的新冠肺炎疫情引發(fā)了某些涉及同意問題的困惑。在疫情蔓延的情況下,要求人們不出門、不聚集、戴口罩是否需要經(jīng)過當事人的同意?政府部門是否有權在緊急情況下直接就公共危機頒布未經(jīng)相關者直接同意的禁止性規(guī)范?中國在此次應對疫情的過程中的某些成功做法是否可以為具有不同同意觀念的其他國家所采納?在這樣的公共危機中,公共利益的要求是否高于或優(yōu)先于個體公民的同意權利?類似這樣的公共危機中的同意的正當性如何給以論證?是否需要給同意設置一定的道德限度?等等。對于現(xiàn)實中的這些同意問題,眾說紛紜,莫衷一是,表現(xiàn)出不同人們不同立場和分歧,甚至還成了東西方文化差異的具體顯現(xiàn)之所在。面對現(xiàn)實中的這些關于同意問題的分歧或觀點沖突,單純依靠理論爭論或實用主義的思路、做法是不可能得到具有真理性的結果的。也許,只有通過長期的理論探討與扎實的實證研究的相互協(xié)同、反復比較,通過不斷的求同存異的對話與協(xié)商,才有可能在東西方同意觀念或同意倫理的碰撞中逐步整合出這類同意問題的真理性內(nèi)核并找到正確解決同意問題的普適性途徑。

      當然,無論是對西方同意觀念或同意倫理的借鑒還是批判,要做的事情還很多。上述所言僅僅作為引玉之磚,希望能夠促進這方面研究的深入和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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