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鈺欣 王雨 張雨菲 沈翊康 劉鐘陽 張保春

升麻入藥首載于《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并被其列為上品?！渡褶r(nóng)本草經(jīng)》[1]中記載，升麻性平，味甘苦，功效以解毒、除邪瘴、殺鬼魅為主。魏晉南北朝至宋代，本草文獻對于升麻均有詳細的描述，在功效和主治病證方面有所增補。如《名醫(yī)別錄》[2]指出，升麻之性微寒，可治療中惡腹痛、頭痛寒熱、喉痛口瘡等；《本草經(jīng)集注》[3]認為，升麻為傷寒、中惡、驚邪、喉痹痛、口瘡、解毒所主之藥；據(jù)《藥性論》[4]所載，升麻主要治療兒科、口腔、熱證、疫病、邪魅五類疾??；《證類本草》[5]提出，升麻還可以治療斑瘡、丹毒、熛疽等外科疾患及產(chǎn)后惡血不盡等婦科下血病證。至金元時期，張元素創(chuàng)藥類法象及引經(jīng)報使學說，從氣味升降、藥物歸經(jīng)的角度對升麻的性味、歸經(jīng)、功效及運用提出了新的見解，而后李杲、王好古、羅天益等人在此基礎上進行發(fā)揮?，F(xiàn)有與易水學派升麻運用相關的文獻，大多從風藥特點、疾病治療、方劑分析等角度入手，或針對李杲升麻的運用進行研究，而鮮少通過易水四家縱向對比，對升麻的認識及運用進行分析，因此，本文對易水四家升麻運用特點進行探究，既有利于完善易水學派用藥特點的研究，又可以為現(xiàn)代醫(yī)家運用升麻提供新的思路，以期提高臨床療效。

1 引經(jīng)報使，行手足陽明太陰

張元素創(chuàng)立引經(jīng)報使理論，首次提出升麻歸于手足陽明、手足太陰四經(jīng)，其云“升麻……足陽明胃、足太陰脾引經(jīng)藥……若得蔥白、香芷之類，亦能走手陽明、太陰”[6]163。升麻歸經(jīng)的提出，大大拓展了升麻在陽明、太陰經(jīng)疾病中的運用。在陽明經(jīng)方面，張元素引《主治秘要》，提出升麻可治療陽明經(jīng)分頭痛?！鹅`樞經(jīng)》云“胃足陽明之脈，起于鼻之交頞中，旁納太陽之脈”[7]，故張元素在治療傷風兼目痛、鼻干痛之癥時加升麻一錢以引經(jīng)祛邪?！白汴柮髫炗谏淆X，手陽明貫于下齒”[8]257，故李杲以升麻引藥入手足陽明以療齒疾，其于《東垣試效方·牙齒門》中所載治療牙痛、齒搖16方中，均含有升麻。此外，李杲治療消渴、厲風及瘡瘍侵及足陽明經(jīng)分等病證時亦用升麻引藥祛陽明之邪。朱肱云：“犀角地黃湯，乃陽明經(jīng)圣藥也。如無犀角，以升麻代之。”[9]諸醫(yī)家不得其要，王好古認為“升麻止是引地黃及余藥，同入陽明耳”[9]，以升麻為足陽明引經(jīng)藥作解。在太陰經(jīng)方面，王好古于《湯液本草》引《訣》云：“主肺痿咳唾膿血，能發(fā)浮汗?！盵9]以升麻治療肺部疾患，而李杲將升麻上升之性與其入足陽明、太陰二經(jīng)相結合，升提脾胃清氣，行于陽道，從而治療脾胃不足之證。

2 升脾胃清陽，補益散火舉陷

《本草綱目·釋名》云：“升麻……其葉似麻，其性上升，故名?！盵10]升麻上升之性的提出，始自張元素。張元素依據(jù)氣味厚薄、升降浮沉理論，認為升麻“氣味俱薄，浮而升，陽也”[6]163，并將升麻上升之性運用于引藥上行與升脾胃清陽兩個方面。

引藥上行方面，張元素在《醫(yī)學啟源》中提出“人參……善治短氣，非升麻為引用，不能補上升之氣”[6]168，即升麻可助人參補益之氣上行。李杲將其拓展，在治療脾胃不足之證時，不僅使用人參、黃芪、甘草補益肺脾，更加入升麻引甘溫之氣上行，既可升下降之清氣，又可補散解之肺衛(wèi)。

升脾胃清陽方面，張元素首次明確提出運用升麻治療脾胃疾病，認為“若補其脾胃，非此為引用不能補”[6]163、“脾痹非升麻不能除”[6]163，并創(chuàng)加減沖和湯，以升麻、柴胡同用，瀉風木、升胃陽、使氣機沖和。李杲深受啟發(fā)，以《黃帝內經(jīng)》中脾胃升降理論為基礎，對升麻的應用進行發(fā)揮。李杲認為脾胃之氣不足則下流，谷氣不得升浮，以致少陽甲膽之氣不生，春生之令不行，上焦心肺無以濡潤，頭面清竅無以滋養(yǎng)，故常以升麻配柴胡，行陽明、少陽二經(jīng)，同引胃氣上升，共行春生之令；而人參、黃芪等甘溫之品配以升麻、柴胡，便可借胃氣上行，補心肺不足、益脾胃元氣、養(yǎng)頭面清竅。因此，李杲在加減沖和湯的基礎上，創(chuàng)補中益氣湯治療脾胃虛損之證[11]。

除此之外，李杲對升麻上升之性拓展運用。李杲依據(jù)《素問·六元正紀大論篇》中“火郁發(fā)之”之理，針對熱伏地中、陽郁脾土、風熱陷下及陰覆其陽所致火郁不伸之證，以升麻、柴胡、羌活、防風等風藥升舉陽氣，使郁火上出陰分，行于陽道。因風藥大多苦平辛溫，故以苦發(fā)之，以辛散之，使郁火得散，氣機得布，陰陽平和。又因火郁之證多見熱癥，故李杲常以升麻、柴胡相須為用，升陽散火又解肌肉間熱，并創(chuàng)制升陽散火湯、火郁湯等方劑治療火郁脾土所致的內傷熱證。《素問·至真要大論篇》云“下者舉之”[12]，故李杲治療乳癰將潰之瘡陷、陽氣下陷之崩漏、脾胃氣衰之泄瀉，均加入升麻，助清陽上升以舉陷下之氣。

3 散陽明風邪，解肌透疹解毒

《醫(yī)學啟源》云“升麻……手足陽明經(jīng)傷風之的藥”[6]163，故張元素認為，升麻可引藥入陽明，治療邪犯陽明之證。李杲在此基礎上提出，升麻“發(fā)散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風邪”[9]，并指出“入足陽明，若初病太陽證，便服升麻、葛根，發(fā)出陽明經(jīng)汗……太陽經(jīng)不可解，必傳陽明矣”[9]，即升麻可散陽明風邪，且宜與葛根相須為用，共發(fā)陽明經(jīng)汗，然必于陽明經(jīng)分受邪方可使用。羅天益繼承了李杲的思想，認為“升麻苦辛，葛根甘平，解肌出汗，專治陽明經(jīng)中之邪”[13]。并以升麻湯治療風邪侵犯陽明經(jīng)表之證，其中升麻、葛根解散外邪，芍藥、甘草調和中氣，表邪散而內自和。羅天益于升麻湯中加黃連，先攻其里，后瀉經(jīng)絡中風熱，治療陽明標本俱實證；于升麻湯中加附子，先實其里，次行經(jīng)絡，治療陽明標本俱虛寒。

在解肌透疹方面，張元素以升麻葛根湯治療大人、小兒瘡疹未發(fā)以及感受時氣瘟疫所致的頭痛發(fā)熱、肢體煩熱。其中升麻合用葛根不僅能解散外邪、還可以透疹、解肌、退熱。李杲在升麻葛根湯中加入當歸身、連翹，治療因脾胃不足，營氣逆行，火勢內熾，陰覆其外所致的膿皰、斑疹。其中升麻、葛根升發(fā)陽氣，宣散陽明表邪，使郁火得散，斑疹得發(fā)；連翹清熱解毒，為瘡家圣藥；芍藥、當歸滋陰養(yǎng)血；甘草補益中氣，調和諸藥。而王好古以升麻治療斑疹及瘡痘欲發(fā)之證，如：王好古于紫草湯中加入升麻升散透疹，治療已顯癍證而陽明出不快；用化毒湯治小兒已出未出之瘡痘。

除此之外，升麻亦能解毒。正如《名醫(yī)別錄》中記載，升麻“主解毒……風腫諸毒，喉痛口瘡”[2]，張仲景用升麻清解喉部熱毒入血絡，治療陽毒所見咽喉痛、唾膿血之癥[14]。而后世醫(yī)家治療陰陽毒所創(chuàng)的玄參升麻湯、陽毒升麻湯、陰毒甘草湯等方劑中均含升麻，這些方劑被王好古收錄于《醫(yī)壘元戎》之中。由此可見，易水四家對于升麻散陽明風邪，解肌透疹解毒之功效，主要繼承了前人的思想，又加以靈活運用。

4 升內停濕邪，以風藥勝濕

“風勝濕”首見于《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而后張元素提出風藥，并將升麻、防風等味之薄者列入風升生條下。李杲以此為基礎，提出“圣人立治之法， 既濕氣大勝， 以所勝治之， 助甲風木上升是也”[8]238。二人以風藥除濕，將“風勝濕”理論運用于臨床。

張元素運用風藥，以其特性選而用之，如當歸拈痛湯中，以羌活苦辛，透關利節(jié)而勝濕；防風甘辛，溫散經(jīng)絡中留濕；升麻、葛根苦辛平，升陽于至陰，引水濕上行，以苦發(fā)之，通過透利、溫散、升散三個不同方面引濕邪外出[6]216。李杲從氣機升降角度出發(fā)，認為對于陽氣衰弱，伏匿于陰中所致的濕邪停聚，切不可以用五苓散等淡滲之劑利之，因濕邪雖除，然氣機降之又降，是復益其陰，而重竭其陽，需用羌活、獨活、柴胡、升麻、防風等升陽風藥，既助風以平之，又升騰陽氣，引濕上行而發(fā)之。而運用風藥治療濕邪時，需中病即止，“以諸風之藥，損人元氣，而益其病故也”[8]45。因此，李杲于補中益氣湯加減法中云：“如風濕相搏，一身盡痛，加羌活、防風、藁本根，已上各五分，升麻、蒼術，已上各一錢，勿用五苓……如病去，勿再服?！盵8]45此外，李杲認為，濕氣大勝，雖應助風木上升治之，然治濕之法需有先后，“當先調和胃氣，次用白術之類以燥其濕而滋元氣。如其不止，后用風藥以勝濕，此便是大舉、大升以助春夏二濕之久陷下之治也”[8]239。因脾胃主運化水濕，脾胃不足，陽氣不振，則運化失司、水濕留滯中焦，故首先調和脾胃，燥中焦水濕，使中焦之氣得復，升降運化正常。若濕邪仍存，以其為陰邪，趨于下行，停聚下焦，故需用升麻引下陷之濕上行，以苦發(fā)之，并加入柴胡，既助少陽甲膽風木上升以勝濕，又助升麻升陽于至陰。綜上可知，易水學派醫(yī)家運用風藥升麻勝濕，主要以其升陽之性，引水濕之邪上升，繼而以苦發(fā)之，并常配以柴胡、防風、羌活等其他風藥，助風勝濕、辛溫發(fā)散。

5 總結

綜上所述，自《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之后，醫(yī)家對于升麻的認識，多在功效、主治病證方面進行增補，至張元素有了新的突破。張元素開創(chuàng)易水學派，在藥性理論上有了很大的發(fā)展。張元素從氣味厚薄角度，闡發(fā)升麻的升浮發(fā)散之性，將升麻歸為手足陽明、手足太陰四經(jīng)，為李杲以升麻升舉脾胃清陽、發(fā)散陽明風邪，運用升麻治療口齒疾患及消渴、瘡瘍等病證奠定了理論基礎?！帮L藥”概念的提出，使“風勝濕”理論運用于臨床，李杲受此啟發(fā)，針對中陽不足，濕陷內停之證，運用升麻或配合柴胡等其他風藥，升陽發(fā)散以除濕。至于王好古，不僅于《湯液本草》中，對張元素和李杲有關升麻的論述進行了詳細的總結，并且宗張仲景之旨，參王奉議、孫兆、朱肱之論，集《外臺秘要》《千金要方》等方，以《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為基礎，總結并發(fā)揮了升麻在陰陽毒、斑疹、瘡痘等疾病中解毒、透疹之用。羅天益繼承了以上三家觀點，記載了大量的醫(yī)案并予以評述，使得加減沖和湯、生津甘露飲子等方劑的應用更為直觀，使后人更加深入地了解易水學派醫(yī)家對于升麻引經(jīng)、升陽、散邪、勝濕功效的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