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臻,竇丹波
(上海中醫(yī)藥大學附屬曙光醫(yī)院,上海 201203)
“陰火”理論是李東垣脾胃學說的核心理論之一,李東垣對于“陰火”的闡發(fā)散在于各篇且語焉欠詳。然結合其成書背景,擬對該理論的含義、病機及治法方藥等重新進行審視,現歸納總結如下。
初識“陰火”便心生疑竇?;馂殛枺斡小瓣幓稹敝f?莫非如同傷暑,有“陽暑”“陰暑”之分?歷來各家都以“內傷”為前提[1-5]并各執(zhí)一詞,大致可歸納為內火、虛火、邪火3種含義。內火是指李東垣根據《素問·調經論篇》:“夫邪之生也,或生于陰,或生于陽,其生于陽者,得之風雨寒暑;其生于陰者,得之飲食居處,陰陽喜怒”“有所勞倦,形氣衰少,谷氣不盛,上焦不行,下脘不通,胃氣熱,熱氣熏胸中,故內熱”二語發(fā)揮為“飲食勞倦,喜怒不節(jié),始病熱中”等,強調火熱之癥的產生源于脾胃內傷。而虛火、邪火是指“陰火”因“脾胃內傷,元氣不足”而成,當這種“壯火”產生之后又會反過來損正致病,因此提出“火與元氣不兩立”,在治療上采取“中氣不足之病,當補不當瀉”的原則,此即虛實正邪之辨。
然而在肯定以上內涵的同時,筆者根據前人觀點[4-10],通過對《內外傷辨惑論》成書背景(汴京大疫)的再探討,以及對原文癥狀方藥、編次順序進行梳理后[11-13]認為,一是李東垣并非僅為飲食勞倦內傷脾胃之“病”而作《內外傷辨惑論》,還因不忍大疫為禍甚眾,醫(yī)者乏術,為救治罹患疫病的病家而創(chuàng)立的這一理論即治療體系;二是飲食、勞倦、情志也并非導致脾胃內傷“陰火”的直接病因,脾胃內傷、元氣不足是由大疫(外感)侵襲所致,而以上三因則是加重“陰火”諸癥的原因,故“陰火”一詞即是在這一大前提下提出的一種新的解釋,其目的是為了對火熱證候(包括喘)及其病機進行概括。前者如“蓋陰火上沖,則氣高而喘,身煩熱,為頭痛,為渴,而脈洪大”[11]14,后者如“惟陰火獨旺,上乘陽分,故榮衛(wèi)失守,諸病生焉”[11]1,因此“陰火”之“陰”可細分為兩個方面。
“陰火”即源于下焦之火,腎與胞絡均居下焦,沖任督脈亦起于下焦,故為“陰”。如“陰火也,起于下焦……相火代之;相火,下焦胞絡之火”[11]13;“乃腎間受脾胃下流之濕氣,閉塞其下,致陰火上沖”[11]5。同時“陰”字也為說明下焦火勢上沖,導致氣喘、發(fā)熱、頭痛、面赤、目中溜火等火熱諸癥的進退有類于陰虛潮熱,即上沖則發(fā),下行則退,如“或因勞役動作,腎間陰火沸騰……其陰火下行,還歸腎間”[11]11。李東垣另在《內外傷辨惑論·辨陰證陽證》引《黃帝針經》:“適飲食不節(jié),勞役所傷,濕從下受之。謂脾胃之氣不足,而反下行,極則沖脈之火逆而上”,闡述“陰火”上沖之語亦可為據。如 “先病熱中證者,沖脈之火附二陰之里,傳之督脈;督脈者……其盛也,如巨川之水,疾如奔馬,其勢不可遏……入手太陽于胸中,手太陽者,丙,熱氣也”[14]35。
心為五臟之首又主神明、陰血,且心在五行中與火熱的關系最為密切,故將熱象、神志癥狀及上沖之癥均用于心火、陰血病變來解釋。如《內外傷辨惑論·飲食勞倦論》 言:“心火者,陰火也,起于下焦,其系系于心,心不主令,相火代之。[11]1”若分而言之,一則強調心火、陰血病變對情志或神志的影響,如“夫陰火之熾盛,由心生凝滯,七情不安故也。心脈者,神之舍也,心君不寧,化而為火,火者,七神之賊也”;又如《脾胃論·安養(yǎng)心神調治脾胃論》曰:“陰火太盛,經營之氣,不能頤養(yǎng)于神……神無所養(yǎng),津液不行,不能生血脈也。心之神……得血則生,血生則脈旺”[14]5等;一則用心火、“血病”解釋上沖之癥,即《脾胃論·脾胃盛衰論》云:“心火熾動,血脈沸騰,則血病……陰火乃獨炎上,而走于空竅,以至燎于周身”[14]14;另在《脾胃論·脾胃勝衰論》也提到“心火乘脾胃”,可見“或煩躁悶亂……或口干舌干咽干”之癥。
李東垣引入“陰火”這一全新概念,從病因、病機、證候各方面使脾胃內傷虛弱何以出現濕熱、火熱之證在邏輯上得以成立。至此,“陰火”之名得到較為全面的釋義。
關于構成“陰火”的病機,根據原文論述及眾多文獻觀點基本可分為以下幾種。如心腎、君相火論,脾胃升降失調論(包括氣虛郁火、氣虛濕阻化熱、濕濁擾動相火),氣虛損及陰血論,脾胃他臟相及論(心與脾胃、膽腸與脾胃)。當然脾胃虧虛、元氣不足應為其上位病機,而諸條衍生的下位病機間又互相關聯及因果。具體“陰火”病機展開如飲食不節(jié)、寒溫不調、勞役過度,導致脾胃損傷、元氣耗傷進而再向虛實兩方面轉化。實者,一方面脾胃、膽、小腸不行升浮之令,伏留血脈,郁而化火;另一方面水谷不化反為濕濁,濕氣下流,閉塞下焦,釀成濕熱,濕邪亦可擾動相火,“陰火”熱證則耗傷氣陰營血。虛則見脾肺不足之證。七情所傷,心火獨盛,相火妄動,亦致“陰火”。
典型的“陰火”證候,于《內外傷辨惑論》中共三見[11]7,13,22,諸癥基本可歸納為“惡寒,發(fā)熱,身熱,口渴,頭痛,身痛,流涕,多唾沫,汗出,短氣氣促、上氣高喘、乏力懶言、語聲困弱而無力、怠惰嗜臥,四肢沉困不收,口中無味,食不下,胃脘胸中痞悶或兼有兩脅疼痛,腹中不適,大便不暢有膿或溏”等?,F代臨床癥狀可概括為全身虛弱(中毒)癥狀,肺系、胃腸系及神經精神(“躁”“悗”“煩”“亂”)癥狀。故法隨證立,方隨法出,李東垣從脾胃入手進行救治,兼顧正虛邪實,預后不良,初為熱中,終為寒中之病。其實李東垣也認識到1232年大疫不同于傳統(tǒng)的外感疾病,由于脾胃虛弱證候突出,加之時醫(yī)從傷寒論治,輕則重、重則死,故將其歸為“內傷”。
對于“陰火”的治療,李東垣于《飲食勞倦論》[11]14提出:“惟當以甘溫之劑,補其中而升其陽,甘寒以瀉其火則愈……蓋溫能除大熱,大忌苦寒之藥瀉胃土耳。今立補中益氣湯”為大法,至《脾胃論·脾胃勝衰論》復立更合其旨的補脾胃瀉陰火升陽湯,并言“后之處方者,當從此法加時令藥”,分而言之如下。
遵《黃帝內經》“勞者溫之,損者溫之”之義,以“諸甘溫藥”或“辛甘微溫之劑”生陽氣,寄其陽生陰長,陽旺能生陰血,即以術參芪草為主扶正氣。
即針對脾胃不足之證須以升陽補氣之法,用升麻、柴胡苦平之味行春升之令,引脾胃清氣“行于陽道及諸經,生發(fā)陰陽之氣”;同時又引黃芪、人參、甘草甘溫之氣味上行,肥腠理,使陽氣充,衛(wèi)外而為固也。與健脾補氣藥相使為用,加強補脾胃之功,此為“風藥”之一效。
一者徑投清熱滋陰。如遇大熱、脈洪大先加苦寒劑;若熱不退者再加石膏;或“脾胃中熱,加炒黃連、甘草”[14]19;若見“時頭熱躁,是下元陰火蒸蒸發(fā)也,加真生地黃二分、黃柏三分”[14]41,類似的還有“少加黃柏以救腎水”以“瀉陰中之伏火”;或對于煩熱不止或“氣浮心亂”之癥,可少加生地以補腎水,俾水旺則心火自降,甚者以朱砂安神丸鎮(zhèn)固[11]15,一者以風藥升(伸)陽解表。以“味薄風藥”升發(fā)伸陽以“瀉陰中之火”,使“陰氣不病,陽氣生矣”[14]14;或予羌活、柴胡、升麻、葛根、甘草發(fā)汗治“四肢煩熱肌熱”;亦可寒溫相配,發(fā)表清里,所謂“火郁發(fā)之”,即“凡治此病脈數者”當用黃柏或少加黃連,并以升麻、柴胡、蒼術、黃芪、甘草使之汗出邪退,“脈必下也,此乃火郁則發(fā)之也”[14]20。
如此分析,李東垣治法層次分明,針對所見癥的病機,分別用補氣藥、風藥(辛溫、辛涼解表藥)、清熱藥、滋陰藥等藥味單用或配伍,從不同角度分解“陰火”熱證,并可視“陰火”具體癥狀的多少對“補脾胃、升陽氣、瀉陰火”3種方藥的比重進行相應移動,選入對癥藥物進行縮放,把握住人體的寒熱虛實,抓住主要次要矛盾,扶正驅邪。
至此,結合汴京大疫、《內外傷辨惑論》與“陰火”理論三者,應該可以形成一個粗略的絡脈,即汴京大疫在多因素的“巧合”下爆發(fā),李東垣目睹時局而作《內外傷辨惑論》,為釋該病引入“陰火”論治。對于治療“內傷雜病”為多的今天,更應在臨床方面歸納總結出如李東垣“陰火”理論所適應的證候、疾病,如此可使根源清、流更遠。今后研究“陰火”的目標,即全面收集關于“陰火”的近現代臨床報道,統(tǒng)計其涉及的病種、證候(癥狀)、方藥的頻次,以期確定一個較為典型實用的“陰火”證候以及適用的常見疾病譜,為臨床治療提供快捷的思路與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