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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渡 短篇小說

      2020-01-13 09:47寧經(jīng)榕
      滇池 2020年1期
      關(guān)鍵詞:大姨表哥盒子

      寧經(jīng)榕

      湖泊的對岸,是淡褐的湖灘。往上一點,是亞熱帶闊葉林,樹種很多,有水松、月桂、烏桕、山茶、高山栲。再高一點,是針闊混交林,全是清一色杉樹。鐵皮船在湖上飄著,上面站著兩個女人,一人站一邊,都搖著擼。左邊的是我大姨,她剛從密西西比河岸歸來。一回來就讓我媽幫她找一艘船,并說最好是烏篷船之類。嶺南一帶,烏篷船并不好找,湖區(qū)這一帶,連艘船很少人用,原因是這兒有陸路通到對岸,渡湖根本不需要船。本來還有些漁船,后來有人檢測出湖水某種礦物質(zhì)超標,魚都吃不了,就沒有漁民,于是也順便沒了漁船。我媽費了不少周折,才從湖區(qū)管理員哪里借了艘小船,那是艘鐵皮船,通體鍍著紅漆,許是長時間日曬雨淋,又常在水里和岸碰撞的緣故,好多地方掉了漆,生了一層鐵銹。管理人員是老頭,問他借船他還不想借。說這船雖舊,這可是他的寶貝。我媽跟他理論許久,最后搬出我爺爺?shù)拿^。他才哼哼哈哈說,原來是大爺?shù)呐畠海萌?,拿去罷。他和我爺爺以前在湖里一起捕過魚,我媽知道,他也知道,只是他一下子沒認出我媽來。

      他說,過去干啥?我撐你們過去吧。我媽說沒什么,我們自己撐吧,好久沒撐了,撐著玩玩。這是我大姨交代的,她特意說,一定要親自把船撐過湖去,而且不穿任何救生衣。老頭不放心,在鐵皮船內(nèi)綁了個貨車內(nèi)胎,說遇到事就把內(nèi)胎拿下來,抱緊它。

      船剛下水,大姨就把貨車內(nèi)胎扔到水里去了。她在船倉里鋪一張狐貍毛毯子,這毯子是她從明尼蘇達州帶回的。她跟我媽說,狐貍是在靠近加拿大森林里捉的,那里的冬天特別冷,經(jīng)年累月,滲透到狐貍身體里面去了。所以每到冬天,狐貍毛做的毯子會散發(fā)著寒氣。她需要這個寒氣,從小醫(yī)生就斷出她肝火旺盛,盛而浮燥,遇事不能冷靜思考問題。她用半生的時間去驗證這個她不相信的言論,最后證明醫(yī)生說的是對的。從六歲開始,她便不經(jīng)思索做一個決定:同意我外婆把她送給親戚養(yǎng)的決定。我外婆生有一男兩女,大姨、我媽和我舅舅。送養(yǎng)的原因大概是家里窮,兩份糧食三個人吃,加之親戚那邊又生養(yǎng)不了,外婆和外公一商量就決定了。外婆問我媽和大姨,誰愿意去,大姨二話不說就去了。那會兒我媽才四歲。

      狐貍毛毯子上端著放著一個銀色的金屬盒子,長方形,頂端是一個白色的花圈。銀色光滑的表層閃著天上白熾的日光。這是嶺南秋日午后特有的日光,不暖不寒,照下來,像在人身上罩著一層輕紗,癢癢的,綿綿的,風一吹還會和皮膚摩擦,酥麻酥麻的。大姨搖幾下擼,回頭看一下毯子上的盒子,又往湖的對岸望去。她問我媽,傍晚日落的時候我們真的能趕到嗎?自從認了肝火旺盛的命后,她每個想法都先征求對方意見。她去問過大師,是個華僑,在安大略湖旁隱居。他說她缺柔,除了隨身攜帶北部森林的動物皮毛外,平常說話也不能硬。對此她深信不疑。

      我家離湖不遠,我媽嫁過來已有三十年,她知道穿過湖所需要的時間。她說,能趕到,我們時間還很充裕。大姨又擔心船的顛簸會把銀盒子從狐貍毛毯上顛下來,事實上,她的擔心是多余的,銀盒子穩(wěn)穩(wěn)躺在狐貍毛毯上,幾乎沒被船的顛簸影響。過湖心,水面滑如銅鏡,船在鏡子上褶了一條碩大的皺紋。劃開的水波升起淡藍色的水汽,向?qū)掗煹乃闹茈硽枋幦ァK闹艿纳缴?,烏桕葉子紅透了,雜混在淡黃和綠色間,像誰在不干凈的臉上涂上鮮紅的胭脂,妖嬈邪魅。大姨看著周圍的山,把一只手伸進湖水里。她問我媽,她們是有多少年沒吃過這里的魚了?我媽想了一下,說最后一次跟我外公來這里網(wǎng)魚大概是你快滿八歲的那個秋天,現(xiàn)在你五十六歲了,一轉(zhuǎn)眼竟過了四十八年。我大姨低下頭,看著湖水倒影著自己的臉上,臉上的皺紋隨著水波慢慢蕩開了,她想起了外公帶她們兩姐妹網(wǎng)魚的日子,天空總是碧藍碧藍,外公撐著竹排,她們兩個坐一邊,外公站一邊。外公手里捧著漁網(wǎng),噗一聲飛向天空,又墜入河里。撈起來的時候網(wǎng)里就多了各種白閃閃的魚。外婆總抱怨,她們還小,帶到湖里太危險。外公說咱們家族自遷徙到這來,世世代代靠這湖生活,水是不會怕的,只有它怕我們。這樣想著,大姨想把船停下來,她停下手里的櫓,想起大師對她說的箴言,又搖起櫓,試探性問我媽,是否可以把船停下來。我媽望著她說,你想停就停吧,不必問我,從小到大我都習慣了。大姨說,可我現(xiàn)在不想這樣了。船停下了,大姨說,我們到湖里游一會吧,以前一直沒有機會游。我媽問,你會水了嗎?大姨說,會了,二十多歲的時候,去游泳館學會了,不過已經(jīng)好久沒游了。我媽望著遠處飄在水面的貨車內(nèi)胎,說要是內(nèi)胎在的話安全點。大姨說,不打緊,我們慢慢游。我媽說,你總是很大膽,要不然也不會嫁給他了。大姨說,誰說得清楚呢,那時他是真的喜歡我。

      他是大姨的第一任丈夫,大姨在親戚家長到十八歲,她那邊的父親賭錢欠了債,嚷嚷著要上吊自殺。那時正好有人給介紹一門親事,縣城人,在臨街有間商鋪,對家見大姨漂亮,窮追不舍。可那人有毛病,一邊臉是白色的,說是白癜風。大姨在縣城賣果,他每日必來,把果全買了,說以后別賣果了,跟我過吧。大姨像一朵花,哪會看上他??纱笠棠沁叺哪赣H就很喜歡他,在知道她那邊的父親欠了大筆賭債后,就跟那男的說了禮金,私自定了。大姨知道后,并沒有鬧,她想反正事已經(jīng)定了,她也是遲早要嫁的。她跟我媽說,他們早想把她賣了,就等著一個好價錢。反正都是嫁,遲嫁不如早嫁,況且他還天天來包我剩下的水果。我媽說,可他的配不上你。大姨說,嫁了就是配得上,別說是人,要是有條狗天天來包我的水果,他們讓我嫁我也嫁。我媽說,你真夠狠。

      大姨脫去外衣,就從鐵皮船跳到湖里了。已入了秋,湖水冰冷,剛到水里大姨身體一陣抽搐。我媽擔心她受不了,扔下繩子給她。她突然一個下沉,扎了個猛子,起來的時候頭發(fā)濕滑,臉上都是白亮的水珠。她長長舒了口氣,說,真棒,你也下來吧。我媽是個旱鴨子,我外公一直教,她一直不會。后來外公就不教了,說她不是水命,是岸上的命。我媽跟大姨說,你悠著點,不行就抓住繩子,我拉你上來。大姨踩著水,轉(zhuǎn)了一圈,停下來的時候眼睛紅紅的。她看著遠處的山,我媽看著她。我媽說,在水底下不要睜開眼睛,這樣傷眼睛。大姨背對著我媽說,這么多年來,只有你對我還跟小時候一樣。

      她的第一任丈夫,起初對她很好,后來發(fā)現(xiàn)她除漂亮,其他條件根本配不上他。懷孕后,大姨身材變得臃腫,沒有了往日的光彩。她總是擔心孩子是不是隨他爸,臉上有那些奇怪的東西,好在上天保佑,我表哥出生后,臉是正常的。她丈夫?qū)λ褡兞藗€人似的,所有事情跟原先反著來了,以前家務(wù)什么活是他包的,變得什么活都不愿意干。他迅速墜落,一天到晚沉浸在麻將賭博中。兒子兩歲時,他把家底敗光了。大姨不得不重新拾起老本行,她去舊市場賣水果。她在舊市場那個陰暗的攤位里,一邊看我表哥一邊賣水果。我媽干完家里的活,常跑到縣城幫大姨帶表哥,她抱著我表哥,看著大姨在狹窄的水果攤里不斷點頭哈腰。那個水果攤周圍就是一個垃圾堆,夏天時散發(fā)著一股腐爛的氣息。以至于后來我大姨遠走臺灣后,我媽想起那時在水果攤那個垃圾堆,還一陣反胃。

      大姨抓住我媽拋下的繩子,從湖里往鐵皮船上爬。她費了很大力氣,才蹲在船的前板上。身上在滴水,一些水花濺到了銀色盒子上,閃著光。她迅速站起來,走過去用狐貍毯子擦,擦得很細,一遍又一遍。直到我媽說干凈了,她才停下手說我得讓它干干凈凈的。之后緩緩?fù)说酱^曬太陽。她在臺灣新竹縣一座法式老房子的陽臺上,也是這么曬太陽。原先是一位老鄉(xiāng)把她帶來的,說臺灣那邊好掙錢,她那時的水果攤已經(jīng)養(yǎng)不起那個家了。她就跟老鄉(xiāng)去了。最先的兩年,每年只能去兩個月,就得回來。那時她還有很多時間照顧我表哥,兩年以后,每年只有春節(jié)才回來一趟,我表哥大部分時間就和我姨丈生活在一起。漸漸的,我表哥性子隨我姨丈,好吃懶做。加上我姨丈整天忙于搓麻將,無暇顧及他,他便開始了他的放浪生活。十四歲那年,他就把同班的一個女孩子帶回家睡了。那時我大姨已去臺灣十二年,賺到的錢在縣城郊區(qū)建了一棟三層的房子,我表哥常帶他的狐朋狗友到家里吸煙耍游戲,有男的有女的,玩累了就在他家里睡。他越來越浪,終于在一所網(wǎng)吧里出了事,因為跟別人爭搶女朋友打起來,被人砍了十幾刀。對方是個狠人,十幾刀全砍在屁股上,且都是同一個位置。這永久改變了我表哥的走路姿勢。刀傷治好后,他走路步伐呈現(xiàn)出一種奇特的外拐,右腳抬起來還沒落地的時候,跟常人并無異樣。在將要落地的一瞬間,突然外一個急拐,像是踢到什么東西般。

      表哥住院時她回來了一趟。那段時間,我姨丈對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失去了興趣,每天就埋在麻將桌上,對表哥住院的事情不管不顧。我姨回來后質(zhì)問他,說上梁不正下梁歪。那時他正在和幾個男人打麻將,輸了不少錢。聽了我姨的話,突然暴起來,一只手掐住我姨脖子,另一只手把幾個麻將塞進她嘴巴里。他說,你繼續(xù)說啊,婊子,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臺灣有男人!他抓著我姨的頭發(fā),把她摔到地上,

      拖著走。其他幾個玩麻將的人攔住了他,他才罷手。他們離開的時候,我姨趴在冰冷的地板上,臉上全是血。她把嘴巴里的麻將摳出來,一個一個輕輕放在地上,都是筒子。她把它們排好順序,一筒二筒三筒,她木木看著,那些圓圓的筒子像一只只輪子在她面前滾動,起初還很小,接著越來越大,后來變成巨大。她才發(fā)現(xiàn)這些巨大的輪子在向她滾來,她癱在地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隔天,在醫(yī)院,表哥背著身子,趴在醫(yī)院白色的床單上。他轉(zhuǎn)頭的時候看見我姨臉上的紗布。她以為他要問她臉上的事,但他沒問,他說,媽,我屁股沒了。我姨不說話,她走到病房的窗戶前,把窗簾拉開,外面烏黑的天空就涌進窗子來。她看著那座城市房子,街道,樹木和混亂的車輛,她突然覺得陌生,像是第一次到這里一樣。表哥一直在說,媽,你怎么不說話,你怎么不說話啊。

      不久,她便和我姨丈離婚了。

      身上的水珠很快就曬干了,大姨重新?lián)u起了擼,鐵皮船穩(wěn)穩(wěn)前行,已經(jīng)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對岸了。大姨邊搖邊問我媽,老二是不是大學畢業(yè)了?我媽說還在上大三,畢業(yè)的是老大。大姨說,有時候覺得你的命真好。我媽說,談不上好,日子湊合著過。倒是我想像你一樣,能出去見世面。大姨說,當初我叫你也去臺灣,你真的沒想過要去嗎?我媽想了想,說,想過,放不下家里。

      在新竹縣,我姨一直在面包店上班,主要是做面包,在一個小車間里,和幾個中年婦女。開始的時候,掙了不少錢,之后面包店生意逐漸走下坡路,工資越來越少。離婚后,她辭掉工作,在臨街開起了面包店,和 Y先生一起。Y先生是位退休的教師,雖然年齡超過六旬,相貌看上去跟四十差不多。他妻子已經(jīng)過世,孩子們外出,自己一個人在新竹縣生活。我姨和 Y先生一起經(jīng)營面包店,下班后兩人就到海邊散步。新竹縣里和大陸隔著一個海峽,那邊就是福建,有時她會莫名的往那邊看去。Y先生總是用臺灣的普通話問她想家里了嗎?她搖搖頭說,只是隨便看一看。他們生活在一起,但一直都沒結(jié)婚,直至 Y先生因病去世 ,她跟 Y先生的孩子們說,她只是他一個普通朋友而已。

      這些她跟我媽講過,她說 Y先生是個好男人。我媽曾勸她和 Y先生領(lǐng)個證吧,好有個依靠。她說證只是一個本子而已,日子還是靠人過的。我媽就不懂,她覺得兩個人互相依靠,為什么不去結(jié)婚呢。Y先生去世后,面包店低價轉(zhuǎn)給了別人,我姨把 Y先生的股份還給他的孩子們,她又恢復(fù)了一個人生活。

      得知我表哥被關(guān)進康復(fù)中心她趕回來。這些年一直在烤爐旁邊,讓她看上去臉上總裹著一層油。她在見他幾年不見的兒子之前,特意去洗了個臉,把臉上的油洗得干干凈凈,再換上一件新買的衣服,那是件淡色的碎花裙子,她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穿過裙子了。見面場景并沒如她想象一樣,我表哥癱在那張椅子上,半睡半醒,一直胡言亂語??祻?fù)中心人員說,他吸食過量毒品,現(xiàn)在身體還在恢復(fù)中。她不禁想起那年他兒子趴在白色床上的樣子,他至少還會說,媽,我屁股沒了??涩F(xiàn)在,什么都變了。等了幾天,等到我表哥清醒后她就離去了。她給我媽打電話,電話接通了卻一直不說話。我媽在電話那頭一直喊,她電話沒開通來電顯示,不知道是我姨。喊了一會,我媽就把電話掛了,她以為是誰打錯電話了。我姨穿著那條淡色碎花裙子,在街道上走,她一直走,走了好久,停下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竟走了這么遠了。

      鐵皮船離對岸不到兩百米了,可以清楚看到那些樹木的輪廓。船的右邊是個拐彎,彎彎曲曲不知拐向何處。在拐彎深處,突然吹來一陣風,這陣風很大,在湖面上掀起一層白浪。鐵皮船搖蕩起來,大姨一個踉蹌碰到了旁邊的銀色盒子,銀色盒子栽了個跟頭,滾到湖里去了。大姨的臉刷一下白了,衣服也不脫便跳進湖里。銀色盒子隨風飄蕩,大姨在后面追,我媽調(diào)轉(zhuǎn)船頭跟過去。大姨折騰了好久才把它弄起來,她抱著它坐在船頭哭了。我媽安慰她,哭啥,這盒子防水的。大姨還是哭,說我知道它防水,可我就是想哭。她說在密西西比河邊,她看著一江水往遠方滾滾流去,她總是想哭。年輕的時候覺得,無論如何都不會哭的,可最近不知道為什么,無緣無故就能哭起來。

      回到新竹縣,她在老房子的陽臺上種了好多植物。夏天一到,蔥蔥郁郁,甚至還有一種綠色的鳥在上面搭窩。風大的時候,她打開窗子,就聽到嘩啦啦葉子搖動的聲音。她沉浸在這種聲音里,不可自拔。有時她想,就這樣過吧,剩余的一聲就讓它這么過去吧。每天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這樣吧。日子一天天過,有一個周末傍晚,她在路上走,走著走著就走到海邊。自 Y先生去世后,她沒再到過海邊。那天的海邊人很少,稀稀疏疏,天昏沉沉的,幾只海鷗在低空盤旋。她想到了很多事,她兒子又進戒毒所了,出來又復(fù)吸,復(fù)吸又進去。已經(jīng)是第三次進去了。她回去看他時,他總是說,媽,叫他們放我出去,我絕不再吸了。到第三次進去的時候,那邊打電話來問她回去辦手續(xù),她硬著頭皮去辦了。她已經(jīng)不愿看他的兒子,他臉上和手腳長出了各種各樣奇怪的斑點和瘤子,她覺得惡心,有時她甚至想,這不是她的兒子,她兒子絕不是這樣的。但事實上,所有的東西都證明,他就是她兒子。她站在海邊想了很久,竟忘了要回去。等到黃昏逝去,夜晚從遠方升起來,她才往回走。回去的路上,經(jīng)過一個菜市場,在菜市場的角落里,有幾個水果攤。她看到在一個水果攤后面,露出一張小臉,在期盼著人來買水果。她走過去想買點水果,那張小臉從攤后面溜出來,是個小姑娘,二十來歲左右。她給她挑幾個蘋果,她正想給她付錢,旁邊一只粗大的手突然伸過來,抓住了姑娘的頭發(fā),把她往下摔。我姨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她把手里的蘋果砸向那個男人的腦袋。那個男人轉(zhuǎn)過臉對著她,她又把一個蘋果狠狠砸在他鼻梁上。鼻梁瞬時冒了血 ,那男人也不理會,用手往鼻子上一抹,又蹲著身子去揍那女孩,邊揍邊說,賤人!跟男人睡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個姿勢 !我姨站在旁邊,靠著一堵墻,身體慢慢往下滑,她覺得惡心,蹲在墻角嘔吐起來。

      第二天,她便離開了新竹縣。有個同伴說要去美國,問她去不去,她一下子就答應(yīng)了。

      她們來到密西西比河下游的路易西安那州之前,要先搭飛機到香港,從香港轉(zhuǎn)機日本,再從日本轉(zhuǎn)到美國。下了飛機后要搭四個小時的大巴車,再搭一個半小時的公共汽車。整個行程差不多二十個小時,到的時候她們癱在床上,只剩下半條命了。她在電話里跟我媽說,像經(jīng)歷一場磨難一樣。

      在密西西比河下游,我姨和她一個同伴試圖尋找一份為期六個月的工作。她的同伴來自福建,在網(wǎng)上認識的,是一位退休的地理老師。她想在生命最后一段日子里,多賺一些錢,恰好聽到朋友說美國那邊錢好賺。加之她對外國的地理很感興趣,想順便去逛一逛。由于她們用的是旅游簽證,首次最長期限只能呆六個月,所有她們的時間很緊迫。至于為什么要從密西西比河下游開始找,我姨也不知道,有朋友推薦去舊金山,那兒華僑多,容易找工作。她說,她再看看。她拿了一張美國地圖,一眼就看到了那條從北往南流去的河,像一條長長的磁鐵,把她吸引住了。后來她清楚了點,她需要一條大河,很大的河,穿過很多山川、田野、房屋、樹木,最后流向海洋。她的記憶里,有這樣一條大河,它流入那個碩大的湖泊,再從湖泊流出來,也是北向南流,也穿過很多山川、田野、房屋、樹木,最后也流向海洋。這樣她能感到她與那片土地仍然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她的那位地理老師同伴,對著美國地圖給她講解美國的氣候、地理、人口、作物情況。她給她講到洋流和季風的時候,她想,她往密西西比河里扔一瓶美國啤酒,啤酒隨著河水流入墨西哥灣,在墨西哥暖流的搬運下,通過巴拿馬運河進入太平洋東岸。之后沿著赤道逆流往北飄,北赤道暖流又把它往東邊沖去,最終到達太平洋西岸。再刮一陣臺風,那罐美國啤酒就進到了南海。在南海某處,同族的老漁民出海捕魚,臺風過后,天氣悶熱,正渴得口干舌燥,收網(wǎng)的時候網(wǎng)到一個罐子,一看,全是英文,不知道上面寫的是什么。打開一聞,竟然是一罐啤酒,于是便美美喝起來。這樣想著,她心里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滋滋的往額頭上冒。

      一個月的時間她們從密西西比河下游輾轉(zhuǎn)到上游,在明尼蘇達州,她和同伴找到了一份月嫂的工作,那里黑人的娃子鬧得厲害,二十四小時沒消停過,她們嚴重睡眠不足。做了一個月后,她受不了,就辭去了這份工作。她的同伴沒跟她一起,她說忍忍,忍忍就過去了。

      她繼續(xù)在明尼蘇達州晃蕩,半個月后,經(jīng)熟人介紹,她得到了一份農(nóng)場廚師的工作。那個農(nóng)場有一部分華工,他們習慣吃中餐。我姨廚藝一直很好,能做各式各樣的菜。安定下來后,有華工跟她說,這樣下去是呆不久的,你得想辦法弄個綠卡。她知道弄到綠卡最快捷的途徑,來之前她同伴已經(jīng)跟她說了,就是找一個當?shù)孛绹思蘖耍伤龥]想好,是不是要這樣做。后來她實在想不出還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他們開始給她介紹。介紹了好幾個黑人,有建筑工,有清潔工,還有專門補胎的。都是六十出頭的,他們嫌她老,說,soold!又說,假如愿意跟他們免費睡一晚,那也可以商量。那年我姨五十五歲,她在農(nóng)場的屋子里悲傷地照著鏡子,她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老了,臉上盡是風霜的痕跡,她再也不是十八歲的美麗少女。最后,在六個月的期限到前,她跟農(nóng)場里八十多歲的拖拉機工賴特領(lǐng)了結(jié)婚證。她跟我媽說,賴特比我外公還大,她剛到農(nóng)場時,他見到她就說,中國姑娘,你結(jié)婚了嗎?如果沒結(jié)婚,我愿意娶你。我很孤單,我妻子

      已經(jīng)去世二十多年了。他一直這樣說,后來,我姨真的就嫁給他了。

      兩年后,我姨拿到了綠卡,成為了美國永久居民。賴特很開心,說要陪我姨到中國看看。他老早就念叨要去中國看長城,那天早早他興奮極了,催我姨收拾東西趕快上路,他開拖拉機搭她出去。我姨那時已經(jīng)會用英語交流了,她收拾好包袱,叫他沒見應(yīng)。走到門外,看見他安靜地坐在葡萄架下的搖椅上,嘴張著,七月的陽光照在他露著微微笑意的嘴角上,他永遠地睡去了。

      鐵皮船靠了岸,我姨用狐貍毯子包好銀色盒子,下了船就往山上走。前幾天,風水先生來幫看了一個好位置,就在那個最紅的烏桕下方。我姨走到那,不住的喘大氣。我媽在她后面輕拍她的背。她指著烏桕樹下一塊幾平米的空地問我媽,是這里吧。我媽說是,便拿著鐵鏟上去挖起來。邊挖邊問我姨,你把東西放進盒子了嗎?我姨說,放了,你都問了多少遍了。我媽說,我怕你弄錯,我家兩個也有紅繩,可別放他們的進去。我姨說,錯不了,放心吧。挖好了坑,我姨把狐貍毯子和銀色盒子一起放進坑里,我媽便封了土。

      趕去美國的路上,我姨給我表哥發(fā)了一條短信。信息內(nèi)容是這樣:我已經(jīng)葬好了你,你好好活著。

      半個月前,美國明尼蘇達州某個醫(yī)院,白人醫(yī)生給我姨下了死亡判決,說她活不過兩個月。上個星期,戒毒所工作人員打電話告訴我姨,說我表哥已經(jīng)不能自主進食,醫(yī)生說頂多只剩半年的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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