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葉葉
一提到大詩人蘇軾,最有代表性的幾個關(guān)鍵詞便浮現(xiàn)了出來——“豪放派”“豁達”“樂觀”。這些常識在小學、初中階段學生就能夠倒背如流了,然而在高中文本教學中,學會“為什么”比“是什么”來得更重要。如何通過文本的教學,讓學生體會蘇軾在遣詞造句和蘊神懷意中浸潤的豁達情懷,品味古典詩詞的風格和意境,嘗試接近蘇軾的生命狀態(tài)和人生情懷,則是課堂的關(guān)鍵。
《定風波》是一首典型的蘇軾的詞作,蘇軾通過沙湖道中遇雨這樣一件小事,書寫自己的曠達、率真和灑脫,在遣詞造句上可以說是精準無比,一字均不可失之換之。所以,在教授本詞時,筆者預先將詞作的部分內(nèi)容加以改動,引導學生通過對原詞關(guān)鍵句的賞讀,品味詩人特別想傳達的感覺。
現(xiàn)將原詞與改動的詞作列出來:
定風波(原作)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厥紫騺硎捝?,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定風波(改作)
莫聽雨落林間聲,不如游吟且徐行。竹杖芒鞋定勝馬,莫怕,一蓑煙雨過平生。
和煦春風吹酒醒,微冷,平湖暖陽已撫身?;厥讖那捌降?,歸來,既無風雨也無晴。
學生的感覺比較零碎,筆者引導學生從以下幾個方面品味語詞的選用:
一、輕重搭配
蘇軾用詞可以說是“準”和“狠”,首句的“穿林打葉”,一“穿”一“打”均是力度很大的詞語,立即就將讀者帶入了雨來的迅猛之感和激烈之感中。我們將其帶入日常體驗中來看,這種情境會讓人產(chǎn)生恐懼,更生“途中遇雨”的狼狽之感。詞人在小序中說,“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我”的“不覺”就在于再聲勢浩大的風雨,一個“莫聽”便表明了自在自如的人生態(tài)度。
“吟嘯”相比“游吟”更是力度見甚。古人所謂的“嘯”就是現(xiàn)在的大聲叫喊,形式可能大于內(nèi)容,而“游吟”給人的感覺是悠和雅致的,對于蘇軾而言,“吟嘯”似乎是和狂風暴雨的聲音做一個正面對抗,你看我蘇軾是完全不顧外在條件多艱難的,任何艱苦的環(huán)境都保持向上的情緒、力量,學生對于他曠達的形象自然印象更為深刻。
再看“誰”這個字,用得甚妙。它的力度在于營造出了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豪邁氣勢。放到日常生活中來看,“誰”就是一個極其帶有反問意味的詞。“誰管他?”“誰知道?”語氣十分堅定。放在本詞語境中,更是決絕地表明了跟風雨對抗到底的決心。蘇軾怎么可能畏懼這突如其來的風雨?比起“莫”字帶來的自我勉勵之感,其力度更重,決心也更大。
蘇軾是不是字字都用得重呢?不盡然?!爸裾让⑿p勝馬”,這個“輕”字,自是將輕松自如的心態(tài)彰顯出來。在蘇軾看來,也不是不想穿戴好一切防雨裝備、騎著馬兒愜意地在雨中慢行,而是現(xiàn)在撐竹杖、著芒鞋,和大自然親密接觸,也自有一番雨中賞景的愜意啊,這可能是在馬上體會不到的。人生果然難得翩翩似“天地一沙鷗”的時刻,回歸率真的自我。而如果用“定”字,既不符合蘇軾性格中屬于道家和釋家的隨意灑脫態(tài)度,也顯得整首詞過于生硬和刻意。
二、親疏分明
筆者所言“親疏”,是指要引導學生關(guān)注蘇軾在本詞中遣詞注重與自然的“親密接觸”。提本詞之前,舉出《江城子》中“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一句,這個“卷”字的破壞力和震懾力是顯而易見的,顯出威嚴感和征服感。而放到本詞中來看,舉例而言,“料峭春風吹酒醒”中的“吹”字,屬于日常用語,實際卻含義生動。聯(lián)系生活常識來看,吹氣吹的是冷氣,呼氣呼的是熱氣,用一個“吹”字讓讀者感覺到了冷颼颼的春風吹在詩人因酒醉而微熱的臉上,故而醒來。吹來的冷氣和臉上的熱度構(gòu)成了一個對抗,拉遠了“春風”和“我”的距離,自然讓讀者聯(lián)想到這“春風”除了自然界的實物外還應(yīng)有所指,關(guān)注詩人的生存狀態(tài)。
再看“山頭斜照卻相迎”,“相迎”二字則明顯表達了親近感。筆者在這里將“相”做動作偏指一方解釋,雨過天晴后的斜陽具備了人的特點,主動地擁迎著這剛被春風吹醒的詩人。改作“平湖暖陽已撫身”,則多了些刻意的主動。不得不提蘇軾的《赤壁賦》中“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中的“得”和“遇”二字,人和自然的互動,不就是偶爾得知,不經(jīng)意間發(fā)生的嗎?而此時的“我”又作何反應(yīng)?后文說到了,“我”似乎被這親密的微弱的溫柔所打動,忘掉過去的悲傷,欣然歸去。這斜照似乎成了酒醉過后給予“我”撫慰的親人。
這件小事中的各個物象,暗示詩人的生存環(huán)境十分明顯,詩人總能在看似不平的環(huán)境中找到內(nèi)心的慰藉,彰顯出自己樂觀的心態(tài)和向上的氣勢。
三、動靜相宜
本詞的空間感較為明確,畫面較為清晰生動,在詩歌形象的動靜呈現(xiàn)上需要提出關(guān)注。前面提到的“吟嘯”無可取代,而“一蓑煙雨任平生”句的“任”字和“歸去”這兩處,都十分精準地寫出了抒情主人公自由恣肆的形象?!叭巍弊肿鳌叭螒{”解,詩人認為,就算披著蓑衣在風雨里過一輩子也處之泰然,那種隨性和淡然躍然紙上,也就是說,任憑會雨過天晴也好,還是雨一直下,詩人都不會為之狼狽慌張或是欣喜若狂,以內(nèi)心的安然來應(yīng)對天地一切變幻。
“歸去”和“歸來”二詞,明顯“歸去”顯得動作幅度更大,心理情緒也更激烈。筆者理解的“歸去”,是在詩人洞察這世間的冷之后做出的獨立于世的人生選擇。任他春風料峭地吹,任是否會有斜照相迎,任過去是蕭瑟還是光榮,詩人內(nèi)心自不動,這是一種至上淡然的境界,和范仲淹所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生態(tài)度有異曲同工之妙。
整首詞作因事而發(fā),看似隨意平淡,毫無雕琢,而細細品來,才能真切品味到蘇軾此時的生存狀態(tài),感悟他樂觀曠達、詩意灑脫的人生態(tài)度。人生不就是會面對偶然遇見的風雨嗎?蘇軾的詞作應(yīng)該給我們以慰藉,以啟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