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亞欣
(揚州大學社會發(fā)展學院,江蘇揚州 225012)
提 要:愛國名將張治中,在早年清貧困苦的生活當中,曾三下揚州。清末因廢科舉,張治中第一次到十二圩想上武備學堂,因清政府財力不足學堂未開辦而未果。第二次在揚州十二圩當過3個月的緝私營候補兵。第三次是到揚州報考巡警訓練所被錄取,在學習3個月后成為一名有固定收入的正式警察。辛亥革命后,他到上海踏上了戎裝報國的道路,短暫的揚州歲月成為他人生的新起點。
張治中是著名的愛國將領,與同為巢縣(今安徽巢湖)籍的馮玉祥、李克農被尊稱為“巢縣三上將”。張治中出生于農村。在那個年代,讀書是上流階層的特權,張治中這樣的農家子弟能夠認識幾個字便屬不易。但在自身的勤奮下,張治中在政治、軍事、教育等領域都留下了濃墨重彩的痕跡,走出了一條與祖輩不同的道路。而鮮為人知的是,在這條道路中,他曾在古城揚州度過了幾年的歲月,成為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1890 年,張治中出生在安徽巢縣洪家疃村一個篾匠家庭。家中的先輩和族人多數務農,只有少數以經商或手藝為生,從來沒人做過官。但讀過幾年書的父親對后輩寄予很大希望,還是擠出錢來送張治中進私塾,希望他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從5 歲開始,張治中上了10 年私塾,也參加過科舉考試,不過連童生都未考取。這時,清政府廢除了科舉,興辦新式教育。通過科舉考試出人頭地的希望徹底破滅了,而新式教育的開支又很大,家中已無力負擔。但張治中求學的心沒有死。他聽說武備學堂的學費低,而且包食宿,便希望能上一所武備學堂以繼續(xù)學業(yè)。
此時,他聽說有一位遠房表叔正在揚州十二圩當哨官,而且十二圩很快要創(chuàng)辦一所武備學堂。求學心切的張治中便前去投奔,從而開始了第一次揚州之旅。
剛到十二圩時,這位表叔以為張治中很快就能進學堂學習,畢業(yè)后便可以當軍官,對他百般客氣。然而,當時清政府已是搖搖欲墜,財力捉襟見肘,學堂遲遲不開辦。表叔開始對張治中冷眼相看。最終,表叔不愿再等下去,勸他回到父母開篾器店糊口的合肥豐樂河鎮(zhèn)。離開前,表叔還讓張治中將在十二圩期間的生活費和回鄉(xiāng)的路費一起打了欠條。第二年,表叔還派人拿著欠條,向張治中的父親討要。
第一次的揚州之旅就這么結束了。對張治中而言,與揚州的初次相識并不美好,以致他在晚年的回憶中沒有談及這段經歷。
離開十二圩后,父母介紹張治中到豐樂河鎮(zhèn)的一間雜貨店當學徒。他沒有放棄求學的念頭,但又無力實現。無奈之中,他便開始閱讀身邊能夠找到的書報,當作一種心理安慰。
1907 年夏天,張治中撿到一張上海的《申報》,報上刊登了一則“安徽陸軍小學招生”的消息。求學之心未死的張治中不想放過這個機會。但學校在當時的安徽省城安慶,距離豐樂河鎮(zhèn)360 里。自己對那里的情況一無所知,實在不敢貿然前去。
恰巧,一位在安慶的安徽測繪學堂任職的遠親放暑假回來了。張治中便向老板請假,前去拜訪。這位遠親被張治中堅持求學的精神感動,答應在陸軍小學招考前通知他,并盡量在錄取時給予幫助。
張治中將消息告訴父親。父親覺得放棄眼前實際的學徒工作,卻追求那看起來虛無縹緲的“前途”,實在不可理喻。何況,去安慶又要花上一大筆錢,家中已無力負擔。如果再遭遇當初在揚州十二圩一般的窘境,更是得不償失。這時,向來很少參與家庭事務的母親拿出所有積蓄,又東挪西借,為張治中湊了一筆去安慶的錢。
于是,張治中便懷揣著這筆錢,與4 個私塾時期的同學一起出發(fā)了。路上走了大概一個禮拜,終于到了安慶,卻聽說像巢縣這樣的小縣只給一個錄取名額。而且,有一個姓賈的考生一表人才,且早已打通了關系,對考試志在必得。但張治中堅持參加完考試,果然榜上無名。
在同去的同學中,有兩人與當時的安徽新軍督練公所總辦唐啟堯是本家。張治中因此曾去過幾次唐家,并認識了唐家的家庭教師龐先生。龐先生征得唐啟堯的同意,讓張治中去唐家給二少爺當伴讀,同時準備第二年考安徽測繪學堂。誰知,唐啟堯的弟弟不愿讓張治中這個落魄的窮小子待在家里,毫不猶豫地把他趕了出來。
走投無路的張治中不敢回家,覺得無顏面對父母。無奈之中,他只有想到再去揚州十二圩碰碰運氣,看看那所武備學堂是否已開辦。如果開辦了,再想辦法進去讀書。于是,張治中又輾轉700 多里,再次來到揚州。
到了揚州后,張治中聽說武備學堂仍然沒有開辦。張治中不想再去看那位表叔的眼色,決定在當地謀個生計。揚州是重要的鹽業(yè)碼頭,身強力壯者扛扛鹽包就可維持溫飽。但身材文弱的張治中顯然無法勝任,便決定去鹽防營當兵,碰碰運氣。
但是,鹽防營的名額也招滿了,張治中只能當一個“備補兵”,也就是所謂的“臨時工”。他連自己的鋪位都沒有,哪個鋪位空著才可以補上去睡。吃飯還得自己掏腰包。張治中為了吃飯,只有常跑當鋪。最后,連汗衫背心都當掉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等著有正式名額的士兵調走了,自己就可以補上這個名額。但是,在經歷了3 個月的漫長等待后,希望依然渺茫。同時,營中的兵痞還隨意對他打罵、恐嚇。再也無法忍受的張治中選擇再次離開揚州,滿懷失望地離去。父親的擔憂不幸成真。對于這第二次來揚州,張治中后來也不太愿意過多談及。在晚年的回憶中,只以一句“在揚州十二圩當過緝私營的候補兵”①匆匆?guī)н^。
潦倒中的張治中回到安慶,繼續(xù)遭遇著坎坷。在嘗試考學和投軍均無果后,他進安慶警察分局當了一名警察。只是,與揚州的鹽防營一樣,還是“臨時工”,需要等待候補的機會,同時還要做最苦最累的工作。
就在張治中快要絕望時,一位在揚州警察局當巡長的私塾同學來信,告訴他揚州的巡警訓練所正在招考。只要考進去,受訓三個月后便可成為正式警察,最后還可以逐漸當上巡長。新的希望在心中升起,滿懷欣喜的張治中毫不猶豫,第三次踏上前往揚州的路途。
在同學的帶領下,張治中去訓練所報考,并且順利被錄取。在學習了3 個月后,張治中終于成了一名有固定收入的正式警察。
張治中被安排的工作是在鹽運使衙門站崗。后來,因為讀過10 年私塾,在同事中屬于文化出眾者,他又被調到局里做勤務,無需再忍受站崗時的風吹日曬,生活也逐漸安定下來。在晚年的回憶中,張治中稱從科舉廢除后無力上新學堂時起便“開始了我的流浪生活”,而“這樣的流浪生活經過了六年之久”②。而伴隨著這六年的,便是他三次的揚州之旅,以及一個少年為了生存的不懈努力。
雖然有了安定的生活,但張治中依然忘不了讀書。沒有任務的時候,他就拼命找書看。一日,街上貼出一張“英算專修科夜班招生”的告示,張治中高興極了,馬上繳費報名。從此,他每晚去上兩小時的課。就這樣,張治中一邊站崗執(zhí)勤,一邊學習英文、算術。在晚年的回憶中,他還特地提起“在流浪時期,特別是在揚州當警察時,我已經抽空念過數理專修館夜課”③。
此外,他還養(yǎng)成了所謂 “撿字紙”的習慣。每天在警察局打掃垃圾,都能發(fā)現一大堆寫著字的紙。張治中在私塾讀書的時候,便受到先生“敬惜字紙”的教育。所以,他每天將這些紙從垃圾中單獨挑出,再送到字紙爐去燒掉。在文化不高的同事們看來,張治中這些行為有些怪異,并覺得不以為然。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這卻讓張治中迎來了轉機。
1911 年,辛亥革命的槍聲打響了。揚州很快也經受了革命的洗禮,只是顯得相對平和。張治中多年后還記得“某一天晚上,揚州也燃起了光復的火焰”,只是“諸事很順利地進行,沒有什么阻礙,沒有發(fā)生事故”④。許多人并沒有意識到一個新的時代已經來臨。
然而,有一天,張治中卻在撿到的“字紙”里發(fā)現了不一般的信息:上海已經響應革命,大江南北的局勢已是風起云涌。素來抱負遠大的張治中覺得再當警察已不是長久之計,人生必須做出改變。
于是,張治中毅然離開揚州,來到上海。在上海街頭,他看到一隊隊英姿颯爽的學生軍,與過去待過的鹽防營士兵的面貌很不相同。他本能地覺得:如果能參加這樣的軍隊,一定能實現自己的志向。經過一番努力,他終于如愿以償,踏上了戎裝報國的道路。他從古城揚州走上了更大的舞臺,而短暫的揚州歲月也成了他人生的新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