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郛 ,周 全
長期以來,學者們不厭其煩地論證著學術自由對我國教育科研事業(yè)具有多么深遠的影響,這種努力并非徒勞——學術研究需要自由空間的觀念已經深深扎根于大多數(shù)人的思想深處。而在權利意識持續(xù)高漲和大學建設更加昌盛的今天,學術自由的法學意蘊日益成為具有敏銳嗅覺的法學學者關注的焦點。恰逢“田永案”“何小強案”等學位糾紛案件的發(fā)生,推動著更多學者將目光投向“學術自由權利化”這個待議之題。2015年12月,國務院辦公廳發(fā)布《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優(yōu)化學術環(huán)境的指導意見》,其中明確提出,應當建立保障學術自由的法治基礎。這種說法蘊涵著一種將學術自由視為法律權利的意味,在依憲治國的背景下,這種意味在憲法層面上又可細化出更多的分支:學術自由是否可以定位為一項基本權利?它與《憲法》第47條規(guī)定的“科研自由”是否異詞同義?其規(guī)范內涵何如?法律限度又何如?
學術自由無疑是一個世界性的憲法議題,許多國家的憲法都對其作出了明確的宣示和規(guī)定。德國立足于憲法文本,以基本權利的主觀功能和客觀價值功能為框架搭建起了學術自由權的保障體系;美國則通過研究學術自由權在聯(lián)邦法院一系列判例中的演進脈絡,使其逐漸發(fā)展為一項與言論自由并駕齊驅的基本權利。盡管各國對學術自由的具體定位和保護樣態(tài)并不相同,但這樣一種觀念——學術自由應為一項基本權利——卻在世界范圍內逐漸達成共識,如非洲大湖地區(qū)11國共同簽署的《達累斯薩拉姆宣言》第19條規(guī)定,若非出于民主社會存續(xù)等重大因素的考量,研究人員從事學術研究的自由不得受限。①《達累斯薩拉姆宣言》第 19條規(guī)定:“學術團體中附有研究職能的所有成員,有權遵照科學探索的普遍原則和方法,不受干預地從事研究工作。尤其是,除非基于公眾健康、道德的理由,或者是在國家及其獨立面臨明顯而即刻的危險之情況下,研究工作可以被施以一定限制,而且這些限制措施被證明為對一個民主社會的存續(xù)來說為正當和必要,研究人員有權獲允不受任何阻礙地從事研究?!狈从^我國,對學術自由的研究多囿于高等教育層面,從法學角度進行規(guī)范性研究的成果相對匱乏,更遑論學術自由權的本土化研究了,溢出效應和社會影響遠遠不足。溯其根源,還應回歸到學術自由的規(guī)范內涵尚不明確之層面。①管瑜珍、陳林林:《作為憲法未列舉權利的學術自由——美國最高法院的判例與法理》,載《浙江社會科學》2011年第12期,第82頁。欲要使學術自由擺脫淪為抽象理念的命運,真正回歸其基本權利的本態(tài),須深入挖掘這項基本權利所內蘊的豐富內涵,在時間的橫軸和視域的縱軸中找到其最恰當?shù)亩ㄎ?。因有待討論的內容較多,出發(fā)點的預設直接決定著最終的指向,因此須先行定下一個方向以防邏輯的混亂。本文主要立足于學術自由的基本權利面向,根據我國實定法上的具體規(guī)范及域外各國的發(fā)展經驗,對學術自由權的規(guī)范內涵和法律界限進行探索,嘗試給學術自由的憲法樣態(tài)繪出發(fā)展藍圖,以期能對我國現(xiàn)代大學制度有所裨益。對學術自由權的規(guī)范分析,也是對建設法治社會理念的積極回應。至于問題何如,爭議何如,國際趨勢與本土經驗應如何選擇,歷史演進與現(xiàn)行規(guī)范應如何協(xié)調,試用本文淺析之。
在漢語中,“學術”一詞與德語 “Wissenschaft”意思相近?!癢issenschaft”是指一種系統(tǒng)的知識,除實證或經驗的科學之外,凡哲學、道德、藝術及事關價值等方面的知識皆不出其樊籠。②韓水法著:《大學與學術》,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54頁。從這個角度出發(fā),可以認為“學術”是一個內涵疆域極其廣闊的概念,不僅包括一切對世界進行系統(tǒng)性探究的活動,還包括該活動所提煉的知識?!皩W術自由”的概念濫觴于十九世紀的普魯士王國,1848年《法蘭克福憲法(草案)》第152條明確指出,學術及其教學是自由的。制定于1850年的《普魯士憲法》繼續(xù)沿用了這一條款,使得學術自由權具備了憲法上的意義。從此,對學術自由的規(guī)范與維護就成了《德國憲法》的主要特征之一,并為世界上其他國家所借鑒。英國學者邁克爾·博蘭尼(Michael Polanyi)指出,學術自由是一種復合型權利,具體包含自主選擇研究方向之權利,不受外在控制自主研究之權利和自主教學之權利。③[英]邁 克爾· 博蘭尼著:《自由的邏輯》,馮銀江、李雪茹譯,吉林人民出版2011年版,第32頁。
早期的學術自由并非以基本權利的身份所出現(xiàn),它更傾向于是一種萌芽于中世紀大學的特權。④張斌賢、孫益:《西歐中世紀大學的特權》,載《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4期,第16頁。由于當時內外環(huán)境的復雜,大學不僅要對抗宗教和王權的思想控制,還要時刻提防所在地方的市政當局及市民等不確定因素,特權已不足以解決如此多的阻礙,為謀求自身發(fā)展的道路,學術自由權的保護逐漸落實到基本權利層面。那么,作為基本權利的學術自由權,其核心內涵究竟如何界定呢?德國學者費希特(Fichte)提出,學術自由權具有兩重內涵,于內部,大學須有自律之精神;于外部,大學即使應接受公權力的限制,但這種限制亦應是適度且合理的,前者是對于學術自由權倫理自律的詮釋,也是一種對權利內在邊界的廓清;后者則揭示了學術自由的消極權利屬性,強調其不應受國家權力的過多干預,這種倫理自律和消極權利的耦合,就構成了憲法意義上學術自由的核心內涵。⑤張翔:《學術自由的組織保障——德國的實踐與理論》,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2年第4期,第105頁。
根據我國《憲法》第47條之規(guī)定,我國公民具有進行科學研究之自由,“科學研究自由”其實就是學術自由的中國表達形式。我國《憲法》文本這一表述是有其歷史根源和現(xiàn)實依據的。從歷史角度出發(fā),現(xiàn)行《憲法》中不少條文立足于前幾任《憲法》文本的基礎并加以揚棄,“科學研究自由”的表述就是承繼于前任憲法。1953年《憲法》是這樣表述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障公民進行科學研究、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和其他文化活動的自由?!彪S后制定的1975年《憲法》和1978年《憲法》都沒有繼續(xù)采用這一表述,在制定1982年《憲法》時,這一經典表述才得以被重新納入《憲法》文本。從現(xiàn)實角度出發(fā),“科學研究自由”這一表述更加契合我國的社會主義制度。我國以公有制經濟為基礎,以“公共”和“集體”為價值取向,《憲法》規(guī)定的基本權利也帶有更多的“公共利益”色彩,具體就表現(xiàn)在規(guī)定了如勞動權、受教育權、社會保障權等社會權利并加以保障。①任喜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憲法學理論研究》,載《當代法學》2012年第6期,第3頁。相比較于傳統(tǒng)《憲法》更注重于對“消極權利”的保障,我國憲法權利體系呈現(xiàn)出了更多的“積極權利”意味,國家需要以積極作為來保障公民權利的實現(xiàn),彰顯出一定的公共屬性。就字面意思而言,“科學研究”是一種對真理的探索活動,帶有公共屬性的意味。相較于“學術自由”這種帶有強烈個人色彩的表述,自然是“科學研究自由”這種帶有公共屬性的表述更契合我國《憲法》文本的意蘊。但還須認識到,在我國的實踐中,“科學研究自由”和“學術自由”其實是一對近義詞,并無本質上的區(qū)分,只是表述上的不同。
基本權利呈現(xiàn)出一種三元結構,包括權利的主體、客體以及內容三個部分,對學術自由權的闡釋也應遵循這樣的思路展開分析。學術自由權以權利主體、客體及內容三個要素構建出一個圓滿的權利關系,三者共同作用、缺一不可。
1. 學術自由權的主體
無論是大學制度發(fā)展的早期,還是1850年的《普魯士憲法》,都將學術自由權界定為一種僅限于大學及教授才能享有的權利,這種權利從本質上來說并非基本權利,而只是一種特權自由。直到20世紀,世界上許多國家都在憲法文本里規(guī)定了學術自由,并將權利主體作最寬泛的解釋,擴展為全體國民。②如我國《憲法》第47條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進行科學研究、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和其他文化活動的自由?!薄抖砹_斯聯(lián)邦憲法》第44條規(guī)定:“人人都有從事文學、藝術、科學、技術與其他創(chuàng)作和教學的自由?!薄俄n國憲法》第19條第1款規(guī)定:“國民有學術及藝術之自由?!碧﹪?997年《憲法》第42條規(guī)定:“每個人都享有學術自由。”波蘭1997年《憲法》第73條規(guī)定:“每個人都享有藝術創(chuàng)作、科學研究自由及其成果傳播的自由,教學及享受文化成果也是自由的。”從有利基本權利保障的視角出發(fā),將學術自由的權利主體及于全體公民是最符合法治精神的。有學者提出,學術自由應為發(fā)展學術而推行之自由,乃所有人平等享有之自由,絕非大學及學者之特權自由,若不然,則有悖于平等之基本精神。③[日]阿部昭哉、池田政章等編:《憲法(下)》,周宗憲譯,元照出版公司2001年版,第171頁。轉引自謝海定:《作為法律權利的學術自由權》,載《中國法學》2005年第6期,第16頁。在此之外,學術自由權的主體還須在內部區(qū)分為個人的學術自由和機構的學術自由。④David M. Rabban,A Functional Analysis of Individual and Institutional Academic Freedom Under the First Amendment, Duke U niversity Press 1933,pp.227-301.如《德國基本法》第19條規(guī)定,基本權利亦適用于國內法人。在日本,通說認為學問研究自由及研究結果發(fā)表自由之權利主體并不僅限于學者,而為全體之國民,舉凡一切的學問研究之自由均受保障。尚有多人組合以共同研究之情形,因團體之研究可視為構成成員研究之集合,故團體本身亦應納入學問自由之保障。考慮到《日本憲法》第 3章之基本人權在性質上可能之范圍內,亦適用于法人,故法人亦受學問自由之保障。⑤周志宏著:《學術自由與大學法》,蔚理法律出版社1989年版,第197頁。
綜上,無論是立足于社會發(fā)展與學術活動領域的變化,還是單純從憲法文本和平等權角度出發(fā),學術自由權都應是所有公民均享有之基本權利,而不應被理解為專屬于學者的權利??梢詫C構的學術自由權視為公民權的派生物,其設立目標是為了更好地實現(xiàn)個人的學術自由權。只要屬于“學術”之范疇,任何具備學術研究及學習身份的人或機構,皆為學術自由之權利人。⑥陳新民著:《憲法學釋論修正六版》,陳新民發(fā)行出版社2008年版,第261頁。
2. 學術自由權的客體和內容
權利的客體指的是權利主體行使權利時所指向的對象,因學術自由權的主體是一切“具備學術研究及學習身份的人或機構”,故一切學術及其密切相關的活動均可作為學術自由權的客體。權利的內容則是對主體和客體之間呈現(xiàn)出怎樣關系的一種描述,即主體與客體以何種途徑相互作用方能被認定為合法且具備法律效力。一般而言,在權利主體不變的情況下,權利內容的具體展開多以權利的客體為依托,兩者呈現(xiàn)出一種共生共滅的關系。在美國,學術自由并非由《憲法》規(guī)定,而是依據《憲法(第一修正案)》言論自由并經由一系列判例而形成,沒有秉持嚴格的學術和科學思路,故學術自由權的內容不免過于寬泛,其外延甚至擴大到與言論自由一致,這樣的表述無法體現(xiàn)學術自由真實的保護范圍。①1940年美國大學教授協(xié)會(AAUP)和美國學院聯(lián)合會(AAC)等組織聯(lián)合發(fā)布《學術自由和終身教職的原則聲明》,《聲明》中指出學術自由的內容應當包括:1. 學術研究與發(fā)表成果的自由;2. 在學校內討論課程主題的自由、發(fā)表演說或寫作的自由;3.正當程序權利之保障。德國對學術自由的保護主要體現(xiàn)在學術研究之自由和教學之自由層面,德國學術自由的傳統(tǒng)用語為“Academische Freiheit”,它主要是指大學中教師所享有的“教學自由”(Lehrfreiheit)和學生所享有的“學習自由”(Lernfreiheit)。而從我國《憲法》規(guī)范出發(fā),既然憲法文本中“科學研究自由”取代了“學術自由”的表述,那就必須以“科學研究”來嚴格限定“學術”的規(guī)范內容,不宜將缺少“科學”風韻的所有思想表達活動和知識接收活動一概納入學術自由的疆域中來。根據德國學者洪堡(Humboldt)對大學精神的詮釋,可以把作為基本權利的學術自由權分為學術研究之自由、教學之自由、學習之自由和學術性事務自由。第一,學術研究自由。學術研究一般包含研究方向的確定、方法的選擇、時間規(guī)劃的安排、人員的選定、相關文獻和輔助設備的選定、研究成果的發(fā)表與否等內容。所謂學術研究自由就是指研究人員自由選擇研究主題、自主安排學術事務、自主規(guī)劃時間和自主決定是否發(fā)表學術成果的自由。第二,教學自由。教學其實是研究人員對自己研究成果的一種講授或者傳播,研究人員得以在不違背法律規(guī)定的前提下自主決定教學的主題、方法、內容和場所等要素。第三,學習自由。這項自由是面向學術共同體中的學生或近似學生地位的人,誠如美國學者伯頓·克拉克(Burton Clark)所指出,當學生對教授所指定的問題或自己提出的問題找尋答案時,他們的身份就轉變成了科研工作者;教授需要將科研活動轉變?yōu)榻虒W的形態(tài),而學生需要把科研活動轉變?yōu)閷W習的形態(tài)。②[美]伯頓·克拉克著:《高等教育新論——多學科的研究》,王承緒、徐輝等譯,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頁。在學習活動中,學習內容、學習時間、學習方法和形成自己的觀念均是學生的自由。第四,學術性事務自由。在學術活動中,必然會派生出一些學術性事務,如申報研究課題、報銷研究成本、研究設備的采購、研究機構的組織與籌備等,這些事務與學術活動息息相關,須科研人員共同參與自主決策。而為實現(xiàn)這種學術性事務之自由,又以實現(xiàn)學術機構自治為前提,故學術機構內部管理等事關自治范疇的活動也應納入學術自由權的保障范圍。
1950年普魯士《憲法》制定時,受當時實證主義思想的影響,普遍認為學術研究和教學自由與憲法規(guī)定的其他自由相比,如意見表達或行使所有權等,顯然處于劣勢,甚至大學教師的研究與教育活動須受公務員法的規(guī)制,被嚴格拘束在公務員法所規(guī)定的范圍之內。此時的學術自由保障尚屬于“實質上之法律保留”(Gesetzesvorbehalt)。③姚榮:《重申學術自由的內在與外在界限》,載《高校教育管理》2019年第2期,第89頁。直到《魏瑪憲法》制定后,這種基于實證主義的解釋論才發(fā)生根本性的轉變。④《魏瑪憲法》第142條規(guī)定:“藝術、學術以及教學都是自由的。國家對其給予保護,參與扶持。”德國學者斯門德(Rudolf Smend)認為,《魏瑪憲法》第142條保護了一種自由表達的特殊權利,且要求法律系統(tǒng)尊重學術生活特有的內在法則。⑤[美]彼 得· C·考威爾著:《人民主權與德國憲法危機》,曹晗蓉、虞維華譯,譯林出版社2017年版,第140頁。自此以后,學術自由免于立法侵害的觀點獲得普遍認可,且在《德國基本法》框架下也得到了聯(lián)邦憲法法院的承認,有學者指出:“學術自由不得以法律明文限制之,是一種無法律保留之基本權利。”⑥董保城著:《教育法與學術自由》,月旦出版社股份有限公司1997年版,第140頁。需要注意的是,不能只將“無法律保留之基本權利”(Vorbehaltlos Grundrechte)作字面文義上的簡單理解,就此認為學術自由不受任何拘束。誠如美國學者詹姆士·威爾遜(James Wilson)所言:“沒有自由,法律就名實俱亡,就是壓迫的工具;沒有法律,自由也同樣名實俱亡,就是無法無天?!雹賉美]博登海默著:《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鄧正來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70頁。若權利毫無限制,則意味著所有人的權利領域均有重合,沖突也就在所難免,這樣的權利泛濫必將帶來社會的動蕩,故基本權利上受保護的利益應受一定的拘束。②李雅萍:《德國法上關于基本權之限制》,載《憲政時代》1997年第1期,第36頁。凡是權利,就必然有其界限,這是由權利的本質決定的,學術自由權亦不例外,具有所謂“外在限度”與“內在限度”的雙重界限。社會各界,尤其是司法機關,在裁決糾紛時會立足于基本權利的內在限制,以“公共利益”和“他人權利”作為判斷標準,從外部視角闡明學術自由的法律邊界;而高校及科研機構則會立足于學術倫理的規(guī)范要求,以“誠信公正”和“道德自律”作為判斷標準,從內部視角說明學術自由的道德限度。簡言之,學術自由權須接受基于正當理由的“他律”和基于倫理控制的“自律”,前者是一種法律界限,后者則是一種道德界限。
何為學術自由的外在界限呢?根據德國學界通說,憲法所規(guī)定的權利體系是一個內在統(tǒng)一的整體,權利之間并非獨立而是彼此聯(lián)系,對每一項基本權利的解讀都必須立足于系統(tǒng)的整體的憲法文本,通過衡量不同條款所代表的利益進而得出結論,據此憲法方有統(tǒng)一實施之可能。憲法保護一系列基本權利,譬如人格尊嚴、人身自由、生命健康權等,在對這些權利進行相應的保障時,均會帶來拘束學術自由權的可能性,應當注意的是,在權衡相互沖突的權利與價值之時,不應推定學術自由相較于其他權利更為優(yōu)先,須依據憲法解釋所確立的價值秩序標準且在此價值體系一致性前提下,作綜合判斷。故學術自由權的外在限制主要來源于某些經由憲法所規(guī)定的重要法律價值,主要是個體的其他憲法權利和公共利益。③何生根、周慧:《論學術自由的法律界限》,載《法律科學》2007年第2期,第57頁。個體權利如隱私權、生命健康權、財產權等,而“公共利益”則為一個抽象概念,凡涉國家安全、群眾財產、生態(tài)環(huán)境等公共利益事由,均可被納入“公共利益”之范疇??梢钥闯?,在民主社會存續(xù)或社會公益等更高憲法價值的整合之下,法官應將學術自由權與個體權利、公共利益等其他憲法價值進行綜合衡量,以期實現(xiàn)基本權利之間及憲法價值的動態(tài)、均衡之保護。限制“學術自由權”的法律、法規(guī)等諸條款,也唯有在這種文義考量、法益權衡的雙重視角下,方可獲得其正當性。④周剛志:《學術研究自由權的憲法比較分析》,載《法學評論》2017年第2期,第26頁。根據我國《憲法》第51條之權利限制條款,⑤《憲法》第 51條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行使自由和權利的時候,不得損害國家的、社會的、集體的利益和其他公民的合法的自由和權利。”并結合德國之經驗,我國學術自由的外在限制應落實到以下兩個層面:其一,來自公共利益的限制,即學術活動不得損害國家的、集體的、社會的利益。其二,他人權利和自由的限制,即學術活動不得過度損害他人之合法權益。如在人體上試驗致命的病毒和細菌的研究一定是為法律所禁止的,生命健康權就構成了醫(yī)學領域進行學術研究的自由界限。
何為學術自由的內在界限呢?學術的使命在于追求真理,而追求真理的過程,又以自由為前提,易言之,學術研究這一概念本身就蘊含著自由的理念。倫理性的自由概念,首先就可以被理解為在不違背某種被公認的規(guī)則的前提下,得以為某事之自由。切換到學術領域,這種自由就帶來了一種倫理性的自我約束的責任,這種責任在概念上內蘊于學術之內,是一種學術的固有規(guī)則。這種固有規(guī)則,亦可稱作學術倫理,是學術活動自律性的體現(xiàn),也正是基于這種來源于自律的倫理規(guī)則,為學術活動的自由奠定了正當性基礎。美國學者德沃金(Dworkin)指出,在大學里從事教學和研究的人們應該去發(fā)現(xiàn)并教授他們認為真實而有價值的東西,這是一種普遍卻不可推卸的道德責任,源于倫理個人主義的要求。⑥[美]羅納德·德沃金著:《自由的法》,劉麗君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版,第253頁。學術倫理通常與法律條文無涉,它表現(xiàn)為學術共同體成員共享的習慣法或非成文規(guī)則,要求學者根據學術的內在要求,秉承著源于內心的誠信與公正理念,自律地開展學術研究、從事學術事務。學術自由的概念包含著倫理面相,對權利主體的道德自律提出了一定的要求。美國學者希爾斯(Edward Shils)指出,大學教授有履行學術研究和教學職責的自由,這些自由應受保障,但這不代表大學教授可以說任何話,做任何事。①[美]愛德華·希爾斯:《論學術自由》,林杰譯,載《北京大學教育評論》2005年第1期,第63頁。因學術活動具備較高的復雜性和專業(yè)性,最尖端的研究往往只有研究者本人或同領域的少數(shù)專家才能對其有全面認識,立法部門及行政部門難以正確認定該研究所能帶來的后果,外在強制的法律手段很難作出客觀合法的處理,此時,研究者或學術共同體內的其他成員的自律,就有了極重要的價值。若研究者能有倫理道德上的自覺和對國家社會的責任感,那么科技的不當使用所可能帶來的風險以及學術不端等非誠信學術行為,或可有效減少。因此,學術活動尚須受學術倫理規(guī)范之拘束,其對學術自由所設定之道德性界限,即學術自由權的內在限度。1940年由美國多機構聯(lián)合發(fā)布的《學術自由和終身教職的原則聲明》規(guī)定了教師應當遵從的若干倫理規(guī)范,②《學術自由和終身教職的原則聲明》規(guī)定:“1. 教師在充分履行了其他的學術責任的條件下,有權享有完全的學術自由和出版成果的自由。但是以金錢為目的的研究應取得所在學校權力當局的同意。2. 教師有權享有在教室中進行專業(yè)討論的自由,但須盡量避免在教學中涉及與其專業(yè)無關的爭議性問題。因宗教或學校其他目的而要求限制學術自由,必須在聘任教師時的書面材料上陳述清楚?!边@對于探索學術倫理的統(tǒng)一規(guī)范實有極重要的價值。值得注意的是,從尊重學者自律和機構自治的角度出發(fā),不宜由法律或行政決定來設定學術的倫理規(guī)范,應由研究者、機構或國際學術組織基于自主判斷和學術研究規(guī)律來制定基于道德倫理的指導性規(guī)范。學術自由的內在界限客觀上要求我們重新審視學術研究的自律和他律有效聯(lián)結的問題,如何規(guī)避不誠信的研究行為以及在作出學術性決定時欠缺公正的行為,這不僅是學術共同體在制定學術倫理規(guī)范時應考慮的問題,更是未來學術立法研究的重要議題。
有學者指出,基本權利是憲法規(guī)范的核心體系所在,故談及憲法實施,最終一定是以基本權利之實現(xiàn)作為旨歸,憲法實施的最終目的就是實現(xiàn)公民的個人權利與自由。③范進學:《憲法實施:到底實施什么》,載《學習與探索》2013年第1期,第54頁。從權利的生成和運行整體來看,無論是權利的緣起、權利的嬗變、權利的生成、權利的賦予抑或權利的實效性,都是權利運行和最終落實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環(huán)環(huán)相扣彼此聯(lián)系,缺一不可。在這些環(huán)節(jié)中,權利的保障當為極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是維護權利運行整體的實效性和完整性的關鍵。為了能實現(xiàn)對學術自由權的保障,國家必須從立法、行政、司法的層面出發(fā),切實為學術自由權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一個良好的客觀社會條件,這也是基本權利的客觀價值秩序功能的應有之義。我國應在借鑒域外學術自由權發(fā)展的理論與實踐之基礎上,堅守本土化立場,以構建“中國法律的理想圖景”為最終目標。
1958年德國聯(lián)邦憲法法院在“呂特案”(Lueth-Urteil)中,④在“呂特案”中,聯(lián)邦憲法法院在判決書指出:“基本權利首先是公民對抗國家的防御權;但基本法中的基本權利規(guī)定同時也體現(xiàn)為一種客觀的價值秩序,而其作為憲法上的基本決定而對所有法領域發(fā)生效力?!被痉☉敱灰暈橐粋€價值體系(Wert-syste m),或是一個客觀存在的價值秩序(objektive Wertordnung),其終極目的在于使人們的個性能夠在社會中得到充分自由的發(fā)展。該價值體系應當對與法律有關的所有領域都發(fā)生效力,包括立法、行政和司法。那么,該價值體系也應當對所有的部門法產生影響,包括私法。具體來說,任何針對該價值體系所包含的評價標準的破壞都將從反面為私法提供具有價值補充功能的新的概念和條文——這一解釋往往可以被稱為基本權利具有向外的“輻射效應”(Ausstrahlungswirkung)。聯(lián)邦憲法法院做出的這一闡釋,后來被憲法學者概括為基本權利的“間接的第三方影響”(Mittelbar Drittewirkung)。具體參見:曾爾恕、高仰光:《德國呂特案判決五十年來的社會影響》,載《河南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9年第3期,第41頁。闡明了基本權利規(guī)范內涵的基本框架和功能體系,指出基本權利具有主觀權利和客觀價值秩序的雙重屬性。依照德國憲法解釋學理論,憲法中的基本權利是“主觀權利”和“客觀價值秩序”的統(tǒng)一,前者是“個人得向國家主張”,后者是“國家應予保障”。所謂主觀權利,是指基本權利具有以國家為行使對象之個人性的防御性的主觀權利的性質,其意義就在于排除國家之侵害,使個人免于國家的不法干預。落實到學術自由之層面,權利主體以“國家消極不作為”為訴求目標,國家只要消極不作為就可以保證學術自由權處于一種圓滿的未受侵害的狀態(tài),它只在“維護安全與秩序”的狹小范圍之內發(fā)揮作用。①范佳洋:《大學章程的法律性質:行政權力的延伸抑或自主立法》,載《時代法學》2018年第6期,第46頁。若國家權力肆意侵入個人的權利邊界,則個人可向國家主張救濟。這種消極屬性的功能,可以視為學術自由權作為憲法基本權利最原始但也是最核心的內容。
基本權利乃是以“法律共同體整體秩序之要素”而存在,故除了個人主觀權利的功能之外,還具有客觀價值秩序的功能。所謂客觀價值秩序功能,是指基本權利條款系憲法基本價值判斷,每一項基本權利均可視為一項法律原則或規(guī)則,國家行為應以基本權利規(guī)范之實現(xiàn)作為指引。②Robert Alexz,“Gundrechts als subjektive Recht und als Objektive normen”, Der Staat 29/1990. S. 49.轉引自張翔:《學術自由的組織保障——德國的實踐與理論》,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2年第4期,第105頁。這一功能并非獨立于主觀功能之外,而是從另一種思路推動了權利之保障,并彌補了主觀權利的短板。根據《德國基本法》第 1條第 3款之規(guī)定,基本權利為直接約束立法、行政與司法之準則。這也是該項功能在規(guī)范層面上的直接體現(xiàn)。在基本權利的客觀價值秩序下,即便公民未向國家行使請求權,國家機關亦有尊重與保障之積極義務,應為促進權利實現(xiàn)提供一定的服務、政策支持或物質、經濟資助等。以學術自由權為例,國家負有在立法、行政和司法層面提供適當?shù)慕o付行為以保障學術自由順利實現(xiàn)之義務,應當在權利的保障過程中展現(xiàn)出積極的面相,創(chuàng)設并維持個體行使權利的外在客觀條件以實現(xiàn)保護公民權利之目的。
從我國憲法文本出發(fā),《憲法》第47條規(guī)定了我國公民有進行科學研究的自由,這就點明了學術自由權是一項主觀權利,具有消極權屬性,并劃定了權利保護范圍,將不當干預或限制阻擋于外。在這個范圍內,權利主體只服從真理,遵從學術道德與專業(yè)倫理,擁有充分的學術自主權。也就是說,當公民從事學術相關活動時,國家不得隨意設定法律之外的限制,不得隨意干預學術研究或教學活動的安排,不得隨意限制個人正當?shù)卣故緦W術意見。同時,《憲法》第47條還規(guī)定了國家對學術活動應予鼓勵和幫助,這就點明了學術自由權的客觀價值秩序功能,具有積極權屬性。國家應在立法、行政和司法層面為公民提供學術研究與教學的基本條件,積極支持個人的學術發(fā)展。公民學術權利的實現(xiàn),需要基本的生活保障、必要的科研設備、充足的項目支持、文獻資料及相應的經費保障,這都需要國家履行給付義務或提供幫助。國家有義務以學術自由為核心,著力構建并完善我國的現(xiàn)代大學制度,為個體自由及機構自治提供制度性保障。
1. 落實和擴大學校辦學自由權——我國學術自由權的立法保障
落實和擴大學校的辦學自主權,其主要宗旨即為保障學術自由,是學術自由權在我國立法領域的體現(xiàn)。我國法律體系中有許多保障辦學自由的條款,如《教育法》第29條規(guī)定了國家保障高校相應的自治權利;《高等教育法》第10條強調了具有積極權利屬性的學術自由權,并明確了權利主體須遵守法律的義務,第11條提出高校應依法自主辦學,第32—38條則授權高等學校依法自主確定組織機構和安排教學事務;《教師法》中亦有相應的保障性條款。這些規(guī)定是我國保障高校辦學自主權的主要法律依據。在落實高校辦學自主權,保障學術自由的規(guī)范層面上,行政法規(guī)和規(guī)章也有相應的規(guī)定,如2011年由教育部頒發(fā)的《高等學校章程制定暫行辦法》提出要依法保障高校充分行使辦學自主權。綜上,集中在高等教育領域的關于高校辦學自主權的條款構成了學術自由這一憲法基本權利在法律層面的保障體系,辦學自主權自覺擔負起學術自由權的中國使命,易言之,辦學自主權的落實與否與擴大程度直接影響著學術自由權在中國所能實現(xiàn)的疆域大小。我國法律設定較好的貫徹了有限的“大學自治原則”并建立起了相應的制度保障,這無疑契合了《憲法》第47條所規(guī)定的“科學研究自由”原則性規(guī)定的規(guī)范意涵。
盡管辦學自主權在我國法律層面不乏依據,但因缺乏統(tǒng)一認識和實踐經驗,權利的具體落實總是在實效上大打折扣,首當其沖的問題就是高校自主權的性質應如何界定。因高校具有頒發(fā)學位證書的職能,故普遍認為其在該領域獲得了“國家授予的行政權”,這種觀點某種意義上將高校視為國家組織機構的一部分,認為高校自主權未脫離國家權力之范疇,高校頒發(fā)學位證是“依法”而為之,而其“自主”的一面被忽視了。其實,高校頒發(fā)學位證書等自主權利應認定為是一種團體自治權,源于高校的學術自治權,高校在不違背國家法律的前提下具有自行安排科研、教學等工作的自由。但如果直接認定高校的“去行政化”身份,固然滿足了大學自治、學術自由的需求,但卻無法有效保障相對人(譬如學生)的正當權利。因此,強調高校享有一定的行政權也并非完全不具有正當性,其主要是為了滿足司法審查的需要,證成司法介入的正當性。既然高校自主權在這樣的境況中如此進退維谷,那該如何解決這一問題呢?化解矛盾的關鍵就在于找到國家權力與高校權利的平衡點。就我國而言,在擴大并落實高校自主權的過程中,“要么行政權、要么自主權”的極端現(xiàn)象并不可取,須在權利和權力之間尋求一個“黃金平衡點”,避免一方出現(xiàn)嚴重傾斜的境況。但尋求平衡點的探索也并非能一夕完成,還須遵循“摸著石頭過河”的思路,用一種漸進式、試錯式、長期式的方法逐步推進。既要深化行政審批事項增強自主性來突出權利消極的一面,又須積極推進高校辦學自主權的逐步落實,通過有限立法、公共規(guī)制及道德指引等方法,堅守學術的自主性和權力的積極性的基本底線。
2. 保障大學自治,積極承擔適足經費的義務——我國學術自由權的行政保障
德國學者豪斯汀(G. Holstein)指出,大學是一個建立在法律體系內,且精神生活高度自治的機構,保障學術自由權不僅應落實到大學教授的自律生活,還須保障并發(fā)展這種自律生活的組織形式。①《日本憲法》第23條提出應保障學術自由,被認為蘊含了兩重意蘊:個人的學術自由和大學自治均應給予保障。大學是學者聚集之地,而大學自治亦是實現(xiàn)和保障學術自由權的有效手段,因此保障大學自治對于學術自由權而言意義重大。②在我國,學術自由的實現(xiàn)呈現(xiàn)出一種雙向的保障圖景,一種是大學內在的活力機制,立足于大學充分尊重科研工作者的自由和尊嚴這一基礎上;一種是大學外在的保障機制,建立在政府對大學提供充足經費的基礎上。在大學自治的制度建設和實踐運行層面,尚有諸多切實的問題,從基本權利的客觀價值秩序功能出發(fā),作為義務主體的國家應為大學的學術活動提供適足經費,因學術自由權的實現(xiàn)尚無法脫離相應的經費和資助,這也是學術研究得以正常開展的關鍵所在。政府在承擔消極克制義務的同時,還須積極履行保障學術自由發(fā)展的給付義務,為大學提供適足的研究經費以保障學術活動的正常開展無疑是重中之重。
3. 司法機關介入學術糾紛時須保持謙抑的姿態(tài)——我國學術自由權的司法保障
在公民自由國家時期,基本權利保障總體呈現(xiàn)消極自由面相,對大學學術的自由權來說,不干預即為最好的保護,又因學術活動的高度專業(yè)性,這種自治被界定為特殊專業(yè)領域內的自由裁量權,司法權對該領域必須保持謙抑與克制,不得介入。二戰(zhàn)后,基本權利逐漸生長出客觀價值秩序功能,③此時的大學面對司法權不再具有緊閉大門的正當性,法院開始介入學術自由領域。但因學術活動的復雜性和特殊性,在涉及學術自由權的糾紛中,審判案件的法官往往無所適從,對案件的最終處理也并不盡如人意。①
在我國憲法救濟制度仍然缺位的制度現(xiàn)實下,通過憲法來對學術自由權進行救濟顯然不具可行性,故還應更多地依賴行政訴訟或民事訴訟??紤]到學術自由權的特殊性,對自由領域的侵犯往往來自于公權機關或大學本身,故行政訴訟顯然更加符合救濟學術自由權的定位。然而,我國大學事務糾紛的司法救濟仍然面臨諸多問題,在涉及相關權利之爭時,法院或以“尊重大學自治”之名,行回避司法審查之實,或難以對相關人權利與大學利益作適當衡量,從而過度介入大學事務。解決上述問題的關鍵,就在于如何在當事人的權利保障和大學的學術自治權之間尋找到一個平衡的節(jié)點。在貫徹“學術遵從”的前提下,還須兼顧當事人權利救濟與其他法治價值,所以司法在介入大學事務糾紛時,應遵循這樣的思路:一、明確“有限學術遵從的司法審查”理念。②大學并非豁免于法律拘束的自由疆域,但因自治機構的特殊身份,仍應遵循最低的法治化要求,也即大學之行為須與憲法所保護的其他重要價值相協(xié)調。法院在審查大學活動時,必須把握好一個尺度,既對大學事務進行合法性審查和價值衡量,又充分考慮到“專業(yè)領域中學術活動的特殊性和復雜性”,③對學術事務保持謙抑的姿態(tài)。二、應準確區(qū)分大學事務類型的“學術性行為”與“行政性行為”。大學事務中的學術研究活動應劃入學術自治范疇,在該范疇中,只要研究活動未有明顯違法之跡象,司法權就不得隨意干涉自治范疇內的事務。大學事務中的其余行為可以劃歸行政決定范疇,作為行政行為、準行政行為對待,對該部分行為司法權得以進行審查。④三、必須把握好司法權介入大學事務的類型與強度,處理好能動性與克制性之間的邊界問題,就司法權介入大學事務的強度展開類型化分析,不同的大學事務根據其重要性應表現(xiàn)出不同的審查強度,介入的界限也應以比例原則為審查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