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金國，鄧玉超

（1.湖南科技大學 體育學院，湖南 湘潭411201；2.中南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國學研究中心，湖南 長沙410083）

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要求，講好中國故事，展現(xiàn)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1］。武術是中國哲學思想的身體文化符號，是世界人民了解中國故事的窗口。然而，武術哲學思想研究一直是學術界難以深入的研究領域，審視以往的武術哲學思想相關研究，能夠運用中國哲學研究武術思想的成果極其罕見，導致武術思想文化與中國哲學呈現(xiàn)出“學科分裂”狀態(tài)，嚴重阻礙了武術文化精髓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進程?；谖湫g文化發(fā)展困境，本文運用中國哲學體悟認知二個維度對武術覺悟認知的知識、方法、路徑、向度進行深入哲學分析和歷史文獻佐證，力圖呈現(xiàn)原汁原味的武術哲學思想，開啟武術文化精髓解讀的新視角。

見聞之知與德性之知的覺悟認知維度是由北宋哲學家張載提出的中國哲學認識論概念。見聞之知是指通過主體的耳目之官（眼、耳、鼻、舌、身）與客體外物相交接，實現(xiàn)主體與客體統(tǒng)一的認知，探索事物之理，屬于“耳目內(nèi)外之合”的經(jīng)驗認知維度。德性之知是主體不通過耳目之官，而運用“心之官”的作用與外物相交接，實現(xiàn)主體之“心”與客體相統(tǒng)一的認知，探尋人性之理，屬于“合內(nèi)外”的心悟認知維度。可見，武術作為眼、耳、鼻、舌、身、意兼用的技術技能，自然是離不在體悟心悟兩個維度的認知方式，更何況武術是中國哲學思想的表達符號，直接用身體表達和武術名稱呈現(xiàn)中國哲學，譬如八卦掌、太極拳、形意等拳種名稱最具代表性。

1 武術覺悟認知的二個概念：武學知識與武術道德知識

中華武術起源于上古時期，古人為了謀取生存空間和尋找食物創(chuàng)造出了獵殺技能和技擊術。隨著社會結構復雜化和勞動分工的細化，人倫秩序逐漸成為維系人際關系的紐帶，人倫道德成為約束人的內(nèi)在價值理想和外在行為的規(guī)范。習武之人作為社會人漸漸開啟了人倫道德覺醒，把道德文化融入獵殺技能和技擊術之中，衍生出了武術道德思想文化體系，產(chǎn)生了獨特的文化符號“中華武術”。有的拳種甚至直接運用中國哲學概念作為武術名稱，將中國儒釋道思想融入武學知識之中。至此，武術的知識內(nèi)容產(chǎn)生了兩大部分：一是客觀存在的技擊術；二是主觀存在的道德思想。

從武術知識的屬性看，武術知識屬于客觀經(jīng)驗知識，武術道德屬于主觀覺悟知識。依次類比，武術可以劃分為武學知識體系和武術道德知識體系［2］；武術之“打”與“不打”［3］；武術身體文化和武術心理文化［4］；武術的“技術技能與文化素養(yǎng)”［5］；武術的技擊文化與教化文化［6］；武術的“尚武”精神與武術實踐［7］。正如戴國斌老師所說，射箭同樣可分為狩獵之射和文化之射［4］，狩獵的技術和技能屬于武學知識范疇，射箭的人倫秩序和價值情懷屬于武術道德知識范疇。狩獵是勞動生產(chǎn)的社會實踐活動，而射箭是精神文化活動的一類。因此，射箭的目的和方式不同，產(chǎn)生出不同的知識體系。從武術門派上看，少林、武當和峨眉是中國武術三大宗門，技擊和技能的特點各異，少林武術技擊以剛猛為特點，武當以內(nèi)勁為技擊特點，峨眉以舒展勇猛為技擊特點。從武術思想文化上看，少林以禪宗為文化土壤，武當以道家為文化土壤，峨眉以道家釋家為文化土壤。

1.1 少林武學知識和武術道德知識

一是少林的武學知識意指客觀的經(jīng)驗知識。本質上看，武學知識是格物之知，探究物之理，屬于武術的客觀知識范疇。根據(jù)《中國武術大辭典》記載，少林武術套路有708套，其中拳術和器械套路552套，另外絕技、擒拿、格斗、卸骨、點穴、氣功等攻法套路156套。從少林武術特征上看，有立足實戰(zhàn)講求實效的技法特性。從技擊術上可分徒手和持器械兩大類，分別配有單練、對練、多練的訓練方式相輔助。在技術要領上把內(nèi)外、虛實、形意、心意作為技法要求。從動作套路上看，有拳、腿、棍、掌等套路。從功法特點上看，少林武術注重人體外部機能、骨骼、筋健、肌肉、經(jīng)絡、血脈的鍛煉，求外壯為主的功法，如拍打功、拳掌、棍法等，講求技擊的實效和沖擊力；套路結構短小精悍、動作剛健迅猛，嚴密緊湊，攻防靈活多變。不難分辨，少林武術知識意指技術、套路、技能、功法，都是客觀存在的經(jīng)驗知識。

二是少林武術道德知識。少林武術道德知識意指主觀存在的思想文化知識。從中國哲學上看，習武修禪、禪武合一的“武術禪”［8］是少林武術文化最顯著的特征。少林武術以“超凡入圣”為價值目標，追求主觀精神上的自我超脫，把“提念生與死”和“復歸正念”作為基本道德修養(yǎng)文化。武術禪認為，凡夫與圣人都來自娘胎長相相同，而道德理想和個人修養(yǎng)不同；圣人通天地，凡人勞累于外物。圣人時刻不忘生與死問題，凡人則“只貪衣與食，妄卻生與死”［9］。那么武僧如何參禪悟道，武術禪要求人的思想應當不離生死的正念，常存于心不走神，抱神守一，絕棄自己嗜欲，虛懷若谷，覺悟物我的同一性，在精神上追求超越生死的道德情感。可見，少林武術道德知識意指禪宗思想文化在武術中應用和融合，在深度交融中形成了獨特的文化標識“武術禪”思想文化。

1.2 武當武學知識和武術道德知識

一是武當武學知識意指武當內(nèi)家功夫的系列技擊術和技能技法。根據(jù)唐豪先生《少林武當考》記載：“人亦得以乘之，有所謂內(nèi)家者。以靜制動。犯者應手即仆。故別少林為外家。蓋起於宋之張三峰。三峰為武當?shù)な??；兆谡僦?。道梗不得進。夜夢玄帝授之拳法。厥明以單丁殺賊百余，三峰之術”［10］。由此可見，武當武術以內(nèi)家功夫為特點，與少林外家功夫形成鮮明的比較。通常說來，武當內(nèi)家功夫主要有三大拳系：一是太極，二是形意，三是八卦。三大拳種都吸收了傳統(tǒng)的“內(nèi)丹學”“行氣術”“導引術”，注重練氣和筋骨皮，用意料敵于先，拳腳隨后，以柔克剛。從生態(tài)學上看，武當內(nèi)家功夫把人體理解為一個完整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由呼吸循環(huán)系統(tǒng)、血液循環(huán)系統(tǒng)和體液循環(huán)系統(tǒng)等組成人體生態(tài)圈。內(nèi)家功夫強調(diào)人體生態(tài)系統(tǒng)的作功效率，通過內(nèi)丹功夫練習來促進整個身體系統(tǒng)的有序循環(huán)，達到強身、保健、壯體、克敵的功效。根據(jù)武術史學家唐豪先生考證，武當武學理論主要來源于中國傳統(tǒng)的行氣術、導引術和內(nèi)丹學。天津博物館現(xiàn)存戰(zhàn)國時期的一件玉杖是內(nèi)丹術最早的文字記載。玉杖首上銘刻著《行氣銘》49個字秘訣：“行氣，深則蓄，蓄則伸，伸則下，下則定，定則固，固則萌，萌則長，長則退，退則天。天機舂在上，地機舂在下。順則生，逆則死”［11］。不難分辨，行氣術、內(nèi)丹術、導引術都強調(diào)促進人體生態(tài)系統(tǒng)的有序循環(huán)，以此增強人體生理機能。從學理上看，武當內(nèi)家功夫是行氣術、內(nèi)丹術、導引術的集大成者，兼收并蓄各家所長，共同涌現(xiàn)和創(chuàng)造了獨特的外家功夫和技擊術。從武學技法上看，內(nèi)家功法順應春夏秋冬的變化客觀規(guī)律，尊循人體生理規(guī)律而進行修習，把人體視作為為小周天生態(tài)系統(tǒng)，天地四季變化規(guī)律視為大周天生態(tài)系統(tǒng)。武當內(nèi)家功夫“索之于天，與之為期，不失其期，乃能得之”［8］。也就是說，武當內(nèi)家功夫講究尊循客觀規(guī)律，從整體生態(tài)系統(tǒng)考慮內(nèi)丹修練方法和技法技能。另外，導引術是武當內(nèi)家功夫的另一個理論來源。導引術把人體的經(jīng)絡穴位與天地運行規(guī)律結合起來，編織成一套健身操，其中的經(jīng)絡穴位理論被內(nèi)家太極拳、形意拳、八卦拳普遍吸收，為內(nèi)家功夫提供了相應的理論支撐。根據(jù)1973年從湖南長沙馬王堆三號墓中出土了一幅西漢時期的帛畫《引導圖》，圖上繪制4排，每排11個人像圖，4排代表著一年四季，11個人代表著11道人體經(jīng)絡。

二是武當武術道德知識。武當武術道德知識主要集中道家心性修養(yǎng)功夫上。在《張三豐全集·玄要篇》中記載，“筑基練己，煉精化氣，練氣化神，煉神還虛，練虛合道”的心性修養(yǎng)五個階段和道德工夫，其中“筑基練己”是張三豐心性修養(yǎng)工夫的獨創(chuàng)理論?！爸毤骸敝械摹凹骸币庵競€人私欲，“練己”為排除私欲的道德工夫?！盎币庵溉说木?、神，“筑基”就是牢固精氣神的根基。在道家生命觀里，人體的基本組成部分就是精氣神，“精”意指人體中的精微液態(tài)和固態(tài)物質，對人體生命有直接的維系作用，精盡則人亡?！皻狻币庵溉梭w內(nèi)的精微氣態(tài)物質，可以從外界吸收并轉化為維系生命的能量?！吧瘛币庵妇⑽镔|在維系生命新陳代謝吐故納新功能過程中表現(xiàn)出來的活力和精神面貌。在心性修養(yǎng)上，內(nèi)家養(yǎng)生功夫的目標是為了“改性換命”，這樣要求道德修養(yǎng)以固精，聚氣，凝神為修行方向。陰精不傷神氣，全身放下物我皆空。如能情懷上以天地為懷，萬物為伴，幽隱不欺，暗室無虧，虎兕不怕，威武不屈，那么人的精氣神自然穩(wěn)固。內(nèi)家功夫將“煉精化氣，練氣化神，煉神還虛”視為內(nèi)丹術的“三寶”，太極拳、形意拳、八卦拳的呼吸、用筋和發(fā)力都運用了煉氣化神的功夫。不難看出，內(nèi)家功夫道德知識意指改性換命的道德修養(yǎng)，改變自己的先天秉性，達到長生久視的養(yǎng)生功效。

1.3 峨眉武學知識和武術道德知識

一是峨眉武學知識主要包括槍法拳法劍法心法。峨眉武術是中國傳統(tǒng)武術三大宗門之一，發(fā)祥于峨眉山，內(nèi)傳有八大分支，主要武學典籍代表著有明朝遺民武術家吳殳《手臂錄》?！妒直垆洝分饕U釋了峨眉的各種槍法，槍法共有一十八札，十二倒手，攻守兼?zhèn)?。張培蓮所著《峨嵋劍》主要論述了技擊特點，擊法明快，撩掛劃圓，翻如閃電，云穿轉圈，上驚下取，劍法多變，刺如猛虎，劈斬如山，抹截攔掃，虛實相間，以活為本，以快為上，以巧取勝。孟憲超所著《峨嵋派拳術的技擊要求與特點》主要闡述了十個技擊法則：陳法、讓法、閃法、頂法、探法、隨法、通法、騙法、藏法、錯法。董如軍所著《古代實戰(zhàn)秘訣：峨嵋派拳術述真》主要闡明了峨嵋派拳術的內(nèi)家技法特點，遵循誘敵深入后發(fā)制人，動作剛、柔、曲、直等特點?？偠灾朊嘉湫g知識意指槍法，拳法、劍法、步法、心法等技擊武學知識體系，以及峨嵋槍法中蘊含著豐富的倒手、治身、動靜、攻守、審勢、戒謹?shù)燃挤ā?/p>

二是峨眉武術道德知識意指”治心”工夫。峨眉道德知識主要集中在傳統(tǒng)心性修養(yǎng)和攻防搏擊道德思想上，在《手臂錄》開篇就說：“用技易，治心難。手足運用，莫不由心”［12］。在峨嵋槍法看來，“治心”是治身、槍法、倒手、步法、動靜、剛柔、快慢、進退、虛實、輕重等技技擊方法的基礎，“煉心”比“練技”重要。峨眉道德知識繼承了道家和釋家倫理思想，把“治心”作為道德修養(yǎng)工夫。一方面修養(yǎng)工夫體現(xiàn)在掌握人心和征服心障的上，能夠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和專注力，用心能夠收放自如不游散，心能夠精準控制的手法、步法、槍法，劍法、眼法，達到心與四肢和技法的高度協(xié)調(diào)統(tǒng)一，正如孫子所說，以治待亂，以靜待嘩，此治心者也。另一方面修養(yǎng)工夫體現(xiàn)在提升習武之人的思想品德上，克制心中的欲念來平靜心態(tài)，達到不為欲念所驅使的道德狀態(tài)，正如《荀子·解蔽》所說，仁者之思也恭，圣人之思也樂，此治心之道也。明代峨嵋山臨濟宗白云禪師創(chuàng)立了“峨嵋臨濟氣功”，將禪宗的心性修養(yǎng)工夫融入到了峨眉武術道德修養(yǎng)之中，至此，峨眉武術治心工夫與禪武道德工夫走向融合，彌補了峨眉武術道德形而上學方面的不足。不難看出，峨眉武術道德知識承襲道家和禪宗心性修養(yǎng)工夫，修養(yǎng)思想中銘刻著儒釋道深邃的道德思考。

2 武術的覺悟認知的二個方法：為學與為道

2.1 “為學”與“為道”的概念

最早界定“為學”與“為道”概念的是老子。《道德經(jīng)》四十八章明確記載：“為道日損，為學日益”［13］?！盀閷W”意指求學之人，要逐漸增加知識，一點一滴慢慢累積起來，不是一步登天。“為道”意指求德之人，就要逐漸減少自己的主觀欲念，學會丟棄，今天丟一點，明天再丟一點，一切主觀欲念都要放下排除。其次，孔子把“為學”貫義為“成其事”，“為道”貫義為“致其道”。《論語·子張》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14］?！俺善涫隆笨山缍楦鏖T各派的武匠們都要努力的訓練自己技法，練習得越多，積累也就越多。“致其道”可界定為習武之人修養(yǎng)君子人格要終身矢志不渝，致力于人格修養(yǎng)之道?？鬃诱J為君子人格修行的主要方法是下學上達、由學致道。再次，《中庸》把“為學”貫義為“道問學”，“為道”貫義為“尊德性”。朱熹注解《中庸》把“尊德性”界定為尊重與生俱有的善性和存養(yǎng)善性?！暗绬枌W”界定為格物窮理。

由此可見，“為學”與“為道”，“成其事”與“致其道”，“道問學”與“尊德性”指向了不同認識事物的兩個維度，一個維度是指耳目見聞獲取的認知信息，一個維度是指心之官獲取的認知信息。這種覺悟認知方式用兩種方法認知世界，“為學”獲取客觀經(jīng)驗知識，“為道”獲取主觀覺悟知識。正如任繼愈先生所說，老子承認求學問是一天天積累知識，逐漸豐富學問。然而，要認識宇宙變化的總規(guī)律和認識宇宙的本源就不能依靠經(jīng)驗知識積累，而要依靠靜觀和內(nèi)省覺悟認知和理性思維的方式去把握和洞察客觀規(guī)律。

2.2 武術經(jīng)驗認知：為學

武術作為“術與道”并存于一體的文化載體，內(nèi)涵可以劃分為“技擊文化”和“武術思想文化”，技擊文化歸屬于客觀經(jīng)驗知識，武術思想文化歸屬于主觀體悟知識。技擊文化屬于形而下的“器物”范疇，武術思想文化屬于形而上的“武道”范疇。如果要集中、全面、深入的認識中華武術就必須通過為學與為道的方法，下學技擊，上達武道，由術入道，由技入道，由學致道的修習路徑和道德反思才能由術悟道。武術經(jīng)驗認知的“為學”“道問學”“成其事”方法主要體現(xiàn)在日積月累的勤學苦練磨穿鐵硯工夫上，武術三大門派少林、武當、峨眉各各自沉淀了獨特的武學技能技法。

其一，少林禪武以“易筋”為練習方法，意在改變筋骨和筋膜，修煉丹田真氣打通全身經(jīng)絡。練習的方法表現(xiàn)在效果上，一年易氣，二年易血，三年易精，四年易脈，五年易髓，六年易骨，七年易筋，八年易發(fā)，九年易形功夫。其二，武當內(nèi)丹功夫以“煉精化氣、練氣化神、煉神還虛”為修煉方法。練習的方法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煉精化氣大約需十至十五年，第二階段煉氣化神大約需五至八年，第三階煉神還虛大約需要九年以上。其三，峨眉武術“精妙”修煉方法技能其變幻，出奇致勝的技擊特點。追求技能閃展騰“轉”短小精悍，拳多腿少，步伐靈活多變，以攻為守。追求的“剛”是指肌肉收放的速度力量的外露，呈現(xiàn)陽剛之健美。追求的“柔”是指四肢體軀的肌腹和關節(jié)健膜實現(xiàn)最大牽張和各主要關節(jié)活動面實現(xiàn)最大幅度伸轉運動。不難看出，三大宗門的技能技術都是建立在經(jīng)驗認知基本之上，都是日積月累體悟出來的客觀經(jīng)驗知識。

2.3 武術心悟認知：為道

武術覺悟認知的“為道”“尊德性”“致其道”方法，主要體現(xiàn)在理想價值和道德修養(yǎng)功夫上，三大門派少林、武當、峨眉分布于不同地域，深受儒釋道文化土壤侵染，自然產(chǎn)生了各種不同的道德文化和理想價值。

一是少林武術衍生出了獨特的“禪武”道德文化，最具代表的《洗髓經(jīng)》蘊含著豐富的道德修養(yǎng)文化?！断此杞?jīng)》把“洗髓”作為“為道”的工夫，“易筋”作為“為學”的功夫。“洗髓”界定為理想價值追求，表現(xiàn)為道德修養(yǎng)，去除一切妄念，忘卻生死，六根清凈，常惺惺不愚昧，精進修行，以期獲取像金剛一樣的智慧，這就是達摩提倡的“為道”工夫?！耙捉睢苯缍閷嵺`文化，表現(xiàn)為技術和技法上的修行，骨骼的松弛或堅固，肌肉的強健或萎縮。易筋不在于改變先天的遺傳，主要通過后天的輔助身體鍛煉達到就強壯臟腑、強健體魄、易筋固體的效果。

二是武當武術衍生出了獨特的“人格修養(yǎng)”文化，最具代表的《張三豐全集》蘊含著豐富的道德修養(yǎng)文化。張三豐《打坐歌》認為“清靜無為”是人格修養(yǎng)的方法，“清靜”就是去除心中的雜念和妄念以此獲得心靈的平靜?！盁o為”即是主觀上的不枉意，不亂思，隨從自然規(guī)律變化而為，并不是不作為，而是順勢而為。張三豐把“清靜”“無為”劃歸為“筑基煉己”的人格修養(yǎng)功夫，“煉精化神”劃歸為改性換命的“長生久視”養(yǎng)生功夫。由此可見，張三豐的“為道”是指“筑基煉己”的工夫，內(nèi)家功夫太極拳、形意拳、八卦掌都延襲了“為道”的修養(yǎng)工夫。

三是峨眉武術同樣衍生出了自己的“釋道”道德文化，最具代表的《手臂錄》蘊含著豐富的道德修養(yǎng)文化。峨嵋武術發(fā)源于峨嵋山，而峨嵋山是中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同時也是發(fā)源于中國道教青城派的發(fā)祥地，因此深受釋家和道家文化影響，產(chǎn)生了獨特的武德文化。吳殳在《手臂錄》開篇就是“用技易，治心難”。然而“治心”的方法內(nèi)涵非常豐富，“治心”工夫吸收了釋家的“不住心”心性修養(yǎng)思想，有吸收了道家的“清靜無為”心性修養(yǎng)文化。從學理上看，“治心”就是格心的道德修養(yǎng)工夫，把心障出除獨尊德性的修養(yǎng)方法。為了發(fā)展知傳承峨眉武術技法，制定了系列的門派規(guī)矩，規(guī)范習式者的言行。實質上看，峨眉武術制定規(guī)矩的認知就是“為道”的覺悟過程體現(xiàn)，道德知識都是“心悟”認知產(chǎn)生的主觀知識。

3 武術覺悟認知的二條路徑：求知與求善

3.1 “求知”與“求善”概念

最早界定“求知”概念的是荀子，《荀子·解蔽》中明確記載道：“凡以知，人質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15］。荀子的“可以知”可以理解為感官獲取地客觀物理知識，“凡以知”可以理解為覺悟人性知識。根據(jù)概念內(nèi)涵映射到武術體悟認知上，“可以知”為耳目之官獲取來的經(jīng)驗知識武術技能和技術，也就是武術體悟經(jīng)驗認知的路徑“求知”；“凡以知”為心之官獲取來的人性知識，也就是武術心悟認知的路徑“求善”。

孔子是通曉“射、御”的習武之人，在“求知”與“求善”的覺悟認知上建樹頗深?！秴问洗呵铩酚涊d“孔子之勁，舉國門之關，而不肯以力聞”。根據(jù)文獻記載顯示，孔子的射箭“求知”經(jīng)驗認知主要體現(xiàn)在“六藝”技能學習上，孔子把射箭駕車列為君子人格修養(yǎng)過程的必修技能，十五歲開始學習基本技能和技法，并且把禮儀融入技能技術學習的整個過程之中。然而，孔子的“求善”心悟認知主要體現(xiàn)在人性說，“性相近也，習相遠也”［16］，人性原本是善，而人作惡是因為習慣不好而導致善心迷失，因此要通過改變習性來恢復善性，這就是孔子的“求善”心悟認知路徑。不難分辨，孔子的“求善”心悟認知就是孟子“致良知”的求仁知識?！叭酥粚W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16］?！扒笊啤北憩F(xiàn)為“致良知”“致良能”的求仁知識，親親、愛其親、尊其長、敬其兄就是孟子推崇的“求性”認知路徑。清晰可見，儒家的“求知”經(jīng)驗認知路徑是“六藝”教育過程，“求善”心悟認知路徑是“致良知”“致良能”認知過程。

3.2 少林武術中的“求知”與“求善”路徑

少林武術“求知”體悟認知路徑主要體現(xiàn)在武僧的技能和技法認知路徑上。少林武術技能可分為內(nèi)功、外功、硬功、輕功、氣功等技能，技法可分為拳術、棍術、槍術、刀術、劍術、技擊散打、器械和器械對練等共一百多種技法，都是武僧在實踐中創(chuàng)造和編制出來的武學知識。南少林武術的“求知”體悟認知路徑主要體現(xiàn)在拳術技法剛健有力、剛中有柔、樸實無華、非打即防、以攻擊為主，講就步法、氣法、眼法、拳法的體悟認知。北少林武術的“求知”體悟認知路徑主要體現(xiàn)在軟硬氣功上，講究禪武合一的技能和技法，技法分為卸骨法、擒拿法、點穴秘法、短打手法，氣功分為易筋經(jīng)、小武功、站樁功、益壽陰陽法、混元一氣功等，講求在技能技法中體悟認知路徑。少林武術“求善”心悟認知路徑主要體現(xiàn)在和《易筋經(jīng)》《洗髓經(jīng)》認知路經(jīng)上。少林武術以“常惺惺不昧”的方法求得人性知識。經(jīng)常頭腦保持清醒，獲得像金剛一樣的智慧，只有這樣才能做到“心不昏昧之謂”。那么如何才能做到“常惺惺”？武僧要以慈悲為懷，以天下蒼生為念，以普度眾生為業(yè)。“求善”心悟認知的路徑就是“越生死、究如來”獲取人性的真知識《洗髓經(jīng)》“越出生死關，究竟如來意。行住坐臥篇，只此是真諦”［9］。另外，《易筋經(jīng)》認為求善”心悟認知從“入定”開始，而入定從“清虛”“無障”“無礙”起步?！澳芮逄搫t無障，能脫換則無礙。無礙無障，始可入定出定矣”。

3.3 武當武術中的“求知”與“求善”路徑

武當武術“求知”體悟認知路徑體現(xiàn)在武術技能和技法。太極拳的“求知”主要是體現(xiàn)武者對掤、捋、擠、按、采、挒、肘、靠、進、退、顧、盼、定的技能和技法的體悟認知上。心意六合拳的“求知”主要是體現(xiàn)武者對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肩與胯合、肘與膝合、手與足合的技能和技法的體悟認知上。八卦掌的“求知”主要是體現(xiàn)武者對穿、插、劈、撩、橫、撞、扣、翻、托的技能和技法的體悟認知上。武當武術“求善”心悟認知路徑體現(xiàn)在“明心”和“見性”工夫上。內(nèi)家功夫認為“明心見性”才是關于性命真知識，才能來獲得人生的真知?！懊餍囊娦浴钡男奈蛘J知過程要求，“每日先靜一時，待身心都安定了，氣息都和平了，始將雙目微閉，垂簾觀照心下腎上一寸三分之間，不即不離，勿忘勿助，萬念俱泯，一靈獨存，謂之正念”［17］?！懊餍摹辈拍堋耙娦浴保诵募瘸?，則天理來呈現(xiàn)；人欲干凈，則天理常存。這就是內(nèi)家武術“求善”的道德心悟認知，“獨存正念”為“求善”的具體認知路徑。武當派為了約束修行者的言行和思想，制定了五戒、十戒、二十七戒、一百八十戒清規(guī)，防止惡心邪欲和乖言戾行，充分彰顯了“習武先習德”的“求善”修行方式。不難辨別，中華武術與儒釋道“求知”與“求善”覺悟認知路徑是一致地，覺悟認知路徑和方法學理相通，思想共融。少林武術以武僧的技能技法“求知”，以“常惺惺”求善；武當武術以技能技法“求知”，以“明心見性”求善。

4 武術覺悟認知的二重向度：體悟與心悟

4.1 少林武術覺悟認知的二重向度：體悟見聞與心悟德性

一是少林武術經(jīng)驗體悟認知向度。少林武術禪把覺悟認知的“六根”界定為眼、耳、鼻、舌、身、意；“六識”界定為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然而，少林武術體悟認知的經(jīng)驗向度是指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也就是“耳目之官”。同時，見聞經(jīng)驗向度限定了體悟認知的邊界，界定了少林武學知識，為學之知，求學之知，道問學，成其事的知識范疇。因此，見聞經(jīng)驗向度貫少林拳術、棍術、槍術、刀術、劍術、技擊散打、器械和器械對練技能之中；貫穿于《易筋經(jīng)》十六式達摩抖雪、摘星換斗、玉帶旋珠、和尚推磨、童子拜天、大鵬展翅右勢、大鵬展翅左勢、尊者玩珠、玉兔尋草、金剛托天、倒拽九牛尾右勢、倒拽九牛尾右左勢、九鬼拔馬刀左勢、九鬼拔馬刀右勢、臥虎撲食左勢、臥虎撲食右勢技能之中；貫穿于《洗髓經(jīng)》十二功法鳴天鼓、仙人撫頂、撫面活血、神龍生津、命門健腎、清理三焦、旋轉龍、氣沉丹田、摩頂龍、垂簾守巧、顛倒乾坤、灌頂洗髓技能之中。

二是少林武術德性心悟認知向度。少林武術心悟認知的德性向度是指禪宗“六識”中的“意識”，也就是“心之官”。德性向度限定了心悟認知的邊界，界定了少林武術道德知識，為道之知，求善之知，尊德性，致其道的知識范疇。僧肇在《般若無知論》提出了“能知”與“所知”的概念?！渡崂ヅ摇钒选笆帯狈譃椤澳堋薄八保蜒?、耳、鼻、舌、身定為“內(nèi)六處”；把色、聲、香、味、觸定為“外六處”。“內(nèi)六處”為“能”，“外六處”為“所”。心悟向度與內(nèi)六處的心之所知屬性相同，都是關于人性的知識和方法。心悟貫穿于《易筋經(jīng)》的“內(nèi)清靜”心法之中，貫穿于《洗髓經(jīng)》“參透天地，與我本一體”的理想價值超越之中。根據(jù)《洗髓經(jīng)·物我一致篇》記載：“萬物非萬物，與我同一體。茍能絕嗜欲，物我皆一致”［9］。其中的“絕嗜欲”就是德性向度中的道德修養(yǎng)心法。“物我皆一”的天地道德精神境界就是德性向度中的最高理想價值。“若能收放心”和“提念生與死”是指德性向度中的道德修養(yǎng)方法，如果不被人性欲念所迷，就能修成物我一體的道德境界。凡人與圣人的區(qū)別在于不貪念華麗衣服，不迷戀美食，不為欲念所累，視布衣與綢緞為同價，視美食與素食同味，超然物外，心獲得自由?！胺卜蚣僮髡妫酪聻轶w飾。徒務他人觀，美食日復日。圣人獨認真，布衣而蔬食。不貪以持己，豈為身口累”［9］。不難分辨，道德修養(yǎng)方法“絕嗜欲”，道德修養(yǎng)路徑“收放心”，道德修養(yǎng)知識“念生與死”，道德認識向度“尊德性”都屬于心悟認知的德性之識維度。

4.2 武當武術覺悟認知的二重向度：體悟見聞與心悟德性

一是武當武術經(jīng)驗體悟認知的見聞向度。武當內(nèi)家功夫太極、形意、八卦功夫以眼、耳、手、足、肘和肩為體悟認知的為見聞向度，以心和意為心悟認知的為德性向度。見聞向度限定了內(nèi)家功夫的體悟認知邊界，界定了內(nèi)家武術知識，為學之知，求學之知，道問學之知，成其事的知識范疇。因此，內(nèi)家功夫體悟認知的見聞向度貫穿于“眼力之功”與“耳力之功”，貫穿于《拳經(jīng)總歌》的劈、打、推、搬、撂、橫、采之中，貫穿于《拳經(jīng)》的耳能在靈，耳為聲之探，耳聽八方之動靜之中。根據(jù)金一明《武當拳術精藝》記載：“戰(zhàn)場之上，須耳聽八方，眼觀四面，用尖銳之目光，觀敵人之意向，伺隙蹈瑕，乘機而起，皆眼之作用”［18］。耳聽八方即是“耳力之功”，眼觀四面即是“眼力之功”，兩者都屬于體悟認知的見聞向度。

二是武當武術心悟認知的德性向度。武當武術心悟認知的德性向度是指“心識”，也就是“心之官”，“格心”之功。德性向度限定了心悟認知的邊界，界定了武當武術道德知識，為道之知，求善之知，尊德性，致其道的知識范疇。因此，武當?shù)滦韵蚨蓉灤┯凇叭诵摹焙稀疤煨摹笔切逕挼牡谝徊叫姆ㄖ?，貫穿于“人欲凈天理常存”第二步心法之中，貫穿于“獨存正念”第三步心法之中。令人驚訝的是武當武術心悟認知的德性向度與王陽明的格心向度大為相同。王陽明34歲龍場悟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不覺呼躍，從者皆驚，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誤也”［19］?！跋蛭锴罄怼鞭D變?yōu)椤跋蛐那罄怼?，由“見聞認知向度”轉向“德性認知向度”，覺解“吾心之欲念”不源于耳目見聞之知的“格心”頓悟，建立了“陽明心學”的德性知識體系。不難理解，道德修養(yǎng)方法“格心”，道德修養(yǎng)路徑“人欲凈”，道德修養(yǎng)知識“存正念”，道德認知向度“尊德性”屬于心悟認知的德性之識維度。

4.3 見聞認知“格物”，德性認知“格心”

最早界定“格物”與“格心”概念的是朱熹?！端臅戮浼ⅰ酚涊d：“所謂致知在格物，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眾物之表里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16］。不難分辨，朱熹的“格物”包括武術“眼力之功”與“耳力之功”，屬于見聞認知向度，“格心”包括武術“心法”與“心力之功”屬于德性認知向度。理學主張“格物”先于“格心”，心學主張“格心”先于“格物”。從覺悟知識特征上看，“格物”獲取的知識體現(xiàn)為“博學多識”，“格心”獲取的知識體現(xiàn)為“一以貫之”?！安W多識”為“博”之意，“一以貫之”為“約”之意?！安迸c“約”兩個向度分別對應見聞“格物”的認知向度，和德性“格心”的認知向度。

少林禪宗武術主張功夫修養(yǎng)從“格心”的心法開始，“心空”才能“靈透”，心靈透才能通天地，心靈透了不用眼睛就能看見，不用耳朵就能聽見?！靶目侦`透”就是少林武術的格心之功。相反，儒家將士功夫修養(yǎng)從“格物”的心法開始，先即物而窮其理，而后得吾心之全體。先學“技藝”，后學“道德修養(yǎng)”。武圣不會因小事而耽誤國家大事，也不會因小事拖累國家［20］?！案裎铩卑讯Y、樂、射、御、書、術“強調(diào)客觀知識的積累，形成了武技知識體系?！案裥摹卑驯M心盡性知命知天的道德體悟認知知識。

5 結語

中華武術是以“覺悟”認知為思維方式，呈現(xiàn)出體悟與心悟認知的二個維度：見聞之知與德性之知。中華武術認知方式兼容中國哲學認知思想，延用了儒、釋、道的“入圣、成仙”的人格修行直覺認知從“格物之理”與“求仁之善”進行覺悟［21］，把武者的人格修養(yǎng)“為學”“為道”交融在一起，形成了中華獨特的“武術道德知識體系”和“武學知識體系”。中華武術覺悟認知二個維度見聞之知與德性之知，產(chǎn)生于“耳目之官”與“心之官”，“格物”與“格心”，“為學”與“為道”，“求知”與“求仁”，“道問學”與“尊德性”，“成其事”與“致其道”的中國哲學認識方式。因此中華武術形成了兩大知識體系：一是武術見聞知識體系是由感官經(jīng)驗獲取知識，屬客觀經(jīng)驗知識范疇；二是武術德性知識體系是心的直覺獲取知識，屬于道德心悟知識范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