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大學法學院,安徽合肥 230601)
2019 年10 月遼寧大連13 歲男生蔡某某試圖強奸并殘忍殺害10 歲幼女。同年1 月,湖南漣源13 歲男生嚴某在與同學發(fā)生爭執(zhí)后用匕首將其捅死。而在近兩年來亦有多起不滿十四周歲的未成年人暴力弒親的惡性犯罪案件發(fā)生。這些年齡均為12~13 歲的犯罪主體,實施的卻是故意殺人、強奸、搶劫這些惡性犯罪行為,犯罪主體的低齡化與犯罪性質的惡劣性形成鮮明對比,使得這類案件一經(jīng)曝光便會引起社會廣泛熱議,同時“一放了之”“殺人要趁早”“法律沒有辦法”等討論無不刺激著公眾神經(jīng),因此對低齡未成年人惡性犯罪案件進行研究就顯得尤為重要。筆者通過梳理近五年發(fā)生的并經(jīng)公開報道的多起暴力型犯罪案件,從中選取12 例具有代表性、影響較大的案件作為樣本,通過對案件進行梳理和數(shù)據(jù)分析,總結惡性犯罪低齡化的原因并尋求對涉罪未成年人有效的矯正路徑。
首先需要明確的是不滿12 歲的未成年人由于生理、心理發(fā)育的限制,實施惡性犯罪的可能性較低,因此低齡未成年人惡性犯罪主體主要指已滿12 周歲不滿14 周歲的未成年人,而“惡性犯罪”則是指傳統(tǒng)刑法意義上的八類罪。
從性別比例來看,這12 例案件中的行為主體均為男性,并且行為主體所采取的暴力手段主要有砍殺、捅刺、用兇器擊打、縱火這幾種。這是由于男女雙方在體力方面存在較大差異,女性的肌肉力量、爆發(fā)力和耐力都比男性差,很難在正面的肢體沖突中壓制受害人,而男性則具有更好的體力條件,并且更加沖動,傾向于用武力解決問題,比女性更容易實施惡性犯罪。
根據(jù)公開的案件信息,樣本中只有一人處于輟學待業(yè)狀態(tài),其余皆是中小學在校學生。中小學在校學生往往會同時受到家庭、學校和社會的約束,他們在自我定位的過程中渴望擺脫束縛,因此在面對管教時容易激發(fā)逆反心理。譬如在這12 例案例中,有4 起是行為主體不服父母管教而弒親,1 起是不滿同村人的責罵而行兇,1 起是與同學產(chǎn)生爭執(zhí)后用匕首刺死同學。從中不難看出,此階段的未成年人容易與周遭的人發(fā)生沖突,產(chǎn)生緊張關系甚至進而引發(fā)惡性事件。
樣本中有5 起案件的行為主體沉迷于網(wǎng)絡游戲,有不同程度的網(wǎng)癮,3 起案件的行為主體則有諸如逃課、打架斗毆、抽煙酗酒等不良行為,即擁有不良習性的未成年人犯罪概率高于普通未成年人。對于這些問題少年,大多數(shù)父母不能正確處理,通常是采取責罵毆打的方式,這樣不但不能改正未成年人的錯誤行徑,相反還會使得雙方的關系更加惡劣。同時社會大多數(shù)人對問題少年的容忍度較低,也就使得這類未成年人在社會化的過程中容易找不到歸屬感,從而向社會上的不良團體靠攏,并逐步由問題少年轉化成犯罪少年。
這12 例案件中行為主體皆是激情犯罪,這是由于已滿12 周歲不滿14 周歲的未成年人更為情緒化,較為沖動,很容易因為一時情緒做出過激反應。同時樣本表現(xiàn)出行為主體在實施惡性犯罪的過程中犯罪心理成熟。首先是作案工具、作案場所的選擇。行為主體選擇使用諸如匕首、棍棒等殺傷性較大的作案工具,這些工具提高了作案的致命性,由此可以看出行為主體在選擇作案工具時對可能造成的傷亡后果是可以預料到的。其次體現(xiàn)在行為主體在實施惡性犯罪后的表現(xiàn)極其鎮(zhèn)定、理性。分析表明,“有超過62%的行為主體在實施犯罪后心理非常平靜,并沒有因此事影響他們上學、玩樂的心情”[1]。不僅如此,有的行為主體為了避免案發(fā)甚至會與被害人的尸體共同生活;或者對尸體進行肢解、拋尸以毀滅證據(jù);或者通過編造謊言隱瞞案情、偽造現(xiàn)場等方式改變被害人死亡時間以迷惑偵查。
低齡未成年人的需求結構同兒童時期相比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不再局限于滿足基本的生存需求,轉而對物質、性以及情感的需求更為強烈。驅使低齡未成年人實施惡性犯罪的內在動力往往就是因為這些需要無法得到滿足。根據(jù)這12 例案件可以歸納為:(1)明顯超出實際經(jīng)濟能力的物質需求,因為盲目攀比、貪圖享受而激發(fā)的對金錢的渴望,為了快速滿足金錢需要而實施搶劫甚至殺人等;(2)強烈的性欲需要,在受到色情淫穢書刊視頻的刺激時,會產(chǎn)生性幻想甚至發(fā)展成跟蹤、偷窺、猥褻乃至強奸異性;(3)為了穩(wěn)固友情以滿足情感需要,尤其是在不良未成年群體之間普遍推崇兄弟義氣,為此而共同參與打架斗毆甚至衍變?yōu)榧w實施犯罪,從而成為犯罪團伙。
在實施惡性犯罪過程中,低齡未成年人所呈現(xiàn)出的行為暴力化、手段殘忍等特點映射出他們在認知、情感及意志等方面具有的異常心理狀態(tài),甚至是已經(jīng)初步形成反社會人格。[2]換言之,低齡未成年人實施犯罪受其家庭環(huán)境、學校教育等多方面的影響,但歸根結底,存在心理缺陷才是誘使其犯罪的真正內因。已滿12 周歲不滿14 周歲的未成年人正處于認知水平、思維方式由半成熟向成熟發(fā)展的過渡階段,在此階段他們產(chǎn)生了強烈的獨立意識,開始進行批判性思考。他們迫切地希望擺脫“孩子”這一身份,渴望與成年人處于同等地位,并逐步減少對家庭、學校的依賴,選擇遵循自己的內心想法以滿足自己的內心需要。心理動力學認為促使人采取何種行為的因素主要包括需要。[3]自己能夠決定自己的行為,在日常交往學習的過程中能夠獲得成就感以及必要的人際交往等是此階段的未成年人最基本的心理需要。為了滿足需要,低齡未成年人開始思考自己在社會中的定位,通過各種角色扮演和行為模仿,來認清自己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4]而未成年人之所以實施越軌行為甚至進行犯罪正是因為在尋求定位過程中會產(chǎn)生錯誤認知,從而發(fā)生偏離。涉罪未成年人往往不能形成正確的道德觀念和認知觀念。他們對犯罪亞文化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深受影視作品、網(wǎng)絡游戲中的暴力色情文化的影響,在思想上接受并推崇暴力等反社會行為,在逐漸認可亞文化的過程中,未成年人會逐步喪失基本的羞恥感與責任感,甚至開始愿意主動嘗試越軌行為。需要注意到的是,低齡未成年人通常會積極地采取行動以滿足自身的基本心理需求。但是如果因為一些外在因素的介入,如生活環(huán)境的突然改變、父母離異、遭遇校園欺凌等使得這種心理需求無法得到滿足的話,也會反向導致低齡未成年人情緒反常、心理狀態(tài)出現(xiàn)問題。大量案例表明現(xiàn)實中多數(shù)實施犯罪的未成年人并非“天生犯罪人”,其心理出現(xiàn)偏差都是經(jīng)歷了一個過程。大多數(shù)涉罪未成年人在最初心理狀態(tài)出現(xiàn)問題時,無法及時得到調整,那么這種心理偏差就會越來越大,最后就會以犯罪這種極端方式爆發(fā)。
此外,從低齡未成年人所實施的惡性犯罪案件中可以看出,部分行為主體存在一定的人格障礙。他們的思維和智力活動還是比較正常的,但是會表現(xiàn)出種種異常行為。人格障礙不是精神病,具有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的低齡未成年人情緒更加容易失控、易怒、冷漠、缺乏責任感和羞恥感、對生命缺乏敬畏之情?;谶@種人格障礙,涉罪低齡未成年人并不認為實施暴力行為屬于犯罪,他們只是將這種行為視為解決問題的方法、宣泄情緒的手段而已。
家庭因素對低齡未成年人的惡性犯罪行為的實施有著重要的影響。家庭中父母錯誤的教育方式、家庭暴力、父母行為失范、父愛或者母愛的缺失以及家庭經(jīng)濟條件較差等因素會增加低齡未成年人實施犯罪的概率。[5]
1.不合理的教育方式激發(fā)了孩子的逆反心理。在家庭教育中常見的錯誤的教育方式包括:過度溺愛型、過于嚴厲型、不聞不問型。溺愛型教育方式會導致未成年人以自我為中心、蠻橫驕縱、抗風險能力弱。嚴厲型教育方式往往伴隨著父母的高要求、嚴標準以及肆意打罵,這使得未成年人愈發(fā)內向、懦弱、習慣性順從、不敢忤逆父母。但這種教育方式有時會導致另一種極端,未成年人在長期的壓抑下突發(fā)性爆發(fā)所造成的后果極其嚴重。不聞不問型教育方式導致未成年人冷漠、缺乏責任感、出于自我保護意識攻擊性強。這三種錯誤的教育方式教育培養(yǎng)出的未成年人在社會化的過程中都容易表現(xiàn)出自身的一些缺陷。
2.家庭暴力造成親子關系緊張。根據(jù)案例顯示,不少涉罪低齡未成年人在實施惡性犯罪前,曾經(jīng)遭受甚至長期遭受家庭暴力,造成親子關系緊張甚至逐漸轉化成對立沖突狀態(tài)。家暴為未成年人營造了一個充滿暴力、冷漠的家庭氛圍,長期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未成年人自身的思想觀念也會開始逐漸扭曲,潛意識里會產(chǎn)生暴力仇恨情緒,學會辱罵、打斗,內心也愈加冷漠、殘酷,并會將自己的緊張情緒對社會宣泄,對他人做出攻擊性行為。
3.父母行為失范易成為低齡未成年人模仿對象。在低齡未成年人成長過程中,父母作為他們最容易接觸的群體也就成為未成年人最早模仿的主要對象。如果父母具有抽煙、酗酒等不良行為習慣,甚至自身實施過一些犯罪行為,那么他們的孩子很容易就會習得這些不良行徑,甚至在一些案件中,還發(fā)生了父母引誘教唆孩子犯罪的情形。
4.家庭結構不健全。核心家庭是由父母子女三方共同組成的,以構成一個穩(wěn)定的三角結構,父母任何一方的缺位都有可能導致孩子心理上的缺失。[6]家庭結構的不完整主要由以下幾個原因構成:父母離異、父母一方身故、父母一方或者雙方常年在外務工、父母一方或者雙方智力障礙或者患有精神疾病。父母雙方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扮演的角色是對方無法替代的。研究表明,不健全的家庭結構所“培養(yǎng)”的困境兒童比正常兒童犯罪率高。
5.家庭經(jīng)濟條件較差成為低齡未成年人犯罪誘因之一。分析低齡未成年人犯罪動機,為索要錢財而犯罪占據(jù)很大比重。大多數(shù)涉罪未成年人家境并不殷實,而涉罪未成年人為了充面子、為了擁有更好的物質條件,頻繁向家人索要錢財,在父母無法滿足自己物質需求時,很容易衍變成盜竊、敲詐勒索、搶劫等犯罪行為,實踐中就有多起類似案件報道,甚至有涉罪未成年人在體會到不勞而獲的“好處”后成為職業(yè)扒手,私下行竊,多次被抓獲后仍不知悔改。
我國正處于社會轉型時期,在此時期社會控制力度的減弱使社會環(huán)境呈現(xiàn)一定程度的失序狀態(tài)。[7]而低齡未成年人犯罪率的提高正是這種社會控制力度減弱的結果。低齡未成年人在社會化過程中是否會實施犯罪行為,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低齡未成年人自身與社會之間的“連接”是否緊密。根據(jù)赫希的社會控制理論,未成年人與社會的聯(lián)系程度與四個因素有關:依戀、投入、參與、信仰。[8]依戀是未成年人對他人和社會的一種情感上的依賴,這種依賴感會影響未成年人行為的選擇。依賴感強的未成年人在作出決定時會潛意識地考慮他人和社會的看法,尤其是在實施越軌或者犯罪行為前,會因為違反社會規(guī)則而選擇放棄。[9]投入是基于時間和精力的有限性,如果已經(jīng)為了某一既定目標耗費了足夠的時間和精力,那么未成年人為了避免已經(jīng)投入的成本的浪費,保證目標的實現(xiàn)就不會轉向犯罪行為。對社會依戀感強并愿意投入時間和精力去實現(xiàn)自己目標的未成年人也更愿意選擇參與常規(guī)活動,更能接受社會普遍的道德規(guī)范并內化為自己的行為準則。
社會轉型使得人口流動更加頻繁,目前人口流動主要有“城市—城市”“農村—城市”兩種類型,其中“農村—城市”的情形更為普遍。隨父母一同進城的流動未成年人在城市中面臨著不能很好地適應城市生活環(huán)境、不為城市教育體系所接納、無法享受城市福利等問題。具體來說,流動未成年人的父母受教育水平比城市父母低、多從事工作時間長的體力勞動、收入較少,巨大的生存壓力減少了父母對子女的陪伴時長,使父母無暇顧及孩子因為環(huán)境變化而帶來的心理落差。同時受戶籍制度的限制,流動未成年人的教育資源明顯比城市未成年人差。許多流動未成年人就讀于教學質量比較差的民辦學校,即使交了大筆擇校費進入公辦學校,在學校也會受到一定的歧視,成為學校的邊緣群體,那么流動未成年人不可避免地會對學校產(chǎn)生抵觸心理。這些都導致流動未成年人對家庭和學校的依戀感產(chǎn)生不同程度的減弱,甚至會選擇逃避家庭和學校,這無形中弱化了對低齡未成年人的社會控制力。并且在脫離了家庭和學校的管束后,部分未成年人會將時間和精力投入到非常規(guī)行為上,并進而導致越軌和犯罪行為的發(fā)生。
道德信仰是達成社會控制的重要手段。[10]社會群體中的人們倘若普遍遵循共同的道德價值觀念,則能強化社會控制,但如果有個體形成了錯誤的道德價值觀念,就容易在該觀念的驅使下做出犯罪行為。如今社會上存在的拜金主義、享樂主義等不正之風正侵蝕著成長中的未成年人,使得他們的道德價值觀念逐漸扭曲。在這些涉案的低齡未成年群體中,虛榮、拜金、極端的利己主義等不良風氣盛行,為了充面子、享樂而盜竊搶劫行兇的更是不在少數(shù)。同時,社會上充斥著各種色情、暴力等低俗文化,而信息時代使未成年人更容易接觸、獲取這些糟粕文化并深受其害,成為滋生犯罪的“溫床”。
目前我國面臨著犯罪低齡化問題,如何處理涉罪低齡未成年人成為社會治理的一大棘手問題。實踐中對于未達刑事責任年齡的未成年人,即使實施諸如殺人、故意傷害等惡性犯罪也無須承擔刑事責任,一般是進行批評教育并由其監(jiān)護人加強看管。顯然這種處理方式與涉罪低齡未成年人的主觀惡性以及行為的危險性不相匹配。在這種背景下,確有必要降低法定刑事責任年齡。
對刑事責任年齡的設置問題,一直是學界熱議的問題,主要有“降低論”“維持論”“彈性論”三種觀點。其中“維持論”“彈性論”皆有廣泛的支持率,而學界反對“降低論”的理由總結如下:第一,“刑罰萬能論”不適用于未成年人犯罪問題,對于未成年人犯罪應以教育為主,僅僅依靠降低刑事責任年齡,擴大處罰范圍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低齡未成年人犯罪問題,與我國對處理未成年人犯罪問題秉持著“教育優(yōu)先”等基本理念相悖;第二,降低刑事責任年齡,使低齡未成年人貼上犯罪標簽,會影響未成年人的自我認知,潛意識里會認同自己的犯罪屬性,增加再犯概率,此外有犯罪前科會降低社會對未成年人的包容度,增加了繼續(xù)接受教育、就業(yè)的難度,不利于未成年人再社會化;第三,從累犯率的持續(xù)增長可以看出監(jiān)獄改造效果并未達到預期目標,低齡未成年人受監(jiān)禁刑罰可能會導致“交叉感染”,無法保證教育和改造的效果。
筆者認為,降低刑事責任年齡是順應社會發(fā)展之趨勢,是實現(xiàn)對低齡未成年人犯罪有效治理的必然選擇。首先,降低刑事責任年齡并不等同于“以罰代教”。對于低齡未成年人的一般犯罪行為,仍然應當優(yōu)先考慮教育問題,這是基于普通涉罪未成年人有教化的可能性。而對于實施惡性犯罪的未成年人,實踐中就有多起涉罪未成年人將自己未成年身份當作犯罪“保護傘”,公然對司法制度叫板。對這類涉罪未成年人,家庭、學校、社區(qū)往往處于“不敢管、管不了”的尷尬位置,由國家予以強制懲罰限制人身自由反而能夠達到管教的預期目的。其次,降低刑事責任年齡有利于實現(xiàn)刑罰目的。對于這些未達到刑事責任年齡的未成年人而言,犯罪意味著不痛不癢的批評教育,即使故意殺人這樣嚴重的惡性犯罪也只是收容教養(yǎng)幾年,如此低的犯罪成本不會使他們真正意識到犯罪的代價,不會真正的悔悟,不能感受到法律的威嚴,那么他們再犯罪的概率就會變大,難免會成為社會隱患。最后,對于未成年罪犯,監(jiān)禁場所主要是少管所。而建立少管所的初衷就是為了避免因與成年人監(jiān)獄混合關押而造成“交叉感染”,并且少管所對未成年人的改造方式就是考慮到未成年人身心發(fā)展的特點而特別設計的,這更有利于對涉罪未成年人的教育改造。雖然未成年人會因此貼上犯罪標簽,但是依據(jù)重整羞恥理論,如果未成年人因為犯罪而感到羞恥,那么即使貼上犯罪標簽也不會再次導致犯罪行為的發(fā)生,而如何讓涉罪未成年人因犯罪感到羞恥本來就是教育改造的內容?;诖?,考慮如何降低刑事責任年齡不妨為一種治理未成年人犯罪更好的出路,或許只有真的讓這些犯下嚴重犯罪的未成年人承擔應當承擔的責任才能更好地教化他們,也能夠更好地撫慰受害人群體。
對刑事責任年齡劃分標準的爭論在未來一段時間內仍不能得出確切的答案,因此在現(xiàn)有法律框架內,對涉嫌惡性犯罪的低齡未成年人能夠采取的最嚴厲的措施就是收容教養(yǎng)。可以說,收容教養(yǎng)制度是懲治涉罪未成年人的最后一道屏障。根據(jù)我國刑法規(guī)定,對涉罪未成年人在“必要的時候”,可以適用收容教養(yǎng)。但是,作為一項限制人身自由權利的制度,收容教養(yǎng)制度飽受詬病。目前我國收容教養(yǎng)制度面臨著諸多問題:實體上適用對象、條件、期限、權利救濟沒有明確,具體的適用程序、執(zhí)行機關、執(zhí)行場所等沒有規(guī)范,甚至一些地區(qū)沒有設立專門的執(zhí)行收容教養(yǎng)的場所。實際上,收容教養(yǎng)制度對于矯正低齡未成年人犯罪的作用一直沒有有效發(fā)揮出來,該制度的設計初衷就是為了填補刑事責任年齡設置的漏洞——為涉罪未成年人提供一條集教育、懲罰、保護為一體的綜合性的矯正路徑。在專門的收容教養(yǎng)機構中,涉罪未成年人需要繼續(xù)接受教育,為日后回歸社會繼續(xù)學業(yè)夯實基礎;要進行心理疏解,及時糾正心理偏差,保證心理健康;對于不良行為需要在指導下進行改正等等。
當然,現(xiàn)存的收容教養(yǎng)制度有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
1.明確適用對象。對于收容教養(yǎng)制度現(xiàn)行法律只規(guī)定了年齡上限,卻沒有劃分最低年齡標準。為了彌補現(xiàn)有刑事責任年齡劃分的缺陷,解決低齡未成年人的犯罪問題,對于已滿十二周歲、未滿十四周歲實施刑法規(guī)定的八種惡性犯罪的涉罪未成年人當涵括在收容教養(yǎng)制度體系之內。
2.明確執(zhí)行機關與場所。收養(yǎng)教養(yǎng)雖然會限制未成年人人身自由,但其畢竟不是一種監(jiān)禁刑罰,收容教養(yǎng)機構也并非關押犯人的場所,因此,對于收容教養(yǎng)應當由各地區(qū)的司法行政機關進行管理執(zhí)行。而執(zhí)行場所,有學者提議將工讀學校與收容教養(yǎng)機構相結合,當然這種做法有利有弊,譬如可以節(jié)省成本,避免司法資源的浪費。筆者認為還是有必要建立專門的收容教養(yǎng)機構。工讀學校作為一種特殊教育學校,教育對象主要是有嚴重不良行為的青少年。而接受收容教養(yǎng)的畢竟是在事實上確實實施了犯罪行為的未成年人,他們的人身危險性遠遠強于所謂的問題少年,因此將具有不良行徑的青少年與涉罪未成年人放置在一起才真正有可能會發(fā)生“交叉感染”問題。
3.明確規(guī)范社會調查制度。既然說在當下適用收容教養(yǎng)制度主要是針對那些已經(jīng)無法通過常規(guī)教育予以改造的涉罪未成年人,那么如何確定未成年人的是否有教化的可能性呢?這需要對未成年人在家庭、學校、社區(qū)的表現(xiàn)進行調查。司法行政部門需要通過走訪調查,基本了解(但不限于)未成年人的性格特征、成長經(jīng)歷、家庭狀況、教育程度、平常行為表現(xiàn)等情況。在此基礎上重點觀察未成年人性格特征以及道德觀念,包括能否認識到自己行為的違法性、對自己的過往不良行為乃至犯罪行為是否有悔意等。當然,社會調查報告只是司法行政部門是否作出收容教養(yǎng)決定的參考依據(jù),并非決定性依據(jù),這對于有關部門盡快了解涉罪未成年人能夠起到重要作用,因此需要將這種調查制度從內容上、程序上均予以規(guī)范化。
對涉罪未成年人在必要的時候可以予以收容教養(yǎng),那么自然地引出了另外一個問題:對于實施了惡性犯罪但不符合收容教養(yǎng)條件的未成年人該如何矯正?筆者認為可以通過社會工作者(以下簡稱社工)的介入解決這一問題,同時亦能保證接受收容教養(yǎng)的未成年人能夠順利實現(xiàn)再社會化。當然社工介入低齡未成年人惡性犯罪矯正需要經(jīng)歷一個完整的階段。
第一階段首先遵循個案研究原則,社工需要對矯正對象即涉罪未成年人單獨建檔。為了更好地收集矯正對象的基本信息和相關犯罪情況,在社會工作中社工同樣需要進行社會調查。社工對獲取到的信息通過整理形成評估報告,以預判矯正對象的心理狀態(tài)、再犯風險、社會危險程度等,形成對矯正對象的初步認知。
第二階段確定矯正對象的需求以幫助矯正對象更好地回歸社會。通過與矯正對象進行交流掌握其基本需求。實踐中矯正對象的需求主要包括:維系日常生活需求,掌握生存技能需求,形成正確認知需求以及必要的情感需求。[11]
第三階段根據(jù)矯正對象的具體情況制定介入計劃。社工以社會調查報告為依據(jù),通過與矯正對象進行交流所掌握的矯正對象自身存在的問題以及基本需求制定矯正計劃。矯正計劃應當包括總目標和階段性計劃,社工需要根據(jù)矯正進程和效果及時調整矯正計劃。
第四階段實施干預,滿足矯正對象需求并進而解決問題。首先是幫助矯正對象正確認識自己的犯罪行為的危害性,進行反思,并對自己錯誤的認知觀念進行糾偏。其次是幫助矯正對象加強與社會的“連接程度”,實現(xiàn)矯正對象與社會環(huán)境的良性互動。最后要創(chuàng)造條件提高社會對矯正對象的包容度,去除犯罪標簽。
第五階段進行矯正效果定期反饋并總結工作中的經(jīng)驗與不足。社工在幫助矯正對象回歸社會后仍然需要對其進行持續(xù)性關注以保證矯正效果,根據(jù)反饋來的信息找出自己在介入工作中存在的問題,以便更好地幫扶下一個矯正對象。
對于實施惡性犯罪的低齡未成年人,考慮其主觀惡性和行為危險性,結合該低齡未成年人是否還有教化的可能來選擇具體的矯正措施。一般而言,在對這類低齡未成年人進行批評教育、嚴加管教的效果不甚理想的情況下,仍然堅持“教育優(yōu)先”,而不采取強制性懲戒措施并不利于對涉罪低齡未成年人進行矯正,同時也是對社會群體的不負責任。當然筆者在本文只是提供了一種思路,對涉罪低齡未成年人進行矯正作為一項系統(tǒng)性工程,需要將家庭、學校、社會組織起來,以構成一個全方位覆蓋的矯正體系。而在這個矯正體系中如何實現(xiàn)分類分級處理矯正仍需學界持續(xù)關注,繼續(xù)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