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莊子·逍遙游》中隱含著一條眾人,也就是一般人通往逍遙的道路。本文通過對《逍遙游》中幾組典型對立物的分析,揭示了這條路徑,并指出了,眾人究竟如何向自在而無待的逍遙之境前進。
關鍵詞:莊子 逍遙 眾人
《莊子·逍遙游》所描繪的逍遙,大概是一種自在而無待的精神境界和生活狀態(tài)。在《逍遙游》中,莊子其實也給出了一條通往逍遙的道路,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這條路是指給資質(zhì)平庸的眾人的。然而,由于《莊子》行文汪洋恣肆,又多以三言立說,這條路徑被隱沒和割裂了。本文,想通過對《逍遙游》中幾組對立事物的分析,揭示出這條至逍遙之路。
陳鼓應的《莊子今注今譯》,將《逍遙游》按照文意明確地分為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主要討論鯤鵬與蜩、學鳩,和湯之問棘中提到的鯤鵬與斥鴳的小大之辯;第二部分,則主要是堯讓天下于許由、和肩吾問于連叔這一對反例;第三部分,為惠施和莊子兩人關于有用與無用的論述。這三個部分都與這條留給一般人的抵達逍遙的路徑路緊密相關,需要統(tǒng)一起來進行更深入的論述。
一、大小是否可以皆得逍遙?
郭象為《莊子》作注時,利用“性分”說,創(chuàng)造性地協(xié)調(diào)了《逍遙游》中的“小大之辯”。就是說,無論是作為大者的鯤鵬,還是作為小者的蜩與學鳩,以及斥鴳,都可以在滿足自性的意義上實現(xiàn)逍遙。不得不說,這確實是一種獨到的見解。但依莊子之意,對小大還是有所區(qū)分的,并不是小大各得其自性,就值得稱道,就可以得逍遙。
首先,根據(jù)莊子的描繪,像鯤鵬這樣的大者,通過自身努力,實現(xiàn)自性而得逍遙的做法是比較值得贊賞的: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鵀轼B,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 ,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a
鯤能從北冥到南冥,大部分都是自身努力的結果。比如化為鵬鳥,振翅而飛。唯一需要有所待的就是海運。但是海運作為一種自然現(xiàn)象幾乎是每年都會來臨的,鯤鵬只需靜待六月之息,便可扶搖直上,絕云氣負青天,而后直抵南冥。這可以所說是很接近于無待了,所以莊子大體上來說是比較贊賞的。
其次,作為鯤鵬對立者的蜩與學鳩這樣的小者,莊子則不贊同它們的努力。此二蟲b雖然只能碰到榆枋這樣低矮的樹木,有時甚至不能至,但畢竟也是“決起而飛”c,盡力而為。但是莊子在明知其與鯤鵬天差地別的情況下,還是貶低兩者道:“之二蟲又何知。”d
但莊子的論述并沒有止步于此,他進一步指出,“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e這樣小不及大的情況是一種普遍的現(xiàn)象,人之壽命較之于朝菌、蟪蛄為長;但較之于冥靈、大椿實在是不值一提;更不幸的是,與人類中高壽的彭祖相比一般人的壽命還是太短了。這正是:“眾人匹之,不亦悲乎?!眆
然而,既已為此眾人,卻也不能徒悲而已。每個人都應該努力突破自己小的局限,去尋求無待。這樣的突破雖然艱難,卻并非不可實現(xiàn)。比如,具有某一方面才能的人,在莊子看來局限性是最大的,他們自持才能,不愿有所突破,就像是斥鴳不知鯤鵬何以圖南;宋榮子能定乎內(nèi)外,辯乎榮辱,不向外界去汲取什么,這可以說是尋求無待的第一步了;到了列子就更進一步了,不僅不向外去求,自己本身也杳然空然了,以致能隨風而起了。這實際上已經(jīng)突破了小,而到了鯤鵬的境界,離無待只剩下風了;更進一步,則與天地同體,順應萬物之變,由有限入于無限,真正可謂無待了。到了這一步,早先的己、功、名早已消失無蹤了。
二、眾人應該何以面對逍遙者
雖然,每個人都可以突破小而為大,乃至于無待,但是小大之辯畢竟是客觀存在的。以得逍遙之人自在而無待,獨與天地精神往來,不會在意外界的看法。未晉于逍遙之人,應該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去面對以得逍遙者呢?莊子給出了兩個基本的態(tài)度,其一是不卑,其二是不哂。
首先來說不卑。不卑是說欲晉于逍遙者,在面對已得逍遙者之時,不應該自慚形穢。莊子是借堯讓天下于許由來說明這一點的。堯是儒家極為推崇的賢明君主,但當他見到許由的時候,整個人都感到很卑微。正是“自視缺然”g ,不敢再尸居其位了。而許由拒絕的理由是“予無所用天下為”h,就是說天下對自己已經(jīng)沒有用處了。許由為什么要如此說呢?是因為天下已經(jīng)被治理得很好了,自己去治理也不會治理得更好。如果自己在此時接手了天下,不過是能夠給自己帶來名聲,而于天下無益。而名聲對于自己來說也毫無裨益,所以許由才說此時的天下已經(jīng)對自己毫無用處了。這里需要注意的是,許由是承認和肯定堯治理天下的功績的,就是說在莊子看來,即使是未晉于逍遙之人,也可以做出自己的一番成就。欲晉于逍遙者只需提升自己的境界便好,不必因晉升緩慢,缺陷頗多而感到自卑。
其次要說不哂。這是說即使是對逍遙者,不甚了解,卻存在某種程度的不滿也不應該出言嘲笑。莊子是借助肩吾問于連叔之事來說明這個問題的。先是肩吾聽了接輿對菇射之山上居住的神人的描述。以為其言大而無當,不近人情。肩吾自己是非常不相信接輿所言的。所以把這件事當作是一個笑話講給連叔聽。連叔卻以肩吾為心智瞽聾之人,不能知道神人的神妙就在于其不近人情。因為人本來就屬于小的范疇。如果只停留在人的層面,那可正是無望于逍遙。但是,要突破人的有限,而去尋求無限,又要遭到人的不理解乃至反對,這是必然的事情,是眾人的常態(tài)。莊子在這里告誡未得逍遙者不要去嘲笑他們,是因為只有放下了無知和偏見,試著去加以了解,才有可能是踏上通往逍遙之路的原點。畢竟,雖然人人都可以至逍遙,但是逍遙必自個人而始。
三、眾人何以至逍遙
其實上文中,已經(jīng)給出了一條通往逍遙的途徑,即先收束向內(nèi),避免外界的紛擾;再于自己內(nèi)心中做心齋坐忘的功夫;最后與天地合一而至無待。但是對于眾人來說,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還是轉(zhuǎn)變。對于眾人來說,如何才能突破自身小的局限而至于大的轉(zhuǎn)變呢?針對這個問題的,莊子是借與惠施的兩段對話解答的。
首先,是善于用大?;菔ηf子說魏王賜給我一種大葫蘆的種子,可這種種子種出的葫蘆太大。以它盛水,卻不能負擔滿水的重量。把它縱劈為兩半作為瓢,卻沒有可以放置它的容器。莊子卻對他說:“夫子固拙于用大矣?!?i并給惠施舉了個例子。大概是說宋國有一個世家,善于制作一種防止手龜裂的藥。憑借此藥,世代以漂洗絲絮為生??腿寺犝f了這件事,就以百金的代價買來了這種藥的配方,并將其獻給吳王。并以此,在冬天與越國的水戰(zhàn)中立下大功,終致裂土為封。這就是善于用大和不善于用大的區(qū)別。同樣的藥,在宋人手中只能用以漂洗絲絮為生,能獲得百金便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了,甚至要把全族的人聚集起來商量。而客人顯然要比他們更善于用大,他看中吳越相爭的時機,借助吳王之勢,終得以封??梢?,懂得借勢而行是善于用大的一種體現(xiàn)。然而客人還只是得封,如果能有人比客人更加善于用大,那一定可以獲得更大的成就,乃至達到逍遙之境。比如那個無用的大葫蘆,在逍遙者看來,正可作為一條大船,遨游于江湖之上。從這點來看,眾人之所以局限于小,不是因為本身便是小。眾人與逍遙者本無二致,只不過逍遙者能從小中見大,用其大則能至于逍遙。
其次,是不能以小之用去衡量大之用。惠施以為莊子之言“大而無用, 眾所同去也”j,他舉了一棵無用的大樹為例,這棵大樹軀干不直,枝葉長得也沒什么規(guī)律,匠人都不愿回頭看它。莊子回答他說,貍狌為小,其用不過捕鼠,最終也擺脫不了死于罔罟的命運。嫠牛為大,但若說起捕鼠,卻不及貍狌。這是因為捕鼠是小之用,以小之用去衡量大之用,自然會得出大不如小的結論。然而局限于小是終究沒有辦法突破小的,只有能實現(xiàn)突破,由小轉(zhuǎn)變?yōu)榇?,才能真正地認識到大之用。就連那棵匠人不顧的大樹,只要“樹之于無何有之鄉(xiāng),廣莫之野”k,便可“彷徨乎無為其側(cè),逍遙乎寢臥其下”l??梢姡娙瞬荒苷J識到大之用,是因為還沒有突破自身小的局限。所以,應該做的不是急著以小之用去衡量大之用。而是要知其不可衡量,收起自己輕慢之心,轉(zhuǎn)而去尋求突破。
以上,就是在《逍遙游》中隱含著的眾人通向逍遙的路徑。這條路徑雖然相較大者困難重重,而且能成功很大程度上源于個人的自身轉(zhuǎn)變。但還是可以看出,莊子對于眾人尋求逍遙的努力,還是抱有肯定的態(tài)度的。也樂于見到眾人能實現(xiàn)轉(zhuǎn)變。
acdefghijkl陳鼓應譯注:《莊子今譯今注》(修訂版),商務印書館2007年版,第6頁,第12頁,第13頁,第15頁,第15頁,第25頁,第25頁,第34頁,第37頁,第37頁,第37頁。
b 郭象注此二蟲為鵬、蜩,然而如此解將置學鳩于何處?故不取也。
參考文獻:
[1] 陳鼓應譯注.莊子今譯今注(修訂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
[2] 郭象注.成玄英疏.曹礎基,黃蘭發(fā)點校.莊子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2011.
作 者: 霍霄,上海師范大學在讀哲學碩士,研究方向:中國哲學。
編 輯:張晴 E-mail: 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