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盛輝
( 山東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 濟南,250014 )
2016年5月17日,習近平同志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中強調(diào),中國哲學社會科學要研究借鑒“一切有益的知識體系和研究方法”,“以我國實際為研究起點,提出具有主體性、原創(chuàng)性的理論觀點,構建具有自身特質(zhì)的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1)《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2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年,第341、342頁。作為一門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主要研究內(nèi)容的學科,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更應當“立足中國、借鑒國外,挖掘歷史、把握當代,關懷人類、面向未來”(2)《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2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年,第338頁。,形成具有創(chuàng)見性的研究方法和話語體系。一段時間以來,學界從詮釋學角度對此進行了深入研究。2020年恰逢恩格斯誕辰200周年,值此重要節(jié)點,回顧學界有關恩格斯的研究歷程,并嘗試在詮釋學方法論語境下,從“以人民為中心”視角對恩格斯思想進行闡析,這對于深入探討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研究方法,堅定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航向有著諸多啟示性意義。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內(nèi)學界對詮釋學進行了深刻而廣泛的研究,有一段時期也曾經(jīng)就詮釋學(3)“詮釋學”一詞源自古希臘的“ hermeneutike ”一詞,亦譯作“解釋學”“闡釋學”“釋義學”。本文除引用情況下,一律采用“詮釋學”這一譯名。與馬克思主義的關系問題展開過深入探討。但是直到今日,學界能夠運用詮釋學的理論來審視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問題的研究相對而言還是不多。這主要表現(xiàn)在:一是對詮釋學與馬克思主義關系的理論闡釋還有很大的研究空間,二是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詮釋學的方法分析問題還存在不足。實際上,就其詮釋學本身的發(fā)展情況來看,也是理論居多、運用偏少。特別是在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研究領域,能夠突破傳統(tǒng)研究范式和話語,在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詮釋學語境內(nèi)對一些重要問題展開研究的情形還較為少見。具體到恩格斯,國內(nèi)大多數(shù)學者實際上還是在一種無意識的詮釋學語境中來解讀恩格斯,缺乏詮釋學意蘊下的深度思考。(4)在多數(shù)情況下,國內(nèi)學者運用詮釋學思考的對象主要集中于馬克思、列寧。相對而言,對恩格斯的關注則明顯不夠。
國外學界對恩格斯的研究是伴隨著“馬克思—恩格斯問題”的提出而不斷發(fā)展起來的。1883年馬克思逝世后,恩格斯被視為馬克思之后領導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的革命導師,人們也一直將馬克思和恩格斯看作完全一致的人。但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學界逐漸出現(xiàn)了一批以巴爾特、伯恩施坦、克羅奇為代表的“歷史的黑格爾主義者”,他們開始質(zhì)疑馬克思恩格斯的一致性,并由此掀起了馬克思和恩格斯思想有無差異、是否對立的論爭,“馬克思—恩格斯問題”由此提出。(5)張亮:《西方“馬克思學”的恩格斯研究:一個批判的評價》,《教學與研究》2005年第8期。此后,西方學界圍繞這一焦點問題,從不同視角展開了充分的研究,思想傾向也逐漸分為陣營鮮明的“馬恩一致說”和“馬恩對立說”。其中,在這場論爭中,持“馬恩對立說”的學者的一個重要立論依據(jù),即恩格斯沒有關于人的思想。他們認為,“恩格斯的哲學是‘見物不見人’的‘物質(zhì)論’,是沒有歷史主體的‘人學空場’”(6)馬云鵬、朱傳棨、曹林:《論恩格斯的人學思想及其對馬克思主義人學理論的貢獻———駁諾曼·萊文等人的“對立論”》,《北方工業(yè)大學學報》1993年第4期。。
國內(nèi)學界普遍認可恩格斯在許多領域擁有自己的獨特見解,針對西方學界關于恩格斯思想中的“人學空場”論,從恩格斯的歷史主體思想、人的全面發(fā)展學說、晚年人學思想、歷史合力論、人與自然的關系、“兩種生產(chǎn)”理論等多個視角展開廣泛研究,有力論證了恩格斯思想中確有關于人的理論。(7)李陽:《晚年恩格斯人學思想研究》,碩士學位論文,廣西大學,2017年。但是在研究過程中,學界也存在著將馬克思和恩格斯思想完全一致起來、不加區(qū)分的傾向,即使有所區(qū)分,其研究整體傾向也是關注馬克思多于恩格斯。這也就形成了在新時代黨中央提出“以人民為中心”發(fā)展的命題之后、學界從“以人民為中心”視角對馬克思思想的挖掘要遠遠超過恩格斯的現(xiàn)象。截至目前,盡管學界關于恩格斯人的理論的研究成果不少,但是尚未出現(xiàn)從“以人民為中心”視角展開對恩格斯思想研究的成果。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研究中有學者(如英國馬克思學學者斯蒂芬·瑞吉比)提出要運用詮釋學方法來研究恩格斯,認為每一個讀者都必定帶著先見和目的來解讀恩格斯的文本,在解讀的過程中并非消極接受恩格斯的文本所傳遞的意義,而是根據(jù)自己的先見和目的積極地進行文本的建構。(8)呂增奎:《近年來國外恩格斯研究概況》,《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05年第6期。這一運用詮釋學方法來研究恩格斯的思路,給我們以很大的啟迪。
在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的發(fā)展過程中,我們的研究方法必須是建立在馬克思主義歷史唯物主義方法論的基礎之上,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我們進一步審視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的發(fā)展就會發(fā)現(xiàn),其雖然在多個研究領域取得了諸多成就,但如何深入推進卻是一個大問題。學界已經(jīng)認識到馬克思主義理論相關問題需要哲學學理的進一步支撐,并且明確指出這種哲學理論應當是馬克思主義哲學。但是,如何進一步推進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理解,又是一個亟需深入研究的問題。例如,學界在研究方法的使用和選擇上,雖然表明要運用馬克思主義(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去闡明問題,但是對于歷史唯物主義方法論本身,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學科之外卻往往欠缺更為深層次的學理性思考。在我們的習慣性認知看來,用歷史唯物主義來分析問題不是問題,或者說這是一個在我們今天看來不用討論的問題。但是從嚴肅性學術探討角度來看,對這一問題的探討尤顯重要。正如馬克思恩格斯曾經(jīng)說過的那樣,我們不但要知道鐘聲響,而且要知曉鐘聲從何而來。在我們應用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去分析某一主題時,我們不但要意識到我們正在運用歷史唯物主義來分析問題,而且有必要進一步意識和理解“我們正在運用歷史唯物主義來分析問題”這一事件本身。然而,在現(xiàn)實中,我們往往缺乏這種深度的思考,只是停留在用原理去套用問題本身的層面。這樣一種情形也就直接導致我們在很多問題上雖然有論點、論據(jù)和論證,卻缺乏對研究方法的明確說明。所以,我們需要對這樣一個涉及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研究方法論的問題進行深入的思考,即解決如何從學理上深入說明用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來闡明事件本身的合理性這一問題。這一問題的解決,將有助于提升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研究話語闡釋體系的說服力。而要在這方面展開研討和有所創(chuàng)見,我們的解決路向是——求助于“理解”——求證于詮釋學。
對詮釋學進行探討,涉及兩個不可回避的問題:一是關于詮釋學本身的問題。即何為詮釋學?其理論視域、研究對象、理論主旨、理論框架是什么?如何對其進行評價?我們又應當如何運用詮釋學來研究具體問題?等等。二是關于詮釋學與馬克思主義(特別是歷史唯物主義)的關系問題。對這一問題的研討,正是關涉到如何深化歷史唯物主義方法論的這一重要課題。對這一問題的回答,也必然關系到我們分析某一具體問題,譬如說“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這一重要論題的方法論前提性預設。
所謂詮釋學,一般指的是一門關于理解與詮釋的學問。從詮釋學的發(fā)展歷程來看,其走過了一條局部(特殊)詮釋學到一般詮釋學再到哲學詮釋學的發(fā)展歷程。從思想傾向來看,存在著方法論詮釋學和本體論詮釋學兩種思想傾向。詮釋學一開始是以一種方法論詮釋學的形態(tài)出現(xiàn)的。方法論詮釋學的主要代表人物施萊爾馬赫和狄爾泰都主張讀者在閱讀(理解、解釋)文本的過程中,通過實現(xiàn)視域的轉換,在重建作者歷史語境的過程中來準確把握作者的原意。為此,施萊爾馬赫提出了“心理移情”的方式,即讀者在理解時應當“在心理上進入作者創(chuàng)作文本時所處的社會歷史情境,重建文本與它所賴以形成的社會歷史情境的聯(lián)系”(9)彭啟福:《理解之思:詮釋學初論》,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63頁。。而狄爾泰則把理解看作是一個生命(作品解釋者)“進入”另一個生命(作品創(chuàng)作者)的過程。他主張“理解從來不是直接的,它是理解者通過自身對作者心理過程的‘體驗’來重建這一過程,以達到本文的理解”(10)彭啟福:《理解之思:詮釋學初論》,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64頁。。然而問題在于,我們能否通過這種方法達到對文本的原始本意的真正復制和還原?對這一點的質(zhì)疑也必然使詮釋學由方法論走向本體論。(11)盡管如此,出于對方法論詮釋學本身的合理性以及對本體論詮釋學本身存在問題的反思,有學者貝蒂、利科爾等一直堅持這種方法論詮釋學觀點。
本體論詮釋學的代表人物是海德格爾和伽達默爾。海德格爾將理解視為此在的一種存在方式,把傳統(tǒng)解釋學從方法論和認識論性質(zhì)的研究轉變?yōu)楸倔w論性質(zhì)的研究,從而使解釋學由人文科學的方法論轉變?yōu)橐环N哲學,并發(fā)展成為哲學解釋學。而伽達默爾則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指出,理解和解釋的過程應該是一個建立在讀者與文本(作者)雙方的“詮釋學對話”上的視域融合過程。如此一來,哲學詮釋學的關注重心就從追尋作者原意轉向了闡發(fā)文本意義的創(chuàng)生??梢哉f,本體論詮釋學在一定程度上有效地解決了方法論詮釋學的缺陷,從本體論的視角指出了要真正還原到原始文本的不可能性,并且啟示人們應當著眼于現(xiàn)實的存在,并在此基礎上實現(xiàn)文本意義的創(chuàng)生。但是,從另一角度說,這種詮釋方式極容易導致對作者及其文本原意的悖離,陷入一種主觀主義和相對主義之中。
可以說,在相當長一段時期,我們關注和欣賞的是本體論的詮釋學,從這種詮釋學中我們?nèi)找娓惺艿降氖亲陨泶嬖谝饬x和主體能動性的發(fā)揮。然而也就在這個過程中,人們越來越發(fā)現(xiàn)本體論詮釋學的局限性所在。正如彭啟福所說:
海德格爾和伽達默爾基于現(xiàn)代哲學的生存論視角,強調(diào)理解過程中文本意義的不斷流動和創(chuàng)生,凸顯了理解的生存論意蘊,的確在另一種維度上合理地開啟了詮釋學發(fā)展的廣闊空間。但是,他們對知識論詮釋學的簡單遺棄,對詮釋學方法論建構的忽視乃至故意冷落,也造成了自身的生存論詮釋學與知識論詮釋學之間的斷裂。尤其是海德格爾和伽達默爾為了實現(xiàn)從知識論詮釋學向生存論詮釋學的轉向,通過對“前理解”或“先入之見”合法性的論證,否定了知識論詮釋學追求文本作者原意的可能性和必要性,為生存論詮釋學通向理解的相對主義和主觀主義埋下了禍根。(12)彭啟福:《馬克思文本解讀中的“詮釋學困境”及其出路》,《哲學動態(tài)》2003年第12期。
自進入21世紀以來,人們在反思中越來越關注詮釋學的方法論意義,并且試圖將詮釋學的這兩種研究范式加以融合。傅永軍對此說道:
詮釋學發(fā)展到今天,無論是在西方,還是在中國,都提出了重新重視闡釋學之方法論意義的問題,融合詮釋學的本體論與方法論以創(chuàng)造詮釋學新的發(fā)展方向已經(jīng)成為闡釋學發(fā)展的一個新方向。(13)傅永軍:《強制闡釋、公共闡釋與中國闡釋學的創(chuàng)造性建構》,《山東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5期。
如針對本體論詮釋學存在的主觀主義和相對主義弊端,張江特別指出,一定要防止由此造成的出現(xiàn)“強制闡釋”情形的出現(xiàn),為此,他富有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詮釋學的“π與正態(tài)分布”理論。(14)即忽視文本本身的含義而只是從闡釋者自身的立場出發(fā)進行任意剪裁和闡發(fā),這實際上就不是堅持一種客觀主義的立場了。按照張江的意見,我們應該確立一種“公共闡釋”。傅永軍:《強制闡釋、公共闡釋與中國闡釋學的創(chuàng)造性建構》,《山東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5期。彭啟福則在伽達默爾“視域融合”概念的基礎上提出了一個“視域融合度”的概念。(15)這一概念的提出也是試圖通過方法論的控制使讀者和文本之間的視域融合變得更有效,一方面盡可能地做到方法論詮釋學對文本客觀意義的把握,另一方面做到文本在現(xiàn)世中的創(chuàng)生性意義。其他學者也都在不同的角度對此作出嘗試性努力。譬如傅偉勛的“創(chuàng)造的詮釋學”、葉維廉的“中國傳釋學”、成中英的“本體詮釋學”、張立文的“和合詮釋學”、林安梧的“中國人文詮釋學”、楊乃喬的“經(jīng)學詮釋學”、洪漢鼎、景海峰、陳少明的“經(jīng)典詮釋學”、黃俊杰的“東亞詮釋學”、潘德榮的“經(jīng)典詮釋學”“德行詮釋學”、張江的“中國闡釋學”、李清良的“現(xiàn)代中國詮釋學”,等等。(李清良、張洪志:《中國詮釋學研究40年》,《中國文化研究》2019年冬之卷)這一詮釋學的發(fā)展態(tài)勢實際上告訴我們,學界已經(jīng)認識到,無論是作為方法論的詮釋學還是作為本體論的詮釋學,特別是自認為已經(jīng)與方法論割裂的本體論詮釋學,在現(xiàn)實中實則也擺脫不了其方法論的價值意義。詮釋學發(fā)展內(nèi)在要求一種方法論的回歸。(16)正如潘德榮所指出的那樣:“我主張回到方法論,根本不是對本體論與方法論本身的貶褒抑揚,而是希望喚醒我們的方法論意識”,詮釋學研究“首先就應學會運用、或者發(fā)展出適用的‘方法’,盡力獲得一種接近于文本的‘客觀理解’。若放棄此種信念,聽憑自己的想象力肆意馳騁,美其名曰‘意義創(chuàng)造’,實則無根的幻想。我們的詮釋活動應扎根于廣泛意義上的‘文本’之中,尤其是孕育、滋養(yǎng)著我們的‘人文精神’的經(jīng)典著述。在此基礎上,結合我們的時代精神以及自己的生命體驗作進一步的發(fā)揮,從而使我們的經(jīng)典詮釋具有一種時代感。我們所說的‘文化傳統(tǒng)’就是通過這樣的詮釋方式得以延續(xù)和發(fā)展的。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詮釋學在我們這個時代才是必需的”。潘德榮:《詮釋學是一種方法論》,《中國社會科學報》2013年12月19日。在我們看來,當前對詮釋學方法論意義的重新看重并不是詮釋學的倒退,而是詮釋學在經(jīng)過否定之否定后、結合兩種形態(tài)的詮釋學所必然達到的階段。這就給我們提出了一個任務,即有效地協(xié)調(diào)二者的關系,并由此建立起一種兼顧方法論和本體論理解的詮釋學。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一任務本身的提出也即意味著任務的解決。中國學界對此從不同角度作了不同的探索,而從馬克思主義的立場來看,要有效發(fā)揮詮釋學的方法論意義,既不能全盤接受,也不能全部否定,而是應當以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態(tài)度對其進行改造。那么,改造的方向何在?我們所持的意見是,應當在深入探討馬克思主義與詮釋學關系的基礎之上確立一種馬克思主義的詮釋學方法論,并運用此種方法論來具體分析我們所關注的各種社會問題。這就必然引導我們展開詮釋學與歷史唯物主義(17)鑒于當前學界對馬克思主義哲學是“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新唯物主義”等的爭論,我們所持的主張是歷史唯物主義、新唯物主義,或者說唯物主義的歷史觀。由此,我們提出的一個概念是“歷史唯物主義的詮釋學”或者說“新唯物主義的詮釋學”。關系的探討。
在對詮釋學發(fā)展歷程的回顧中,我們已經(jīng)提出了詮釋學需要在本體論和方法論融合的基礎上得到進一步發(fā)展的任務,我們要在深入探討馬克思主義和詮釋學的關系中來解決此問題。其實,這樣一個問題的提出,也是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本身發(fā)展的必然要求。作為一門社會科學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其發(fā)展本身也必然面臨文本解讀的客觀性向度和主觀性向度的矛盾這一重要問題。由此學界也已經(jīng)開始認識到傳統(tǒng)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研究范式在這方面的不足,希冀從馬克思主義與詮釋學的關聯(lián)性入手來展開深入研究,塑造一種更加具有說服力的、新的馬克思主義的或者說歷史唯物主義的詮釋學范式。彭啟福提出要開啟一條超越現(xiàn)有的知識論和生存論對立的新詮釋學路向——以實踐為導向的文本詮釋學路向。這一路向的四條原則是:(1)文本中心原則;(2)歷史性維度原則;(3)現(xiàn)實性維度原則;(4)寬容性原則。(18)彭啟福:《馬克思文本解讀中的“詮釋學困境”及其出路》,《哲學動態(tài)》 2003年第12期。王金福、陳海飛也提出要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重建詮釋學的原則:(1)揚棄性原則;(2)實踐性原則;(3)客觀性原則;(4)理解的主體性原則;(5)可理解性原則;(6)辯證法原則。(19)王金福、陳海飛:《論解釋學的馬克思主義重建》,《江海學刊》2005年第1期。馬擁軍則明確指出,要在一種現(xiàn)象學和詮釋學的意義上來重新理解“唯物辯證法”,唯物辯證法既是“歷史現(xiàn)象學”,又是“實踐詮釋學”。(20)馬擁軍:《唯物辯證法:現(xiàn)象學與詮釋學的統(tǒng)一與超越》,《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2019年第3期。俞吾金提出的“實踐詮釋學”原則是:(1)從人的物質(zhì)實踐活動出發(fā)去理解和解釋人的觀念和文本;(2)即使是模糊的、荒謬的、神秘主義的觀念和文本歸根到底也導源于人的實踐活動;(3)確定人們的理解和解釋活動是否正確的標準仍然是實踐活動。(21)俞吾金:《馬克思的權力詮釋學及其當代意義》,《天津社會科學》2001年第5期。此外,還有張一兵的“思想構境論”、何衛(wèi)平的“解釋學辯證法”等。綜合這些觀點,從某種意義上說,其實質(zhì)上都是力求建構一種馬克思主義指導下的詮釋學。(22)即便是遭到學界諸多批判的張一兵的“思想構建論”,在張一兵本人看來,他的“構境”理論也并沒有放棄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立場,或者倒過來說,歷史唯物主義恰恰是“構境論”的重要邏輯前提。(張一兵:《“思想構境論”想說明什么——答王金?!?,《學術月刊》2009年第7期)
綜合以上學者們的思考,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的研究應當確立一種馬克思主義的或者說歷史唯物主義(辯證唯物主義)(23)我們認為,歷史唯物主義在一定意義上就是辯證唯物主義,或者說新唯物主義;不是辯證唯物主義運用到歷史領域中而成了歷史唯物主義。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有這樣的表述:“我們僅僅知道一門唯一的科學,即歷史科學。歷史可以從兩方面來考察,可以把它劃分為自然史和人類史,但這兩方面是密切相聯(lián)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類史就彼此相互制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20頁。)可見,馬克思和恩格斯的研究視域一開始就是“人的在場”的視域,自然史和人類史都是歷史唯物主義所密切關注的視域。的詮釋學研究路向(24)我們在這里不提出理論范式這一概念,因為一旦提出某種范式,就必然要求系統(tǒng)論述該理論的理論前提、理論內(nèi)容、理論自洽、理論框架、理論作用等。而這是作者和本文在目前所沒有能力達到的。本文的寫作目的是喚醒一種建構歷史唯物主義詮釋學的意識。。按照我們的看法,這一研究路向需要堅持以下幾個原則:(1)客觀性原則;(2)實踐性原則;(3)辯證性原則。也就是說,要在堅持這三個原則的基礎上對詮釋學的研究方式進行歷史唯物主義的創(chuàng)新性改造和創(chuàng)造性發(fā)展,或者說,通過詮釋學來進一步豐富歷史唯物主義分析問題和闡釋問題的說服力。當然,在此過程中,我們需要注意的是,要理清詮釋學與歷史唯物主義的關系問題,特別要防止陷入用詮釋學與歷史唯物主義對立或者消解歷史唯物主義的情緒中。
這三大原則得以提出的依據(jù)是:詮釋學與歷史唯物主義在意蘊上是互通共融的,即歷史唯物主義含有詮釋學的意蘊,而詮釋學則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原則。將二者實現(xiàn)有機的結合,探索一種歷史唯物主義的詮釋學路向必將是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發(fā)展的一個方向和趨勢。它們之間這種互通共融的關系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詮釋學體現(xiàn)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客觀性原則??陀^性原則是歷史唯物主義要堅持的唯物主義首要原則。這是歷史唯物主義在堅持本體論和認識論辯證統(tǒng)一基礎上的重要原則,即堅持世界是有“人”的活動介入的物質(zhì)性的客觀存在(25)馬擁軍認為,“對馬克思恩格斯來說,唯物辯證法內(nèi)在包含了現(xiàn)象學和詮釋學兩個維度。理解這一點,需要從‘哲學高度’上升到‘人的高度’”。按照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歷史被理解為“人類的發(fā)展過程”,它包括自然界對人來說的生成過程,也包括人的依靠勞動的誕生過程,“在這兩種情況下,現(xiàn)代唯物主義本質(zhì)上都是辯證的,而且不再需要任何凌駕于其他科學之上的哲學了”。馬擁軍:《唯物辯證法: 現(xiàn)象學與詮釋學的統(tǒng)一與超越》,《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 2019年第3期。按照這種觀點,唯物辯證法實際上就是歷史唯物主義,我們也是在這樣一種視域下來闡釋問題的。,同時亦認為這種物質(zhì)性的存在能為人們所認識和理解。歷史唯物主義所指認的真理的客觀性和相對性正是在此基礎上展開的。在我們看來,這實際上也是詮釋學的一種顯在(方法論的詮釋學)或者隱在(本體論的詮釋學)的邏輯。用歷史唯物主義觀照詮釋學,會得出以下結論:其一,客觀性原則是指在對文本的闡釋或者闡發(fā)中都應當堅持的一種承認文本的客觀性、忠于文本原意的原則。當然,這里的文本是指我們(主體)所面對的一種關系性的對象性存在,或者說,我們是要在一種關系性存在中來把握其客觀性。這里的對象,并不是所謂的“自在之物”,而是“人們在經(jīng)驗活動中依據(jù)自身所承載的教育背景、文化傳統(tǒng)、思想觀念等既有要素建構的意向的對象”(26)王增福:《經(jīng)驗的概念化與第二自然——麥克道爾論心靈與世界關系的文本學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121頁。,也即是說,文本的這種客觀性,或者說其初始的意義首先就是當時文本與作者的對象性存在中被賦予的。其二,詮釋學在闡明問題時的“詮釋學循環(huán)”本身就是具有客觀性的。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明確指出:“歷史不外是各個時代的依次交替。每一代都利用以前各代遺留下來的材料、資金和生產(chǎn)力;由于這個緣故,每一代一方面在完全改變了的條件下繼續(xù)從事先輩的活動,另一方面又通過完全改變了的活動來改變舊的條件?!?27)《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68頁。也就是說,任何一個人都是在一種不能夠擺脫的既有的環(huán)境下的存在,繼而在這種環(huán)境下開展實踐活動。這也就說明,任何人在理解的過程中首先要立足于自身客觀的歷史條件、文化傳統(tǒng)和現(xiàn)實境遇,然后在此基礎上通過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去認識對象。在這一點上,歷史唯物主義和方法論詮釋學有著異曲同工之處。而即便是本體論的詮釋學,雖然其在認識論含義上持有非客觀主義立場,但是從存在論角度看,其僅僅在承認“理解文本”這一事件的那一刻,也是在昭示著其自身的客觀性。不然,如果不昭示“理解”這一此在的客觀性,那么其作為此在對意義的追求也無疑會變成無意義。其三,這種客觀性原則并不排除主體性發(fā)揮的原則,即讀者要在文本的基礎上有所突破和創(chuàng)新。無論是方法論詮釋學原則,還是本體論詮釋學原則,都主張主體的能動性發(fā)揮。從方法論詮釋學的角度看,是要求讀者通過主觀的能動性去深入體會作者的心理狀態(tài),并在最大意義上復制讀者或者文本的原意。本體論的詮釋學無疑在最大的程度上彰顯了主體能動性的存在,不過要注意的是其實際上也是在承認“主體在對象的理解中”這一客觀存在的前提上展開一系列論證的,而且追求現(xiàn)存意義的這一事件本身也是一種客觀性存在。
第二,詮釋學體現(xiàn)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實踐性原則。實踐性原則是歷史唯物主義的一個重要原則。無論是將其視為認識論視域的還是本體論視域的重要概念,實踐概念已經(jīng)為學界認定是馬克思主義哲學中非常重要的概念。所謂實踐,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語境中,是指現(xiàn)實的個人為了滿足自己的需要而能動地改造和探索現(xiàn)實世界的客觀物質(zhì)活動。在此意義上,從本體論(存在論)角度來看,實踐是人的一種存在方式,“實踐生成人的本質(zhì),是使人成為人的根本所在”(28)宋惠芳:《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zhì)的實踐生成論及其意義》,《馬克思主義研究》2019年第4期。。無論是自然界還是人類社會,都是人的一種實踐的對象性存在,都體現(xiàn)為一種本體論的存在。而從認識論角度來看,實踐是認識的源泉、動力和目的,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由此來審視詮釋學可以看到,從方法論詮釋學角度來說,理解本身就是一種認識過程,也必然是在讀者對文本的閱讀實踐中完成。而從本體論詮釋學角度來說,理解作為一種存在,其本身就是實踐的,它體現(xiàn)的是人的一種存在方式和意義。也正因為如此,伽達默爾的哲學詮釋學又被稱作“實踐闡釋學”是有一定道理的。
第三,詮釋學體現(xiàn)了歷史唯物主義的辯證性原則。我們認為,歷史唯物主義在一定意義上就是辯證唯物主義,辯證唯物主義就是歷史唯物主義,其是建立在人的存在基礎之上的對自然、對社會的辯證的和唯物的根本觀點和態(tài)度。王清濤認為:“在辯證唯物主義視域中,世界是被納入到人的認識、實踐(否定)中的世界,世界的統(tǒng)一性來自于人與給定存在結成的否定之否定關系。人對給定存在的否定,構成一個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整體。這個整體是一個過程的世界,在時間中展開,世界的辯證存在即世界的統(tǒng)一性本身?!?29)王清濤:《辯證唯物主義的世界統(tǒng)一性》,《山東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1期。這一認識與傳統(tǒng)上對辯證唯物主義的理解最為重要的區(qū)別在于其對辯證唯物主義的認識中引入了“人”這一重要因素。不過,筆者認為,與其將“人”的因素引入“辯證唯物主義”命題,倒不如闡明唯物主義的歷史觀這一嶄新的世界觀本身所具有的辯證因素。一方面,歷史必然是人的歷史。馬克思在看世界的時候始終是站在歷史或者說人的歷史的角度來看待這個世界的,世界作為一種客觀性存在是人的一種歷史性實踐和對象性生成。也正是在此意義上,我們稱馬克思主義哲學為歷史唯物主義(實踐唯物主義)。另一方面,我們指認的這一人的歷史唯物主義的實踐生成也必然是在承認世界的客觀性基礎上的一種實踐生成?,F(xiàn)有傳統(tǒng)的唯物辯證法所指認的世界的客觀的聯(lián)系和發(fā)展、對立和統(tǒng)一、質(zhì)變與量變、否定之否定規(guī)律,其所關涉的整體與部分、現(xiàn)象與本質(zhì)、原因與結果、必然與偶然、可能與現(xiàn)實、形式與內(nèi)容等一系列基本范疇也必然適用于歷史唯物主義的視域。由此來審視詮釋學也會發(fā)現(xiàn),詮釋學所主張的“整體-部分”的詮釋學循環(huán)、“效果歷史意識”的詮釋學經(jīng)驗、“我-你”的詮釋學關系以及“對話游戲與問答邏輯”的詮釋學語言,都體現(xiàn)了辯證法的原則。在方法論詮釋學看來,就是要做到在承認文本和作者原有的意義所在的前提下,肯定我們認識的可知性,承認經(jīng)過我們的努力可以達到對文本和作者原意的把握。而在本體論詮釋學看來,其特別強調(diào)理解是在新的語境中的意義的顯現(xiàn),其本身實際上表達的是一種歷史唯物主義所主張的發(fā)展的觀念。
綜合而言,當代詮釋學的發(fā)展態(tài)勢是追求本體論和方法論的統(tǒng)一,而歷史唯物主義也正是需要方法論、本體論和認識論意義的統(tǒng)合框架。這實際上要求我們應當秉承的基本原則就是:在原有文本的解讀中實現(xiàn)創(chuàng)見性的理解,以達到在有限中體現(xiàn)無限,在相對有限性的閱讀中體現(xiàn)文本的絕對客觀意義,這實際上就是歷史唯物主義所主張的通過一種不斷發(fā)展的相對真理來體現(xiàn)絕對真理的存在。由此,我們提出的一個研究方法就是,用一種歷史唯物主義指導下的詮釋學方法論(有學者也宣稱可以建立一種馬克思主義的詮釋學)來對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中的一些具體問題進行闡釋。具體而言,就是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客觀性、實踐性和辯證性原則上,在吸取詮釋學相關研究范式(譬如先入之見、詮釋學循環(huán)、視域融合)話語為己所用的基礎上來闡明一些具體性的問題。
從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的研究和發(fā)展來看,現(xiàn)在也是迫切需要這樣一種歷史唯物主義詮釋學路向的介入。一方面,詮釋學作為一種研讀文本的方法,是具有普遍意義的,必然適用于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另一方面,從歷史上看,馬克思主義的發(fā)展進程本身實際上表現(xiàn)的就是一種詮釋性原則。馬克思主義與時俱進的特征不僅僅體現(xiàn)了馬克思主義的開放性,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在詮釋學循環(huán)視域下不斷進行視域融合的結果。特別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過程可以被理解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不斷得到詮釋和闡釋的過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話語來說,就是繼承與發(fā)展。這一歷史唯物主義的詮釋路向立場有兩個傾向:一方面,力求回到文本的原語境,求得原意義所在,做到“詮”;另一方面,做到合理的“闡”。這實際上也是處理詮釋學中的方法論與本體論的一個重要節(jié)點。譬如,當前學界普遍關注的“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馬克思主義”“以人民為中心”“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21世紀的馬克思主義”等問題,既是一個馬克思主義哲學或者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問題,實際上也是一個詮釋學語境的應用問題。這也充分說明了當前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對詮釋學的理論需求。這種歷史唯物主義的詮釋學研究路向恰恰可以為這些新命題提供合理性的學理論證。也正是在此背景下,本文嘗試通過一種歷史唯物主義的詮釋學視域融合話語,從“以人民為中心”的視角對恩格斯的思想展開闡析,并由此對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的研究范式和話語作出一些嘗試和探索。
按照上述歷史唯物主義詮釋學方法,或者說,借用一種詮釋學的話語,正是歷史視域和我們當下視域的融合,才催生了“以人民為中心”這一命題,而這也使得我們進一步闡發(fā)“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這一命題成為可能。而這就必然涉及以下幾個問題:其一,詮釋的對象:文本——恩格斯及其著作;其二,闡釋的語境:恩格斯的語境、文本的語境以及解讀者(包括我們)的現(xiàn)實語境;其三,由兩種視域融合而達到的一種客觀的“效果歷史意識”(30)伽達默爾的“效果歷史意識”往往被學界批評為是一種相對主義和非客觀性。但是,哲學解釋學的歷史思維是指把歷史存在及理解都看作是歷史的,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及其所具有的歷史特征。從這一歷史的角度來看,其“效果歷史意識”的客觀性在于其本身就是一種在歷史中客觀存在的事件。。也就是說,我們實際上是要在我們所處的語境中去理解恩格斯的語境,在視域融合中形成一種創(chuàng)生性意義。(31)我們認為,在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的研究過程中,只有在提前對此研究方法作出說明的情況下,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立場或者說運用歷史唯物主義詮釋學來分析此問題才具有更大的說服力和合理性。
“一切劃時代的體系的真正內(nèi)容都是由于產(chǎn)生這些體系的那個時期的需要而形成起來的。所有這些體系都是以本國過去的整個發(fā)展為基礎的,是以階段關系的歷史形式及其政治的、道德的、哲學的以及其他的后果為基礎的。”(3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544頁。這一歷史唯物主義的表述恰恰與詮釋學講求的“先入之見”“詮釋學循環(huán)”和“視域融合”有著相同的意蘊。由此,我們的詮釋思路必然是這樣的:首先,當前我們在閱讀和理解恩格斯是一個事實;同時我們應當注意到我們理解恩格斯的思想這樣一個事實本身就是一個應當被理解的事情。由此我們認識到,我們實際上是在一種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人民為中心發(fā)展的實踐視域內(nèi)來闡發(fā)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的,這是一種“先入之見”。其次,我們需要帶著“以人民為中心”這樣一種“先入之見”去面向恩格斯,在綜合考察恩格斯的文本語境、話語語境、歷史語境的基礎上來梳理恩格斯的思想,去確認恩格斯是否有這方面的思想。如若恩格斯思想中有這方面的意蘊,我們就可由此找到一種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產(chǎn)生的視域融合。然后,我們就會形成一個視域融合內(nèi)的歷史唯物主義的詮釋學循環(huán),即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是當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人民為中心發(fā)展思想的理論來源;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人民為中心思想是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的繼承、發(fā)展和當下形態(tài)。
我們已經(jīng)指出,馬克思主義本身發(fā)展的過程在某種程度上就是馬克思主義理論不斷被闡釋化的過程。馬克思主義在不同時代會被賦予不同的時代解讀,究其根本是源于馬克思主義文本情境解讀的“先入之見”:一是馬克思主義的理論繼承性視域;二是基于現(xiàn)實的實踐視域。在我們進行問題闡釋時,這兩點是我們無論如何擺脫不了的。我們的創(chuàng)見也必然都是建立在每一個“當下”實踐視域與馬克思主義基本價值立場即人的解放和全面自由發(fā)展視域的融合基礎之上的。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多個場合一再強調(diào)馬克思主義所追求的目標是為了包括無產(chǎn)階級在內(nèi)的全人類的解放,所依賴的也是身為歷史創(chuàng)造者的廣大人民群眾。從這個意義上說,馬克思主義就是以人民為中心而不是以其他為中心的主義。這一點也成為后來每一個真正的共產(chǎn)黨人所必然堅持的基本理論和實踐立場。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樣一個理論和實踐上的“先入之見”,所以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過程中,無論是動態(tài)的“中國化”還是“中國馬克思主義”的提法,其首要的仍然是“馬克思主義”的價值立場。這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在其闡釋過程中所必須堅持的客觀性原則。在堅持這一客觀性原則的基礎之上,在黨的理論和實踐逐步發(fā)展的過程中,中國共產(chǎn)黨人在不同的語境下不斷凝練新的概念和命題。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在領導革命不斷取得勝利進程中,毛澤東提出了“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是中國共產(chǎn)黨人的根本宗旨”的命題,強調(diào):“共產(chǎn)黨就是要奮斗,就是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不要半心半意或者三分之二的心三分之二的意為人民服務?!?33)《毛澤東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85頁。改革開放初創(chuàng)時期,在有效推進改革開放事業(yè)順利進行的進程中,鄧小平提出了“三個有利于”的判斷標準,明確將“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34)《鄧小平文選》(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72頁。作為改革是否成功的重要標準之一??缛?1世紀以后,在推進中國共產(chǎn)黨黨的建設新的偉大工程進程中,江澤民提出“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命題,明確指出:“我們黨是代表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的,所以全黨同志的一切工作都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都是為了實現(xiàn)好、維護好、發(fā)展好人民的利益。”(35)《江澤民文選》(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頁。在不斷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事業(yè)走向深入的進程中,胡錦濤提出了“以人為本、全面協(xié)調(diào)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科學發(fā)展觀”命題。他強調(diào)指出,科學發(fā)展必須緊緊依靠人民群眾,要向人民群眾問發(fā)展思路,向人民群眾聽取意見,向人民群眾請教措施,由人民群眾來評判措施得力與否。(36)《胡錦濤文選》(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99頁。
黨的十八大特別是進入新時代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新一屆黨中央一方面繼續(xù)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理論視域;另一方面,也緊密結合中國的當下視域,不斷提出新的理論命題。“以人民為中心發(fā)展”的命題就是在這一語境下提出的。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同志在治國理政實踐中多次強調(diào):“始終要把人民放在心中最高的位置,始終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始終為人民利益和幸福而努力工作。人民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人民是真正的英雄?!?37)《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39頁。作為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和我們黨治國理政的指導思想的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更是明確提出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求發(fā)展,圍繞著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需要與發(fā)展不充分不均衡這一社會主要矛盾,精準回應了人民群眾關切的許多重大思想理論和發(fā)展實踐問題,明確指明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堅持人民主體地位,堅持共同富裕方向,始終做到發(fā)展為了人民、發(fā)展依靠人民、發(fā)展成果由人民共享,維護人民根本利益,激發(fā)全體人民積極性、主動性、創(chuàng)造性,促進社會公平,增進民生福祉,不斷實現(xiàn)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這實際上是對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人民為中心”發(fā)展需要主體、創(chuàng)造主體和享受主體的詮釋。此外,有關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根本任務、現(xiàn)實依據(jù)、政治保證、文化基礎、社會基礎和生態(tài)環(huán)境條件等的系統(tǒng)闡釋也都是緊緊圍繞著“以人民為中心”展開。當前,我們也正是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引領下,將以人民為中心發(fā)展體現(xiàn)在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理念、總體布局、戰(zhàn)略布局等各個環(huán)節(jié)。
當下我們的視域就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人民為中心發(fā)展的視域。如馬克思所說:“光是思想力求成為現(xiàn)實是不夠的,現(xiàn)實本身應當力求趨向思想?!?38)《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1頁。這一視域的形成,如先前所述,正是在馬克思主義“以人民為中心”的歷史視域下不斷融合當下視域的歷史和實踐成果。而這又必然成為我們在研讀馬克思恩格斯經(jīng)典文本時的一種不可回避的“先入之見”。這是因為,為了求得其合理性的進一步的學理支撐,到馬克思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那里去尋求一種理論的淵源及其合理性就成為一種必然和有效的選擇。于是,我們進入了一個“詮釋學循環(huán)”,本來需要論證的反倒成了論證的前提,而論證的前提反倒成了需要論證的內(nèi)容。然而也正是在這種多次的循環(huán)詮釋中,我們越發(fā)地接近真理。所以說,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人民為中心發(fā)展視域也無可爭辯地成為“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命題成立的當下視域和“先入之見”。
有必要指出的是,我們帶著“以人民為中心”這一“先入之見”去閱讀和理解恩格斯,并不是毫無限度地、天馬行空式地將“無”說成“有”。當我們以這一視域去審視歷史上的恩格斯時,首要的前提是恩格斯的思想中的確有“以人民為中心”的意蘊,然后我們才能闡發(fā)出來。由是去分析,在閱讀恩格斯的過程中,我們會發(fā)現(xiàn)恩格斯雖然沒有明確提出過“以人民為中心”,但是在其文本著述、時代語境和生活實踐中無不體現(xiàn)出一種人類解放視域下對“人民”的關注,這一持續(xù)關注的在場體現(xiàn)出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意蘊,因此也就成為“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命題成立的重要歷史視域。
首先,恩格斯的著述文本中有著“以人民為中心”的意蘊。我們以“人民”二字對恩格斯的文本著述進行粗略查詢,發(fā)現(xiàn)“人民”二字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1版中出現(xiàn)幾千次。(39)我們依托的文本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1版?!叭嗣瘛倍衷诙鞲袼沟闹鲋腥绱朔倍嗟某霈F(xiàn)表明,恩格斯的確有對人民的關注。并且,根據(jù)我們現(xiàn)在對“人民”的理解,無產(chǎn)階級、農(nóng)民階級等屬于人民的重要組成部分,而恩格斯的著作中對“無產(chǎn)階級”“農(nóng)民階級”的分析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從著述文本表達的內(nèi)容來看,也都表現(xiàn)出恩格斯堅定的人民立場和對人民生活的關注。由此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恩格斯思想中的確存在“人民”這一維度,這也就為我們的“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命題奠定了一個基本的文本語境。
其次,恩格斯所處歷史語境的“人的解放”視域有著“以人民為中心”的意蘊。人的解放及人類向何處去問題的提出是恩格斯所處的歷史語境,或者說是恩格斯研究問題的“先入之見”。可以說,人類解放是馬克思主義的最高命題,也是恩格斯一生的追求。早在1847年撰寫的《共產(chǎn)主義者和卡爾·海因岑》和《共產(chǎn)主義原理》等著作中,恩格斯就指出:“共產(chǎn)主義作為理論,是無產(chǎn)階級立場在這種斗爭中的理論表現(xiàn),是無產(chǎn)階級解放的條件的理論概括”(40)《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91頁。,“共產(chǎn)主義是關于無產(chǎn)階級解放的條件的學說”(4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95頁。在《共產(chǎn)黨宣言》中,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共產(chǎn)主義的最終目標是“自由人聯(lián)合體”。。1894年(恩格斯去世前一年),朱澤培-卡內(nèi)帕請求恩格斯盡快為即將出版的《新紀元》找一段題詞,用簡短的詞句來表述未來的社會主義紀元的基本思想,以別于但丁曾經(jīng)說過的“一些人統(tǒng)治,另一些人受苦難”的舊紀元,恩格斯在回信中說:“我打算從馬克思的著作中給您尋找一行您所要求的題詞。馬克思是當代唯一能夠和偉大的佛羅倫薩人相提并論的社會主義者。但是,除了從《共產(chǎn)黨宣言》中摘出下列一段話外,我再也找不出合適的了: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chǎn)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lián)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fā)展的條件。”(4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189頁。這一“人的解放”視域正是能夠闡發(fā)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的歷史語境。
再次,恩格斯自身的生活實踐顯現(xiàn)出的也是一種“以人民為中心”的意蘊。如果從“以人民為中心”的視角來審視恩格斯的思想發(fā)展歷程,恩格斯這一帶有“以人民為中心”意蘊的思想誕生于19世紀上半葉那樣一個社會轉型、思潮碰撞的偉大時代,是在對各種社會思潮,特別是人道主義思潮的甄別、判斷和重構基礎上確立起來的。其先后經(jīng)歷了人道主義視野下追求自由和人類幸福的理想萌動、理性主義視野下的人民自由立場、人本唯物主義傾向下的人民自由觀,最后到歷史唯物主義科學基礎上的以人民為中心思想的生成的思想歷程。這樣一個思想歷程也展現(xiàn)了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的意蘊。(43)筆者曾就“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的發(fā)展理路”問題發(fā)文,限于本文篇幅,不再贅述。
在分別分析了當下視域和恩格斯歷史視域之后,在“以人民為中心”的視域下,我們可以從歷史唯物主義詮釋學視域?qū)Χ鞲袼挂匀嗣駷橹行乃枷胝归_闡析。作為一種理論,在一般意義上講,其至少應當包括理論基礎、理論框架(及其內(nèi)部的理論自洽)和理論功用等要素。由此我們對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的闡析也從這三個層面展開。
其一,理論基礎。歷史唯物主義(辯證唯物主義、實踐唯物主義)的確立,為恩格斯人民為中心思想的形成奠定了堅實的科學理論基礎。唯物主義的歷史觀認為,整個世界的發(fā)展史就是人類史,“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目的人的活動而已”(4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118-119頁。,是人(現(xiàn)實的個人)在審視自身與世界關系進程中不斷實踐生成的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歷史。這主要表現(xiàn)在:(1)整個歷史的前提是:“現(xiàn)實的個人”“有生命的個人”。(45)關于“現(xiàn)實的個人”這一點,筆者在多篇論文中都有表述。參見王盛輝:《“自由個性”及其歷史生成研究——基于馬克思恩格斯文本整體解讀的新視角》,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42-148頁。(2)歷史的運行機制是:“現(xiàn)實的個人”的實踐活動形成的“物質(zhì)生活本身”與在此之上的各種政治的和思想的上層建筑構成了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基本矛盾。人類社會歷史的發(fā)展就表現(xiàn)為這種物質(zhì)生活條件(在其中起決定作用的是物質(zhì)資料生產(chǎn)方式)和上層建筑矛盾的不斷產(chǎn)生和解決的進程。這表現(xiàn)為人類社會形態(tài)的不斷更替和演進。(3)歷史的動力機制是:“現(xiàn)實的個人”的集合——“人民”是歷史的主體和創(chuàng)造者;歷史的發(fā)展進程表現(xiàn)為“現(xiàn)實的個人”基于利益的訴求而展開的各種活動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歷史合力”機制。(4)歷史目的機制。歷史的發(fā)展表現(xiàn)為一種歷史決定論和主體選擇性的辯證統(tǒng)一,表現(xiàn)為“現(xiàn)實的個人”要求擺脫“異化”束縛,為謀求自由而全面發(fā)展并在實踐中走向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自身矛盾和解的共產(chǎn)主義的歷史過程。根據(jù)歷史唯物主義的描述,馬克思和恩格斯關注的“科學”或者說“歷史學”實際上就是“人”學。這一重要的“人”的維度為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其二,理論框架?;跉v史唯物主義的看法,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在框架上應由以人民為中心的“人民”主體界定、堅定人民立場的價值評價、人民是歷史創(chuàng)造者的歷史動力判定、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觀等構成。(1)以人民為中心的“人民”主體界定。在恩格斯的視野中,“人民”是一個由現(xiàn)實的個人構成的群體性概念?!艾F(xiàn)實的個人”的生命存在、需要訴求、社會聯(lián)系、實踐活動是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的現(xiàn)實前提和現(xiàn)實關照。在此基礎上,恩格斯從整體性層面、不同角度對“人民”作了不同的認定:首先,人民是一個與國家機構、政黨、社會團體、階級等存在相對獨立的、廣泛性意義上的群體性存在。其次,人民是在歷史中起推動作用的那部分力量,一般是指社會上的大多數(shù)人,泛指一個國家的國民。再次,在階級社會中,人民是被壓迫和剝削的下層勞動者,在社會主義社會人民群眾是社會和國家機構的主人和建設者。(2)堅定人民立場的價值評價。歷史唯物主義認為,一個事件總是表現(xiàn)為真理性評價和價值評價的辯證統(tǒng)一。對于恩格斯而言,分析、解決問題以及對事件作出評價的一個基本立場就是人民立場。這表現(xiàn)在恩格斯的生活和革命實踐中,恩格斯總是站在底層人民的角度對統(tǒng)治階級的丑惡行徑進行控訴,始終站在無產(chǎn)階級立場對資產(chǎn)階級社會進行剖析,始終從人民立場出發(fā)對一個事件作出評價。譬如在面對青年黑格爾派鮑威爾把人民蔑稱為“卑賤的群眾”的時候,恩格斯和馬克思旗幟鮮明地指出,正是人民才真正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群眾給歷史規(guī)定了它的‘任務’和它的‘業(yè)務’”(46)《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101頁。。(3)人民是歷史創(chuàng)造者的歷史動力判定。歷史發(fā)展的動力到底是什么?在歷史唯物主義之前有過很多回答,譬如青年黑格爾派認為是“批判”“自我意識”。而恩格斯則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視野指出,“歷史的真實的發(fā)展”(47)《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13頁。絕不是什么批判的、“自我意識”的歷史,而是表現(xiàn)為人民的創(chuàng)造性實踐活動?!皻v史活動是群眾的活動,隨著歷史活動的深入,必將是群眾隊伍的擴大?!?48)《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87頁。與此同時,恩格斯指出,人民群眾是基于自身的利益而不是什么“思想”“原則”去創(chuàng)造歷史的。 “‘思想’一旦離開‘利益’,就一定會使自己出丑?!?49)《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86頁。(4)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觀。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極其鮮明地表現(xiàn)在發(fā)展觀的認識上。在恩格斯看來,自階級社會以來,以往的所有社會的發(fā)展都是建立在一部分人(統(tǒng)治階級)的發(fā)展和另一部分人(人民)的犧牲和不發(fā)展的基礎之上的不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因此,未來的共產(chǎn)主義社會的基本原則就是一個在保證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同時,也保障“每一個人都能得到全面而自由發(fā)展”。無論是在奪取政權的革命實踐中,還是在取得政權以后的建設實踐中,都應當以人民為中心展開實踐活動。
其三,理論功能。通過闡釋而得出的這一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的思想,無論在其理論上還是在應用上都有其獨特的價值。首先,在理論價值上,一是從方法論意義上來看,對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的思想的這種闡釋,本身就是對恩格斯思想的一種深度挖掘。這種闡釋并不是毫無原則地對恩格斯的“賦予”,而是在新的語境下把恩格斯原先就有的一種思想深入地、系統(tǒng)地闡釋出來。這種詮釋學的方法論探索對于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的深化發(fā)展有著重要意義。二是通過闡釋得出的這一“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本身就是對恩格斯思想的一次拾遺和豐富。其次,在應用價值上,從其“以人民為中心”的主題來看,這一思想被看作是當前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人民為中心思想的理論來源,從而為我們當下的以人民為中心發(fā)展實踐提供了一種學理性支撐。
綜合以上分析,我們從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人民為中心發(fā)展的當下視域入手,結合“人民”在恩格斯視域中的持續(xù)在場歷史視域,在一種創(chuàng)生性意義上對“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作了闡析 。這也就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詮釋學語境內(nèi)完成了一種視域的融合。與此相應,在我們確認恩格斯有這一“以人民為中心思想”的視域后,其又可以成為我們繼續(xù)做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人民為中心發(fā)展的重要理論來源,由此構成了一個新的詮釋學循環(huán),并且在這種詮釋學循環(huán)中,我們針對時代視域不斷提出的問題而不斷地提出新的理論命題。
總的來說,通過這樣一種歷史唯物主義的詮釋學路向來對“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命題進行闡析,是一種對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研究方法的初步嘗試和探索。這樣一種嘗試不是對歷史唯物主義的否定,而是在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的客觀性、實踐性和辯證性原則以及基本立場上對其學理性的進一步深化。此次從歷史唯物主義詮釋學向度對“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的闡析給我們帶來的思考是:
第一,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要在深化開放性理解視域中夯實自身的學理性基礎。作為當下昭示著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學科體系,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的研究應當在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立場的同時形成一種更多的開放性理解。這種開放性理解主要體現(xiàn)在:其一,是對馬克思主義的整體性反思性理解。諸如我們應當如何理解馬克思和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和馬克思主義的思想、馬克思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發(fā)展進程中不斷形成的理論成果、馬克思主義與其他非馬克思主義(有的卻又自稱是馬克思主義)之間的異同。我們又應當如何理解在馬克思主義發(fā)展進程中出現(xiàn)的一系列重大理論和現(xiàn)實問題。直至今天,我們對一些問題的解釋仍然是有待進一步深化的。其二,要達成這種理解,就必須高度重視研究方法的開放性和創(chuàng)新性。這是因為,觀點的創(chuàng)新往往來自于研究方法或者說研究視角的創(chuàng)新。方法不同,得出的結論也往往出現(xiàn)很大差異,這就為我們的創(chuàng)新提供了一種可能性。按照馬克思和恩格斯本人的意見,馬克思主義不應該是封閉保守的。這也就告訴我們,馬克思主義本身的研究方法也應當與時俱進,需要伴隨著實踐語境的變化不斷創(chuàng)新。這樣,對于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的工作者而言,首要的就是要克服思維慣性和惰性,有勇氣、有毅力去敢于和善于重新審視我們以往的研究方法,在對以往研究方法的“揚棄”中形成新的馬克思主義研究方法體系。同時,我們要注意,創(chuàng)新不意味著背叛,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的研究方法的創(chuàng)新絕不意味著背叛,而是要在堅持歷史唯物主義原則的基礎上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其本質(zhì)上是對歷史唯物主義的深化和補充。
第二,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要在深化整體融會視域中完善理論知識體系。自馬克思主義理論一級學科2005年設置以來,時至今日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包括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研究、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思想政治教育、中國近現(xiàn)代史基本問題研究、黨的建設(50)2017年2月27日,中共中央 國務院印發(fā)的《關于加強和改進新形勢下高校思想政治工作的意見》指出,要強化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的引領作用,支持有條件的高校在馬克思主義理論一級學科下設置黨的建設二級學科。http://www.gov.cn/xinwen/2017-02/27/content_5182502.htm。等7個二級學科在內(nèi)的學科群,其自身的理論知識體系也在不斷豐富和發(fā)展。不過,這與其作為“一門從整體上研究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和科學體系的學科”(51)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教育部:《關于調(diào)整增設馬克思主義理論一級學科及所屬二級學科的通知》(學位〔2005〕64號)附件,2005年12月23日,http://www.moe.gov.cn/s78/A22/s7065/201410/t20141021_178219.html。的定位以及“逐步形成一個研究對象明確、功能定位科學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體系”(52)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教育部:《國務院學位委員會 教育部關于增設“中國近現(xiàn)代史基本問題研究”二級學科的通知》(學位〔2008〕15號),2008年4月2日,http://www.moe.gov.cn/srcsite/A22/moe_833/200804/t20080402_82752.html。的目標還有很大距離。這主要表現(xiàn)為其在自身內(nèi)容體系、與其他學科的關系、研究與教學關系三個方面融合度不高。為此,我們要特別關注以下三個問題:其一,如何從整體上融會貫通馬克思主義理論自身的內(nèi)容。按學科設置的構想,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應該從哲學、政治經(jīng)濟學、科學社會主義等方面進行分門別類的研究,更應該進行整體性研究,完整地把握馬克思主義的科學體系”(53)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教育部:《關于調(diào)整增設馬克思主義理論一級學科及所屬二級學科的通知》(學位〔2005〕64號)附件,2005年12月23日,http://www.moe.gov.cn/s78/A22/s7065/201410/t20141021_178219.html。。然而,從現(xiàn)狀來看,傳統(tǒng)上指認的馬克思主義理論三大板塊仍然沒有做到很好的融合,特別是缺乏哲學與政治經(jīng)濟學視域的整體融合視野。哲學內(nèi)容只是講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政治經(jīng)濟學只是講對資本主義本質(zhì)和運行機制的剖析;都缺乏馬克思《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中所擁有的“經(jīng)濟學”與“哲學”交叉融會貫通的視野。例如,哲學講“價值”,政治經(jīng)濟學也講“價值”,這兩個“價值”的關系到底是怎樣的,是很值得我們從整體性視域去研討的。其二,如何從整體上處理好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本身與原有鄰近學科的關系。例如,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被設置為一級學科之后,應當如何處理其與“哲學”一級學科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二級學科、“理論經(jīng)濟學”一級學科下的“政治經(jīng)濟學”二級學科、政治學一級學科下的“科學社會主義與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中共黨史(含:黨的學說與黨的建設)” 二級學科的關系問題。其三,如何深化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研究與教學的融合。設置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的一個重要目的是要把馬克思主義研究成果運用于馬克思主義理論教育、思想政治教育和思想政治工作。這也就是要求我們要做到“以情動人、以理感人”,培養(yǎng)具有現(xiàn)代意識的社會主義接班人。然而,在此方面特別是高校思想政治理論課教學中,我們還有很大的拓展空間。
第三,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要在深化兩個“問題”視域的辯證統(tǒng)一中推進理論創(chuàng)新。本論文的論題是對“恩格斯以人民為中心思想”這一命題進行闡析,從論題本身來看,是要對恩格斯思想中有無以人民為中心思想進行闡釋分析。然而,其本質(zhì)上的邏輯是基于我們要解決當下新時代中國特色實踐“發(fā)展什么?如何發(fā)展”的問題。“以人民為中心”思想在本質(zhì)上也是我們?yōu)榱私鉀Q實踐向度中的這一問題提出的重要發(fā)展理念之一。而進一步論證這一問題的內(nèi)在要求也必然把我們引入理論上的探討。這實際上也是告訴我們: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研究中必須處理好實踐問題路向和理論問題路向的辯證統(tǒng)一。這里又有兩個面向:第一個面向是需要對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理論進行再次的審視和闡釋。一方面,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的思想在其自身的語境中自然會形成自己的思想理論,而隨著語境發(fā)生變化,這一思想理論的視域必然與發(fā)展后的當下實踐視域形成視域融合。對于這種視域融合,我們不能說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那里就有這種思想,如果這樣做的話就有可能歪曲他們的思想,或者說犯了“賦予”的錯誤。另一方面,我們認為這種由視域融合而產(chǎn)生的創(chuàng)生性思想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和客觀依據(jù)。其命題提出本身就意味著其是為了解決實踐中某一問題而產(chǎn)生的。第二個面向就是我們要綜合運用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的理論語境,結合當下的實踐語境,大膽地進行一種理論的再創(chuàng)造,形成馬克思主義新的理論成果。我們已經(jīng)講過,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本身就是一個在不斷發(fā)展當下語境與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語境視域融合的結果。而要在這一過程中論證新的理論成果的合理性,就需要在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原則的基礎上形成新的理論體系、理論話語和理論闡釋。諸如當下學術界展開的對 “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21世紀馬克思主義”的原創(chuàng)性學理化學科化闡釋、對建構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學術體系的研究,就屬此類。
總的來說,對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的詮釋學研究路向的探索,是當前我們深化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研究的其中一種嘗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一研究是致力于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的本體論思考。在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的研究過程中,不能只是俯視大地,單純研究形而下,還應仰望星空,去研究那形而上。唯有如此,馬克思主義才能在不斷發(fā)展的歷史語境中獲得內(nèi)在動力,永葆青春和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