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然”的語篇銜接功能

朱 敏

（南京師范大學，南京 210024）

引言

“再不然”是現代漢語中常用的一個語詞，然而在《現代漢語詞典》（第7 版）、《現代漢語八百詞》中均未收錄該詞條。只有在張斌先生主編的《現代漢語虛詞詞典》收錄了“再不然”[1]。張斌先生將“再不然”視為一個短語詞，作用等同于連詞，并認為在現代漢語中，“再不然”往往連接兩個句子，表示假設前句不對，引出另外一種選擇或可能的結果。如：

1 此外，長期睡眠不足，吃刺激性食物過多，或者頭發(fā)脂肪分泌不正常，再不然是頭發(fā)經常梳得過緊，這些都會產生過多的頭皮屑。

2 拉拉你怎么不回杭州來投資？再不然，到上海，北京也可以，深圳都比廣州強。

上述兩例中，“再不然”分別連接兩個小句。例1 中“再不然”連接的小句是頭皮屑產生的原因，在假設前面原因不對的前提下，提出頭皮屑產生的另一種原因，即頭發(fā)經常梳得過緊。例2中的“再不然”也是連接兩個小句，在否定了前一選項的情況下，引出“上海、北京、深圳”等選項。

目前，學界對“再不然”的研究只有褚艷[2]的《“X然”類連詞的詞匯化研究》一文。該文主要對“再不然”的詞匯化過程進行了較為詳細的闡述。

通過以上的敘述，可以看出，“再不然”在句子中的作用主要是連接兩個或多個小句。不過“再不然”是如何連接兩個小句，小句與小句之間是何關系以及其語用功能和語用動因，這些都未有說明。本文將借助北京大學CCL 語料庫和BCC語科庫對這些問題一一說明。

一、“再不然”的句法形式特點

“再不然”通常在語篇中銜接兩個句子，一般起銜接作用?！霸俨蝗弧庇糜诰渲袝r，往往有停頓?！霸俨蝗弧迸c前后的成分不僅在語音上有所體現，有時在書面形式上有所停頓，往往是用逗號予以隔開。

3 “那就是青島罷！再不然，遠一些，就是秦皇島也行！”

4 再不然，你先回沙市，改天再來。

少數時候，不僅加逗號隔開，也會在“再不然”后面加上“呢，的話”等詞隔開，形成“再不然呢，再不然的話”等固定搭配。

5 “八爺。你信得及我呢，把錢交給我，等你把人抬過來，我再把錢交給老龍。他知道錢在我手里不能不放心。八爺，你看怎樣？再不然呢，我把我的新媳婦給你，假如你抱了空窩，受了騙！”

6 不過他嘴里不承認：“我看——這是風濕，再不然呢，是火氣，你不相信去問問郎中瞧?！?/p>

7 憐雪只希望能夠永遠跟著大哥，能夠天天看到大哥就滿足了，再不然的話，隔幾天能看到大哥也行。

8 否則的話，把他的書一股腦查禁，也能消我心頭之恨，再不然的話，鼓勵報館老板取消他的專欄，剝奪他的散布毒素的地盤，也可一平我的民憤。

從上述各例中可以看出，“再不然”主要用于連接兩個成分，一般前后成分都必須出現，“再不然”居其中，在語音上有時有所停頓，在書面上往往有逗號隔開。而在特定的情境下，比如說話人是緊接著前一個的話繼續(xù)說下去，那么“再不然、再不然呢”可以用于句首，如：

9 再不然，我改編莎士比亞。這位同行前輩曾經托夢給我，說他戲里的人物壽命太長，幾百年活得不耐煩了，愿意一死完事，請我大發(fā)慈悲，送他們無疾而終罷。

⑩她偏頭想了想，又道：“再不然呢，他一定是在家里布滿重重機關，讓你們不得其門而入，我說得對不對啊?！?/p>

例9 中的“再不然”用于句首，是因為說話人是緊接著前一個人的話繼續(xù)說下去，間隔比較短。而例⑩中“再不然呢”也是承上句所言，說話人順著上文繼續(xù)說下去。目前，未發(fā)現“再不然的話”用于句首。

在CCL 語料庫共搜索出210 條有關“再不然”的語例，有效語例為183條。其中“再不然”后接小句的語例約占79%。如：

?再不然便是個販毒集團，表面上裝得窮兮兮的，以遮人耳目。

?她們十分細致地計算著，均攤那一天的一切花銷，你找給我六便士，我找給你一先令，再不然她們連各自的車票都各自掏錢。

在這些語例中，“再不然”后接“就/就是”句約占50%。如：

?就我個人的觀感，我非常不喜歡顧問與職工這種劃分的方式，他們應該全部歸屬于同一類，全是顧問，再不然就全是職工。

?他要是沒了錢，保不住就要拿她一個鎦子，再不然就是一雙貴重的高跟鞋，拿去賣掉。

在搜集的語料中，約有17%的語例后接的不是小句，而是短語，主要是謂詞性短語。如：

?那怎么辦呢，他有辦法，練趟刀呀，打路拳呀！再不然摔個跤呀！

?你干嗎不上《論壇報》去試試呢——再不然上紐約去？我認為你應該做雜志工作。

另外，“再不然”后可接的是名詞，如：

?郭純問他父親要錢——每次多少呢：三塊五塊的，或者十塊二十塊，再不然一百二百。

?謝文俊后悔自己怎么不把前世彩票開獎的一等獎號碼給記在腦袋里，到了國家設立彩票的時候去買他幾十注，就算蝴蝶效應一下把一等獎給效應沒了，也應該有個二等獎，再不然三等獎。

綜上所述，“再不然”的作用主要是連接兩個句子，并且后句中常帶有“就”或者“就是”，有時可連接短語，甚至名詞?！霸俨蝗弧痹诰渥永锏奈恢媒^大多數處于句中，少數時候可以處于句首，可以與后面的成分之間有停頓?！霸俨蝗弧边€可以形成兩個變體，“再不然呢，再不然的話”。

二、“再不然”的語義特征

通過大量的語例，可以歸納出“再不然”的核心語義特征是[+選擇]，如：

?其實，這里最大的不同在于――圖書無論是歷史、文學、藝術、評論、法律、社會，清一色都是女人寫的或寫女人的，再不然就是女人所關心的。

?比如上面來了視察委員呀，或者明天是什么紀念日，來找科員替他擬一篇講演稿呀，再不然就是后衙發(fā)生了事故。

上述兩例中的“再不然”都表示選擇關系。例?中，說話人提供了兩種與圖書有關的可能選擇，一種是圖書都是女人寫的或寫女人的，另一種情況是女人所關心的。例?整個句子提供了多種可能，其中“再不然”后接的“后衙發(fā)生了事故”是其中一種可能。

“再不然”連接的前后成分，往往是在否定前一項后，引出后一項，這種否定只是說話人的一種假設否定，并不是一種實在的否定?！霸俨蝗弧鼻昂髢身椥再|、屬性相同，受同一個話題所統轄。但是，“再不然”所連接的前后兩項之間的地位是不平等的，呈現遞降關系，即說話人認為“再不然”所連接的前后項之間的關系是主要和次要的關系。如：

?萬一真的警察來了，萬一我也被抓進警局，我該如何辯白呢？自己是無辜的？再不然拿出勇氣來，抬頭挺胸，隨凱洛琳同赴監(jiān)獄？

?尤金總是當著懷德告訴科爾法克斯他最近在廣告、發(fā)行和編輯方面的新成就，再不然就說書籍部找到了一個有希望的新作家、某一份雜志弄到了一篇新的特別材料、籌劃出一個新的發(fā)行計劃和關系，或是新拉到一筆數目很大的廣告合同。

?她不必讓朋友們知道這情形，再不然就告訴幾個朋友。他們也許會贊成的，因為這是多么美好、多么自然的事?。?/p>

上述三例均用了“再不然”一詞來連接前后兩個小句，“再不然”前后兩項在語義上地位不是平等的。例?中“再不然”連接的是假設進監(jiān)獄以后的幾種選擇。“再不然”前面的選擇主要是為自己辯白，“再不然”后接的選擇是則是進監(jiān)獄。根據常識可知，一般人都是不會想進監(jiān)獄的，而且“再不然”前面用了兩個問句，也表明了說話人是傾向前面的選擇的?！霸俨蝗弧鼻昂蟮某煞值匚徊黄降?，說話人更傾向前面的選擇，而非后面，前后之間的地位是遞降的。例?“再不然”前面的內容有“總是”，而其后面的內容卻沒有“總是”，因此兩者的概率不同，地位因此也就不同?！霸俨蝗弧鼻懊媲闆r發(fā)生的概率大于后面情況發(fā)生的概率，因此前后之間的地位也是遞降的。例?中蘇珊想和尤金同居，沒有結婚的情況下，男女一般是不會同居的，如果準備同居，那么通常是不會告訴別人的。并且從后文中的“也許”可以看出蘇珊對于朋友們的態(tài)度也是不確定的，因此前后之間的地位仍然是遞降的。

雖然“再不然”連接的前后兩項地位不平等，是主要和次要的關系，但是就其內部關系而言，這種遞降選擇關系又可以具體分為幾類：由主要選擇到次要選擇，由主要事件到次要事件，由主要可能到次要可能。

?秘書看少敏難以“過關”，便好心地勸說：“大姐，為了您的身體，就屈從了吧！再不然，我替您寫，只承認劉少奇是走資派，您簽個字就行?！?/p>

?書商把書號的價格越壓越低，不然就要求壓低發(fā)行折扣，再不然，就公然揚言要盜版。

上述兩例中，“再不然”連接的雖然也是表示選擇，但是在兩項選擇中可以說話人明顯偏向于前項，后項雖然也是選擇之一，但是在說話人看來，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只有在否定前項后，說話人才會考慮后項。例?中，為了把劉少奇定為走資派，最好就是少敏自己寫，這樣給劉少奇定罪的證據才更有力，實在不行，秘書才會代替少敏寫，少敏簽字即可，不過證據的有效性就不如前項了，這不是秘書所樂見的。例?也是如此，“再不然”所連接的后項都不是說話人心中的首選。

“再不然”在句中還可以連接兩個事件。根據事件發(fā)生的概率，可以把大概率的事件稱之為主要事件，小概率的事件稱之為次要事件。

?太太同他吵，他就躲著，或是置之不理；再不然，他生起氣來，他就說：“你們回青島好啦！”

?他總是喝湯不吃餅，或吃餅不喝湯，再不然干脆啥也不買，省下錢買書。

在以上兩例中，“再不然”所連接的后項和前項地位也是不平等的，但是這兩例中的前后兩項是兩個事件，例?中的“躲著、置之不理”是主要事件，“生氣”則是次要事件。例?中的“喝湯不吃餅、吃餅不喝湯”是主要事件，“啥也不買”則是次要事件。

“再不然”連接的前后部分也可以是表示可能情況?？赡芮闆r和事件的區(qū)別在于事件是真實發(fā)生的，根據發(fā)生的次數的多少統計出概率，再區(qū)分主要事件和次要事件。而表示可能的則不是真實發(fā)生，是說話人根據已發(fā)生的事實來推測其原因或者結果。根據這種原因或者結果可能性的大小，區(qū)分出主要可能和次要可能。如：

?可有些人，當初手上明明有點兒錢的，卻不出手，不知道是拿錢買車了，還是想等房價繼續(xù)跌--結果呢，車越來越賤房卻越來越貴，兩頭的損失一加，恐怕這輩子都補不回來嘍！怪誰呀？魯迅早說過了，'活該！'再不然，就只能怪媒體了！誰叫他們從年頭罵到年尾，本來還買得起房子的人，因為信了他們的話，老等著價值回歸，終于買不起房了。

?假如他真的到辦公室里來了，那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了。比如上面來了視察委員呀，或者明天是什么紀念日，來找科員替他擬一篇講演稿呀。再不然就是后衙發(fā)生了事故。

在以上兩例中，“再不然”后接的成分在可能性上，不如前者，在話題的聯系上，比較松散。例?中房價變高的原因最主要的可能是買房人自己的心理預判失誤，而媒體雖然有一定的責任，但只是次要可能。例?則是他來辦公室的原因的兩種可能性，主要可能是發(fā)生了大事，次要可能是后衙出事。

由上面的敘述可以知道?！霸俨蝗弧鼻昂蟮某煞种g是選擇關系，但是前后兩者之間不是平列關系，而是遞降關系。

三、“再不然”的語用功能

根據“再不然”的句法形式特點，可以看出，“再不然”在句中主要是“話題+句子1+再不然+句子2”。句子1和句子2都是統攝在同一個話題下，在同一個話題下，“再不然”連接起句子1和句子2。如：

?報紙上將是多么精彩的標題！“中國人在巴西吸毒被捕！”再不然便是“中馬開發(fā)計劃成員之一，流落潦倒沙市！”

句子1是“中國人在巴西吸毒被捕！”，句子2是“中馬開發(fā)計劃成員之一，流落潦倒沙市！”。但句子1和句子2都是統攝于話題“報紙上精彩的標題”之下的，說的都是報紙可能會出現的標題?！霸俨蝗弧蓖ㄟ^連接報紙標題的兩種可能選擇，串聯起全局。這種選擇在具體的環(huán)境中，可以是提供建議、說明原因、描述可能的情況。

說話人有時是在提供建議時，也會使用“再不然”，提供多種選擇。如：

?我看，廣州的房價很難起來。拉拉你怎么不回杭州來投資？再不然，到上海，北京也可以，深圳都比廣州強?！?/p>

?丘照再提議道：“不然的話，叫做忠勇堂吧！我就怕你‘關夫子’是曹、是漢，定不下心來！”胡樹和邵煜也一連說對。陶華和周炳不住點頭。王通也急急忙忙添上說：“再不然，叫仁義堂也行。

以上兩例都是說話人在提供選擇。例?中在話題“投資”的統攝下，提供了多種建議，去杭州或者上海、北京和深圳。例?中，話題是給團體起名字，大家紛紛給出自己的建議，王通最后增加一個建議，叫“仁義堂”。

?顯然是一個異想天開的眼科醫(yī)生把它們豎在那兒的，為了招徐生意，擴大他在皇后區(qū)的業(yè)務，到后來大概他自己也永遠閉上了眼睛，再不然就是撇下它們搬走了。

?說不定三十年來的革命已經使他懂得，人類是不配享有自由的，他醒悟過來，自己一生孜孜以求的目標原來并不值得探求。再不然就是他已精疲力竭，正冷漠地等待從死亡中得到解脫。

例3中闡明了兩種原因，一種是他自己閉上了眼睛，一種是撇下它搬走了。這兩種原因都是為了解釋那兩只眼睛。而例?也是在話題“他懂得”的統攝下，提出兩個原因，一是菲利普已經醒悟，一是菲利普精疲力竭。

?下午來客，大都是竺家的表大媽帶著表哥表姐們，他們都大了，有時候陪著蕊秋楚娣出去跳舞，再不然就在家里開話匣子跳舞。

?那時候總不會像現在這樣不注重修飾，總是一件小花布連衫裙，一雙長統黑馬靴，再不然就是一雙白色短襪，配上半高跟鞋，也覺不倫不類。

例?中的命題并未明顯出現，但“出去跳舞”和“在家里跳舞”都是家里來客，表哥表姐們的娛樂活動的幾種可能。所以“出去跳舞”和“在家里跳舞”都是受“表哥表姐們的娛樂活動”這一話題的指導。例?的話題則是“那時候不注重修飾”，其具體表現的幾種可能就是件小花布連衫裙，一雙長統黑馬靴，和一雙白色短襪，配上半高跟鞋。

綜上所述，“再不然”的語用功能主要是將幾個分句作為分話題，統攝在同一個話題下，由此串聯兩個分句?！霸俨蝗弧敝饕沁B接這些分話題，分話題可以應用于提供選擇、說明原因、描述可能的現象等情況。

四、語用動因

根據面子威脅理論，人們在交際過程中，希望整個交際處于一個和諧的狀態(tài)下進行，并且能保全雙方的面子。為了減少面子威脅，說話人一般在交際中會采取一些手段或者方法來減少面子威脅行為，以保證對話能持續(xù)進行下去?！霸俨蝗弧钡奶砑庸δ苡兄跍p少面子威脅。當說話人發(fā)表完自己的觀點之后，覺得有可能威脅到聽話人的面子了，就會進行添加，追述，可能追加的內容一般來說不是說話人心理的優(yōu)選項，但是說話人認為，對于聽話人來說，這可能比說話人在追加之前的內容要更容易接受。

Leech[3]提出的禮貌原則包括三條準則，分別是“慷慨準則”“謙虛準則”“一致原則”。其中“一致原則”指的是在話語中盡量縮小與對方的分歧，盡量夸大與對方的一致。在“一致原則”下又有兩個原則，即“縮小分歧”和“夸大一致”?！翱s小分歧”意味著盡量淡化彼此之間的差異和厭惡感，“夸大一致”意味著盡量增加彼此之間的相同部分，從而獲得對方的同情和支持，縮小說話人和受話人的心理距離。“再不然”的使用體現了一致準則中的縮小差異原則。如例?中，少敏為了過關，提出了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是寫說明證明劉少奇有罪，但是由于之前的交談，說話人知道聽話人不愿意采納第一個選擇。因此，說話人為了與聽話人盡量達成一致，進而提出第二個選擇，即自己寫，聽話人簽字就行?！霸俨蝗弧笔褂玫那疤崾钦f話人認為前面提供的內容雖然是自己偏好的，但聽話人卻不太愿意接受的。因而說話人使用“再不然”，否定自己先前提出的選擇，提出一個聽話人更愿意接受的選擇，并用“再不然”進行追加，以期能夠與聽話人縮小差異，逐漸趨同，產生共鳴，使會話在和諧友好的氛圍中進行下去。

五、結論

目前，學界對于“再不然”的詞性還沒有一個定論，但它的基本功能主要是用來連接兩個小句。在它所連接的兩個或多個小句之間，前后的成分統攝于同一個話題之下，二者之間是選擇關系。前后兩者之間地位并不平等，而是遞降，主要有三種關系：從主要可能到次要可能、主要選擇到次要選擇、主要事件到次要事件。在句中使用“再不然”主要可用于提供選擇、說明原因、描述現象等情況。人們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再不然”，主要是因為面子威脅理論和禮貌原則中的一致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