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美文
寂寞天柱山
◎余秋雨
我們是坐長途汽車進天柱山的,車上有10多個人,但車停下以后一看,他們大多是山民和茶農(nóng),一散落到山岙里,連影子也沒有了,真正來旅游的只是我們。
開始見到過一個茶莊,等到順著茶莊背后的山路翻過山,就再也見不到房舍。山外的一切平凡景象突然不見,一時涌動出無數(shù)奇麗的山石,山石間掩映著叢叢簇簇的各色林木,一下子就把人的全部感覺收服了。我在想,這種著名的山川實在是造物主使著性子雕鏤出來的千古奇跡。為什么到了這里,一切都變得那么可心了呢?在這里隨便選一塊石頭搬到山外去都會被人當作奇物供奉起來,但它就是不肯勻出去一點,讓外面的開闊地長久地枯燥著,硬是把精華都集中在一處,自享自美。水也來湊熱鬧,不知從哪兒跑出來的,這兒一個溪澗,那兒一道瀑布,貼著山石幽幽地流,歡歡地濺。此時外面正是炎暑炙人的盛夏,進山前見過一條大沙河,渾濁的水,白亮的反光,一見之下就平添了幾分煩熱;而在這里,幾乎每一滴水都是清澈甜涼的了,給整個山谷帶來一種不見風的涼爽。有了水聲,便引來蟲叫,引來鳥鳴,各種聲腔調(diào)門細細地搭配著,有一聲,沒一聲,搭配出一種比寂然無聲更靜的靜。你就被這種靜控制著,腳步、心情、臉色也都變靜。想起了高明的詩人、畫家老是要表現(xiàn)的一種對象:靜女。這種女子,也是美的大集中,五官身材一一看去,沒有一處不妥帖的,于是妥帖成一種難于言傳的寧靜。德國哲學(xué)家萊辛曾在《拉奧孔》一書中嘲笑那種把美女的眼睛、鼻子、嘴巴分開來逐個描繪的文學(xué)作品,這是嘲笑對了的。其實風景也是一樣,我最不耐煩有的游記作品對各項自然風景描摹得過于瑣細,因此也隨之不耐煩書店里的《風景描寫辭典》之類。站在天柱山的谷岙里實在很難產(chǎn)生任何分割性的思維,只覺得山谷抱著你,你又抱著山谷,都抱得那樣緊密,逮不到一絲遣字造句的空間。猛然想起黃庭堅寫天柱山的兩句詩:
哀懷抱絕景,更覺落筆難。
當然不是佳句,卻正是我想說的。
長長的山道上很難得見到人。記得先是在一處瀑布邊見到過兩位修路的民工,后來在通向三祖寺的石階上見過一位挑肥料的山民,最后在霹靂石邊上見到一位蹲在山崖邊賣魚的婦女。曾問那位婦女:整個山上都沒有人,魚賣給誰呢?婦女一笑,隨口說了幾句很難聽懂的當?shù)赝猎?,像是高僧的偈語。色彩斑斕的魚在瓶里停佇不動,像要從寂寞的亙古停佇到寂寞的將來。
山道越走越長,于是寧靜也越來越純。越走又越覺得山道修筑得非常完好,完好得與這個幾乎無人的世界不相般配。當然得感謝近年來的悉心修繕,但毫無疑問,那些已經(jīng)化為自然景物的堅實路基,那些新橋欄下石花蒼然的遠年橋墩,那些指向風景絕佳處的磨滑了的石徑,卻鐫刻下了很早以前曾經(jīng)有過的繁盛。無數(shù)的屋檐曾從崖石邊飛出,籌鈸聲此起彼伏,僧侶和道士們在山道間拱手相讓,遠道而來的士子們更是指指點點,東張西望。是歷史,是無數(shù)雙遠去的腳,是一代代人登攀的虔誠,把這條山道連結(jié)得那么通暢,踩踏得那么殷實,流轉(zhuǎn)得那么瀟灑自如。
終于又想起李白、蘇東坡、王安石他們了,在我們遼闊的土地上,讓這樣的文人能產(chǎn)生終老之計的山水,總應(yīng)該增加一些而不是減少下去吧!冷漠的自然能使人們產(chǎn)生故園感和歸宿感,這是自然的人化,是人向自然的真正挺進。天柱山的盛衰升沉,無疑已觸及到這個哲學(xué)和人類學(xué)的本原性問題。蘇東坡、王安石本是不錯的哲學(xué)家,天柱山寺廟的僧侶中一定也隱伏過許多玄學(xué)大師,他們在山間漫步沉思的時候,是否也曾碰撞到這些問題的邊緣?王安石一直嘆息在這里沒有人能與他談學(xué)問,他是否也想揣摩一下這方面的玄機?
至于我,現(xiàn)今也到了蘇東坡所說“年來四十發(fā)蒼蒼”的年歲,浪跡四野,風塵滿身。當然不會急著在這里覓地建房,但走在天柱山的山道上,卻時時體會著“萬里歸來卜筑居”的深味。我不是也一直在尋找嗎?
好像尋找的人還相當多。耳邊分明響起比我年輕的人的懇切歌聲:“我想有個家……”
是的,家。從古代詩人到我們,都會在天柱山的清寂山道上反復(fù)想到的一個遠遠超出社會學(xué)范疇的哲學(xué)命題:家。
(節(jié)選自《文化苦旅》,有刪改)
賞析
“聚焦”是確立文章焦點的一種寫作技法。如果說“立骨”是文章直陳意旨的一種技法,那么“聚焦”則是文章暗示文眼的一種技法。古人講究“理不可直指,情不可顯出”,意旨在文章中有時并不用明線直陳,而往往如云中之龍,只隱約露其鱗爪,或者雖貼切卻不露痕跡,這就是所謂的“用線貴藏”。同學(xué)們可以采用事件聚焦、形象聚焦、景物聚焦等暗示意旨之法,通過這些焦點,貫串全篇,深化意旨。
在上文,余秋雨寫到了風景,寫到了他們的旅行。在風景之外,余秋雨的命題是——家。它附麗于風景,又在風景中迷離。在歷史上,天柱山被許多文人寄寓了豐富的意義。余秋雨又給天柱山賦予了“家”的含義,使“家”蘊含在我們今天閱讀到的文字之中。在文字的流動里,作者引領(lǐng)我們走向了“家”,而家的含義也在生與死、是與非中一次次地改寫。在文中,作者將文意逐步聚攏到對家的追問。
學(xué)子仿作
莫高窟之夢
◎于可宜
坐4個多小時的長途車,我來到了漠漠黃沙中的目的地——敦煌莫高窟。
沿途山是黃的,沙是黃的,天卻是藍的,勾勒出一幅色彩和諧的明麗畫卷。正是正午時分,烈日灼著大地,翻卷起層層熱浪。“沙海飛蜃影”,空氣中揚起的薄沙在日光下織成霧,與遠方的莫高窟一同織出一場瑰麗的夢。
百年前的莫高窟,困于沙海與苦難中無法脫身,無數(shù)次的破壞與劫掠使她渾身布滿傷痕。她有姣好的容貌,卻無人能夠窺識;她有深重的苦難,卻無處可以訴說;她有曼妙的身姿,卻只能在每個寂靜的深夜獨自起舞;她有一個關(guān)于文明、關(guān)于民族血脈的夢,經(jīng)歷重重磨難也不曾褪色,不曾黯淡。
被譽為敦煌守護神的常書鴻先生,因與一張圖冊的偶然相遇,便毅然前往敦煌,在此扎根多年,守護著這片神奇的土地。與外界隔絕的時間里,他守護著莫高窟的文化火焰,代代相傳,不曾斷絕。這火焰,燃燒的是他的青春,是他對祖國、對文明的熱愛與堅守,是那崇高的情懷與義無反顧的決心。常先生以歲月堅守,點亮了敦煌,也點亮了走向世界的莫高窟。
步入洞窟,才能真正感受到莫高窟無與倫比的魅力與奇妙。一開始只有寂靜,菩薩低眉,金剛怒目,佛像無聲,行者無言。但我卻在這一刻聽見了心潮的澎湃聲,看見了時光的流逝,聽見了思想迸發(fā)瞬間的“吧嗒”聲。我們的祖先在這里鑿出洞窟,來供奉他們的信仰。佛像靜坐,見證朝代的更迭,見證游人的思悟;駝鈴聲聲,奏響盛世的樂章。站立于此,我仿佛做了一場千年的夢。
舉頭與那繪著飛天的壁畫對視,仿佛可以窺視那段文明的剪影,揭開恢宏歷史的一角。奏響的胡笳、翩翩的樂舞、悲憫的佛像與微笑的飛天,無數(shù)次在我的夢里出現(xiàn),吸引著我來此游覽,共赴那夢中的約定。
沙海茫茫,莫高窟靜謐無言地展示著她的美麗。她見證了我的匆匆一旅,見證了我的思考與情感;而我在此也見證了她的歷史與璀璨:這難道只是一場神奇美麗的夢嗎?
【湖南張家界市雨露學(xué)校高一(3)班,指導(dǎo)老師:王偉安】
點評
這是一篇優(yōu)美的游記散文。該生描寫了自己游覽莫高窟時的獨特感受,以詩意的語言表達了在游覽中生發(fā)的強烈情感。作文構(gòu)思奇特,以“夢”字為中心,聚焦莫高窟的前世今生,從三個方面展示其豐富的內(nèi)涵,凸顯了莫高窟深厚的歷史底蘊和文明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