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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鐵生與《我的遙遠的清平灣》

      2020-03-20 00:51:35樊迎春
      當代文壇 2020年1期
      關鍵詞:懷舊史鐵生時代

      樊迎春

      摘要:本文梳理史鐵生的成長、插隊、返城與走上作家之路的整體脈絡,返歸《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的創(chuàng)作現(xiàn)場,試圖厘清其誕生與評價背后的時代因素與個人故事,同時關涉史鐵生創(chuàng)作后期的轉折變化。史鐵生的每一步成長與變化都與時代的起伏密切相關,但他個人的特殊經歷以及“情感主義”式的價值觀念與判斷選擇又使其獨樹一幟,《我的遙遠的清平灣》作為時代的產物更是其個人的物質與精神救贖,他后期的轉向又使其與時代的關系親疏難辨。無論如何,史鐵生執(zhí)著關注時代沖擊下個人的精神困境與靈魂拯救,開拓了當代文壇哲思創(chuàng)作的新面向,也代表了一種作家與時代相親與疏離的非典型癥候。

      關鍵詞:史鐵生;《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懷舊;情感主義;時代

      史鐵生一直以令人唏噓的命運遭際和身殘志堅的作家形象給無數(shù)讀者以力量,他也是當代最受歡迎的作家之一,出版有長篇小說、短篇小說集、散文隨筆集、書信集等十幾部。2017年1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史鐵生作品全編》共十卷,收入了史鐵生幾乎所有作品,這也算是對當代作家極高的禮遇。對史鐵生的研究也較為豐富①,但大多集中于其后期的《務虛筆記》《我的丁一之旅》或者整體論述他的生命意識、哲學思考。作為史鐵生成名作品的《我的遙遠的清平灣》②則更多以知青文學聞名,讀者多為其中濃厚的陜北鄉(xiāng)情所感染,被知青與老鄉(xiāng)之間的脈脈溫情所打動。這也使得史鐵生被貼上“知青作家”“牧歌情調”等標簽。在路遙研究成為當代文學研究的顯學之后,同樣在延川生活過的史鐵生便又具有了“《山花》作家群”的群體歸屬。不論是對《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的簡單化閱讀,還是對他隸屬于延川作家群體的劃分,其實都忽略了史鐵生個人創(chuàng)作的整體形態(tài),也沒有很好地理解史鐵生的創(chuàng)作流變在文本中的鮮明體現(xiàn)。本文在知人論世的基礎上爬梳史鐵生的成長與創(chuàng)作脈絡,返歸《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的創(chuàng)作現(xiàn)場,試圖回答風格清朗的《我的遙遠的清平灣》何以在轉折時代的起伏中誕生,且是在殘疾壓抑的作家史鐵生筆下誕生。本文同時關涉史鐵生1980、90年代之交的成熟轉變,希望可以還原一個始終在歷史洪流中關注個人命運與救贖,與他的時代始終親疏難辨的史鐵生。

      一? 北京胡同里的陽光少年

      史鐵生1951年1月生于北京,父親是林業(yè)部職員,母親是北京林學院的會計,在史鐵生童年時期,他的家庭算是比較安穩(wěn)的小康之家。在《奶奶的星星》中,史鐵生曾描述過兒時的生活,和同院的其他人家相比,史鐵生家頗為富足,“兒子兒媳婦都工作,一月一百好幾十塊,總共四口人”。雖然史鐵生還有一個親妹妹名叫史嵐,但和史鐵生相差近13歲,史鐵生上初中之前一直是獨生子。而他的大伯一家1950年代即舉家遷往四川,叔叔則一直在外讀書,畢業(yè)后又參軍,常年不在家,整個家里便就只有史鐵生這一個孩子。又因為和奶奶同住,他一直備受寵愛。史鐵生少時成績優(yōu)異,他的胞妹史嵐曾提起,她從云南回到北京想要插班入學時,去詢問史鐵生原來就讀的學校,學校的老師因為她是史鐵生的妹妹而破例接收,即使畢業(yè)多年,他的老師們都還記得他。史鐵生的大伯畢業(yè)于清華大學化工系,母親工作的林學院與清華只隔一條馬路,而當時清華附中因為新?lián)Q校長且設立清華大學預科班而一度聲名鵲起,吸引北京眾多考生報考。1964年,史鐵生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清華大學附屬中學。

      據(jù)多位同學回憶,史鐵生在中學期間雖然性格內斂,但興趣廣泛,不僅熱愛所有的體育活動,參加學校運動會,還加入了課余的無線電興趣小組。而因為作文寫得好,朗誦水平高,史鐵生逐漸在學校中小有名氣。在和孫立哲③等清華子弟成為好友后,史鐵生更是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學生生活。他常常周末也不回家,和同學們一起軋馬路、逛公園、看電影、吃零食。遺憾的是,這段時光并不長久,初中二年級還未結束時,“文革”開始,而史鐵生的家庭成分并不好。他的爺爺是河北涿州鄉(xiāng)下遠近聞名的地主,后來在戰(zhàn)亂中落敗,奶奶也變成了“摘帽地主”。而史鐵生的姥爺曾是國民黨官員,在解放后的鎮(zhèn)反運動中被槍斃。雖然史鐵生幸運地并沒有因為這些歷史問題遭受什么磨難,他的身份在既非“紅五類”也非“黑五類”的狀況下顯然是離“黑五類”更近一點。在作為“紅衛(wèi)兵”組織大本營的清華校園里,史鐵生多少遭受排擠,難以成為真正的“革命主力”。他只能繼續(xù)和一群父母都是“三高”的清華子弟混在一起,雖然自在逍遙,也始終有落后之嫌。

      1969年,為響應“上山下鄉(xiāng)”的號召,史鐵生和同學一起赴陜北插隊。事實上,史鐵生患有先天性脊椎裂,雖然長得高但體質虛弱,他本可以留在北京,卻自己主動報名下鄉(xiāng)插隊,同學們很佩服他④。但不難想象,史鐵生有自己的考慮。尷尬的家庭情況使得他多少有積極主動自證清白的意思,而健康自由的成長環(huán)境也讓他對插隊生活抱有浪漫的想象。對于插隊這件事,史鐵生曾坦誠表示自己并沒有清晰的認知,“直到上了火車,直到火車開了,我仍然覺得不過像是去什么地方玩一趟,跟下鄉(xiāng)去麥收差不多”“我心里盼著天黑,盼著一種詩境的降臨……還有什么延河塞外的風吧;滾滾的延河水啦;一群青年人,姑娘和小伙子怎么怎么了吧;一條火龍般輝煌的列車,在深藍色的夜的天地間飛走,等等。還有隱約而歡快的手風琴聲,等等。想得呆,想得陶醉?!雹?/p>

      1969年1月,26800多名知青先后從北京來到延安,具體分配到延川縣的北京知青主要來自海淀區(qū)的清華附中和北大附中。史鐵生和他所在的清華附中共二十一位同學被分配在延川縣關莊公社關家莊大隊。此時此刻,北京胡同里成長起來的陽光少年絲毫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開始了怎樣一段全新的旅程,但少年生活的璀璨自在卻為這位未來作家的創(chuàng)作奠定了重要的基石。

      二? 插隊前后

      在當今文壇,提及延川縣,首先想到的無疑是英年早逝的著名作家路遙。路遙原本生于陜北山區(qū)榆林市清澗縣一個農民家庭,7歲時因為家里困難被過繼給延川縣農村的伯父。路遙曾在延川縣立中學學習,1969年回鄉(xiāng)務農,直到1973年被推薦上大學,路遙在延川縣生活了二十多年。隨著路遙研究的深入,作為路遙文學創(chuàng)作起點的延川以及延川“文革”時期的文藝小報《山花》都得到了充分研究⑥。

      據(jù)曹谷溪和路遙等人回憶,“文革”中本來屬于不同造反派別的曹路二人正是因為對文學寫作的共同熱愛成為了朋友。曹谷溪等人于1972年創(chuàng)辦了《山花》文藝小報。至此,一個文學創(chuàng)作小團體正式形成。構成這一創(chuàng)作團體的主要有兩類人,一類是和曹谷溪一樣的本地青年,另一類就是從北京插隊到延川的知青。隨著路遙的成名和陶正等人的獲獎,地處邊遠的陜北延川縣城以及作為他們創(chuàng)作起點的《山花》得到了文壇研究者的高度重視,甚至找出了賈平凹、蔡其矯等人都曾向《山花》投稿的材料⑦,“《山花》作家群”的命名也獲得了更多合法性⑧。曹谷溪多年來更是致力于促成《山花》作家群及《山花》現(xiàn)象的“文學史化”。

      值得注意的是,在現(xiàn)有的關于“《山花》作家群”的研究中,列舉相關作家時,史鐵生必然榜上有名。然而,曹谷溪等人編輯的《工農兵定弦我唱歌》1971年在延川油印,到改名《延安山花》出版時已經是1972年的5月,《山花》小報創(chuàng)辦更在之后。史鐵生則早在1971年9月便因腰腿傷病回京。也就是說,不論是曹谷溪最初團結的文學小團體還是后來的《山花》小報的組織與編輯,史鐵生都沒有機會參與。即使是回京后的史鐵生,也未曾在《山花》發(fā)表只言片語。于是,將史鐵生歸入“《山花》作家群”這一行為本身便關涉到如何定義“作家群”范圍的問題,論及刊物創(chuàng)辦和文章發(fā)表,史鐵生顯然是在“《山花》作家群”“之外”,但若以是否在延川地區(qū)生活、創(chuàng)作是否受延川地區(qū)文化影響為標準,史鐵生被想當然地算入“之內”,這自然不只是因為他曾在延川縣有過兩年多的插隊知青生活,更在于使得他聲名大噪的獲獎作品《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正是講述延川的生活與故事。也正是這“之內”與“之外”的辯證促成了《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的被誤讀。

      推算時間,史鐵生在陜北時肯定是沒有讀過《山花》的,后來和路遙私交也不多,但他后來寫文悼念路遙且熱情回應對《山花》的紀念,自然是出于對延川這片土地的深情厚誼?!啊渡交ā纷骷胰骸备鼫蚀_地講是“延川作家群”“與延川相關的作家群”,梁向陽曾在此前多次強調,“1983年的中國文壇有個非常有趣的現(xiàn)象:獲得當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的二十部作品的二十位作者中,竟有兩位是曾在延川插過隊的北京知青,而且這兩位知青都是關莊公社的知青”⑨,正是這種對地域和地域風格的著重強調促成或者說加深了對《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的閱讀和接受形成的框架模式,“這篇小說的抒情方式非常符合我的審美情趣。我喜歡有著濃厚的抒情味道、節(jié)奏緩慢、詩意盎然的散文化小說風格”⑩,“他的筆觸在委婉清俊中寫出了知青與當?shù)卮迕裣噱σ阅那檎x。知青生活不再是迷惘與憤慨,而是有那么多值得記憶和眷戀的細節(jié)”11,“鐵生調動出所有他對那片土地的情感,使畫面凸顯出那種色彩凝滯的效果,讓那信天游的動人旋律在這凝滯的效果中游動。信天游就好比是畫面里透出來的牧笛,它哀婉動人,又那么輕快地游動著,在游動中又顯出飄逸。”12“《山花》作家群”因為史鐵生而更加璀璨,史鐵生也因“《山花》作家群”被強化了“田園牧歌”“詩意鄉(xiāng)村”的刻板標簽。

      在到達延川僅三個月后,史鐵生便因腰部不適返京治療,好轉后又回到了延川。隊里為了照顧史鐵生,讓他負責較為輕松的放牛工作。史鐵生也確實在放牛生活中體會到別樣的樂趣,與當?shù)卮迕窠Y下了淳樸的友誼。《我的遙遠的清平灣》講述了作者這段生活經歷,穿插了和自己一起喂牛的破老漢的人生故事,也描述了陜北農民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但不管知青在當?shù)厣钊绾物L風火火,當?shù)卮迕袢绾螣崆轶w貼,插隊的生活依然是異常艱苦的。更為重要的是,這種艱苦不只在于知青本人下田勞動的辛勞,也在于前途的渺茫、士氣的衰微,更在于他們以北京城知識分子的身份日夜見證著陜北農民衣食不足的艱難人生。史鐵生和小伙伴們其實都親眼見證了鄉(xiāng)親們忍饑挨餓的真實場景。

      清平灣絕非烏托邦,史鐵生十年后對于清平灣的追溯也顯然不是為了發(fā)現(xiàn)所謂的“詩意的鄉(xiāng)村”。史鐵生對破老頭的描述最讓人心碎的部分也在于他因為十斤糧票沒能救回兒子的耿耿于懷?!把屡仙祥_花,崖畔上紅,受苦人盼著好光景”,悠揚的民歌透露著極度的樂觀精神,“受苦人”的苦卻也真實地牽動著知青的心。

      當然,年輕的史鐵生和他熟悉的同齡人同吃同住同勞動,見證困苦的同時也歷經了青年人的熱情、活力與青春懵懂。史鐵生在延川插隊的時間前后不到三年,但關于集體逃票、一起游玩、男女分灶、給老鄉(xiāng)畫木箱等事情,他和他的“插友”們多年后仍能津津樂道。正是知識分子的悲憫情懷與年輕人的浪漫青春兩種情感的并行與牽扯豐富了史鐵生的思考與創(chuàng)作?!段业倪b遠的清平灣》也正是在這樣的意義上區(qū)別于同時代的其他作品。當然,小說語言婉轉悠揚,意境深遠,與當時文壇已經流行多時、多少造成讀者審美疲勞的傷痕、反思、批判、改革等風格話語極為不同。有趣的是,史鐵生其實也有來自“同代人”的知音,即在花甲之年重返文壇的著名作家汪曾祺。他在1980-1982年間以《受戒》《異稟》《大淖記事》等作品給文壇吹進一股清新之風,引起廣泛討論。汪曾祺的被重新發(fā)現(xiàn)與闡釋,和史鐵生的獲獎一樣,都是時代和讀者的需求與選擇。黃子平曾評價汪曾祺接續(xù)了自魯迅以來的“現(xiàn)代抒情小說傳統(tǒng)”13,年輕的回城知青史鐵生也在無意中契合了彼時未被充分認知的“抒情傳統(tǒng)”。

      哈佛大學王德威教授近年致力于“抒情傳統(tǒng)”的挖掘和研究14,他從郭店楚簡到《詩經》《楚辭》和陸機的《文賦》,詳細分析了從古至今的抒情脈絡。當然,王德威意在當下,他試圖以“抒情”對話“啟蒙”和“革命”這兩大強權話語并以“抒情”視野觀察中國與中國文學的現(xiàn)代性進程。而在國門初開的1980年代,來自民國的“抒情”遺風在汪曾祺這里重煥生機,在下鄉(xiāng)知青、“延川作家”史鐵生這里卻是另一番景象,陜北農民的清貧苦難和插隊知青的理想激情碰撞沖突,最終落腳于理性深沉的反思和革命落潮的自省,短暫的插隊生活成為與“啟蒙”“革命”都糾纏相關的青春往事。

      和無意參與“詩意鄉(xiāng)村”的發(fā)現(xiàn)一樣,史鐵生當然也不曾自覺意識到自己所處的“抒情傳統(tǒng)”,但史鐵生的獲獎和成名顯然離不開時代的裹挾和應援,我們在宏觀層面理解史鐵生的同時,更不能忽視的恰恰是歷史背后的“個人故事”,正是這樣的故事締造了文學作品的審美“陌生性”15,也是這樣的故事讓我們更好地看清作家與時代的關系,回到文學創(chuàng)作真正的歷史現(xiàn)場。

      三? 進入街道工廠

      1971年秋,史鐵生的腰腿疼痛第二次發(fā)作,不得不再次回京治病,那會兒的史鐵生還可以扶著墻艱難行走,抱著“要么好,要么死”的心情,史鐵生住進了友誼醫(yī)院,卻在一年半的漫長治療后“被朋友們抬著出了醫(yī)院”。史鐵生不得不告別西北大地,告別廣闊天地中的朋友們,開始了自己的輪椅人生。但匆匆停留的西北生活仍然對史鐵生產生了終生的影響,也直接引領他走向了作為某種創(chuàng)作起點的“清平灣”。

      在癱瘓的最初時間里,史鐵生的情緒時好時壞,但似乎漸漸接受了現(xiàn)實。幾經周折,史鐵生終于在1974年進入街道工廠工作,直到1981年因為病情發(fā)展嚴重徹底回家開始“專職生病”。這段工作經歷在他的小說《午餐半小時》里曾得到生動的展現(xiàn)。近七年的時間里,史鐵生一直在一群大爺大媽的包圍中,做簡單重復的手工勞作。也正是在這段壓抑的工廠生活中,史鐵生開始嘗試寫作。劉方坤認為,正是逼仄壓抑的生活環(huán)境促使史鐵生走上追憶插隊生活的道路,“在一方斗室之中,生命中唯一可慰藉的也許只有偶爾來兩三友人,回憶既往下鄉(xiāng)插隊的生活,編排一個個跌宕的傳奇生涯”16,因為當下的困苦與壓抑轉而回憶最后的健全時光顯然是邏輯通順的心理補償。

      史鐵生自己在創(chuàng)作談中坦言,有過插隊經歷的人開始寫作后首先想到的是寫這段經歷,這是最單純直接的懷舊動作。美國俄裔學者博伊姆在《懷舊的未來》一書中將懷舊區(qū)分為修復型和反思型兩種,“修復型懷舊試圖暫時離開復雜的當下,回到過去,并試圖將歷史記憶修補完善,目的是為了建立更好的自我與集體的認同。反思性的懷舊既包括對過去的反思也包括對懷舊意識本身的反思。使得懷舊主體自身的情感既能品味到遙遠過去的韻味,也不會囿于對過去盲目迷信和崇拜而封閉對現(xiàn)實生活的感悟和體會”17,“基于碎片化現(xiàn)實的懷舊,本質上就是要通過回溯和追憶拾綴起人類成長歷程中的‘碎片,在一種對過去和傳統(tǒng)的美好幻想中把破碎了的現(xiàn)實還原為完整”18。史鐵生作為在這片黃土地短暫停留的人,沒有傳統(tǒng)意義上的“歸去來”模式,而是突然地闖入與近乎永恒的別離。史鐵生對延川有著另類的“鄉(xiāng)愁”味道,他對清平灣的描述正是博伊姆意義上的“修復型懷舊”,這種“修復”的淡淡感傷勾連著陜北人民的善良和苦難,也勾連著自己最后一段“健康”的時間。小說以“北方的黃牛一般分為蒙古牛和華北?!遍_篇,描寫陽光下那些健康奔跑和互相爭斗的充滿活力的生命,這是對當下身體病殘的“修復”,不可避免地帶著美化的濾鏡,使之成為當下壓抑郁悶生活里的明媚記憶。

      正如前文所述,清平灣并非烏托邦,史鐵生攜帶的知識分子的悲憫情懷不容忽視,但他顯然也缺乏對“懷舊”行為本身的反思,與“反思性懷舊”的距離使得史鐵生綿里藏針的同時,依然局限于個人記憶與情感,看似獨樹一幟的《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其實是他于人生陰翳中開拓出的一片光明。史鐵生的“個人故事”和創(chuàng)作實踐其實契合了西方倫理學中的“情感主義”,“懷舊”和創(chuàng)作的意義源于作家個人的情感價值判斷,回憶健康青春的必要與病殘人生的光明需求都在倫理學的意義上解構了“事實價值”與“理性價值”,從而依附于“情感價值”。但正如對“價值”本身的來源自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起就始終存在爭議一樣,史鐵生的創(chuàng)作也始終搖擺于個人情感價值偏好和微妙時代浪潮的夾縫之中。

      四? 走上作家之路

      女導演、編輯柳青被史鐵生稱為自己文學創(chuàng)作的領路人。柳青早年在長春電影制片廠工作,因為鄰居是史鐵生的同學而與史鐵生相識。她因為不滿于江青的文藝革命和樣板戲而鼓勵史鐵生進行電影劇本創(chuàng)作,史鐵生也確實認認真真一遍一遍地寫了,但終究未有下文。直到1978年,柳青從長影回到北京,史鐵生給了柳青一篇小說,柳青大為欣賞,馬上找人幫忙推薦,兩個月后,史鐵生終于發(fā)表了自己的第一篇作品《法學教授及其夫人》,自此走上文學創(chuàng)作的道路19。

      筆者整理了《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發(fā)表前后十年間史鐵生小說、散文作品列表,通讀文本發(fā)現(xiàn),史鐵生大多在書寫“文革”“傷痕”以及病殘的苦痛,并沒有多少插隊經歷,也沒有旁逸之作。也就是說,進入文壇伊始,史鐵生和他的同代人一樣,嚴格地處于時代主流文學的框架之內,他在批判“文革”傷痕的道路上一騎絕塵,因為帶著殘疾人的視角顯得與眾不同。但他的不同停留于敘述和觀察的角度,而絕非文學觀念與創(chuàng)作追求。在一眾作品中,《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其實略顯突兀。

      然而,作品的獲獎使得史鐵生躋身知名作家的行列,并直接推動了1985年北京作協(xié)幫助他重返陜北。直到此時,史鐵生才第二次創(chuàng)作關于插隊生活的作品,即帶著鮮明紀實色彩的《插隊的故事》。在這篇散文中,史鐵生則坦言“其實都不想去,不得不去罷了;不得不去便情愿相信這事是光榮壯烈的。其實能不去呢,還是不去”20。僅僅間隔不到三年,此時的史鐵生,儼然展現(xiàn)出了專業(yè)作家的素養(yǎng),懂得歷史地看待自身的記憶與問題,認真反思了時代的曲折與個人的抉擇。但不管是在《清平灣》之前還是之后,史鐵生關注的始終是歷史對于個人命運的沖擊,關注的是沖擊之下弱小的自我如何實現(xiàn)自身的療愈與救贖,乃至殘疾人如何在更艱難的維度上面對愛情、平等與魔幻的人生。這依然是“情感主義”色彩在作家身上的無意識顯現(xiàn),那些他所判定的情感和價值在他筆端自然而飽含深情地流淌。史鐵生其實未曾著力于知青題材,“插過隊的想寫作,大概最先都想寫插隊,我也沒有等到十年后。我試了好幾次,想寫一個插隊的故事”21,只是到了1982年的《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才算成功,對比之前和之后的作品,史鐵生也顯然對所謂“詩意鄉(xiāng)村”“抒情傳統(tǒng)”與“逆歷史潮流而動”22沒有自覺的認同或刻意的追求。

      如果《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確實有不同于同時期知青文學的特質,那更多也是源于作家個人的特別經歷。作為林業(yè)部干部和會計的長子,從小由慈愛的奶奶帶大,在北京胡同里過了十三年獨生子女生活,史鐵生人生最初十幾年的美好生活奠定了他一生的性格基調。雖然歷經了一段悲觀絕望乃至試圖自殺的生活,但這是一個21歲突然癱瘓的年輕人的正常反應,值得最大限度的同情與理解。直到因病回京,史鐵生才真正地脫離主流,與他的同代人仍然在如火如荼建設社會主義不同,他只能待在幾平方米的小屋子中行動不得,只能在低矮壓抑的街道工廠與一群大爺大媽一起工作。此時的寫作對史鐵生來說不只是一種突破人生困境的方法,更是與他的時代脫節(jié)之后的焦慮反應,是他努力歸隊的實際行動。因此,史鐵生在創(chuàng)作之初始終在“傷痕文學”的主流序列中就不足為奇,而《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則作為多次嘗試知青題材之后的成品,既有一直以來的樂觀性格做基礎,也依然是青年對時代的“回答”:作為特殊年代的特殊群體,插隊知青究竟該如何看待那段歲月?插隊地區(qū)的貧窮與苦難該如何紓解?回城后的知識青年又該如何找到自己的位置與價值?前后大約三年的插隊生活是史鐵生最后的健康時間,是他最后一段與時代同行的集體生活,也是他最后一次身處“陽光燦爛的日子”。史鐵生以對這段“明媚記憶”的書寫重新梳理了自身的情感與價值歸屬。

      1990年,同赴陜北插隊的北京知青王子冀牽頭編寫《回首黃土地》一書,回憶陜北知青生活,史鐵生也名列編委。隨后,史鐵生寫出了《相逢何必曾相識》追憶往事,不久又意猶未盡地寫出了《黃土地情歌》,這是史鐵生繼《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和《插隊的故事》之后第三次觸及插隊生活。史鐵生的反思與坦誠在這一年達到了新的高度,他在《對話四則》和《隨筆十三》中都對以往的創(chuàng)作做出了新的闡釋,而對于如何處理“回憶”,此時的史鐵生也顯然更為從容和專業(yè),“把它們(往事)從消失中拯救出來僅僅是一個辦法,以便我們能夠欣賞,以便他們能夠被欣賞。” 23這也是前文論述過的“修復型懷舊”。當然,此時史鐵生的坦然不只來自于成功尋找到的寫作之路,更來自于時下生活的安逸。1989年,史鐵生與陳希米24結婚。史鐵生在這段時間進入了少年以后人生中最為安定舒適的一段生活。也是在這段時間,史鐵生的小說創(chuàng)作減少,進行了一些影視創(chuàng)作,寫了不少創(chuàng)作談、文學評論,與其他作家間的交往也多了起來,簡單地說,史鐵生開始過越來越專業(yè)的“作家”生活。但就在他收獲愛情的這年初夏,廣場的事件依然深深地影響了他,使得他在初來的幸福生活中創(chuàng)作了那篇使得他再次聲名大躁的《我與地壇》。

      《我與地壇》算是作家這一段時間精神生活的集中展示。從優(yōu)秀驕傲的知識分子家庭的獨生子到距離“黑五類”一步之遙,再到陜北艱苦迷茫的插隊生活,以及在最閃亮的21歲殘廢了雙腿,史鐵生在這篇散文中記錄了自己最初的彷徨無措,也真實描述了支撐自己走到今天的多重力量,母親、朋友、陌生人的生命力量,以及對生與死的思考,對生活與生命奧秘的探索。程光煒曾指出地壇的政治隱喻,“史鐵生也許沒有去‘廣場,但他去了‘地壇;‘地壇替代了‘廣場,在作家病殘身體的逼迫下開始了‘重建的工作。千百萬人都沒有去過廣場,可是他們在內心深處默默地清掃著成堆的廢墟,他們心目中有一個抹不去的歷史敘事,他們靈魂里面早就有一個‘設定的目標”,“一個病殘的年輕人在困難地用這些生命現(xiàn)象說服自己,支撐自己,這是他生活的支點,是他自己在頑強地扶起來的那座紀念碑”25,程光煒的推測顯然是合理的。作為創(chuàng)作之初便緊跟時代潮流,在“傷痕”和“反思”中成長起來的主流作家,坐在輪椅上的史鐵生也從未置身于他的時代之外。自《我與地壇》開始,史鐵生真正躋身“當代經典作家”的行列。從最初靠著書寫作為“明媚記憶”的清平灣來進行心理補償和回歸歷史的作家史鐵生,在此時此刻終于成長為有能力直面時代的大事件,有勇氣坦誠面對自我的“平凡作家”。

      結? 語

      從最初的成名到逐步被經典化,對史鐵生的評價顯然也代表了當時文學宣傳的需求。時過境遷,回到史鐵生創(chuàng)作的起點,關切史鐵生完整的創(chuàng)作脈絡無疑是對已逝斯人的最好懷念?!段业倪b遠的清平灣》安慰了無數(shù)受傷的心靈,《我與地壇》則在多重意義上代表了作家生活與思索的成果。創(chuàng)作之初的史鐵生顯然沉迷于他的時代,沉迷于大時代的變革和自身的責任使命,但攜帶病殘創(chuàng)傷的他又始終有著自己的獨立精神,在書寫實踐中進行著個人的情感和價值判斷,在事實和理性的辯證之外另辟蹊徑,進行個人的懷舊修復與精神救贖。直至個人生活空間不斷窄化,思維精神不斷縱深,史鐵生逐步和他的時代作別,開始以逃逸的姿態(tài)實現(xiàn)對形而下的超越,當然,他超越的又何止是時代,更多的是人類思想的邊界。史鐵生無疑是特殊和珍貴的,但“地壇”之后,史鐵生逐漸成為“逆游的行魂”26,他的作品還能在多大程度上如《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和《我與地壇》一樣給人鼓舞和震撼,在多大程度上開辟了文學發(fā)展新的空間和限度,也成為一個有待謹慎回答的難題。不論從哪個角度講,史鐵生都構成了當代文壇多元復雜的一面,也代表了一種與時代從相親到疏離的非典型癥候。

      注釋:

      ①根據(jù)中國知網(wǎng)顯示,和史鐵生相關的博士論文有3部,碩士論文有100多部。

      ②發(fā)表于《青年文學》1983年第1期,并獲得當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史鐵生一舉成名。劉方坤曾梳理其在當時的影響和文學評價,本文不贅述,參見劉芳坤:《詩意鄉(xiāng)村的“發(fā)現(xiàn)”——<我的遙遠的清平灣>與80年代文學批評》,《南方文壇》2011年第4期。

      ③孫立哲,原名孫立喆,和史鐵生是清華附中隔壁班同學,在插隊時靠一本《農村醫(yī)療手冊》成為赤腳醫(yī)生,自學成才,甚至在窯洞中為老鄉(xiāng)做開顱手術,成為當時家喻戶曉的知青代表,二人患難與共,終生摯交。

      ④姚建:《同桌 同隊 同灶》,“寫作之夜”叢書編委會:《生命——民間記憶史鐵生》,中國對外翻譯出版有限公司2012年版,第215頁。

      ⑤史鐵生:《插隊的故事》,載《命若琴弦》,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年版,第28、30頁。

      ⑥延川《山花》研究已經較為豐富和成熟,中共延川縣委宣傳部和《山花》雜志社編有內部發(fā)行的《山花現(xiàn)象研究資料匯編》,陜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出版有《延川文典·山花資料卷》,目前也有幾篇碩博論文,《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8年第2期開辟專欄“延川《山花》研究”。目前《山花》為季刊。

      ⑦李震:《文學視域中的<山花>現(xiàn)象與延川作家群》,《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8年第2期。

      ⑧最早使用“《山花》作家群”這一概念的是北京大學2003級博士生張紅秋,她在博士論文《“文革”后期主流文學研究:1972—1976》中曾作命名。

      ⑨⑩梁向陽:《人杰地靈》,“寫作之夜”叢書編委會:《生命——民間記憶史鐵生》,中國對外翻譯出版有限公司2012年版,第397頁,第398頁。

      1122陳曉明:《中國當代文學主潮》,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98頁,第298頁。

      12朱偉:《鐵生小記》,載《作家筆記及其他》,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5、36頁。

      13黃子平:《汪曾祺的意義》,《北京文學》1989年第1期。

      14相關研究成果可見王德威:《抒情傳統(tǒng)與中國現(xiàn)代性——在北大的八堂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0年版;王德威:《現(xiàn)代抒情傳統(tǒng)四論》,臺灣大學出版中心2011年版;王德威:《史詩時代的抒情聲音》,麥田出版2017年版。

      15布魯姆在認為,文學作品最重要的獨特性正在于其文學審美層面的“陌生性”(strangeness)。[美]哈羅德·布魯姆:《西方正典》,江寧康譯,譯林出版社2005年版。

      16劉方坤:《詩意鄉(xiāng)村的“發(fā)現(xiàn)”——<我的遙遠的清平灣>與80年代文學批評》,《南方文壇》2011年第9期。

      17轉引自吳東:《“懷舊審美”與“廢墟意識”——杜夫海納美學視野下“懷舊審美”的現(xiàn)代性反思》,福建師范大學2016屆碩士學位論文。

      18趙靜蓉:《現(xiàn)代人的認同危機與懷舊情結》,《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5期。

      19柳青:《心中藏之,何日忘之》,“寫作之夜”叢書編委會:《生命——民間記憶史鐵生》,中國對外翻譯出版有限公司2012年版,第138頁。

      20史鐵生:《插隊的故事》,載《命若琴弦》,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年版,第30-31頁。

      21史鐵生:《幾回回夢里回延安》,載《史鐵生作品全編·第七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4頁。

      23史鐵生:《隨筆十三》,《載史鐵生作品全編·第六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25頁。

      24陳希米,1961年出生,1982年西北大學數(shù)學系畢業(yè),1989年與史鐵生結婚。后成為出版社編輯。在史鐵生眾多親友的回憶中,都對陳希米贊不絕口,但對他們如何相識相戀卻始終沒有完整的講述,陳希米本人也一直拒絕各方采訪。

      25程光煒:《關于疾病的時代隱喻——重識史鐵生》,《學術月刊》2013年第7期。

      26張建波:《逆游的行魂——史鐵生論》,山東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中文系)

      責任編輯:劉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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