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芳
農歷三月十八是老家一年一度的傳統(tǒng)廟會集場,十里八鄉(xiāng)的鄉(xiāng)親們屆時會蜂擁而至,俗稱趕集場。聽老輩人講從前是在馬跡山下的村子旁行集市的,上世紀七十年代初集市遷入黃墟鎮(zhèn)上。這種約定俗成的集市具有悠久的歷史傳統(tǒng),在鄉(xiāng)土社會中扮演了多種角色,既活躍了鄉(xiāng)村的經濟又滿足了人們物質和精神的生活。馬跡山下的集場廟會我沒有去過,但移到鎮(zhèn)上的集場去過幾回,但也有四十年不趕集了。印象最深的是十二三歲時一大早跟同村老五伯母去趕集。走在路上她不停地囑咐我要跟緊了她,擔心人多擠丟了我,那時候趕集將娃兒擠丟了是經常發(fā)生的事噢。
離集場至少還有一里地的路就能聽到熱鬧的吆喝聲、叫賣聲、鑼鼓聲。黑鴉鴉的人群蜿蜒蛇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大人小孩穿梭其間,商販云集,各式商品沿路兩旁一字排開,諸種土產亦雜陳其間,吃的、穿的、生活用品、農具、生產資料應有盡有,雖是露天市場但分門別類有條有理地依次擺放,賣耗子藥的人吹得天花亂墜,玩雜耍的看得驚險刺激,這兩處往往人最多,圍觀者眾,里三層外三層,有的娃兒就騎在大人脖子上看熱鬧。老五伯母不愿在這兩處瞎耽誤功夫就拽著我走,說是買好東西給我吃,遠遠地就聞著香味了——賣肉圓的攤位到了,只見肉圓在一個直徑二尺有余的熱氣騰騰的大鍋里翻滾,周圍圍了一圈大人孩子,白底藍花小碗一字排開,唱收唱賣,話音未落裝了肉圓的小碗就遞到了食客的手中。一張小桌子只有五六個可以坐的位子早就坐滿了,其余的人就站著手里捧著個小碗有說有笑地吃起來。記得好像是五分錢一只,我倆一人吃了一只解解饞,要知道過去是只有春節(jié)才能吃上肉圓的。在賣山芋苗的攤位旁碰到五伯母的一個熟人,是個胖胖的女人,賣梅子還是賣桑葚的記不大清了。胖女人抓了一大把梅子或是桑葚放在我的上衣口袋里,我高興地謝過,后來我的新上衣口袋的下半部分就被染成了黑褐色,好久都沒洗干凈。其實我最喜歡的是蹲在賣小雞的攤位旁看小雞,看著毛絨絨的小雞仔蹣跚地走路,嘰嘰喳喳地叫喚,我就不肯走了,非要停下來看一會兒,要是能讓我摸摸小雞就更開心了。趕集場大部分人是有備而來的,盤算好了想買的東西,擠來擠去只不過是詢詢價比較一下。集場上花最少的銀子買到稱心如意且性價比又最高的物什是一件很得意的事,在鄰里間也就有了吹牛的資本。有的人是漫無目的地閑逛,會會朋友看看熱鬧然后再到親朋好友家吃飯聊天敘家常。鎮(zhèn)上的人家早早地就預備好了飯菜,等著親朋好友來相聚,約與沒約都沒關系,還可以帶著你的朋友一起去蹭飯,趕集這天家里客人越多越有面子。由于農歷三月十八在谷雨前后,種瓜點豆正當時,順便就買些瓜秧、菜苗、豆種帶回家,就著春雨種在房前屋后、田間地頭,入了夏全家人的瓜果蔬菜也就吃不完了。
午飯后集市上的人漸漸少了,傍晚時分也就散了,田間陌上走著許多收獲滿滿的趕集人,有的抬著新買的桌椅,有的扛著剛入手的農具,鄰居大叔喜孜孜地用扁擔挑著全家的希望:一頭是新買的大竹籃,籃子里裝著剛捉的小豬崽;另一頭是新買的糞箕,糞箕里坐著自家的娃兒,他的媳婦兒挎著個秀氣的小竹籃笑盈盈地跟在后頭,竹籃里裝著針頭線腦花布等生活用品。曾親眼看到買了個大竹匾的人用頭頂著回家,由于頂在頭上的匾遮擋視線一不小心撞在水塘邊的大樹上,差點連人帶匾一起翻進水塘。最開心的是跟著大人趕集的娃兒們,嘴里吃著集場上買的吃食,聞著路旁野花的芳香,一路撒著歡兒,追鬧著回家,還會順手摘點路旁的嫩豌豆角和嫩蠶豆吃,手巧的用野草做個哨子歡快地一路吹到家。遠處炊煙已裊裊升起,近處小麥也拔節(jié)了,綠油油的一眼望不到邊,若是天好晚上還會放露天電影,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借著趕集相會的情侶們相約一起看《我們村里的年輕人》或者是《柳堡的故事》。最辛苦的是那些趕集的賣家,風餐露宿、日夜兼程帶著那些個沒賣完的物什又要去趕下一個集場(春節(jié)后的農歷二三月時節(jié)周邊的廟會集場特別多)。農耕時期他們的辛苦付出活躍了鄉(xiāng)村的經濟,也豐富了大家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為略顯沉悶的鄉(xiāng)村增添了一抹亮麗的色彩。
這年的農歷三月十八,高中同學們相約再去趕集,特意在集市上逛了逛,人流和貨物的品種與四十多年前比差遠了,但也淘了幾件可心的小物什。由于某寶物品極其豐富,物流又快捷迅速,趕集跟過去已完全不是一個意思了,只能算親朋好友聚會或游子回鄉(xiāng)的一個理由罷了。走在街上或許就能碰到好久沒見的朋友和同學,彼此驚喜地用家鄉(xiāng)話聊聊天,聽聽久違了的鄉(xiāng)音,雖然兩鬢斑白不再青春年少,但那溫暖可親的鄉(xiāng)音是永遠不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