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頻
制作柿霜,時在秋季。此時,柿子圓潤,還沒有紅軟,必須爬樹摘幾十個下來,記得柿蒂上要保留一截樹枝。之后,刮去柿皮,將一個個水靈靈的柿子串起來。
串柿子有技巧,要用一根粗一點兒的繩子做主線,再用細白繩,將一個個柿蒂上的小樹枝捆在粗繩上,來回捆緊,提起那根粗繩,懸在采光充足、透氣干燥的屋檐下,從遠處看,真像一串串小紅燈籠。
秋深了,柿子外皮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霜,白白的一層。老鄉(xiāng)稱之為“上霜”,說是輔助治療肺病很有效哩。在我小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便怪叫道:“柿子霉了,柿子霉了!”爸爸告訴我:“這不是霉了,是里面的糖分滲出來了,成了小小的結(jié)晶?!卑职中Φ溃骸斑@樣的柿餅才甜潤哩!”抱著試一試的心理,我讓爸爸取下一個,爸爸交給我后,我咬了一口,軟軟的,不是鮮紅,而是檀木紅,那種甜味,不膩不淡,甜得自然,糯軟細膩。細心的人家,還會將柿霜每天壓成扁平的形狀。
說起來,還有一種柿子的邊角料可以吃,那便是刮下來的柿子皮,曬干以后會上霜,揀一條來吃,有點粗糙,吃到口里有渣。老人們說,這柿子皮還是一味藥哩。
后來成年了,走遍天下,吃了很多種柿餅,才知道家鄉(xiāng)的柿餅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仙品。周樹人當年在北平,一個叫“織芳”的友人從河南來看他,臨走“放下兩個包,說這是方糖”。周樹人打開一看,不是方形的,卻是圓圓的小薄片,黃棕色,吃起來又涼又細膩。這“方糖”便是今之所謂“柿霜”,只是切成薄片而已。周樹人愛吃這“方糖”,有時深夜寫作餓了,一吃十幾片。宋人楊誠齋氏《謝趙行之惠霜柿》云:“凍乾千顆蜜,尚帶一林霜。核有都無底,吾衰喜細嘗?!彼f的意思是,這些柿餅的核不大,肉質(zhì)細膩,很適合老年人吃。可見早在幾百年前,柿餅便是饋贈親友的佳品了。家鄉(xiāng)的風俗,在正月初一,擺一碟柿霜上桌,每個插一根柏枝上去,叫作“百(柏)事(柿)大吉”。
還有人謂之柿霜、柿餅、白柿、柿花、柿子砣,等等。柿子砣這個名字不知道是誰最先叫開的,非常生硬,一個砣字,讓人“退避三舍”。據(jù)家鄉(xiāng)的野老講,還有火盆柿,大而扁;方柿,四棱或者六棱,軟瓤無核,味道甚佳,只是毀于兵火,如今不可遘矣。曾經(jīng)的荒野里還有一種稗柿,查古書《群芳譜》可知它又名漆柿、綠柿、青棹、烏棹、花棹、赤棠柿。它是柿子種類中比較小巧的,即便是成熟了,依舊是深綠色,吃起來甘甜。但是,沒有人把它當回事,一般是摘下來之后搗碎浸汁,經(jīng)發(fā)酵后的淡褐色、透明膠狀液叫作“柿漆”。這種漆可染漁網(wǎng)、扇子、雨傘、布匹諸物。據(jù)說,在日本平安時代,武士就愛穿柿漆染的衣服。
在我們那兒,這樣的柿子一般給饞嘴的小伢子留幾個,至于多余的掛在枝頭,讓鴉雀啄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