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斌
記得那年冬天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我去看老狼的“愛已成歌”演唱會。時隔七年,李志作為特邀嘉賓再次演唱《凡·高先生》,這個曾經(jīng)孤傲不羈、不可一世的男子已經(jīng)變得溫柔,像一株熟透的麥子,顆粒飽滿,垂向大地。我站在燈光的海洋里,突然泣不成聲。曾有多少個夜晚,我也像凡·高一樣,追夢、憤怒、厭世,在無人的深海區(qū)被孤獨吞噬。
記得那年,我以全縣第三名的中考成績風風光光地考進我們那里最好的高中。班主任把我安排在教室的第一排,我卻在掌聲中日漸迷失了方向,覺得日子無聊透頂,被繁重的學習任務壓得喘不過氣來。
傍晚,我經(jīng)過街角的音像店,耳邊傳來Beyond的《喜歡你》,清爽的吉他聲、灑脫不羈的聲線在我心中反復摩擦。我取出積攢多年的零花錢買了一把椴木圓角吉他。我那些難以啟齒的柔弱,吉他都懂,復雜多變的弦樂既給了我白晝的溫柔,也給了我黑夜的踏實。
期中考試,我的成績排名跌到全班倒數(shù)第三。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勸我迷途知返,因為在我們那座閉塞的小縣城,學音樂幾乎沒有任何前途可言。“老師,誰說讀書就一定有前途?”我的嘴角不屑地上揚。班主任氣得直哆嗦,認為我無藥可救,她把我調(diào)到最后一排,與積極向上的好學生們隔離開來。
在民謠還未普及的那些年,我在這個角落里聽完了李志、老狼的歌,在書本上畫滿吉他譜,獨來獨往。窗外,白云在天上奔跑,而我什么時候才能掙脫學校的桎梏,自由地高歌呢?
我常常一個人躲在樓頂,抱著吉他彈唱李志的《凡·高先生》。沒有掌聲,也沒有歡呼,只有無盡的風聲,我和凡·高一樣,雖敗猶榮。城市漸漸亮起燈光,漫天璀璨的星光里,寂寞傾瀉而下,我成了一頭逆風奔跑的獨角獸。
那段時間,父親總是怒斥母親:“看你教育出來的好兒子!”我的母親是一個很溫柔的女人,她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暗暗地抹眼淚。我回家時,母親正跪在地上收拾玻璃碴,腿上細長的傷痕刺痛了我的眼。我沖回房間,舉起墻角的吉他猛砸向地板,“哐”的一聲,世界安靜了,靜到我可以聽見自己的眼淚沸騰的聲音。
從那天起,我從音樂國度走出來,每天背著書包穿梭在家和學校之間,像一匹在旅途中奔跑的馬。父母和好如初,生活也恢復了往日的平靜。高二開學后的第一次考試,我的名字重新回到紅榜。班主任喜出望外,想再把我調(diào)回第一排。我看了看前方,那是讓我迷失方向的孤島。我搖搖頭,依然堅守在最后一排,在這方屬于我的天地,書寫青春的補白。
后來,父親送了我一把吉他,琴面上落滿了他歉疚的笑。我在元旦晚會上,抱著我的吉他彈唱《凡·高先生》,臺下,班主任和大家一起揮舞雙手……我也會在一個人的時候撥弄琴弦,為嘈雜的世界按下靜音鍵。時光緩緩流過,撕去杏子的那層果皮,便看到香甜多汁的果肉,一切都是最動人的模樣。
那些年,我高舉著理想主義的大旗,在狹小的房間慢慢長成一棵仙人掌,渾身布滿尖銳的刺,稍有不滿就扎得別人遍體鱗傷。然而青春期的龍卷風過境后,沙漠成為綠洲,我與自己、夢想、世界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