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云
摘要:當代美國女作家瑪里琳·魯賓遜的著作《基列家書》講述了小鎮(zhèn)基列一個牧師家庭幾代人的經歷變遷,血緣使他們成為了無法割舍的一家人。圍繞著小鎮(zhèn)基列,他們形成了一個共同體,但在這個和睦友愛的共同體下實則危機四伏。共同體是滕尼斯提出的概念,他認為共同體不是建立在強迫上而是建立在相關聯(lián)系上的。
關鍵詞:基列;約翰·埃姆斯;共同體;危機
瑪里琳·魯賓遜的《基列家書》自問世以來就備受好評,(1)一位年事已高、來日無多的埃姆斯牧師給七歲的兒子寫下這部“家書”。這封“家書”成為一部濃縮的美國近代史,涉及幾代人,從埃姆斯到埃姆斯的父親再到其祖父,一代代人在基列發(fā)生的故事,經歷的變遷都由一位虔誠的公理會牧師娓娓道來,血緣使他們成為了無法割舍的一家人。圍繞著小鎮(zhèn)基列,他們形成了一個共同體,但在這個和睦友愛的共同體下實則危機四伏。
共同體這一概念在社會學中最早由德國古典社會學家滕尼斯在其著作《共同體與社會》中提出。(2)英語學術界將共同體(Geminshaft)翻譯為“community”(社區(qū))或“commune”(公社、村社),因此在本文中社區(qū)與共同體代表著同一概念。滕尼斯將“共同體”和“社會”進行區(qū)分,他認為“共同體是一種自然形成、整體本位的有機體,受本質意志支配,通過默認一致和信仰將人們聯(lián)系起來,而社會則是非自然形成的、個人本位的機械聚合和人為產物,受選擇意志支配,通過法和公眾輿論將人們聯(lián)系起來”。在其后的有關研究中,就集體類型的意義而言,共同體通常有兩種含義:其一是指共同擁有一個確定的物質空間或地理區(qū)域的群體(即社區(qū)),如鄰里、城市、村莊等;其二則指具有共同特質、歸屬感,或者維系著成為社會實體的社會聯(lián)系和社會互動的群體,如學術或專業(yè)共同體。這實際上是基于地緣的與基于認同的區(qū)分。(3)而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想象的共同體》實際上是探討民族主義的經典著作,(4)因此在此不做引用。不同學者關于“共同體”的概念有所差別,本文主要借助滕尼斯關于共同體的觀點來對《基列家書》中蘊含的共同體危機進行分析。
滕尼斯認為“現(xiàn)實的和有機的生命的結合是共同體的本質”,(5)他按其中聯(lián)結紐帶的不同可以被劃分為三種類型:第一,血緣共同體,表現(xiàn)為親屬。第二,地緣共同體,表現(xiàn)為鄰里。第三,精神共同體,表現(xiàn)為友誼。(6)以埃姆斯牧師為中心,他的妻兒父兄祖父構成了一個血緣共同體,而以埃姆斯出生并長大的基列為中心,埃姆斯一家與這個小鎮(zhèn)上的鄰里鄉(xiāng)親又構成了一個地緣共同體。此外,共同信仰又使得他們組成了一個精神共同體。因此,在《基列家書》中不論從何種角度都存在一個相對和諧的共同體。滕尼斯提出“共同體”與“社會”這對概念的區(qū)分時,很顯然給予“共同體”很多贊美,“共同體”的形象是美好的和諧的甚至完美的。但事實并非如此,無論是完美之人還是完美之物都是難尋的,“共同體”下也并非沒有任何問題。這也是本篇論文的由來,揭示《基列家書》這本書中共同體下隱藏的危機。
一、父親與祖父的分歧:激進與和平之爭
書中開篇提到父親帶著年幼的埃姆斯去堪薩斯尋找祖父的墳墓,父親一想起他最后對祖父說的那些怒氣沖沖的話就后悔不已,心痛欲絕,因為這輩子他們之間已再無機會和解。顯然父親與祖父之間最后一次見面一定很不愉快,而他們之間究竟是何種矛盾隨著篇章的深入也漸漸如撥云見日般明了起來。父親與祖父二人關系真正變僵是從堪薩斯事件開始的。祖父是一位激進的廢奴主義者,在堪薩斯州的暴力活動中陷得很深,相信戰(zhàn)爭才能解決問題,而父親則是一位和平主義者,極力反對暴力和戰(zhàn)爭。在一次爭吵中父親對祖父說:“我知道你對戰(zhàn)爭寄予無限希望。我卻把希望寄托在和平上,所以我不失望。因為和平是它自身的報償,和平是它自身的理由?!保?)這次爭吵過后,父親與祖父的分歧真正公開,兩人之間那團壓著的火終于燃燒起來變成一團明火。祖父在講道時,腰間別著一把槍,鼓動他的會眾去打仗。他認為只要奴隸制存在一天,和平就沒有希望,只有戰(zhàn)爭結束,和平才能到來。這也是為何父親后來整理祖父遺物時,見到那把槍出離憤怒和厭惡的原因,起初他把槍埋在深坑里,后來又把它挖出來丟到河里,當時的場景給埃姆斯留下的印象就是好像父親希望那些東西壓根不存在一樣,即使沉入海底也不能讓他心滿意足。因為槍代表著殺戮和暴力,而這恰恰是祖父與父親漸行漸遠的根源。于是,就和平與戰(zhàn)爭之爭,埃姆斯家族的血緣共同體出現(xiàn)了危機。
盡管祖父與父親之間有著巨大的分歧,但誠如埃姆斯所言,總的來說,父親從心底還是十分敬重祖父的,也承認盡管在廢奴方式上意見相左,但祖父是一位好牧師。因此盡管有相當激烈的意見分歧,因為有著敬重和愛意,他們之間依然構成一個共同體。母親對祖父不顧及自身家庭的慷慨有些無奈,但也十分尊敬祖父。在這個相對和諧的共同體下,出現(xiàn)的第一個危機就是父親與祖父這兩代人之間對解決奴隸制以及系列種族問題的觀念之差導致的,換句話說,“祖父與父親的分歧與隔閡正是美國廢奴歷史中激進與保守兩種思潮的個體化呈現(xiàn)?!保?)
二、父兄向科學轉向:信仰與科學之爭
埃姆斯的哥哥愛德華從小就天資聰穎,成績優(yōu)異,于是教區(qū)全體教徒都捐款送他上大學,后來又送他到德國留學??墒牵据d著全教區(qū)希望遠渡重洋的愛德華學成歸來后,卻變成了無神論者。這種前后的強烈對照反差有些諷刺,但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原本共同體下人們有著共同的信仰,“新鮮血液的注入是受到限制的”,(3)從埃姆斯只能偷偷讀愛德華帶給他的無神論書這一細節(jié)可窺見一斑。作為維系共同體的重要精神因素對進化論這類極具沖擊性的思想唯恐避之不及。因此遠去德國留學的愛德華一旦從地理上遠離了共同體并接觸了新思想,那么他向無神論者的轉變也就不足為奇了。
愛德華向科學的轉向自然不能得到世代為牧師的埃姆斯家族的理解,埃姆斯被母親告誡不許讀兄長給他的無神論的書,他謹記教誨,從骨子里維護、敬重父親,父親也對他嚴加管教,會批評他說的任何具有“異端邪說”苗頭的話語,生怕他成為第二個愛德華,正因如此,父親后來的轉變使他受傷頗深,所帶來的沖擊遠比愛德華向無神論者的轉變要大得多。遙想當年,愛德華堅持無神論忤逆父親,而埃姆斯在追隨父親成為一名德高望重的牧師后,絕不會想到,曾堅定地反對無神論者的父親,不僅沒有與愛德華永遠決裂,而且最終加入愛德華的陣營,離開基列,拒絕了埃姆斯布道的請求,甚至勸說埃姆斯也離開基列去更廣闊的世界。埃姆斯拒絕了父親,堅持留在基列。
可以說,父親母親離開基列,從精神上、地理上都遠離了共同體。共同體是古老的,社會是新的。不管是作為事實還是作為名稱,均是如此。人們說語言的、習俗的、信仰的共同體,卻說職業(yè)的、旅行的、學術的、商業(yè)的社會(協(xié)會和公司)。(4)從差序格局到團體格局,從共同體到社會,從鄉(xiāng)村到城市,從大城市到世界城市,可以說這就是現(xiàn)代化的實質。也是父兄轉向無神論的原因,選新棄舊,走向自然科學和現(xiàn)代化。而關于信仰與否的問題,是一個根本問題。當共同體的意志形勢都受到了挑戰(zhàn),據(jù)此可以說,父兄向無神論者的轉向是共同體下的一次重大危機。
三、結語
共同體的認同感和歸屬感很強,體現(xiàn)在《基列家書》中就是埃姆斯對基列的深厚情感。在《基列家書》講述的幾代人的故事曲折中,不難發(fā)現(xiàn)這種情感,但看似美好的共同體下其實危機四伏,共同體受到了來自外界社會等因素的侵蝕,從而四分五裂。兄長首先從地理上、空間上遠離了共同體,選擇融入社會,隨后精神上也拋棄了維系他們的紐帶,甚至后來曾對信仰堅持的父親也倒戈,離開了共同體,不僅僅是地緣上,也是精神上。埃姆斯譜寫家書的心愿之一或許就是維系這個危機四伏的共同體,從而使他們溫暖美好的共同體代代延續(xù),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