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明 劉夢迪
摘要: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杜子春》與英國作家王爾德《快樂王子》均發(fā)表于近代化社會轉(zhuǎn)型期,二者以童話這一看似虛構(gòu)、非真實的文學形式,將近代化發(fā)展過程中社會道德觀的畸變反映于作品中。對此的揭露與批判,也是兩部作品的共通之處。本論文從二者的主題比較分析入手,揭示作品中所提倡的道德觀與當時社會道德觀的逆流而行的現(xiàn)象。
關鍵詞:芥川龍之介《杜子春》;王爾德《快樂王子》;童話;道德觀
《杜子春》于大正9年(1920)發(fā)表于兒童文學雜志《赤鳥》,描寫了杜子春偶遇仙人助其獲得財富后,由享受揮霍到最后識得父母之愛而放棄試煉成仙的奇幻經(jīng)歷。《快樂王子》收錄于王爾德于1888年出版的首部童話集《快樂王子和其他故事》,作品講述了快樂王子死后目睹種種人世間的苦難,和燕子犧牲自我?guī)椭说墓适隆?/p>
對比兩部作品可發(fā)現(xiàn),二者均脫胎于近代化發(fā)展的社會轉(zhuǎn)型期,作者借助童話這一載體,試圖打破物質(zhì)與快樂的等式關系,與功利主義的社會道德觀念逆流而行。結(jié)尾處都選擇在烏托邦式的“桃花源”及“天堂”實現(xiàn)兩人精神層面的道德追求。
對《杜子春》的研究多著眼于其作為翻案小說與中國唐傳奇原典的比較,而對王爾德的童話作品研究,多停留于探究其唯美意識的表達。而童話作為兩篇作品共同的文學體裁,其中所蘊含的道德觀念相似,且與當時社會道德觀相悖,具有一定的現(xiàn)實教育意義,現(xiàn)階段關注二者對比的研究較少。本論文從兩部作品的主題比較分析入手,考察主人公人格升華的契機——雙向犧牲。這種雙向犧牲關系的巧妙設定正是兩篇童話的在結(jié)構(gòu)和內(nèi)容上的共通之處。
一、杜子春與母親的雙向犧牲
《杜子春》中,對現(xiàn)實虛偽產(chǎn)生絕望的杜子春試圖通過成仙脫離俗世。因此,仙人為其設定了一系列的試煉難關,并以不論遇到何事,始終保持沉默為條件換取成仙機會。在面對風雨猛獸神力等威脅下,杜子春仍能咬牙堅持,甚至面對地獄的刀山火海都能展現(xiàn)超脫常人的忍耐力。這等堅定的求仙之心,最終卻因不忍目睹母親受苦而崩潰,杜子春最終喊出的話也是一聲“媽”。在無私的母愛下,在母親為兒子成仙而付出了至死不渝的犧牲后,杜子春放棄成仙,重新認識到了母子之愛的重要性。從杜子春的角度出發(fā),面對母親的犧牲,他也相應做出了“犧牲”,放棄成仙而同母親留駐人間。這一組雙向犧牲的成立,正是作者芥川龍之介本身的道德觀所決定的。以下從時代背景和芥川龍之介成長經(jīng)歷兩方面入手探究其道德觀的形成。
值得注意的是,芥川龍之介這篇童話刊登在被稱為“日本兒童文學史上一大革命”的《赤鳥》雜志。具有創(chuàng)新精神的《赤鳥》雜志努力想要擺脫明治時代開始就盛行的鼓吹的出人頭地思想。芥川龍之介從中國古典文學作品《太平廣記》中《杜子春傳》中獲得創(chuàng)作靈感,對此改編后在此雜志發(fā)表。從杜子春形象中我們能發(fā)現(xiàn)明治和大正時代青少年的影子,他們在年少時就迫于教育風氣和父母的壓力走在了立身出世的道路上。尤其是當時的社會普遍要求母親們要有能夠為孩子的出人頭地和家庭的繁榮而自我犧牲的覺悟。這樣一來,杜子春最后對母親的呼喚,以及愿同父母過上人間平凡生活的表態(tài),應是芥川龍之介反對過度強調(diào)立身出世與母親犧牲的堅決吶喊了吧。另外從芥川龍之介的童年經(jīng)歷出發(fā),也能看出芥川龍之介為何著重描寫母愛的偉大。芥川龍之介只有7個月大的時候,其母親就患了精神疾病;11歲時,母親去世,此后他被寄養(yǎng)在母親娘家。(1)但養(yǎng)父母在芥川龍之介初戀問題上百般阻撓,使其認為養(yǎng)父母之愛都是自私的。因此芥川龍之介對無私母愛的追求愈發(fā)強烈,于是將這份渴望投射在這篇童話中,從而體現(xiàn)其對無私母愛的追求與贊美之情。
二、快樂王子與燕子的雙向犧牲
《快樂王子》中也存在一對雙向犧牲關系。燕子最初受王子之托,口銜寶石贈予窮人,到了最后,甘愿犧牲性命助王子普濟世人,這是其獲得助人之樂后所做的道德選擇,也是對快樂王子的認同和為王子的“極致犧牲”。對快樂王子而言,其助人行為基于燕子的傳遞,在一定意義上是犧牲了燕子向溫暖埃及遷徙的自由而實現(xiàn)的。最終燕子做出的主動選擇是獻出生命投身助人事業(yè),這就將快樂王子變成了燕子付出“犧牲”的對象,即成為一個“被犧牲者”。面對這份情誼,快樂王子選擇斷裂鉛心,喪失了其作為雕像生存的能力??鞓吠踝油ㄟ^雕像實體的“犧牲”,換取了更深層的靈魂升華。
在快樂王子和燕子的“犧牲”關系中,充滿了浪漫理想主義色彩,整篇故事都彌漫著淡淡的憂傷氣息,王爾德脆弱敏感的神經(jīng)賦予這篇作品不一樣的纖細唯美。作為19世紀末唯美主義運動領袖,王爾德的一生也飽受爭議。他信奉“為了藝術而藝術”,極度否認自己作品的道德或現(xiàn)實因素。但是,沒有一朵花能完全盛放于虛幻的空中樓閣,王爾德筆下的唯美藝術形象,亦未能超越社會道德與現(xiàn)實。評論家甚至認為:“故事依著一種稀有的豐富的想象發(fā)展”,“而同時它們中間貫穿著一種微妙的哲學,一種對社會的控訴,一種對無產(chǎn)者的呼吁,這使得《快樂王子和其他故事》成了控告社會制度的一張真正的公訴狀”。(2)這種看似矛盾的表現(xiàn),正是王爾德所處社會關系和其個性特點共同作用孕育而出的。
維多利亞中晚期的英國,工業(yè)文明極度發(fā)展,帶來了物質(zhì)生活的富裕、精致,同時也帶來了虛偽浮夸的社會風氣和貴族空洞的享樂思想。貧富兩極分化后的沖突推動社會走向道德與人性的缺失。王爾德一面流連于上層貴族間的紙醉金迷,又憑借其作家的敏銳,窺探到了上層社會的陰暗,從而造成他內(nèi)心的矛盾。世人看來,王爾德家庭美滿、聲馳千里,生活無疑是成功的。但在其心中,浮華的生活下隱藏著空洞。洞察了這一切的天才在精神上是孤獨的。王爾德一生都執(zhí)著追求愛與美,追尋極致的藝術。這一點在《快樂王子》中得到了完美的印證。故事中貴族們的浮夸生活與虛偽嘴臉,正是圍繞在他身邊真實的生活現(xiàn)狀。
快樂王子與燕子的雙雙死去,也正是王爾德關于“美與愛的犧牲救贖”觀念的體現(xiàn)。當內(nèi)在美與外在美達成統(tǒng)一,迎來的都是死亡。(3)在他的童話里,善良常與犧牲與救贖相伴。只有通過奉獻,放棄現(xiàn)有的安逸去實現(xiàn)價值,才能實現(xiàn)自我的救贖。這一點與芥川龍之介有著相似之處。在《杜子春》中,芥川龍之介安排杜子春放棄成仙,而在王爾德中,快樂王子剝下每一片金葉子,最后鉛心斷裂。主人公結(jié)局上的不圓滿,也都暗示了兩人精神上的成長與圓滿。
三、與社會道德觀逆流的雙向犧牲
杜子春雖然失去了世俗意義上的“出身立世”,可他卻毫無怨言,被母愛感動的杜子春決定正直地生活在人世間,堂堂正正過上真實的生活。杜子春做出了與“母親犧牲”“出人頭地”的主流價值觀相違背的選擇,而這正是芥川龍之介所要呼吁的人性之美。快樂王子和燕子雖然都走向了死亡,但窮盡一切奉獻給窮人的善舉使兩人都獲得了永恒的快樂。
四、結(jié)語
在時代更迭交替之中,芥川龍之介與王爾德雖身處世界東西兩側(cè),但同樣面對19世紀末20世紀初世界形勢的變動,且同時以敏感的神經(jīng)捕捉到物質(zhì)生活富足下的社會道德的缺失。在功利主義社會道德的洪流下,兩人借助童話的形式,揭露道德畸變,批判利己主義,以文字構(gòu)筑理想世界。這既體現(xiàn)出兩人在文學藝術上的共同追求,也是兩人作品跨越百年卻歷久彌新的原因吧。
(通訊作者:郭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