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
所有人都要長大,只有彼得·潘是個例外。他住在一個畫在心靈地圖上的海島,那里有媽媽嘴角掛著的甜吻。在小飛俠的夢境世界,人們永遠長不大,這個意味著不朽的童年,以及避世的所在,就是永無鄉(xiāng)。
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個彼得·潘和永無鄉(xiāng)。但并不是人人都那么幸運,生活終歸會找到你,并氣急敗壞地打碎夢幻。永無鄉(xiāng)終會在成長過程中從你心頭淡去。唯一不會老去的,大概只有那位“登臺十五年,始終二年級”的江戶川柯南,除此又有誰敵得過似水流年。
有些人具備永無之境,然而他們的理解力停留在幼童水平。一些成年人以追求純真為由,拒絕社會性成長。如今越來越多成年人迷戀賣萌,并將其美學趣味滲透到生活的每個層面,他們內(nèi)心兒童化,行事孩子氣,發(fā)展到極端便患上了畏懼責任、依賴感強的“彼得·潘癥”—一種被醫(yī)學定義為心理疾病的逆生長。
然而心理學界并不認同賣萌裝嫩是病。在心理學家榮格看來,人的潛意識中存在一種“原型”,它促使我們不斷尋求純真、無壓力、恣意的生活狀態(tài),它根深蒂固、與生俱來,存在于每個人體內(nèi),從我們出生就渴求過童年那樣的生活。即使成年,對原型的渴求也或明或暗地跳躍隱現(xiàn)。對永無鄉(xiāng)的眷戀,正是人類成長歷史中無法擺脫的本能。奧地利動物學家康拉德·洛倫茨提出了“幼體滯留”的觀點,即喜歡一切有幼體特征的東西是人的天性,這是一種演化上的適應(yīng),確保了人類的延續(xù)。
童年本是一種社會產(chǎn)物,而非純粹的生物學范疇,它不是一成不變,而是充滿斗爭與協(xié)商。今天傳統(tǒng)童年與成年的界限在消弭,但新的分水嶺也在產(chǎn)生。當成年人心甘情愿患上“彼得·潘癥”時,當代兒童卻表現(xiàn)得越來越圓滑世故,“五道杠標準兒童”和“九歲演講帝”的一夜成名,令成人們抱怨孩子一代比一代早熟。
對此,尼爾·波茲曼提出了一個著名論斷“童年的消逝”。尼爾·波茲曼指出,兒童的言行舉止因為電視媒體無原則的信息民主,過早地與成人無差別,而電視這種畫面信息讀取的形式,使它只能提供“12歲兒童的心智”的節(jié)目,并且“不可能設(shè)計出其他智力層次的節(jié)目”。一場又一場的故事會使觀眾的心智維持在12歲的水平,所以兒童“成人化”的同時,成人也在“兒童化”。
“你長大后想當什么?”“小孩!”成人兒童化,是對社會現(xiàn)實規(guī)則的“溫柔的抵抗”。當兒童有機會接觸到從前密藏的成人信息時,他們就被逐出了永無鄉(xiāng)。而每一個可以插入插座的傳播媒介,都對童年的剝離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童年只是一個人類“想象的共同體”,只是媒介發(fā)展賦予我們的特權(quán),它或許最多存在400年。當今世界,像電子媒介下完成社會化過程的大多數(shù)一樣,兒童過早地窺探了成人世界的秘密。我們既是成人化的兒童,也是兒童化的成人。成人再也無法讓兒童回到秘密花園,但他們應(yīng)當有勇氣讓孩子直面、理解和應(yīng)對這個世界。
成年人是過了期的小朋友。當童年不可避免地消逝,我們還能找到自己的永無鄉(xiāng)嗎?其實兒童節(jié)是給大人們過的。小孩子那么開心,每天都是兒童節(jié)。只要內(nèi)心保有一處寧靜的圣地,誰都可以隨時退避并在那里找到本然的自我。那是李太白的“朝如青絲暮成雪”,是蘇東坡的“也無風雨也無晴”,雖然極少人具備這種能力,但所有人都能夠獲得。生而為人,我們有享受孩童般生活的自由。如果你將成熟看得比快樂更重要,就會成為偉大的機器但糟糕的人類。
《小王子》里說,使生活如此美麗的,是我們藏起來的真誠和童心。童心,是比野心更難得的夢想。尋找永無鄉(xiāng),是應(yīng)有的生活態(tài)度,更是一種生命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