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毅(哈爾濱)
《金石蕃錦集第一》系胡小石先生在李瑞清先生家中當家庭教師期間,遍覽李氏所藏金石拓片,萃取精華,而成是集,為一、二兩冊。臨川李氏為收藏重鎮(zhèn),享譽當時,由此亦可窺李氏收藏之一斑。今據(jù)其一所見胡小石先生之印文,略為注解,以見其汲古說今之情。
開篇《魯公伐徐鼎》,其末有印文曰“從周”,為白文,此一本乃師李瑞清先生之教。李瑞清有云,求篆于金,求隸于石,神游三代,目無二李。“周”在三代之列,大篆以《毛公鼎》與《散氏盤》為代表。李瑞清稱《毛公鼎》為“書中尚書”,存廟堂之氣。而《散氏盤》被譽為“草書之祖”,是篆中之草?!睹Α放c《散氏盤》,前為縱勢,后為橫勢,各具特色。習書者若能致力于此,則可在書藝上更上層樓。需要指出的是,目無二李,并非是指眼中沒有二李(李斯、李陽冰),而是不要為二李所拘束,跳出二李之窠臼。因近世習書者,多寫小篆,尚平整,流于呆板而無古意,所以,李瑞清先生主張寫大篆,崇尚古意,而見爛漫天趣。胡小石先生此“從周”印文,可見受師影響頗深。
在《楚公鐘二》中,跋文末署“愿夏廬”朱文印?!霸赶膹]”為胡小石先生齋號,出自郭璞《游仙詩》“時變感人思,已秋復愿夏”。此句有惜時嗟老之意,亦可想見胡先生當時之心境。
在《楚公鐘三》中,跋文末署“思美人”白文印。《思美人》為楚辭名篇,是屈原《九章》之一。屈作時見“香草美人”,實以此見心地高潔,胡先生以“思美人”為印,亦竊比于古之君子。
在《邛君婦壺》中,跋文末署“父石”,朱文印?!案甘?,當指胡小石先生之父胡季石。此印文暗含思親之意。
朱文印“愿夏廬”
曾熙序言印章“曾熙之印”“農(nóng)髯”
在《宗婦敦》中,跋文末署“陶章可貞”白文印。此取“貞”字之意而喻石質(zhì)之堅。亦以此自比。
在《周至鼎》中,跋文末署“游方室”白文印?!坝畏健保f指僧道修行問道,以此為印,則表明胡先生志在“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而不屑坐于斗室,實是心憂天下。
在《大同磚》中,跋文末署“古”朱文印?!肮拧奔础昂?,古通。有清學人書家,受小學影響頗深,篆刻印文此類者不少,可見歷史遺跡。
在此《金石蕃錦集第一》后的跋文中,胡先生之師李瑞清先生在文末有三方印文,首曰“阿梅”(朱文),次曰“靜道人”(朱文),三曰“黃龍硯齋”(白文)。其中,“阿梅”為李瑞清“梅庵”之昵稱,而“靜道人”即“清道人”,為李瑞清自號。古時,“靜”與“清”通。有關“黃龍硯齋”之來歷,據(jù)萬君超《近世墨林玉屑》載,李瑞清藏西漢黃龍磚硯,硯側(cè)有“黃龍元年建”五字,磚為長方形,泥質(zhì)甚細,略帶黃紅色。原為清人阮元所藏,并刻有兩行硯銘,墨池前刻有翁方綱題字,曾為李氏三弟李瑞奇購得,后轉(zhuǎn)贈其兄,李瑞清得此硯遂名齋號曰黃龍硯齋。1903年5月,齊白石在京城為其篆刻“黃龍硯齋”印。
《金石蕃錦集第一》書影
胡小石(1888-1962)
以上所見印文,僅略識大概,胡先生所用印文尚有“夏廬”“胡小石”“倩尹”“光煒”“阿石”等,此皆以姓名及字號入印,其中,“夏廬”為“愿夏廬”之省。
在曾熙先生為此書所作的序言末,曾先生署有“農(nóng)髯”朱文印?!稗r(nóng)髯”為曾先生之自號,“農(nóng)髯”即“濃髯”,意指胡須濃密。古人尚風度,美儀表,以蓄須為尚。由是可知,曾先生是講求儀表與風度的、期埒古之君子。
汲古說今,自見本心。通觀胡先生所用印文,可知其好古之尚?;蛞?jīng)據(jù)典,采擷詩文名篇佳句入印,以此自警,明心見性;或用六書轉(zhuǎn)注假借之法,以求妙合古人,此與篆刻之外,又生發(fā)無限情趣,令人遐思。
古以篆刻為雕蟲小技,今日觀之,果如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