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僖旻
近代日本人在梧州的活動,反映了中日關系的變化,也從側面反映梧州當時為廣西經濟、商貿中心
近代梧州是廣西第一大商埠和進出口航運中心。而近代日本在明治維新后基于各種目的,在19世紀80年代末以來先后多次派人對梧州一帶進行考察。另外,部分日本旅行家行經梧州時,也在游記中留下了對當時梧州人生活面貌及梧州城鄉(xiāng)風貌的記錄。當時日本人所留下的資料,大多內容翔實,細節(jié)充分,其中一些歷史照片或手繪還原圖更是彌足珍貴,這對于還原當時兩廣地區(qū)的商貿、人文及城市建設風貌乃至政府運作情況均有所裨益。
國內學者對日本人在梧州活動的認識,多以1895年4月馬關(舊稱下關)談判期間日方提出的媾和草案中要求新增包括梧州在內的7個通商口岸為起點?!俺纫验_放的港市之外,還當開放北京、沙市、湘潭、重慶、梧州、蘇州、杭州各港市供日本臣民居住和從事商業(yè)等活動……為運送旅客和貨物,日本的輪船航線擴展至下列地區(qū):……(C)西江下游的廣東至梧州……”
日本要求梧州開埠,說明其對梧州有過一定的了解。由此可見,日本對梧州關注的肇始點可以向前追溯。下表是筆者目前所了解的該時期日本人涉梧相關文獻檔案。
表1:梧州開埠前日本人涉梧資料(部分)
目前筆者所能發(fā)現(xiàn)日本最早涉及或提及梧州的資料,為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所藏的1887年6月7日《官報》(第1180號)外報一欄中“梧州桂林間的電線架設”的消息。隨后在同年7月4日《官報》(第1203號)中又報道了梧州至桂林間電信線開業(yè)的消息。根據(jù)日本國立印刷局的簡介:“作為法令等政府信息的官方傳達手段的《官報》,在明治十六年(1883年)由太政官文書局創(chuàng)刊?!薄豆賵蟆纷鳛槿毡菊暮砩?,在其創(chuàng)刊未幾之時,梧州能夠登上《官報》,從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當時日本人對梧州重要的經濟地位的認識。
當時,面對日方咄咄逼人的要求,李鴻章如此應對:“梧州市民,向來最恨外人,萬一開口,易滋事端,地方官實難保護”。加之其他因素,正式文本議定時,日方刪去了在梧州開埠的要求。
直至1897年英國強迫梧州開埠之前,日本涉梧資料來源以搜集其他國家的領事情報、新聞雜志等為主。
自1897年梧州開埠以來,日貨大舉進入梧州,并以其便宜價格(較西方國家商品)、離中國市場近的優(yōu)勢,迅速在梧州打開了市場,“就火柴來說,梧州每年進口日本的舞龍牌、舞獅牌、射鹿牌火柴就達十萬箱?!?/p>
1897年初,清政府被迫與英國簽訂《中英續(xù)議緬甸條約》,年中梧州正式開埠通商。梧州開埠的消息迅速傳到了日本。日本各官方機構密切關注梧州開埠前后的情形,為便于進入梧州口岸,在《官報》上登載了一些梧州地區(qū)的外國活動、商貿、交通等信息及部分條例準則。下表是梧州開埠前后日方部分文獻檔案。
表2:梧州開埠前后日本人涉梧資料(部分)
從上述資料可以看出,梧州開埠前后,日本各機構密切關注梧州的商貿情況,力圖擴大在梧市場。同時,由于梧州開埠后放寬了對外國人旅行的限制,日本人可以前往梧州調查走訪,不再需要依賴中國或者其他國家的信息來源,乃至部分日本企業(yè)派員前往梧州考察。
為便利商貿起見,日本政府等機關團體先后在《官報》上登載了一些梧州地區(qū)的外國活動、商貿、交通等信息及部分條例準則,為接下來日貨大舉進入梧州市場提供信息上的指導。
1902年,日本陸軍省命奈良原大尉調查華南地區(qū)地形地勢等。同年6月起,駐上海日軍先后多次匯報了梧州附近政治、經濟、災害等方面狀況,其中尤其關心梧州一帶革命黨人的活動。
也正是由這一時期開始,日本對梧州一帶進行了大規(guī)模深入細致的調查。下面是部分信息。
表3:梧州開埠后到1911年辛亥革命前后日本人涉梧資料(部分)
來源: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 日本國立公文書館亞洲研究中心
這一時期(1902年—1912年初)的日本在梧活動有了一些新的變化:
除去官商活動外,東亞同文會及其附屬教育機構東亞同文書院開始在梧州進行活動。盡管名義上東亞同文會是促進中日友好往來的民間團體,但日本官方竭力借用該機構或鼓動其書院學生在中國實施情報搜集,這從該時期東亞同文會會員在梧州活動內容中可見一斑。其搜集內容十分詳盡,梧州該時期的各主要商號的名稱、其負責人、其營業(yè)范圍,乃至西江上航行的中國大中型船只名稱、吃水量、主要貿易商品和貿易線路等均被記錄在案。這大大方便日本企業(yè)分析梧州市場情況開展經營活動,進而有利于其在梧州市場上與民族工商業(yè)者進行競爭。與之相反,梧州民族工商業(yè)者對自己競爭對手的情況僅是一知半解甚至全然不知。
日本對梧州市場狀況了解愈發(fā)深入,并實現(xiàn)了即時性傳達。從原來的綜合性簡述到針對某一特定商品的研究,梧州商埠最新變化均被其實時掌握,進而進行進一步的考察。例如1908年成立的廣西最早的近代商會——梧州商會,其章程同年被日本人一字不漏地收錄、翻譯,并作了簡要的分析;搜集情報的主體也在增加,除原來的軍部、外務省和民間商業(yè)團體外,主導日本重要經濟部門的農商務省、東亞同文會和日本殖民臺灣時期設立的臺灣銀行也參與了進來。
總而言之,這一時期日本逐漸在梧州扎下了根基,并以之作為擴大在華南地區(qū)以至西南地區(qū)情報活動的重要基地。同時,日方高度關注辛亥革命的爆發(fā),尤其關注其是否會影響中日間貿易和日本的特殊地位。
辛亥革命以后,梧州民間工商業(yè)活動蓬勃發(fā)展,加上舊桂系統(tǒng)治廣西以后,也實施了部分有利于工商業(yè)發(fā)展的措施,甚至出現(xiàn)了繁榮的景象,“廣西的商品交換貿易的真正繁榮,是從舊桂系統(tǒng)治廣西的民國初年開始的?!?/p>
這一時期日本對梧州信息的搜集活動也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自1913年起,日本外務省每年都開展針對中國新聞媒體動向的調查,尤其注重其對日本的報道傾向,梧州本地媒體大多數(shù)年份均有上榜。
這一時期(1912年—1919年)日本涉梧的重要材料還包括:專著有《支那研究叢書·第八卷》《廣東·廣西兩省出張報告概要》,是詳細描繪梧州商埠城市面貌、工商業(yè)發(fā)展和民商事習慣的大塊文章;外務省關于工商業(yè)的外事報告有《關于西江航行汽船銷售的報告》、《香港銀行與企業(yè)開拓港梧航線一事》、《支那傭聘本邦人人名表》(1916年12月到1919年12月)、《關于西江上機動汽船的報告》等等。
這一時期的日本人著作如此描述梧州:“梧州市區(qū)分為城內城外兩部分,最繁榮的區(qū)域是西江以及桂江沿岸一帶,是梧州商港的主要部分,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其宏大僅次于廣東省城?!?/p>
通過對1897年—1919年日本人涉梧文獻資料的發(fā)掘表明:直至五四運動爆發(fā)前,日本對梧州工商業(yè)及與之有關的西江航運、民商事習慣、桂省交通業(yè)發(fā)展表現(xiàn)出強烈興趣,力圖擴大日貨在梧州的市場。
這一時期的日本人涉梧文獻資料總體上呈現(xiàn)出幾個特點:
一是內容翔實豐富,涉及領域廣泛,是數(shù)量最多、質量最高的一個時期。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該時期日本人涉梧資料已超過百件。這些資料在內容上,商貿、交通、民政、教育等均有涉獵;在制作上,大多都有表格、實地留影支撐材料,有些甚至還有手繪還原插圖。
二是內容來自實地考察與援引公開信息兩者的結合,其中又以前者為主。
三是整個時期商貿、文化信息搜集與軍事政治情報搜集并存。
以1919年五四運動的爆發(fā)為轉折點,日本人涉梧文獻資料數(shù)量和主要領域均發(fā)生了轉變。五四運動爆發(fā)前,日本人涉梧文獻資料以商貿及圍繞商貿相關的民商事、交通城建等為主要內容;1919年后隨著中日關系日益緊張與梧州“排日”思潮愈發(fā)強烈,日本人涉梧文獻資料逐漸轉向工業(yè)、軍事情報為主。
需要說明的是,“轉折期”指的是這一時期日本人在梧一帶搜集情報的主要目的發(fā)生了轉移,由刺探商貿情報為主逐步向完全的軍事侵略所需過渡,與其處于同一過程的是情報來源的逐步單一化,即逐步僅剩下外務省和軍部的情報員,即目的和信息源的單一化。
1919年,梧州多次爆發(fā)抵制“日貨”“仇貨”運動,奉行“對日經濟絕交”,日本人在梧州生存的環(huán)境空前惡化。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絕大部分日僑撤出了梧州,以至于1934年日本外務省統(tǒng)計的在梧日僑人數(shù)僅有區(qū)區(qū)2人。
1928年后,日本在侵華道路上越走越遠,自此以后日本涉梧材料基本上都是服務于侵略目的所做的調查。在1937年抗日戰(zhàn)爭之前,日方竭盡全力搜集一切有用的梧州情報,尤其是關于新桂系統(tǒng)一廣西后的政局走向和戰(zhàn)爭動員潛力,如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在梧州經營岳陽堂分店的老板深丈一,經過中方辨認,他就是1944年—1945年日本占領梧州期間日軍的主要頭目。岳陽堂也是日本間諜機構之一,其發(fā)行的《廣東名勝史跡》(又名《粵古稽真》),被視為日本重要的對華間諜情報著作。
另外,1920年東亞同文會對廣西和梧州所做的考察,幾乎稱得上是整個近代最為詳盡的廣西紀實;1935年,日本人工藤幸劍對新桂系主政時期廣西和梧州地方工商業(yè)發(fā)展所做的考察,為日本研究新桂系的經濟實力、戰(zhàn)爭潛力提供了大量資料。
日本侵略者在1938年占領廣州后多次空襲包括梧州在內的廣西各地,又在1944年年末占領梧州,最終于1945年8月被逐出梧州。
抗戰(zhàn)時期,日本方面也一直保持著對梧州的關注,如1940年日本出版的《支那工業(yè)調查報告》一書,就是翻譯了1938年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資源委員會出版的《中國工業(yè)調查報告》一書,以資軍用,其如此形容梧州:“梧州漢代稱蒼梧郡,唐代易為梧州,明清改府。此地位于西江、桂江交匯之處,為廣西、云貴的貨物集散地,以天然的地勢,雖水路交通便利,也是只鳥翱翔、方有偷越之能的天險之地?!?/p>
總之,近代日本與梧州的交往,反映了那個時代中日關系的變化,從另一個側面而言,也反映了梧州當時為廣西經濟、商貿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