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者,天人也。”
這是金圣嘆對武松的評價,高、妙、極。武松的形象,十分高大,以致大多數(shù)人在不知水滸為何物的年齡,已認(rèn)識了武松。他打虎,他報仇,他醉打蔣門神,似乎他的故事是獨立的經(jīng)典,可在書外另立一傳了。做人如此,可謂無憾了。
然而,武松是天人卻不是完人。實際上,正因為他不是完人,才稱得上天人。在英雄、武俠小說中,很易出現(xiàn)“極好”或“極壞”的角色,這些人物看了痛快,卻使人對“英雄”產(chǎn)生了一種遙不可及、空洞虛無之感。而這時,需要武松,他有優(yōu)點又有缺點,又是平民代表,使讀者感到:普通人也能當(dāng)英雄!
他打虎時,我們高呼“痛快”,他報仇時,我們大感正義。然而他打孔亮又讓人不覺笑他:“有點流氣!”他殺玉蘭,又讓人不禁嘆道:“下手太狠!”他是雙面的人,有文明精細(xì)的一面,也有好斗粗俗的一面。魯達(dá)也是天人,但未免過于完美,而武松,則每每出場都讓人耳目一新,似乎又看到他一個不為人知的側(cè)面。
細(xì)想武松,大概并不是一個單個的人了。作者在他身上,融入了太多好漢的影子:他有李逵之莽、花榮之雅、吳用之智、林沖之狠、宋江之誠、三阮之機……似乎那一個時代太多類人,都影射在他身上了。他從小里說是武松這個人,從大了說是市井,從整體來說就是梁山。
武松代表了所有人的夢想,也戳中了所有人的痛點。
他有心機,又不盡是心機,他是有真本事、真血性的。水滸中,武藝高者都是有“心腹”或“副手”,如李逵有李袞,如盧俊義有燕青,如張清有龔?fù)?、丁得孫,武松不同:他的搭檔是魯達(dá)。這兩人強強聯(lián)合,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無不勝。他單戰(zhàn)也強,以步軍勝馬軍,再加上他的鑌鐵雙刀,可謂無敵。他的一雙戒刀在張青手中時,是常常在夜里吵鬧要殺人的,可在他手中就不叫了,也許武松才是它的正主吧!
他最后斷臂是自己砍的,不惜不痛,大概他認(rèn)為單手也能發(fā)揮好吧。施耐庵大概到末了,才意識到自己把武松寫得太好了,總要有點憾事,又實在找不出可擊敗他的人,只好虛構(gòu)一個混元劍了。
有武松,我們總是安心的。
武松的變化也許是水滸中最大的了,他的一生可以概括為:有志青年——小混混——名士都頭——保鏢——逃犯——將領(lǐng)——和尚。除了武松,能列出這等人生清單的人,恐怕無第二人,這也正是一個人從有夢到看破紅塵的歷程。
之前他是信官信朝廷的。他打了人,慌忙逃走,他知道打人不對。之后呢?看破真相的他,血濺“鴛鴦樓”,“殺人者,打虎武松也!”讓他快活的,是殺人,是打虎,不是當(dāng)個跑腿的讓你們欺負(fù),不是見了這黑暗世道話也不敢說!
對宋江,也一樣。第一個給他溫暖的人是宋江。宋江收買過很多人的心,但和武松卻是真兄弟情。餞行十幾里不忍分別,能是假的嗎?武松還提出:洗白了,我們倆去招安,封妻蔭子!
注意!第一個提出招安的不是宋江而是武松!之后呢?他走了一遭官場,厭倦了,他說宋江“冷了兄弟們的心”。宋江一句輕描淡寫:“兄弟,你也是個曉事的人,如何便冷了眾人心?”
宋江言下之意:兄弟,你忘了之前的情分?怎么對我這樣說話呢?你也是個曉事的人,提出招安的人是你不是我,我要招安,你如何出爾反爾?如何便冷了眾人的心?我、盧俊義、關(guān)勝、黃信……愿招安者多,你一個武松能代表眾人?
三句話,讓武松無語,但他不會改變立場。宋江和他一路走來,看破紅塵卻比他晚,以至后來情義全無,武松出家,宋江一句“任從你心”,毫無感情。
可結(jié)局呢,武松八十歲善終,此時宋江,早已在土下四十余載了。
鮑鵬山說,武松一生,從打虎始,從打狗終。我以為孔莊打狗,死的是武都頭,生的是武行者。
英雄末路,總是美好而憂傷的。
命運輪回,如施耐庵手中的筆,我們無法改變,卻可以看破。我們也有缺點,如若能像武松一樣,坦坦蕩蕩,做一次英雄,人生便無憾了。
★張佑成自述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蔽淖?,就如鮫珠碧玉,偶然拾得,心生欣悅。我愛散文之柔美、小說之意趣、雜文之犀利。每每讀書、寫作,總會讓我沉迷而忘了時間,文學(xué)之魅力,大抵若此,令人欲罷不能。讀書讓我充實,思考讓我明智,寫作讓我有了心靈的享受。文字給我?guī)淼母撬枷氲慕夥拧⒀劢绲拈_闊,是不知不覺中種下的一抹詩情畫意,在真與假、對與錯之間留存著人性的溫暖。在現(xiàn)實中閑敲棋子落燈花,在筆下上窮碧落下黃泉,在書中廣袖懷天地,衣冠承古今,是生活的一大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