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振強
(思源實驗學校,甘肅 定西 743000)
定西市安定區(qū)博物館藏有一方刻有“右邦飡車翌鈢”的朱文銅制印章,長3.5厘米,寬3厘米,通高10厘米,背上鑄一銅人鈕,作左手高舉,右手下垂狀。(圖1)①。博物館認為其為戰(zhàn)國時代官印,長期放在陳列室進行展出。1990年出版的《定西縣志》也將其作為安定區(qū)的重要文物予以記載。
“鈢”即“璽”也,這種寫法是當時文字異形的表現(xiàn)。今人對戰(zhàn)國和戰(zhàn)國以前的古印通稱為古璽。這是因
為戰(zhàn)國古印中常見以“璽”作自名。秦統(tǒng)一六國后,明文規(guī)定了印制:皇帝用玉印稱“璽”。一般臣民用“印”,不得稱“璽”。其后歷代帝、后沿用此制。作為普通官印的“右邦飡車翌鈢”雖然以“鈢”自名,但不能據(jù)此就認定其為戰(zhàn)國時期遺留。筆者愚見,這方印系偽造,該鈢印不合戰(zhàn)國規(guī)制之處有四:
圖1
印鈕是指印章頂部的裝飾,也是印章最重要的裝飾。戰(zhàn)國時的官印,其主要功能是便于執(zhí)掌和佩戴,“當時的印紐多為簡單的幾何形狀,其中鼻鈕居多?!雹谶@和鼻鈕最適宜把握有一定的關系,也與古代對“鈕”字釋為“印鼻也”相一致。如故宮博物院所藏齊國“東武城攻師鈢”(圖2)、楚國“連尹之灃”(圖 3)、韓國“武遂大夫”(圖 4)、秦國“工師之印”(圖5)均為鼻鈕。雖然戰(zhàn)國私印中偶爾有其他鈕式出現(xiàn),但藝術含量極低。此外先秦印紐一般均有孔以綬帶。安定區(qū)博物館所藏“右邦飡車翌鉨”印紐巨大,所占比例與印體相比極不協(xié)調,實用功能下降,裝飾功能突出,既不便于攜帶,又無孔以綬帶。明顯與戰(zhàn)國官印形制不符。
第二,印紐形象為佛教“太子像”
據(jù)《修行本起經》記載,佛陀誕生后“行七步,舉手而言:‘天上天下,唯我為尊?!雹奂此^的“七步宣言”,這是佛傳神話中最具代表性的情節(jié)之一。所以在佛教造像中普遍存在“童子太子像”,其形象多為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裸上身,下圍小裙或穿小褲(圖6)。如莫高窟第76窟《樹下誕生細部圖》(圖7)④中可以看到左下角有一小型人物描繪了佛陀七步宣言,刻畫雖然并不非常細膩,但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的特征十分明顯。榆林窟第3窟《七步預言圖》(圖8)⑤雖然經過成年累月的風化已經看不清太子的面目特征,但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標志性動作依然清晰可辨。在大多數(shù)佛像中是右手高舉,左手下垂,但也有相反的情況出現(xiàn)。佛教于東漢明帝永平十一年(68)傳入中國。此時距戰(zhàn)國已經過去了至少289年,所以該印絕非戰(zhàn)國時期所遺留。
佛教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重要組成部分之一,也會使用印章。有些印章是各級政府機構頒發(fā)給寺院的憑證。如明代正統(tǒng)皇帝賜予安定縣(今定西市安定區(qū))崇福寺喇嘛也失端竹的“崇善翊教”象牙圖章⑥,就是典型的“官印”。也有一些印章是佛教寺院自己鑄造、雕刻的,以供寺院內部管理或作法事時使用。當然還有更多刻有佛像或佛教文字內容的印章,不僅廣泛使用于佛事活動,同時也在民間流傳,成為人們信仰的一種實物寄托。但無論何種印章絕不會以“鈢”自名。
先秦時代,印章的使用,佩戴之外,是在于封泥。泥丸不會大,印在泥丸上的印章,也就沒有必要太大?!澳菚r的印章,無論官印私印,尺寸都小,所謂‘方寸璽’的,就是說印的大小,僅一寸見方而已。”⑦戰(zhàn)國的官印通常為2—3厘米。如楚國的“連尹之灃”為2.1×2.3c m(圖9)、韓國的“武遂大夫”為1.3×1.3c m(圖 10)、齊國的“司馬敀鉩”為 2.3×2.2c m(圖11)。當然也有特別大的,如燕國的“日庚都萃車馬”(圖12)邊長超過7厘米,為戰(zhàn)國璽中最大者。但此印的用途,大都認為是烙馬用的。如此碩大的形制正是適應實際的需要,馬的體型較大,小的印烙在上面不夠顯眼,所以才用這樣大的印。館藏“右邦飡車翌鈢”作為一般官印,卻達到了3.5×3×10c m,顯然過于巨大。
文字的衍變歷史也是印章藝術發(fā)展的歷史。只要掌握了古文字衍變發(fā)展的規(guī)律,就能為我們辨別先秦古鈢的真?zhèn)翁峁┯辛Φ淖C據(jù)。根據(jù)《戰(zhàn)國璽印文字構形分域研究》一文可知為齊國文字⑧,“鈢”字也具有典型的齊國特征⑨。但此印中“邦”字寫作,卻是典型的甲骨文的寫法。甲骨文出現(xiàn)在商周時期,而戰(zhàn)國時期的“邦”字各國雖各有差異,但都與甲骨文的寫法區(qū)別甚大(圖13)⑩。可知此印中文字年代錯亂,臆造痕跡明顯。
圖13
由于陳列在博物館,所以不能看到此印的印面,但據(jù)展示的照片來看,此印完全刻反(圖1)。正常的印章應該是反字,從左往右讀,印出來,便成了正字,從右向左讀。圖片展示的印面刻有正字,從右向左讀,這實在是非常低級的錯誤。
綜上所述,受到制度、習慣和文化等因素的制約,戰(zhàn)國時期的古鈢形制是有規(guī)律可循的?!坝野铒{車翌鈢”東拼西湊、漏洞較多。在印紐、大小、印文、方向上都有明顯的錯誤。只要我們將其與同時期鈢印多方面細心比對不難分辨出真?zhèn)巍?/p>
[注 釋]
①定西市安定區(qū)博物館編:《定西市安定區(qū)歷史文明展文物集萃》,2012年,第 35頁。
②袁德春:《印鈕的發(fā)展變革及其工藝特點》,碩士學位論文,廣西師范大學,2008年。
③(東漢)竺大力譯:《修行本起經》(卷上),《中華藏》第 34冊,中華書局,1988年,第426頁
④⑤樊錦詩:《敦煌石窟全集·佛教故事畫卷》,商務印書館(香港)有限公司2004年,第185頁、第213頁。
⑥郭漢儒著,政協(xié)定西市安定區(qū)委員會校注:《重修定西縣志校注》,甘肅文化出版社,2011年,第582頁。
⑦那志良:《鈢印通釋》,百花文藝出版社,2011年,第68頁。
⑧⑨⑩劉建峰:《戰(zhàn)國璽印文字構形分域研究》,博士學位論文,山東大學,2012年,第288頁、第159頁、第26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