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齋號之于齋主,或標榜個人志趣,或抒發(fā)個人抱負,或陶冶個人心境,等等,情出多端,而意有不同。其作為文人的心靈獨白,為我們更好地解讀文人生命歷程及其作品提供了一種獨特視角,并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一個獨特的現(xiàn)象。本文通過相關(guān)例證進行梳理,從齋號的由來、用詞引入,探討文人在擇取齋號時所考慮的內(nèi)涵角度,以及齋號與其作品之間的呼應(yīng)關(guān)系。
關(guān)鍵詞:文人;畫家;齋號;室名
齋號,是古代士人給自己的住所、讀書處或收藏處擇取的特定名稱,通稱為室名齋號。齋號伴隨著文人階層的不斷壯大而誕生并發(fā)展。齋號之于齋主,或標榜個人志趣,或抒發(fā)個人抱負,或陶冶個人心境,等等,情出多端,而意有不同。其作為文人的心靈獨白,為我們更好地解讀文人生命歷程及其作品提供了—種獨特視角,并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個獨特的現(xiàn)象。本文結(jié)合相關(guān)例證進行梳理,從齋號的由來、用詞引入,探討文人在擇取齋號時所考慮的內(nèi)涵角度,以及齋號與其作品之間的呼應(yīng)關(guān)系。
一、齋號的由來與盛行
早在西漢時,辭賦名家司馬相如有“長卿石室”,揚雄有“玄齋”。根據(jù)記載,這些或是中國古代最早的書齋名稱。在《室名別號索引》中也收錄有漢晉時的齋號室名,如漢代第五倫的“王伯齋”、晉代王子良的“反求齋”。《淵鑒類函·卷三百四十六》引《晉傳>云:“……嵇合好學(xué),能屬文,家在鞏縣亳丘,……門曰歸厚之門,室曰慎終之室?!边@里的“慎終”就是室名。而《山堂肆考》記載:“桓溫初于南州起齋,齋中悉畫盤龍,因號‘盤龍齋?!?/p>
齋號最大的特點是取名自由。它不同于“名”與“字”須由長輩所取,可以完全以齋主自己的心意做主,成為文人表達思想情感、進行自我認同的一個載體,也成了一個體現(xiàn)自我的符號,讓文人可以在現(xiàn)實之外構(gòu)建出一個新的意義空間。因此,自唐宋以來,齋號愈加受到文人的喜愛。清人葛萬里在《別號錄》中有言:“盛于南宋,濫于明,見者莫知為誰?!盵1]可知明代齋號最為盛行。
二、齋號的類型、虛實、用詞
(一)齋號的類型
書齋分為很多種類型,如堂與室,在古代住房中前為堂后為室?!墩撜Z·先進》云:“由也升堂矣,未入室也?!比√?、室為號者如歐陽修的“非非堂”、周邦彥的“顧曲堂”、湯顯祖的“玉茗堂”、清高宗的“三希堂”、廖燕的“二十七松堂”。樓指兩層以上的房屋,用于齋號室名或始于宋,如陸游的“荔枝樓”、黃庭堅的“禪月樓”、董其昌的“來仲樓”。廬作房屋意始于先秦,《周禮·地官·遺人》曰:“凡國野之道,十里有廬,廬有飲食?!边@里的廬指郊野接待賓客的房屋,正好為文人表示追溯野逸、復(fù)歸于樸所用。取廬為號者,如倪瓚的“蝸牛廬”、黃遵憲的“人境廬”、陳述元的“兩間廬”。居有“居住”之義,大約于宋代被用作書房名,如蘇軾有“白鶴新居”,表示一種見素抱樸、寧靜空明的境界。館作“寓舍”義始于先秦,以館作齋號在唐代有晁采的“期云館”、文征明的“停云館”、馮夢龍的“綠天館”、梁令嫻的“藝蘅館”。軒的本義指曲轅有幡的車,后指殿堂前檐下的平臺,或指有窗的長廊或小屋。如王季思的“玉輪軒”、黃庭堅的“清深軒”、司馬光的“弄水軒”。其他類型的齋號還有齋、屋、閣、亭、榭、園、莊、精舍等。
(二)齋號的虛與實
文人題齋號,主要是抒己之情,明己之志。這些齋有些是文人生活中實際存在的,有些實際并不存在,是文人構(gòu)想出來的理想之“齋”,也是理想之“我”。這正如文征明所言:“吾之書屋多于印上起造。”[2]文人—生當(dāng)中大多擁有多個齋號,有的甚至有幾十個。這種現(xiàn)象并不罕見,有時是一齋多名,有時一名而多齋,有時是有名號而無實際齋室,在文人的心中,所茲茲在意者為齋之“號”,不在齋之真實存在與否。
(三)齋號用詞的來源
齋號用詞,多從歷代諸子百家典籍及前人詩詞歌賦中擇取字詞,也有的出自齋室環(huán)境或齋內(nèi)物品名稱等。齋號名稱往往構(gòu)詞精練,意蘊深沉,富有情致、意境,可以更好地傳遞齋主的情思。如傅山有“嗇廬”,“嗇”則取自老子《道德經(jīng)》:“治人事天,莫若嗇?!鼻逋鯇O雄有“釣魚閑處”,語出《莊子·刻意》:“就藪澤,處閑曠,釣魚閑處,無為而已矣。”清高銓有“五畝之宅”,語本《孟子·梁惠王上》:“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鼻迕纨g有“晚晴軒”,取之于李商隱《晚晴》:“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蓖砬逯娙它S遵憲有“人境廬”,則取于陶令詩句:“結(jié)廬在入境,而無車馬喧?!鼻羼R溶有“春星帶草堂”,語出唐杜甫《夜宴左氏莊》:“暗水流花徑,春星帶朝堂。”清沈汝瑾有“笛在月明樓”,語出南唐李煜《憶江南》:“千里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月明樓。”
三、齋號擇取的內(nèi)涵與角度
齋號彰顯著文人個體的主體意識及自我認同,文人往往以齋號表明心跡,抒發(fā)情懷,展示自我。在齋號的擇取上,每個個體的著眼處不同,情由多端,因人而異,沒有定式,其中的內(nèi)涵與情感往往是復(fù)雜而多重的,有表面之義,也有引申、隱合之義,須細細體察。經(jīng)過筆者梳理,傳統(tǒng)文人在齋號的擇取上主要會從修身處世、人生境遇、品德情操、審美情趣、治學(xué)求索、齋居環(huán)境、追慕先賢、不忘桑梓、時代變革這些方面去考慮。
(一)修身處世
如何修身治平,如何安身處世,如何追求理想,人世還是出世,儒、釋、道伺去伺從,心歸何處,這些是文人—生中最重要的命題。每個人的關(guān)注點各不相同,卻最常會在齋號上有所反映。如青年時代的吳昌碩題其讀書樓為“樸齋”,取其返璞歸真、終身不辱之意;年逾古稀之后,名其滬上書齋為“去駐隨緣室”,以表其隨心所欲、優(yōu)游不滯的心境。曾國藩自中進士以后,仕途一向順利,故而36歲時自署書齋名“求闕齋”,以提醒自己防盈戒滿,不可驕傲自矜,并作《求闕齋記》以表其意。元代金安素有“懶游窩”,以表述自己隱逸慕道之心。倪瓚曾經(jīng)為他作《懶游窩記并圖卷》,說他:“高臥林居,慕揚、許得尸解上道,乃怡神葆和,內(nèi)視密盻,煥標霞之孤映,朗性月之獨照,因名其齋曰‘懶游焉?!盵3]北宋邵雍,大才聞名海內(nèi),安貧樂道,不應(yīng)舉薦,自耕自讀,名其室為“安樂窩”,自謂“安樂窩中快活人,閑來四物性相親”,故號“安樂先生”。潘天壽有“無謂齋”,表達了畫家看淡個人名利得失的態(tài)度。
(二)人生境遇
文人的生活多起伏,在人生的不同境遇中,身世沉浮,感時傷懷,或喜或悲,或憂或憤,這些情感常常在他們的齋號中有所體現(xiàn)。如徐渭的—生命運多舛,他的別號、齋號有幾十個。在胡宗憲幕府的經(jīng)歷是徐渭—生最快意的時期,其作《鎮(zhèn)海樓賦》得胡公白銀二十兩酬謝,他以此作資構(gòu)建“酬字堂”,并作《酬字堂記》,以表暢意之情,并感報胡公的知遇之恩,“酬字堂”也成為他慘淡生涯中難得的亮光。金農(nóng)晚年寓居揚州,以賣畫為生,曾有齋號“昔邪之蘆”。張郁明先生考證,所謂“昔邪”為一種苔草,“昔邪之蘆”為揚州天寧寺別院—處陰暗。潮濕屋舍,且屋內(nèi)、屋外長有苔草,可見冬心先生當(dāng)時的境況實在不佳。[4]陸儼少晚年有齋號“晚晴軒”,表達畫家在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可以安度晚年、自由創(chuàng)作的愉悅心境。
(三)品德情操
文人特別注重自身的品德情操,他們通過齋號將自身人格精神進行彰顯。如湯顯祖的“玉茗堂”以堂前種植的潔白玉茗花象征自我人格的高潔。而曹雪芹有齋號“芹圃”,其“雪芹”之號則取自蘇軾《東坡八首>之三:“泥芹有宿根,……雪芽何時動?”[5]“雪芹”合有宿根獨存、潔白清苦和耐冷諸義。曹氏家業(yè)冰消雪融,家族星散,曹霑劫后余生,故以泥中芹芽自況,意味著傲世抗俗的人格精神。清代金玉岡之祖金平有“致遠堂”,其意出自諸葛亮《誡子書》:“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清代康熙進士、歷官吏部主事等職的牛天宿有“謙受堂”,取自《尚書·大禹謨》:“滿招損,謙受益?!?/p>
(四)審美情趣
文人審美高雅,富有情趣,常常精于鑒賞,雅好收藏。他們常常將自我的情致嗜好反映在齋號之中。吳昌碩在40歲后有“癖斯堂”,以表達其金石之癖,60歲后得友人貽贈古缶,愛如拱璧,特名其廬為“缶”,以彰其愛,別號“缶翁”。清代著有《晚翠堂集論文》的洪天錫有“晚翠堂”,其中“晚翠”一謂樹木經(jīng)冬仍有綠色,如南朝周興嗣《千字文》云“枇杷晚翠,梧桐早凋”;一謂日暮時蒼翠的景色,如唐代高蟾《金陵晚望》云“曾伴浮云歸晚翠,猶陪落日泛秋聲”。這些表明了對一種審美情趣的追求。清人瞿鏞收藏有鐵琴銅劍兩件古物,因名藏書之所為“鐵琴銅劍樓”。清乾隆帝有“三希堂”,因藏有王羲之《快雪帖》、王獻之《中秋帖》、王珣《伯遠帖》三件稀世之珍,故以“三希堂”名之。清乾隆時期著名書畫鑒藏家安岐有“古香書屋”,“古香”取于宋陸游《劍南詩稿·小室》:“窗幾窮幽致,圖書發(fā)古香?!鼻逦谭骄V有“詩境軒”的齋號。乾隆四十一年(1776),翁氏得陸放翁書“詩境”二字刻石,“拓歸匾于其齋”。明鑒藏家華夏有“真賞齋”,是其收藏書畫典籍之處。文征明為其作《真賞齋圖并賦》,說他“好尚之篤,賞識之真”,“而君于聲色服用,一不留意,而唯圖史之癖”[6]。
(五)治學(xué)求索
齋號也可作為奮發(fā)治學(xué)與藝無止境的自我鞭策。陸游的“老學(xué)庵”,取自“師曠老而學(xué)猶秉燭夜行”的典故,表示“活到老,學(xué)到老”之意。明末復(fù)社的代表人物張溥的“七錄齋”,則是源于手錄前人名篇七遍的獨特學(xué)習(xí)方式。清代創(chuàng)立吳派經(jīng)學(xué)的惠家三代分別以“紅豆”起齋號,象征精誠專一的治學(xué)精神。清代張金吾以《大戴禮記》“君子愛日以學(xué),及時以行”取書齋名為“愛日精廬”,以表愛惜光陰之意。在中國近現(xiàn)代的國畫家中,李可染曾以“師牛堂”為齋號,以取俯首孺子、鞠躬盡瘁之意。這與陸儼少曾經(jīng)使用的“甘為虞”異曲同工。為了警醒自己自謙,對自己的缺點有所自省,李可染特以“識缺齋”作為齋號來命名舊居,體現(xiàn)了畫家不滿足于現(xiàn)狀、不斷進行自我改進的精神。此后,他還曾以這兩個齋號作楹聯(lián):“鞠躬盡瘁師牛堂,聞過則喜識缺齋。”此外,李可染還曾于20世紀80年代使用“天海樓”的齋號,提醒自己在藝術(shù)有所成熟之時要勇于突破傳統(tǒng)束縛而達到海闊天空的境界。潘天壽曾以“止止室”為齋號,以“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之意來勉勵自己在學(xué)習(xí)中進行點滴積累,循序漸進。
(六)齋居環(huán)境
文人常根據(jù)書齋周邊環(huán)境特點取齋號,寓景于情。清袁枚的“小倉山房”,因其位置在金陵清涼山之東的小倉山而得名。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王夫之抗清失敗后,隱居衡陽金蘭鄉(xiāng)高節(jié)里湘江西岸,筑“湘西草堂”著書立說,終成一代大儒。徐渭10歲時在家中小塘邊種下一株青藤,喜愛非常,特名其讀書處為“青藤書屋”,后又以青藤道人為號,古稀之年在自畫《青藤道士七十小像》中題道:“時光荏苒,兩鬢如霜。是藤大若虬松,綠陰如蓋,今治此圖,壽藤亦壽吾也?!盵7]此一株青藤,寄托了徐渭一生的情思。倪瓚泛舟漂蕩五湖三泖之間,曾在吳江笠澤置“蝸牛廬”,以表其雖小而安閑適意?,F(xiàn)代國畫大家陸儼少故里在嘉定南翔老街,屋后有萬安寺,屋旁不遠有萬安橋,其師王同愈為其書屋起名“萬安草堂”,兼有萬事安吉之意。明人胡立言因齋前有植竹十余竿,因名其齋為“十竹齋”。
(七)追慕先賢
文人常常將古之圣賢才德之士,奉為立身、處世、治學(xué)的楷模,銘以齋號,以鞭策自己。如宋代文學(xué)家虞儔非常仰慕白居易,名其堂為“尊白堂”。明代文學(xué)家袁宗道非常欽服白居易和蘇軾,名其堂為“白蘇堂”。明人張岱仰慕陶淵明、莊子,在人生不同階段先后名其室為“陶齋”“蝶齋”。元人周叔載有“光風(fēng)霽月堂”,取于黃庭堅評價周敦頤“人品灑落,如光風(fēng)霽月”之語。清人徐基著有《十峰集》,詩文詞賦皆集宋蘇軾《赤壁賦》中字而成,因名室曰“景蘇閣”。
(八)不忘桑梓
國人一直葆有“慎終追遠”的文化傳統(tǒng),這在文人心中更為重要。文人常常將先人故里、前輩事跡作為齋號,以表承繼祖風(fēng),不忘桑梓之情。明沈天民有“滸溪草堂”,文征明曾經(jīng)為其作《滸溪草堂圖卷》,言其“世家滸墅。今雖城居,而不忘桑梓之舊,因自號‘滸溪”[6]。清末趙之謙有“二金蝶堂”。趙之謙先祖趙萬金之父客死于他鄉(xiāng),萬金尋父七載方找到墓穴,后掘墓移骨歸鄉(xiāng),此時忽有兩只金蝶從墓穴中飛出,趙之謙遂以此為齋名,以緬懷先祖。黃賓虹長期寓居滬上,他的“濱虹草堂”,乃以家鄉(xiāng)歙縣潭渡村潭渡橋南之濱虹亭命名。清代藏書家吳銓寓居蘇州,有“璜川書屋”,因其祖籍為歙縣璜源,其間有河,故名之。
(九)時代變革
每當(dāng)時代發(fā)生重大變革,社會出現(xiàn)動蕩與危機,都會強烈地觸及文人的內(nèi)心情思,從而在齋號上有著明顯的體現(xiàn),并具有一定的時代共性。如惲壽平作為清初著名的逸民畫家,曾有齋號“南田草堂”,擁有“南田生”“南田草衣生”“南田客”“南田小隱”“南田灌花客”等多個別號?!澳咸铩眱?nèi)涵豐富,既有陶淵明“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的抗俗自隱,也有他“守南拒北”之意。他曾在畫上題道:“南田草堂看芍藥,對花臨寫。謝朓吟詩鳳池上,美人溱洧又當(dāng)春,折來香艷應(yīng)傾國,翻出紅云欲贈人?!盵8]所謂“翻出紅云欲贈人”正是他逸民丹心的寫照。明覆亡后,陳洪綬身邊師友有多人自殺殉國,陳氏哀痛愧疚,在死生之間徘徊糾結(jié),曾有齋號“欠庵”,意謂“唯欠一死”。傅山在明亡后有齋號“僑庵”,以“僑”為名的別號有多個,有此鄉(xiāng)已非我鄉(xiāng)、此國已非我國之意。傅山在《口號十一首》詩中云“太原人作太原僑,名士風(fēng)流太寂寥”[9],顯示他孤傲寂寥的逸民之心。此外,傅山還有齋號“霜紅龕”“不夜庵”,霜紅為“朱”,不夜為“明”,這些都是逸民之心的體現(xiàn)。無獨有偶,畫家項圣謨在明亡后也有齋號“不夜庵”,別號“不夜庵中士”。他們的心境是相通的。清末民初思想家梁啟超的書齋名為“飲冰室”,出自《莊子·人間世>:“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nèi)熱與!”“飲冰室”表達了梁啟超內(nèi)心憂國憂民的一腔熱枕,欲飲冰以鎮(zhèn)之意,反映了他強烈的憂患意識與社會批判意識。
以上是傳統(tǒng)文人在齋號擇取時所主要考慮的內(nèi)涵角度,當(dāng)然還有其他方面的角度,如彰顯幽默、追溯祖德、顯耀功業(yè)等。這正如文人的作品一樣,可謂包羅萬象、不一而足。
四、齋號與文人作品之間的呼應(yīng)關(guān)系
齋號是文人內(nèi)心的投射,是透視文人心靈的—個窗口。文人的—生大多跌宕起伏,思想情感豐富。齋號是文人內(nèi)心世界最凝練的—種表達,也可說是文人在不同時期創(chuàng)作的另外—種形式的“作品”。我們可以從齋主不同時期的齋號去探尋齋主彼時的內(nèi)心,感受齋主的心境與情思,也有助于我們理解齋主相應(yīng)時期的其他作品。
齋號反映了主人的志向、觀念、追求以及其中隱合的人文精神和文化內(nèi)涵。它們代表著主人物質(zhì)和精神意義的融合,均帶有鮮明的時代特征。當(dāng)齋主齋號的使用出現(xiàn)更替變化時,也往往代表著齋主作品的風(fēng)格或主題等方面出現(xiàn)了新的思考和選擇。即使齋號本身不能直接等同于作品的內(nèi)涵,但至少在某種程度上透露了齋主對于相應(yīng)時期作品的定位。如文人畫家在某一時期的齋號,常常相對集中地出現(xiàn)在對應(yīng)時期的作品上。這就與作品的主題產(chǎn)生了雙向的呼應(yīng)關(guān)系。雖然這種呼應(yīng)關(guān)系不是絕對的,但有著不能忽視的緊密聯(lián)系。齋號和相應(yīng)時期的作品都是齋主內(nèi)心情思的表達,它們各自獨立存在又緊密呼應(yīng),而且不同時期的齋號與不同時期的作品也會產(chǎn)生某種交匯與呼應(yīng),其中聯(lián)系須結(jié)合多方因素綜合考察。
不同齋號代表齋主的情思是多維度的。如以現(xiàn)代著名畫家陸儼少為例,“骩骳樓”和“穆如館”喻示陸儼少想要在為人上加以自警自勉,反映出畫家在特定政治背景下的遭遇和面對這種遭遇時所做出的妥協(xié)和選擇;“就新居”反映了畫家追求創(chuàng)新以適應(yīng)新的時代主題風(fēng)格的自主意識;“自愛廬”體現(xiàn)出畫家在社會環(huán)境轉(zhuǎn)變、得到社會認可之后的積極政治態(tài)度,暗含著畫家在特殊的政治形勢下,不得不掩蓋真實出身以自保安身的無奈;“晚晴軒”則表現(xiàn)出畫家在社會新時期得以安度晚年、自由創(chuàng)作的喻悅心境……這些齋號所表達的內(nèi)涵,大都會在陸儼少對應(yīng)時期的作品上找到痕跡。
以齋號作為切入,可以拓展對文人尤其是畫家人生和作品研究的維度,在對齋主作品研究、鑒賞、鑒定時產(chǎn)生一種新的思考線索。把齋主繪畫、書法、詩文、齋號、畫論作為有機的整體,它們之間常常可以形成令人驚喜的互相印證、互相呼應(yīng)的關(guān)系,從而讓我們對齋主生命歷程與文藝創(chuàng)作有—個更深入、更全面的認識。因此,齋號也成為解讀齋主人生歷程及其作品的—把鑰匙,是齋主另外—種形式的“作品”,故而絕對不可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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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稿、責(zé)編:史春霖、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