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奉俊昊和他的場景設計師李河俊在《寄生蟲》中賦予了場景與鏡頭設計非常多的細節(jié)隱喻。在影片中,大量的場景布置、攝影機機位的擺設與移動鏡頭的運用,使得影片從觀影角度看,有著許多由他們塑造和構成的象征主義手法,本文將例舉影片中較為主要的象征主義符號并對其進行分析研究。
【關鍵詞】 《寄生蟲》;象征主義;符號
【中圖分類號】J905?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37-0006-02
一、半地下室
半地下室是影片中除了豪宅外最重要的象征性場景,上世紀60年代起,隨著韓國工業(yè)化進程的發(fā)展,大批人口移居至工業(yè)發(fā)展的中心城市首爾,住房供不應求,半地下室的住房應運而生并被大面積地推廣,在現(xiàn)如今的韓國仍然是象征著底層階級的縮影?!拔易〉牡叵路?,從地鐵合井站7號出口再步行4分鐘左右,對面就是商場Mecenatpolis,住在那邊的你們心情如何?”2018年韓國某電視臺rapper選秀節(jié)目中,2000年出生的李炳宰帶著冷漠的表情向世界發(fā)問。半地下室是在高與低之間,能給人帶來繼續(xù)下墜的預感,但它又還有一半仍在地面,給人些許向上的希望,這種夾縫中的空間結構,為整部影片奠定了一種向上掙扎求生與下沉湮滅消失的故事基調,充分展現(xiàn)與塑造了生活在其中的人所展露的掙扎、壓抑等戲劇沖突。影片開篇時在地下室中的鏡頭中,多選用貼近地面的鏡頭進行畫面表達,營造出更為壓抑低矮的視覺感受,唯一一個在地下室相對較高的拍攝鏡頭,是在基宇高舉手機幾乎貼近天花板尋找wifi時的畫面,通過鏡頭的表達,更加凸顯了環(huán)境的低矮,那觸手可及的天花板,充分將半地下室壓抑的氛圍展現(xiàn)給觀眾。
二、臺階
在首爾的租房廣告中,中介方首先會避免直接寫明是半地下室的房子,而是在對房屋夸得天花亂墜后,在文末委婉的附加一句“您需要稍微下幾層臺階”,在自尊心充斥的韓國社會,人們想盡辦法避免活在他人的目光和審視中,而這種微妙的語態(tài)卻有意無意地將“臺階”轉為了“半地下室”的暗喻。大量帶有階梯、爬坡等的場景設計在影片中是連接了地下室與富人區(qū)的橋梁,因此在影片的拍攝中也被工作人員戲稱“臺階片”。鏡頭語言的呈現(xiàn)中,基宇從家里出發(fā)去樸社長家面試時,所有鏡頭給到的都是他在沿著臺階向上行進攀爬的過程,一切的事物在上升的過程中逐漸產(chǎn)生變化,尤其在拍攝畫面的構圖中,將基宇一路拾級而上至富人區(qū)的過程,表現(xiàn)出像是從地下鉆出的樣子,始終保持人物處于畫面構圖的下方。當基宇通過階梯向上爬至富人區(qū),通過鏡頭看到處于低矮處的不再是建筑,而是人。在畫面空間上強調了韓國不同階級之間的距離與地位。同時在樸社長家中的地下室與地面的豪宅之間,同樣以曲折綿延的階梯表達出韓國上層階級對于下層“地下室”的羞辱與疏離。
三、窗
影片第一個鏡頭中所交代的窗,是主角基宇一家所住的地下室與外界環(huán)境產(chǎn)生最多信息交互的地方,窗臺之外便是街巷的路面,汽車的尾氣、墻角堆砌的垃圾、看不見相貌的路人以及遠處樓角間一小塊天空。與之進行鮮明對比的便是基宇第一次參觀樸社長的豪宅時,畫面中展現(xiàn)客廳里整面墻的落地窗與窗外花園里的美麗景象。這兩處有關窗戶畫面的設立,也是兩種完全截然不同的生活映射。影片中基宇一家在這兩處窗前,各有一次重要的聚餐。一次是基宇一家成功寄生進樸社長家,在半地下室中,一家人聚餐時再次看到窗外喝醉的流浪漢在窗邊嘔吐小便,不同于第一次全家的冷眼旁觀,這次基宇出門憤怒地要拿石頭砸流浪漢。另一次聚餐,是在樸社長一家出去野營,基宇一家在豪宅里完全放開自我地享受著樸社長家里的一切,仿佛主人一般,這一切都是屬于他們的。一家人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面對著巨大的落地窗,用帶有文化氣息的語氣品論著窗外的景象,猶如一切脫胎換骨,他們已然不再是暗居半地下室掙扎的人。兩次利用窗所展現(xiàn)給觀眾的,看似是基宇一家通過自己的算計與偽裝不斷改善了生活的狀態(tài),其實強烈地諷刺了被體面和偽裝蒙蔽的基宇一家所忽略的現(xiàn)實階級差距,而窗外的一切都未曾改變,精神的狹隘讓眼前的物質麻痹了判斷與理性的思維。
四、石頭
在電影中由敏赫(基宇的朋友)送來的石頭,石頭是敏赫帶給基宇的禮物。影片開頭說他家中收藏很多名貴的石頭,這塊石頭能夠帶給基宇一家財運和好運。然而在被水淹沒的地下室里,基宇看到石頭從水里浮了起來,表明敏赫送來的這塊石頭其實并不是什么名貴的石頭,或者說是一塊中空的假石,從而為后面的劇情中,基宇沒有被前管家丈夫用石頭砸死做了鋪墊與解釋,敏赫只是想讓基宇代替自己暫時為樸社長家的女兒補課。石頭在影片劇情的推進中同時象征著基宇向上的欲望,也分別對應著幾個故事重要環(huán)節(jié)的節(jié)點:1.因為基宇成為家教,一家財富狀態(tài)的轉變;2.暴雨中回到被淹沒的半地下室,基宇拿起漂浮的石頭。父親躺在體育館的地板上時,基宇抱著石頭說:“不是我?guī)е撬p著我”,暗示著基宇欲望的滋生,他不希望豪宅地下室中的管家夫婦破壞掉他這次進入豪宅改變命運的機會;3.在基宇得知逃亡的父親是回到豪宅地下室的時候,導演給了基宇一個將石頭沉入溪流中的鏡頭,并打算從此賺錢買下豪宅,讓父親光明正大走出地下室的計劃,然而鏡頭中的石頭并沒有浮起來,說明這一切并不真實,這只是他在睡夢中的幻想,一切欲望隨波逐流,而希望則永遠沉淀在睡夢里。
五、蟑螂
影片中當樸社長一家外出野營時,基宇的母親在客廳里和家人說的一段話,很好地表達了導演在影片中對于蟑螂的隱喻,“如果這時樸社長突然回來,金基澤你這個人呢,就會像蟑螂一樣迅速躲起來吧。就像我們家玄關燈一開,蟑螂就迅速四散躲起來。”蟑螂生活在黑暗、骯臟、潮濕的角落,導演以近乎旁白的方式無情地將窮人階級的社會現(xiàn)狀鋪展,在基宇一家?guī)捉允г陔A級轉變的假象中時,用這種象征比喻直擊虛假美好背后的現(xiàn)實狀態(tài)。同時,不管在半地下室還是豪宅,蟑螂的符號設定在影片中也象征著底層階級掙扎生存的寄生形象,是底層階級不管在怎樣的環(huán)境中都無法擺脫的困境。
六、印第安羽冠
在印第安文化中,頭飾羽毛的佩戴是非常有講究的,黑色羽冠象征著權貴和死亡,而南美金剛鸚鵡的紅羽毛則象征著善意、能力和富饒。一個部族中佩戴紅羽冠的人越多,就越加凸顯黑羽冠的尊貴,也就是說,在一個階層結構中,越多人佩戴紅羽冠,這個階層在結構中越低級。影片中樸社長在小兒子的生日宴上和基宇父親扮演印第安人,樸社長所戴的就是黑羽冠,基宇父親佩戴紅羽冠,進一步的暗喻片中強烈的階級沖突,為隨后血腥的花園暴力積聚沖突與憤怒。
七、氣味
影片中氣味是底層階級揮之不去的特征,同樣也是一種尊嚴的體現(xiàn)。片中對于基宇一家身上的氣味被第一次提出,是在基宇的父親作為司機進入樸社長家時被樸社長的小兒子多頌提及。但是影片在開篇時就已經(jīng)進行了大量的鋪墊,半地下室里晾不干的襪子、窗外酒鬼的嘔吐與排泄、發(fā)霉的面包、密閉的衛(wèi)生間以及殺蟲劑。這些在環(huán)境上的鋪墊,使得氣味雖然無法被觀眾直接感知,但被象征性元素符號化。在基宇一家全部寄生進樸社長家的豪宅時,基宇的父親沉浸在眼前一家人虛幻的成功中,將這種氣味稱之為幸福的煩惱。而戲劇化的矛盾與沖突往往站在一切希望的對立面。樸社長對于氣味所表達的潛臺詞不言而喻,也正是樸社長夫妻幾次對于基宇父親身上所散發(fā)出的氣味所表現(xiàn)出的表情與言辭,一步步地將影片主題的矛盾點推至最血腥的爆發(fā)時刻。
八、大雨
一場大雨所帶來的階級差異在電影中表現(xiàn)得極其明顯。對于住在半地下室的底層階級來講是滅頂之災,底層階級的人晚上不得已到體育館集中避難。但對于被大雨打破計劃的樸社長一家,那只是看著小兒子在花園的帳篷里安然度過的一夜,第二天樸太太還說因禍得福雨后天氣晴朗并舉辦多頌的生日派對。與此同時,鏡頭給到樸太太在衣櫥里選衣服的畫面,導演將基宇一家災后和所有底層階級在體育館挑選救災物資的畫面進行平行剪輯,進一步為接下來的血腥花園暴力推進劇情的沖突與積蓄矛盾。
奉俊昊在影片的敘述鋪陳中,用鏡頭與象征主義手法將故事一步步推進至最終的高潮,而其中有一段戲顯得至關重要,結合了非常多的象征元素,它完整地向觀眾展現(xiàn)了主人歸來前與歸來后,“蟑螂”四散躲避的戲劇化沖突。下著大雨的晚上,基宇一家從豪宅逃出后,鏡頭給到的場景從樸社長家開始,一路穿過坡道、地下隧道、橋洞拾級而下的過程,長時間且大量的下行鏡頭將基宇一家一點點從夢幻中拉回現(xiàn)實。下行的其中一個鏡頭中,基宇在臺階上呆立看著雨水沖過腳邊,雨水象征著自然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將漂浮虛幻的欲望沖至底部,也預示著基宇一家即將面臨的現(xiàn)實——幾乎被雨水淹沒的地下室,一切污穢骯臟沿著高處的富人區(qū)開始下滲、流淌、積聚在這里,使得剛剛還在豪宅中玩樂飲酒的基宇一家明白,自己仍處于為求生和自保掙扎的社會底層,而基宇的妹妹壓在不斷噴涌污穢的坐便器上抽煙的鏡頭,更是將這種無聲的壓抑與痛苦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象征主義符號化在電影拍攝中的運用并非奉俊昊獨有,但他卻是少數(shù)能將自己的作品符號化的優(yōu)秀類型片導演之一。通覽奉俊昊的電影作品,寓言故事式的表述形式能引起觀眾們對可見或視而不見的灰色角落的思考,最終也讓作品本身升華為一種開放式的象征主義符號。
參考文獻:
[1]任海生,張殿雨.象征主義手法與象征[J].邢臺學院報,2006,(02).
作者簡介:
劉婷婷,女,漢族,湖北十堰市,碩士,南京大學金陵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數(shù)字媒體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