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可愛
閑來無事,翻看中學時代的日記,不料在日記的空白處發(fā)現(xiàn)先父記載的一則賬單。先父剛于去歲臘月里過世,他的遺物都被我們在六七那日燒個精光。今日還能得見父親的筆跡,是不是父親對今世的戀戀不舍?是不是上蒼對我們懷念父親的絲絲恩舍?
這則賬單的時間,據(jù)我推測是1992年正月以后。這份賬單上有我媳婦的名字。那年正月初三,我和媳婦攜手走進了婚姻的殿堂,婚禮是在老家舉行的,父親為此大宴賓客三日。這是父親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把所有的至親都請來了。
這份賬單的左側(cè)是借的債單。父親先后向包括媳婦在內(nèi)的12個人,合計借債1771元。這些錢,難道是為了我的婚宴欠下的債務?為了我的婚禮,父親給了我1000元。這一千元我給了媳婦,媳婦買一個長沙發(fā),給我做了一套新西服。還剩不足一千元,估計就是去置辦酒席了。父親真不容易,東拼西湊,竟然風風光光地為我操辦了一場簡約不簡單的婚禮。古人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那是婦人之見,今日我要說:巧父能為無米之炊。非不能也,是不為也。父親啊,您用您的身體力行,告訴了我們一個簡單的道理,那就是事在人為!
最大的債主是尚守號,父親的老妹夫。1992年那一年,我在鄉(xiāng)村一個二類公辦學校做教師,每月工資才是可憐的146元。結(jié)婚前,這點工資我基本上貼補了家里農(nóng)肥錢了。這700元,相當于我半年的工資;這700元,還不知道是姑父用小車推了多少方土,才積賺起來的。什么叫兄妹情深,此事可鑒!
第二大債主是李勤,我的隔壁嬸娘。嬸娘的丈夫,我的四叔,當時在鄉(xiāng)信用社工作。他家有錢,每年我們手上的壓歲錢,都是向他兌換從銀行里帶回的嶄新小錢票。父親和四叔私交深厚,從早年拿貸款,到后來一起養(yǎng)魚。四叔退休得早,他讓二兒子頂替了。二侄兒和他父親一樣,還是一如既往地幫助父親,有求必應。什么叫遠親不如近鄰,父親和四叔的故事足以證明!
最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第三大債主竟然是陸道舉,我的親叔叔,父親的親大哥。大叔,在我們村里有個綽號叫“陸大摳”,別人不容易從他那里借到一分錢。可就是這么一個吝嗇鬼,父親居然借來了我一個月工資之多。大叔啊,我對您的偏見太深了,直到此刻,我才釋然!大叔啊,您不是“摳”,您是珍惜您的每一分來之不易的血汗錢!哪一分哪一角,不是您不辭勞苦賣小雞賣小鴨才積攢起來的?
不難看出,本家有錢的主子,都被父親借了一遍。這些賬,父親是怎么借來的,我這個兒子,不知道您跑了多少路,也不知道您遭了多少家的冷臉;這些錢,父親是什么時候還的,我這個兒子,一無所知。父親啊,兒子為沒能分擔你的一絲憂愁而羞赧;父親啊,兒子為你無悔扛起全家庭的重擔而敬重!
這份賬單的右側(cè)有兩部分組成。上面兩小行是我高一時訂的學習計劃和一小行的讀書筆記。下面部分是父親的收入賬,有大蒲包3元,這肯定是母親日夜編織出來的;有蠶豆17斤8元,這估計是田里的收成;小鵝8元,這估計是父親跟著大叔做買賣的利潤啊。在那個入不敷出的歲月里,父親竟然體體面面地把我們兄妹四人撫養(yǎng)成人、成才、成家。
父愛如斯,高山仰止。這份藏在日記本里的賬單,就是我們一家人走向幸福人生的門票。
(源自“中國作家網(wǎng)”)
責編:王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