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記憶理論視角下的《獻給艾米麗的玫瑰》

呂爾欣

摘 要：《獻給艾米麗的玫瑰》是美國作家?？思{的短篇小說精品。作品以片段式記憶的形式描述了南方戰(zhàn)后貴族女子艾米麗的戀愛悲劇。本文采用文化記憶理論中關于個體記憶，集體記憶和文化記憶的觀點，從加爾文主義影響、社會變遷和自我意識的覺醒等三方面進行分析。將結合文化記憶理論分別從父權影響、社會變遷和自我意識的覺醒三個方面考察《獻給艾米麗的玫瑰》中個體記憶，集體記憶和文化記憶的再現(xiàn)與傳承，以此探究文學文本對于文化記憶的影響。

關鍵詞：《獻給艾米麗的玫瑰》;社會變遷;文化記憶

《獻給艾米麗的玫瑰》是美國現(xiàn)代主義作家?？思{的經(jīng)典短篇小說。該作品運用了“時序顛倒，層疊回憶”的敘事手法，揭示了女主人公艾米麗悲劇的一生，她的一生經(jīng)歷了奴隸制度的消亡和父權制度對人性的多次侵害。

在《獻給艾米麗的玫瑰》中，?？思{并沒有將南北戰(zhàn)爭血淋淋的畫面，或奴隸制度下，奴隸辛苦勞動的場面進行直接描寫;而是以其為時代背景，將社會大環(huán)境還原為個體或集體的記憶。通過描寫小鎮(zhèn)居民與主人公的對話和回憶，作家提供了一塊塊記憶碎片，并引導著讀者將這些碎片拼湊起來，造就了一幅虛實相間的記憶圖畫。這種寫作手法和作者作為意識流小說代表作家的寫作經(jīng)歷是密切相關的。

有關文化記憶的研究，始于20世紀20年代。揚·阿斯曼在哈布瓦赫的理論基礎上，開創(chuàng)了文化記憶的理論研究。他認為：“文化記憶的概念，包括某特定時代、特定社會所特有的、可以反復使用的文本系統(tǒng)、意象系統(tǒng)、儀式系統(tǒng)，其教化作用服務于穩(wěn)定和傳達那個社會的自我形象?！?/p>

一、加爾文主義影響下的集體記憶

在作者生活的那個年代，加爾文主義以舉足輕重的地位統(tǒng)領著整個美國南方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受它的影響，父權成了美國南方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艾米麗的父親格里爾森先生就是這樣一個蠻橫無禮的獨裁者。

在小說中，雖然父親沒有出場破口大罵或大打出手，但是他的霸道存在于所有小鎮(zhèn)居民的集體記憶中——如果說把艾米麗的家庭狀況比作一幅畫，女兒只是畫中一個白衣纖弱的模糊影子，在這個影子前呼之欲出的則是她父親強悍地叉開腿，揮動馬鞭的形象。很明顯，在這個家里任何事情都是由父親主宰的，其他人連反抗的念頭都不敢有。他的馬鞭趕走了所有的求婚者，也斷送了女兒這輩子的幸福。這個白衣纖弱的影子和那個霸道的身影都是小鎮(zhèn)居民對于過往的記憶片段。

在強權控制消失后，艾米麗的行為就體現(xiàn)出了反抗多年壓迫的一面——她公開和北方鐵路工人赫馬同車而行。如此放蕩不羈的行為出現(xiàn)在一個舊世家小姐的身上，誰說那不是被父權壓抑多年而造成的扭曲性格呢？

然而艾米麗也并非百分百反抗父權。有一個情節(jié)不能忽視，就是她在父親死后，她拒絕處置父親的遺體，并且將父親的畫像放在自己的臥室中。父權讓她喪失了愛與被愛的機會，她心中一定是無限憤懣的。然而，當父權從她的生活中抽離出去的時候，她的靈魂又失去了依傍。

除了父權，加爾文主義還強調女性在生活中的從屬地位。在當時的南方，女性必須從思想到行為上都虔誠恭順。所以當艾米麗愛上了一個北方人時，她就顯得不那么恭順了，和南方文化的基調格格不入。鎮(zhèn)上的人的集體記憶中又增加了大家想方設法阻撓艾米麗和北方人結婚的記憶片段。他們要求牧師去開導艾米麗，并且給艾米麗在阿拉巴馬的親戚寫信，設法阻止艾米麗和北方人結婚。

作為一個女性，艾米麗是非?？杀摹Ｒ驗榧訝栁闹髁x在大家心目中根深蒂固，使她失去了自己的戀人、家庭和作為普通女性生活的權利，最終在絕望中度過余生。

二、社會變遷的記憶

（一）奴隸制度消亡過程中的南方文化記憶

小說發(fā)生在美國南北戰(zhàn)爭之后，奴隸制度雖被廢除，但是種族歧視難以肅清。艾米麗家的男仆托比就是這樣一個貧窮又善良的奴隸形象。他在小鎮(zhèn)居民集體記憶中的形象由青年變成中年，再從中年變成老年，他的頭發(fā)漸漸花白，他的背脊?jié)u漸彎曲，他的聲音也變得像是長久未使用一樣粗糙難聽。然而艾米麗死后，他居然消失了。也許他的消失就象征著隨著最后一個貴族的消亡，奴隸制度及種族歧視都隨之煙消云散。

此外，在南北戰(zhàn)爭的創(chuàng)傷之下，南方社會變得衰敗和失落，就像是艾米麗家的花園房子變得越來越破敗一樣。長達4年之久的戰(zhàn)爭，給人們帶來的不僅僅是肉體上傷痛，還有精神家園的摧毀。這場戰(zhàn)爭本身就是南方種植園經(jīng)濟與北方資本主義的對抗。隨著奴隸制種植園經(jīng)濟土崩瓦解，舊的社會政治秩序轟然倒塌。新的社會秩序尚未建立。對一些貴族家庭來說，他們的家族榮耀不復存在。而且人在回憶時，往往會過濾掉那些不那么美好的東西，把過去的榮光加上濾鏡呈現(xiàn)著完美的狀態(tài)，保留在記憶中。

作者本人對南方歷史的變遷與南方社會現(xiàn)狀看得很清晰，但是又難以擺脫對南方的種種依戀，愛恨交加。應該說福克納在他的作品中都表現(xiàn)出對南方傳統(tǒng)文化的批評與繼承。南方的記憶在他的內心，理智與情感總是糾結在一起，他對美國從前南方的文化氛圍存在著一種情懷，然而理智又告訴他南方的傳統(tǒng)文化中有太多泯滅人性，扭曲人性的東西所在。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完全脫離自己的原生環(huán)境而存在，福克納也不例外。想必他看著整個南方的文化記憶在自己腦海中曾經(jīng)像花朵一樣美麗，而今像花瓣一樣漸漸枯萎，心里是不好受的。但又無力抗爭，只能被動地看著歷史的車輪繼續(xù)碾過。

（二）南方貴族沒落的記憶

艾米麗遭受的，還有來自整個南方社會的壓力。因為她是南方貴族精神的象征，所以當她死去的時候，會被認為是一座紀念碑的倒塌，南方往日輝煌的崩塌。一個活生生的女子被比作紀念碑，這是何其可悲的情形，就猶如中國古代封建時期的貞節(jié)牌坊，壓抑了多少代女子的幸福生活。過去，她的父親壓制她尋找屬于自己的幸福;當她父親死了之后，她要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又受到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白眼。當她和情人的馬車出現(xiàn)在街頭時，總會有人間或發(fā)出“可憐的艾米麗”之類的感慨。鎮(zhèn)上的女人們閑來還會說艾米麗肯定不會跟北方人來真的，這是逢場作戲罷了，甚至認為這件事是小鎮(zhèn)的恥辱，給年輕人做了壞榜樣。這樣一位貴族淑女應該時刻言行尊貴得體，婚姻大事更是如此。在一種制度沒落時，守舊的人們會更加不顧一切地維護它。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把艾米麗這樣一個鮮活的女性當作淑女的標本塵封起來，才使得艾米麗有了更加出格的行為。當一種欲望被壓抑太久之后，它只會瘋狂無序地釋放。雖然艾米麗從未離開小鎮(zhèn)，但她卻不愿意接受這些人的價值觀念，不甘于做一個傳統(tǒng)南方女性，并且以自己的方式進行對抗。她的反抗精神和破壞力是驚人的，對于那些舊貴族建立起來的桎梏，她都表示了抵制和不屑。這是南方傳統(tǒng)文化記憶和北方外來文化之間的看不見硝煙的戰(zhàn)爭。

南方傳統(tǒng)文化記憶和北方文化之間的沖突，還體現(xiàn)在南方貴族女子艾米麗遇人不淑之后，她沒有辦法采取北方人那樣釋然的態(tài)度對待背叛。然而，南方的傳統(tǒng)也回不去了。在這個夾縫中，在兩種文化的撞擊中，頭腦閉塞的她只能采取一種極端的手段——用砒霜毒死情人，并與尸體共眠幾十年。

無論艾米麗的悲劇如何不同尋常，作為南方文化記憶沒落的象征，從出生到死亡，她必須要承受時代之重，哪怕她頑強地反抗鎮(zhèn)上的風俗習慣，以至于做出了不合常理，甚至是變態(tài)的行為，她仍是紙堆里凋謝的令人嘆息的玫瑰。

三、個體記憶與自我意識的覺醒

艾米麗的個體記憶是對久遠過去的理解與重塑。當征稅官給她寫信，要求她交稅時，她不予理睬;當鎮(zhèn)上的領導把她找去，讓她交稅，她只是固執(zhí)地重復死去的鎮(zhèn)長沙多里斯上校說過免去了她家的稅。她拒絕在門上釘郵箱，拒絕任何走向現(xiàn)代文明的變化。她執(zhí)迷于過去，雖然過去的執(zhí)著導致了她的憂傷。

父親的死是她自我意識覺醒的轉折點。應該說她以前都活在父親的意愿之下，父親不愿意讓任何一種兩性關系玷污女兒，她只能從命。畢竟基督教的教育中也都要求婦女，不論在何種情況下，都要忠于家庭，把貞操看得高于一切。如果家庭中的主宰是父親，那就要聽從父親的話。父親死后，艾米麗成了一家之主，她的自我意識慢慢覺醒，她意識到人這一生如果只是把自己禁錮在小花園中，過著她父親想要她過的生活，是讓她很不甘心的。因此她決定活出自我的風采。為了和過去告別，她剪短了自己的長發(fā)，這是非常令人震驚的，畢竟在當時婦女都穿習慣于穿塑身衣長裙，把頭發(fā)整潔地挽在腦后。她是唯一一個讓頭發(fā)在風中肆意飄動的女性，也是她想要解放自己的心靈，自我覺醒的象征。這時，赫馬恰好走進了她的視野。他鐵路工人的身份，也是具有一定的象征意義的，鐵路代表著北方文明的進入。這些工人白天干活，晚上找女人尋歡作樂。因為有了天南海北工作的經(jīng)歷，見識頗多，給頭腦閉塞的艾米麗心田注入了新奇清新的營養(yǎng)液。為了她的自我實現(xiàn)，她趕走了代表所謂道德和原則的浸禮會牧師，找機會送走了給鎮(zhèn)上人送信的堂兄弟。然而艾米麗的閉塞，使得她對這樣一個風流成性的男子毫無抵抗之力，也不知道他們一貫的套路，就是玩膩了就扔。當艾米麗發(fā)現(xiàn)結婚無門時，她內心深處南方貴族的驕傲又復活了。

這時她的內心一定會想我是誰，我為什么為了愛情活得如此卑微，為了維護她一貫的自負，她只能不露聲色的買齊了結婚所需的所有東西包括從里到外的男裝，包括和手帕上面還是還要繡有赫馬名字的首字母，這是一種老派的貴族做派。按照婚房的標準，裝飾了自己的臥室。再表情淡定地去藥房買了砒霜，說是用來藥老鼠的。隨后找了個理由把赫馬騙到家中。

這段情感已經(jīng)落幕，然后她的自我意識使她既不甘心在小鎮(zhèn)居民面前丟臉，也不甘心接受愛人的背叛。她只能采取一種極其自虐的方式，把過往最美好的記憶留在身邊。從此她深居簡出，整座房子更加破敗蕭條，只有黑人奴隸托比偶爾因買菜而進出。顯然在后面的幾十年，她有的是時間把赫馬埋在花園的任何一角，但她的極端處理方式就是故意違反和挑戰(zhàn)整個南方傳統(tǒng)道德。她的變態(tài)行為、她的自我意識另類的表達，如果人生能夠重來，她的個人記憶中一定不會抹去和赫馬相處時的美好片段和小鎮(zhèn)社會對她的影響。因為每個人的個體記憶都是對集體記憶的遠眺點。

在《致艾米麗的玫瑰》中，?？思{真實地展現(xiàn)了他心中的南方情結，賦予這部小說深刻的思想內涵和巨大的藝術感染力，他認識到南方歷史和現(xiàn)實存在著的問題和罪惡，但仍然留戀舊南方的傳統(tǒng)道德。這種從人性角度審視和反思，南方社會巨變，家庭和人的改變的思想貫穿整部小說。此外小說在女性自我確立和家庭等方面為讀者提供了具有后現(xiàn)代視角多元化的價值取向，這是很有意義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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