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雪亭
萬歷年間,閑居鄉(xiāng)村多年的退休官員李樂偶然進城,被眼前的場面嚇到了:那些頂著“秀才”功名的年輕人個個涂脂抹粉,穿著五彩繽紛的“性感”衣服,如妖艷美婦般招搖過市。李樂回家后怒而賦詩:“昨日入城敦,歸來淚滿襟。遍身女衣者,盡是讀書人?!?/p>
其實這種“爭奇斗艷”的場面,李樂并非第一次見。嘉靖年間,15歲的他與眾秀才一道拜見知府,其中有個家世顯赫的秀才也是濃妝艷抹,氣得知府當面罵道: “你是賣唱的嗎,為何如此打扮?”眾人哄堂大笑。誰知幾十年后,這種奇葩打扮競成時尚。
李樂見到的“驚艷”場面只是冰山一角,明末商品經(jīng)濟發(fā)達、城市文化日新月異,森嚴的服飾制度早被沖得支離破碎,新的風尚層出不窮。南京、蘇州等大城市的服飾,兩三年后就要“過時”。作為社會支柱的讀書人,也成了追逐風尚的弄潮兒。
到萬歷年間,這股歪風嚴重跑偏,甚至出現(xiàn)炫耀奇裝異服的“服妖”。他們往往用紅絲束發(fā),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在鬧市里縱酒狂歌;也有人喜歡像女子那樣濃妝艷抹,戴著紙制的帽子招搖??傊褪窃趺垂殴衷趺磥恚灰虬鐗颉把本湍苎杆佘f紅,引得眾人紛紛跟風。
與此同時,讀書人的奢靡之風越演越烈。只要頂著“文化精英”的頭銜,哪怕兜里沒幾個錢,穿戴也要極度考究。萬歷年間,湖羅衣料還是奢侈品,但到崇禎年間,秀才們幾乎每人一件湖羅衫,否則會被嘲笑。
在這浮夸景象背后,更有讀書人價值觀的變化。比起明朝中期以前的“樸實”士風,明末讀書人追求及時享樂,飲宴交游成風,菜品無比講究。隆慶年間的松江,士大夫的宴會“水陸必陳”,而且“三日一小請,五日一大宴”,有的宴會甚至堆疊數(shù)十種珍饈,場面十分“大氣”。
此外,各種娛樂活動也越發(fā)興盛。比如賭博,杭州府有次抓賭,當場揪出數(shù)十名秀才。還有秦淮河畔的風月場所,也常有讀書人光顧,所謂“福慧幾生修得到,家家夫婿是東林”。
在這種環(huán)境下,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志向顯得格格不入,浮躁之氣彌漫。在號稱“清流”的明末復社里,那些滿口“家國天下”的激昂學子也不過是想借此獲得“薦舉”,從而一步登天。所以也就不難理解,北京城破時,周鐘等復社精英為何不假思索地做了叛徒。
世風如此,奮發(fā)上進的人反倒成了笑話。顧炎武年輕時就以匡扶天下為目標,堅持習武練劍,卻被一幫濃妝艷抹、搔首弄姿的同學嘲笑,得了“顧怪”這個綽號。多年后,顧炎武慨然踏上抗清的戰(zhàn)場,而那些“爭奇斗艷”的同學早已作鳥獸散。
既然讀書人都追求享樂,那他們?nèi)胧撕蠖〞潏D名利。尤其到了風雨飄搖的明末,大小官員更將滿腹才華放在摟錢上:直接侵吞白銀太老土,就先將白銀兌換成黃金,再將黃金兌換成古玩,美其名日“雅賄”。在“優(yōu)雅”的迎來送往間,明朝官風墮落無極限,直至萬劫不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