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青
花頭巷又熱鬧起來了,聽聞要拆遷,大部分搬出去的人家又回來了,聚在一起討論著賠償的事。唯有梁金娘家,一把生銹的大鎖掛在木門上,就像是歡樂曲中的一個斷點,路過的人兒都免不了哀嘆一聲。
“鈴鈴鈴……”田伯姆又來了。鈴聲驚飛了李嫂子家準備歸巢的母雞,撲騰著打翻了她家門口晾曬著的梅菜干。“釀噶殺!”李嫂子嘟囔著氣不打一處來,轉身看到田伯姆又把未完的話吞咽下去。
“李嫂子,你兒子打電話來了,說晚上7點會打電話回來,你可得趕早吃了飯來我家候著哈?!碧锊肥谴彘L的老婆,她家兩個兒子都是吃皇糧的,也是村里第一個接通電話的。所以村子里外出的人有啥通知口信什么的,都是她在傳達?!鞍?,田伯姆,謝謝你了哈!晚上我給你帶點土雞蛋哈?!?/p>
“銀英妹子,你老公捎了口信來了,他今年要到年三十才回來呢?!边M到巷子里,田伯姆看到銀英正蓬頭垢面背著兒子燒火煮菜,“妹子喲,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老公在外面花花草草見多了,回來看到你這一株狗尾巴草,哪里還愿意回家??!”銀英妹子本來聽到丈夫的口信還挺開心的,結果被田伯姆后面那句硌硬了,本來想謝謝田伯姆的話,也堵在嗓子里說不出口了。
“鄒嫂子,你女兒說給你郵了350元。不過,你女兒初中都沒畢業(yè),一個月掙350?不會是學人家去當什么三吧?鄒嫂子,你可丟了我們崇文村的臉。”
“我丟你個老天背背!”鄒嫂子也是個厲害角色,“我女兒清清白白,掙的是辛苦錢。明年我家就裝電話,再也不用聽你這滿嘴的狗牙子!”
“嘖嘖嘖,這人咋還開不起玩笑了呢!”田伯姆踢到硬板頭,嘟囔著轉身就走,剛好看到梁金娘。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梁金娘丈夫早逝,她一個人拉扯著兒子長大,前幾年兒子初中畢業(yè)就踏上了去深圳的班車,卻一直沒有音訊。梁金娘每次看到田伯姆,總是五分期待,五分猶豫。
田伯姆看著梁金娘單薄的身影,又恢復了她的傲氣,“那個,梁金娘,你兒子也打電話回來了。”正了正身子,她又大聲地補充了一句,“年二十五就回來了,還要帶女朋友回來呢!”
“什么?”梁金娘顫了一下,似乎沒聽清,但田伯姆知道,她已經聽到了?!澳憔秃煤脺蕚浒?。”說完,她就蹬著大鳳凰走了。
“謝天謝地,謝謝觀音娘娘??!”梁金娘突然就大哭了起來,“我家勇兒終于要回來了?!币磺Ф鄠€日日夜夜,梁金娘早就不奢求兒子能賺多少錢了,只要他能夠平平安安回來。
接下來的兩天,整個花頭巷的人都能感覺到,梁金娘好像活過來了,她把家里能洗的東西都洗了一遍,還去鎮(zhèn)上買了很多年輕女孩子愛吃的零食和餅干,還讓鎮(zhèn)上的女孩子幫忙買了全新的枕頭被單,就怕自己買的花色不好看。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大家也是真心替梁金娘感到高興。
年二十五很快就到了,梁金娘殺雞熬湯,釀酒煮蛋,香味都飄到了巷子口??墒牵S勇兒沒回來,大家都安慰梁金娘,估計孩子路上耽誤了;年二十八過了,黃勇兒沒回來,大家都默默地不再出聲,只是擔憂地看著梁金娘。
到了年三十那天,黃勇兒還是沒回來。幾個老嫂子拉著梁金娘來到村長家,田伯姆正在殺雞宰鴨準備敬神。田伯姆心下一跳,趕忙站起來招呼,“喲,幾位嫂子,快坐!”幾天沒見,梁金娘更是瘦得只剩下一層皮了,她只是雙眼死死地盯著田伯姆。
“他嫂子,黃勇兒還有電話來嗎?”鄒嫂子也顧不上寒暄,“梁金娘都不眠不休幾天了,這不著急嘛?!?/p>
“黃勇兒?”田伯姆這才想起,那天她被鄒嫂子刺激到了,所以隨口扯了梁金娘來做擋箭牌,萬萬沒想到梁金娘卻當了真,還差點要了命。
眾人看著田伯姆心虛的樣子,紛紛埋怨。只有梁金娘,滿腔的希望剎那破滅,她默默地轉身,消失在年三十的紅紅火火中。
大年初一,人們出門拜年的時候才發(fā)現,梁金娘的大門上掛了一把嶄新的黑色的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