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精心準備的課前5分鐘演講,我絕對是忠實而虔誠的聽眾,因為那是他們對世界的體察,對自然的思考,對生命的領(lǐng)悟。
今天的5分鐘,特別的沉重,也特別能夠引起共鳴,因為她說的是我們的身邊實實在在的生活。
她先在黑板上畫一個抱著膝蓋坐在那里的人,周圍一圈是家庭、學習、工作、社會……中間的圓圈是空置的。接下來,她講的內(nèi)容,完全超出了我們的預料。
她從25歲的韓國藝人崔雪莉,因為抑郁癥自殺開始說起。其實抑郁離我們并不遙遠,無關(guān)年齡,無關(guān)膚色,無關(guān)性別與地位。就在10月初,據(jù)說一個和她同齡的十分優(yōu)秀的女生也自殺了……她講了很多,最后她把空置圓圈填上了“抑郁癥”。其實,即便不寫,那空白處早已被每一個人按照自己的理解填得滿滿當當。
她的演講結(jié)束了,同學紛紛開始表達自己對抑郁癥的看法。對那些年紀輕輕就隕落的生命的唏噓感嘆,對生命的重新認知和思考。
我說,這是一個沉重而壓抑的話題,可是,我們又無法回避,因為它可能就潛藏在我們身邊。所以,我們要正確地認知,然后勇敢地面對。
魯迅說: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隔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一針見血,道出了人與人之間的隔閡。說人心隔肚皮,其實,何止是隔著一層皮???是隔著千山萬水。那些天大的委屈,在別人的眼里只不過是一個故事,一個茶余飯后的談資,真正能理解自己的只有自己。
看黑板上畫著的那個小小的人兒,被周圍的事物團團困住。我用板擦輕輕地擦出一段空白,釋放出“抑郁癥”。我告訴他們,每一個生命都值得被溫柔對待,但每一個生命都不可能不面對壓力。當我們被生活“刁難”的時候,要像蘇軾那樣,心懷坦蕩,憑借才華和智慧,實現(xiàn)一次又一次的突圍。
問題的關(guān)鍵是,我們需要尋找到突圍的路徑。
再見到S,他已“膨脹”得讓人覺得歲月太殘忍,太無情。后來才知道,他也患過抑郁癥,曾經(jīng)想結(jié)束生命,來終結(jié)永無盡頭的痛苦。藥物讓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就像抑郁癥讓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一樣。所幸,他有家人的關(guān)愛和疼惜。他說,是家人的不離不棄,理解和包容,治愈了他。
抑郁是因為孤獨,孤獨是因為缺愛,對抗抑郁需要愛?!缎⊥踝印氛f:你須尋得你所愛,并為之守望。
我想起了《孤獨的美食家》:不被時間和社會束縛,幸福地填飽肚子的時候,短時間內(nèi)變得隨心所欲,變得自由,又不被打擾,無所介懷地大快朵頤,這種孤高行為與現(xiàn)代人平等,正可謂是平等地賦予現(xiàn)代的最佳治愈。孤獨的美食家,在食物中尋找到了治愈的良方。我想,喜愛美食的人或許不會抑郁。在美食的世界里看人世繁華,感受生活的脈動,發(fā)現(xiàn)時節(jié)和生命的共鳴,體悟生命的真諦。
我想起了作家林清玄的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就是最深遠的修行。
我想起了契訶夫:我的苦惱向誰訴說?契訶夫的小說《苦惱》主人公約那,喪妻、喪子,女兒遠在鄉(xiāng)下。他一個人孤獨地趕車卻無法填飽肚子……想向身邊的人訴說苦惱,可是都被無情地拒絕。小說的結(jié)尾,充滿荒誕意味卻又那么合情合理:約那向聽不懂人語的馬傾訴起了積聚在內(nèi)心的無盡苦楚。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車夫,駕馭著自己人生這駕馬車。同行的人那么多,能夠分擔風雷寒潮霹靂的人卻沒有幾個,甚至是沒有。人生皆苦,誰想成為別人壞情緒的“垃圾桶”呢?
我想起了作家史鐵生給病友講述過一個名叫《小號手的故事》的童話:一個年輕的小號手被征召上戰(zhàn)場。戰(zhàn)場上,他日夜思念著美麗的未婚妻。戰(zhàn)爭結(jié)束,他回到家里,卻發(fā)現(xiàn)未婚妻已經(jīng)跟別人結(jié)婚了。小號手痛苦至極,離開家鄉(xiāng)四處漂泊。孤獨的旅途中,陪伴他的只有那把小號。他吹響小號,號聲憂傷而凄婉。有一天,小號手來到一個國家,國王聽到他的號聲,便召他入宮。國王說:“你的號聲為什么這們憂傷?”小號手便把自己的故事講給國王聽。
講到這里,有病友忍不住打斷他說,這又是一個老掉牙的故事,結(jié)尾一下子就可以猜到:國王很喜歡小號手,看他天資非凡,便將公主嫁給了他。從此,小號手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史鐵生說,他的結(jié)尾不是這樣的:國王下了一道命令,請全國的人都來聽小號手吹號,讓他們品味號聲中的憂傷。日復一日,小號手不斷地吹奏、不斷地講述,人們不斷地傾聽。只要那號聲一響,人們便聚攏來默默地聽著。這樣,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小號手的號聲變得不再憂傷了。又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那號聲開始變得歡快、嘹亮,變得生機勃勃了。
兩個結(jié)尾迥然不同。史鐵生說:前一個結(jié)尾中,國王富于同情心,將女兒嫁給了不幸的小號手,但這只是暫時的“回血”;后一個結(jié)尾中,國王除了同情心外,更富于智慧,他通過這種特殊的方式告訴小號手:困境來了,我們與你一起,鼓起勇氣,勇敢面對。
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苦難,它們像海浪一樣打擊心靈,又像雕塑家一樣塑造我們的精神世界。
尼采說:凡是不能殺死你的,最終都會讓你更強。
“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被困住的生命一旦突圍,定然光芒萬丈。
這一節(jié)課,我沒有講課本,只聽他們講生命中的困頓與波折,跌宕與前進。我們一起尋覓那些突圍的路徑,大路通羅馬,小徑花木深。這,也是我能為他們做的一點小事。
陳友鋒:江蘇省張家港高級中學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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