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恒舒
讀罷姚鼐這篇《博山知縣武君墓表》,不由得想起了詩人北島的兩句很有名的詩:“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p>
臉皮夠厚,心腸夠黑,手段夠陰損,便可以放肆無忌,橫行無阻。小者如那群以捕盜賊為名其實比盜賊更壞的番役,仗著上頭有人,“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任意凌虐,無人敢管。中者如那位“大吏”,也就是當(dāng)時的山東巡撫,不光不為民做主,還偷偷地告為民做主之人的黑狀,巴結(jié)權(quán)貴之意昭然若揭。大者如史上“現(xiàn)象級”的佞臣和坤,“貪贓”那點事兒大家都知道,而在這個故事中,他又展現(xiàn)了“枉法”的一面——“您手底下的番役讓個縣令給打了?!薄澳蔷椭嗡淖铮 薄暗郯匆?guī)矩是不能出京的……”“這……你再看看,他打的是番役嗎?不是平民嗎?”“是平民是平民……”“那能治他的罪了嗎?”“可以了可以了……”
武億何嘗不知道和坤的厲害——身居要職,權(quán)傾朝野,甚至可以說是一手遮天,他的事他的人,豈是你一個小小縣令敢管、能管的?你的烏紗帽還想不想要?但武億顯然也深知“當(dāng)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的道理,既然為官一方,就要造福于民,于是上任七月,即多有善政;有人敢在我的地盤上以捕盜為名欺壓百姓,我這個父母官豈能答應(yīng)!盡管自己丟了官,但也打擊了和珅及其黨羽的囂張氣焰,讓天下人皆知正義仍在。他這一“功固及天下”的事跡,被寫進(jìn)了墓表——真是實實在在的“高尚者的墓志銘”。
當(dāng)然,嚴(yán)格來說,墓表和墓志還是有區(qū)別的:墓表就是墓碑,是立在地上的;墓志是埋在地下的。但寫法差不多,都是記述死者的生平事跡(墓志上的文字最后往往要多一段韻文,就是所謂“銘”),開頭一般是“某君諱某字某號某,某地人”,后面多半像流水賬,哪年娶妻,哪年生子,哪年中舉,哪年上哪兒做了個什么官,事無巨細(xì)什么都記。而姚鼐這篇很不一樣,上來就詳寫武億杖責(zé)番役并遭陷害罷職一事,余皆從略(其實武億更為后人熟知的身份是乾嘉學(xué)派的考據(jù)學(xué)家)。結(jié)尾還要來這么一句:“君行足稱者猶多,而非關(guān)天下利害,茲不著。”既是有意突出重點、弘揚正義,也是要與那些流水賬式的墓碑文劃清界限,雖然看上去有點另類,但又實在堪為詳略有法的典范——誰讓人家姚鼐是桐城派的一代宗師呢。
(插圖/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