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傳軍
銀酒壺,張喜萬的命根子。這個銀酒壺乃張家祖?zhèn)?,張喜萬視如珍寶,銀酒壺長啥樣?沒有人見過,用它喝酒更是奢望。銀酒壺,也許只是老街人夢里一個美麗的傳說。
張喜萬祖上在古薛老街開燒酒作坊,傳到他這一代已有百年了。御筆題書:張喜萬貢酒。金匾裹著日月的包漿很炫目,誰也不敢造次,官府的人打此經(jīng)過,也要下轎跪拜磕頭。老街的人,被酒蟲子勾的,饞的實在忍不住了,夜里,一個人偷偷跑到酒坊門口,嗅上一鼻子,恐怕被別人發(fā)現(xiàn)了,拔腿就跑。
張喜萬有威望,老街人的主心骨。無論大事小事瑣碎事,老街人都喜歡找張喜萬討主意。張喜萬古道熱腸來者不拒,凡是來尋求幫助的人,憂愁而來,高興而歸。只要張喜萬出門,身邊準跟著一群孩子,張喜萬也不吼他們,樂意陪著他們玩鬧,由著孩子們的興致嬉戲。童言無忌,孩子們說,喜歡聞張喜萬身上的酒香味兒。
薛雅軒典當行,與張喜萬燒酒作坊隔街相望。余秀亭醉醺醺地,走進來,把一個空酒瓶子蹾在柜臺上,說,當酒瓶子。老朝奉瞅了一眼,沒工夫搭理他?!芭尽币宦?,余秀亭一下把空酒瓶子磕碎在柜臺上,吵嚷著要老朝奉賠他的寶貝。有個新來的小伙計再也看不下去了,推搡了他一下,余秀亭索性躺在地上耍起了無賴。
糟糕,惹上麻煩事了。余秀亭是出名的酒瘋子,在老街沒有人愿意搭理他。老朝奉不知如何是好,小伙計嚇得躲在柜臺里不敢出來了。張喜萬聽到吵吵聲,走了過來。老朝奉看到了張喜萬,像看到了菩薩,急忙給張喜萬鞠躬。然后老朝奉就把前后經(jīng)過說了,張喜萬向老朝奉回禮。老朝奉又要給張喜萬鞠躬,張喜萬扶著老朝奉的手,拍了拍,說,少安毋躁。
如果被酒瘋子訛上了,就倒霉了。老朝奉很惶然。
跟我喝酒去。張喜萬說了一聲,走了。
酒瘋子余秀亭一骨碌爬起來,嗖一下跑出了薛雅軒,追趕張喜萬。張喜萬坐在涼亭里,石桌上擺了四樣菜,銀酒壺醒目,閃閃發(fā)光。余秀亭屁股還沒坐在石凳子上,嘴角就流出了涎水。
坐吧。
余秀亭老鷹捉小雞似的,一下抓起桌子上的銀酒壺,仰起頭就要喝酒。
別急。張喜萬攥著他的手腕說。
酒瘋子瞪著眼,張著嘴,癡癡地看著張喜萬。
喝酒,得有喝酒的規(guī)矩,不守我的規(guī)矩,立馬走人。
余秀亭點頭應允,此時別說是規(guī)矩,只要讓他喝酒,就是割舌頭他也毫不吝嗇。天近黃昏,余秀亭大搖大擺,從張喜萬家里走出來,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笑瞇瞇的,好像過足了酒癮。
喝酒就喝酒吧,居然還用銀酒壺喝貢酒,真是天大的面子。孫老板說。酒瘋子別過頭,看是孫家燒酒作坊的老板,瞅了一眼,沒有搭理他。孫老板舍了面子,心生嫉恨,說,走著瞧,明天就要你好看。
嘖嘖,老街的人嘖嘖稱慕酒瘋子,是第一個用銀酒壺喝貢酒的人。
翌日,孫老板告到了官府,說張喜萬用貢酒招待酒瘋子,冒犯了天威。周大人行事謹慎,并沒有派衙差傳喚張喜萬。第二天,周大人從外縣物色了一個心細的衙差。在周大人的精心策劃下,衙差粉墨登場,重演了一出類似酒瘋子的鬧劇。兩場戲,同樣的場景,所不同的是,一個真醉,一個假醉。
張喜萬坐在涼亭里,石桌子上還是擺了四樣菜,銀酒壺醒目,閃閃發(fā)光,衙差驚呆了,居然忘記了落座。
“醉漢”衙差,從張喜萬家里,歡快地像鳥兒一樣飛走了。
又過了一日,周大人升堂審案。孫老板站在堂下,張喜萬跪在堂下。
張喜萬用貢酒招待酒瘋子,冒犯了天威。孫老板說。
周大人一拍驚堂木,說,傳證人上堂。
衙差和余秀亭走上堂來。
案情不復雜,人證物證俱全,孰是孰非,很快就審理清楚了。原來,張喜萬的銀酒壺里盛著的是他熬制的醒酒湯,不是孫老板所說的貢酒。案情水落石出,周大人法外施恩,饒恕了孫老板的誣告罪。
周大人特許張喜萬用銀酒壺款待——酒瘋子。
從那以后,余秀亭戒了酒,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干起了小貨郎。
之后,銀酒壺一直沒有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