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修讓
(河南理工大學文法學院,河南焦作 454150)
文學與政治的關系是歷代文人所爭論的熱點話題。很多人強調文學具有其自身的獨立性,但這并不是說文學與政治毫無關系??v觀中外文學史,會發(fā)現(xiàn)文學和政治有著很奇妙的關系,二者不可分而論之,又不能混為一談。政治對文學有著很深刻的影響,同樣,文學也是政治的形式化、榮譽化,以及維持統(tǒng)治所不可缺少的手段。這個現(xiàn)象,在魏晉六朝時期尤為明顯。漢末魏初,是中國歷史上的動亂和變革的年代,也是中國文學史上很獨特的年代,出現(xiàn)了諸如“建安風骨”“正始之音”“魏晉玄學”等著名文學特征,被歷代文人所傳頌,幾千年來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魏晉時期,是一個亂世。政治極端黑暗,百姓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統(tǒng)治階級內部爭權奪利、政治形勢的復雜、社會分裂的動蕩時局,對當時文人們的思想意識、審美觀念、文學追求以及文學創(chuàng)作都產生了重要影響。自從西漢“獨尊儒術”以來,儒家思想一直處于正統(tǒng)地位。漢末,政治形勢不穩(wěn)定,大一統(tǒng)政權失去了控制能力。文士們從儒家經典之中解放出來,思想異?;钴S,是繼先秦諸子百家之后的再度繁榮。他們積極探索,對人生、對天道都有著獨特思考,人性得到了極大的解放。人性的覺醒也加速了文學的自覺,促進了文學的發(fā)展。所以魏晉又被稱為是文學自覺的年代。
漢末魏初,動蕩分裂的形勢、文人思想的大解放、新的文學思潮的出現(xiàn)等一系列原因,直接催生著當時文人的創(chuàng)作,他們探索文學新的形式,使文學的發(fā)展達到空前的大繁榮,形成了新的特色。曹魏時期,文人們反叛舊觀念、渴望建功立業(yè)的政治抱負、強烈的憂患意識、忠君愛國思想、不得志之后的憂憤之思等多種題材異彩紛呈。亂世文人通常是新的文學形式的開創(chuàng)者。因此,政治形勢對文學有著極其重要的影響。曹魏時期的兩個文學現(xiàn)象“建安風骨”與“正始之音”,有著明顯的不同,彰顯出獨有的思想特色,這正是受到不同的政治形勢影響之后的結果。
漢獻帝以來,皇權旁落,戰(zhàn)亂頻繁,諸侯割據一方,人民處于水深火熱之中。但是,這個時期的文壇卻能人輩出,“三曹”“建安七子”等人開創(chuàng)了文學的新局面,為后代所傳頌,即“建安風骨”。
曹操的一生,昂揚進取,自強不息。他戎馬一生,征戰(zhàn)疆場,渴望建功立業(yè),早日一統(tǒng)天下。他的詩歌中具有厚重的歷史使命感,具有統(tǒng)一天下的強烈政治理想和頑強的人生進取精神,其風格“古直,即古樸率直,不掩飾”[1]。曹操擅長用詩歌來書寫自己的政治抱負和理想,他的詩歌中充滿了奮發(fā)向上的進取精神與雄心壯志。曹操的詩歌從形式上來看,有四言、五言、雜言這三大類型,尤其他的四言詩中存在著很多超越前人的佳作,這些詩歌表達了他內心深處頑強的進取精神和渴望建功立業(yè)的政治理想。曹操借此抒發(fā)自己渴望一統(tǒng)天下,渴望擁有賢能人士,以及渴望革除弊病的積極進取精神。如他的代表作《短歌行》,這首詩的主題非常明確,即曹操希望有大量的賢能人士為自己所用。這首詩歌,實際上就是一曲求賢若渴的“求賢之歌”,詩人在宴會上的興起歌唱,引用典故來賦詩,表達了自己求賢如渴的思想,以及渴望一統(tǒng)天下的壯志抱負。到了曹丕這里,他把文學的社會價值空前地提高。他認為文學對治理國家具有很強的輔助功能,文學獨有的社會功能對于治理國家有著獨特意義。在他的詠懷詩以及思人題材的詩歌中,亦隱藏著深深的功利思想和政治抱負。曹植才華極高,被稱為“建安之杰”,其人、其詩、其文成就均極高,曹植志向遠大,他和父親曹操一樣,有著強烈建功立業(yè)的政治理想。在曹植的身上,表現(xiàn)出來的是意氣風發(fā)和少年英雄,渴望建功立業(yè)政治抱負與厚重的民生政治情懷。如他的《白馬篇》,創(chuàng)作于跟隨其父曹操的征戰(zhàn)途中,在詩中,曹植發(fā)出對馳騁疆場、逐鹿天下的深深感嘆,同時他也看出了家族未來的希望,看到了父親強烈的政治抱負。作品塑造了一位少年俠士的英雄形象,這正是他理想的寫照。后來曹丕即位,曹植的政治理想未得到實現(xiàn)。曹植的一生面對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巨大差距,他并沒有改變自己的政治思想。他的《七哀詩》,感人至深,詩中寫一位婦人思念丈夫,一心一意盼望丈夫歸來,但是她的丈夫可能已經忘記了她。如同屈原的“香草”“美人”,以“香草”“美人”自比,來諷諫君王。寫對丈夫的思念,寫自己對感情的忠貞,來表達自己對君王的忠誠和對報效國家的渴望。
“建安七子”在中國文學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他們與“三曹”一起,是建安文學的領軍人物,進一步發(fā)展了建安風骨的精神內涵?!敖ò财咦印钡膭?chuàng)作大體可分為前后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對于社會動亂的現(xiàn)實,發(fā)出憂國憂民的感嘆。后期他們加入“曹氏集團”之后,對“曹氏集團”的擁護以及強烈的政治意識和建功立業(yè)的人生追求。在建安七子中,王粲的文學成就最高。他的詩歌,盡顯其豪邁慷慨的建功立業(yè)的追求。如《從軍行》中,寫從軍的苦樂,聲勢浩大,夸揚曹操的軍事能力和卓越的領導才能;寫其他城邑荒涼至極,民不聊生,而曹氏集團所治理的國家處于太平盛世,用對比表達自己對“曹氏集團”的擁護。除了《從軍行》,王粲的《雜詩》也充滿了自己對于建功立業(yè)的執(zhí)著追求,這正是他和三曹詩歌風格的相同之處,是他們的人生理想,表現(xiàn)出了建安風骨的時代內涵,即渴望建功立業(yè)的政治抱負。劉楨也有著極高的文學成就,他的成就主要體現(xiàn)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他的詩作不僅在當時的文壇上備受贊譽,流傳至后世,而且閃耀著璀璨的光輝。曹丕在《與吳質書》中提出“公干有逸氣,但未遒耳。其五言詩之善者,妙絕時人[2]?!辩妿V在《詩品上》中評價道“孔氏之門如用詩,則公干升堂,思王入室”又道“自陳思以下,楨則獨步[3]?!痹阽妿V的《詩品》中,劉楨被列為上品,在建安文學之中,他僅位于曹植之后,由此可見,其詩作之絕美,故為:仗氣愛奇,動多振絕,真骨凌霜,高風跨俗。陳琳和阮瑀二人均以散文而聞名,蕭統(tǒng)著《文選》,收入陳琳文章四題四篇,阮瑀一題一篇,這正是道出了其二人的散文在建安文學時期有著獨特的價值。另外孔融、徐干、應玚三人亦能詩善賦,博聞強識,有著極高的文學涵養(yǎng),也有著獨特的人生追求;他們在政治上擁護曹魏集團,在文學上表現(xiàn)出強烈的政治思想和動亂年代建功立業(yè)的抱負。
“三曹”的和“建安七子”詩文創(chuàng)作,體現(xiàn)了政治局勢對文學思想和詩歌創(chuàng)作的深刻影響。建安文學最顯著的特征是他們渴望建功立業(yè)的報國意識以及強烈的政治思想,以其獨特的思想內涵和特有的審美意趣,為后人所不懈探究,并得到了廣泛傳揚,給予后人關于生命的追問與思考。
曹魏前期,是革命的年代,詩風慷慨激昂,有著建功立業(yè)的抱負。到了魏廢帝曹芳時期,雖未進行禪讓,但曹魏政權已經掌握在司馬氏手中,司馬氏世族勢力瘋狂上升,文人們對政治失望,以阮籍、嵇康為首的竹林七賢和其他文人們以遠大、遙深的精神個性、清峻、超邁的文學風格,來抒發(fā)個人憂憤,具有濃厚的哲理色彩和尖銳的人生悲哀,形成了新的文學思潮,即“正始之音”[4]。
阮籍出生于儒學世家,具有儒學文化傳統(tǒng),其父阮瑀是建安七子之一。早期的阮籍也有著儒家渴望“治國平天下”的志向,以儒家傳統(tǒng)的禮教思想為個人的行為準則。曹魏后期時局動蕩,政治混亂,致使大權旁落,司馬氏掌權,導致政治、社會黑暗。阮籍對政治失望,不再以儒家忠君報國為己任,轉而探究老莊思想,他時常以怪異的行為、特殊的方式,進行對傳統(tǒng)禮法制度的反抗。他寄托于遙深、比興等象征,用自己獨特又怪誕的方式演繹著正始時期自己無奈的人生[5]。阮籍的《詠懷詩》的核心內容并無對建功立業(yè)的渴求和強烈的政治理想抱負,而是帶有哲理性的對人生以及人性問題的思考。在阮籍的身上,所體現(xiàn)出來的是有一種具有廣闊而又遙深意義的悲哀。他處于困境之中,尋不到出路。所以他的《詠懷詩》形成一種強烈的生命孤獨之感,這也是阮籍最為突出的思想特征和其詩中最顯著的藝術特色。
嵇康是正始時期“竹林七賢”的另一位核心人物。嵇康和阮籍的詩歌代表了“竹林七賢”最為鼎盛的藝術成就。嵇康的文章嚴峻激切,亢直敢言,對于自己的文才毫不含蓄隱藏,他沒有幽深文雅的情致,但有托喻清遠、審察事物的能力。嵇康最重要的思想主張是對于“明教”和“自然”的獨特思考和他追求自由的“自然”觀念。在他的《贈秀才入軍》中,他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平凡的人,通過對自然景物景物的描寫,表達了作者心游于物外,不愿意被世俗名利所累,要走進大自然的喜悅之情。在他的詩中,向世人傳達出一種道家的自得其樂、物我和諧、天人合一的哲學思考與“自然”思想。
“竹林七賢”中嵇康的灑脫清峻,阮籍的遙廣深邃等,都表現(xiàn)出突出的道家思想、老莊哲學的意味,以及既悲憤孤獨又憂懷傷心的抒情筆法、曲折不明了的表達方式,這些思想特征和藝術風格都使正始詩歌別具一格,擁有獨特的思想內涵和藝術魅力。
漢末魏初儒家傳統(tǒng)原有價值體系崩潰,政治混亂,社會動蕩,戰(zhàn)爭慘烈,民不聊生。政治的高昂,造就了魏晉名士強烈渴望建功立業(yè)的政治追求;政治的高壓,也致使魏晉名士們超脫孤傲,狂放不羈,轉而探究老莊思想的文學思潮,探求生命本來的意義。
關于文學與政治的關系,實在是既無法割斷也無需割斷,政治形勢會對文學發(fā)展產生重要影響;同樣,文學也會反作用于政治走向。文學與政治的關系,在中國歷史上的任何時代,在世界上的任何國家,在社會發(fā)展的任何階段,都是真實存在著的。魏晉六朝時期文學與政治的關系,伴隨著魏晉六朝政治局勢的變化而呈現(xiàn)出不同的形態(tài)。因此,在文學創(chuàng)作與發(fā)展的過程中,肯定是要受到政治局勢的影響。魏晉六朝時期文學正因其獨有的社會政治形勢,而具有了獨特的風格特征;也正因此,魏晉六朝時期的文學,在中國幾千年文學史上具有獨有的價值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