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曉明
詩人作為燈,點亮了自己。他發(fā)出的光芒,就是他寫出的作品。第一類的批評家看到了這種光芒,并為這種光芒而激動、興奮。作為批評家,他深知自己的使命,在這種光芒的驅動下,他覺得他有必要發(fā)揚這種光。于是,他研究、推崇、表揚,他寫文章進行更廣泛、更深入地揭示這種光,因為他深感這種光芒的價值和魅力,他要更多人來一起理解和欣賞,以及共鳴這種光。于是他孜孜不倦,逢人便說起這個詩人和他的作品。
就像有的批評家,一輩子就研究一到兩位詩人,同時,他也慢慢成為了這一到兩位詩人的研究專家。比方說,成為了李白研究專家、杜甫專家、紅樓夢專家、莎士比亞專家等等。
這第一類的批評家和詩人的關系,我稱之為燈與燈塔的關系:批評家就像燈塔,他使得燈的光芒照得更遠,也把燈舉得更高。
第二種,是像荷爾德林與海德格爾的關系。在這種關系中,作為哲學家的海德格爾并不為詩人荷爾德林服務,反過來,是荷爾德林作品中豐富的情懷與思想,方便和提供了理解海德格爾的理論的途徑。在這種關系中的批評家或者哲學思想家,他們本身就有著一個龐大的思想和批評體系,他們看到了詩人的作品,他們驚喜、高興于這種作品與他自己的思想批評體系的相互相認和相互啟示,就像是一種好友般的意外相遇。這個作品,詩人或小說家的作品,成為了他能夠更加充分闡述他自己思想的一個最好的例子。
他們也反復談詩,詩的好處與審美,詩的意境與沉思。但這種歡喜,首先是作為使用的作用。他們客觀上為詩,主觀上卻是希望通過對這種詩歌的使用和闡述,更加開闊他們自己的道路。
所以,這種批評家與詩人的關系,有點像道路與鞋子的關系,因為這種關系,批評家穿上了詩人的這雙鞋,可以使自己的道路走得更遠,更寬。比喻不一定很準確,但大概就是這么一個意思。
記得海明威年輕時去拜訪斯坦因,斯坦因指著海明威等幾個年輕作家說:你們是迷茫的一代。一下子點出了海明威這一代作家的精神與創(chuàng)作層面最為重要的一個方向。海明威在后來的重要作品中,也專門在扉頁上標出了斯坦因說出的這句話,可見這句話對于海明威的重要性。
這一類的批評家,我稱之為導師型的、北斗星般的指引型的批評理論家。這一類的批評家歷來很少,作為創(chuàng)作者,要是遇見,便是命中有福。因為這一類的批評家至少可以使創(chuàng)作者少走很多彎路,他能夠清晰地指出這個創(chuàng)作者身上的優(yōu)點,并且發(fā)揚和遠見到他的未來。對于創(chuàng)作者來說,他永遠都站在更高一層的世界里,同時,他又躬身下來,告訴創(chuàng)作者,你的長處在哪里,你的道路在哪里,你的價值與身居這個時代的最大的意義在哪里,使創(chuàng)作者柳暗花明,直到走入一片光明里去。
我想,我們每一個創(chuàng)作者,可能一生都在尋找和希望遇到這樣的一位具有前瞻性與引領性的批評家。若能相遇,便是人生之大幸。無疑,這也是對從事批評與理論行業(yè)的專家們的一個極高的期望與要求。
2016年12月4日于蕪湖碧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