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新階《一抹春色》思想藝術論

內容摘要：溫新階新作《一抹春色》散文集通過描寫鄉(xiāng)村風光和民族風情，展示鄂西地區(qū)的人性美。《一抹春色》還以“兩棲人”的獨特身份，書寫了作家對故土的歷史反思和現實思考。作家善于運用土家方言，表達質樸自然，以情動人，融哲理與抒情于一爐。

關鍵詞：溫新階 《一抹春色》 土家族 鄂西

土家族作家溫新階的文學新作《一抹春色》，標志著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達到了一個新高度。從思想來看，文章贊美鄉(xiāng)村的人性美，在平凡生活中融入了作家對歷史和現實的雙重思考，讓讀者體會到時光流逝悄無聲息，而土家鄉(xiāng)村在艱難的歲月依然閃爍著溫情的光輝。從藝術上看，《一抹春色》描繪鄂西地區(qū)的民族風情和生活樣態(tài)，情與理兼，筆墨樸實、率真，是一幅境界不俗的風俗畫卷。

一.鄉(xiāng)土人性美的展現

散文集《一抹春色》的思想性首先表現在鄉(xiāng)土人性美，這是以鄉(xiāng)村生活的詩意描繪來展現。散文集以回憶為主，描繪長陽土家族自治縣普通鄉(xiāng)民的人生百態(tài)，具有獨特風情的土家族民俗圖在溫新階筆下緩緩展開，一幅幅錦繡山河畫卷奔赴讀者眼底。畫卷之上，真善美的人性浸潤其中，傳達了作家的故土情結。

《一抹春色》描繪的鄉(xiāng)村生活富于詩意。地域背景是作家長期生活的長陽土家族自治縣，作家對地域有著深厚的自我感悟，筆下文字帶有山野氣息，而無市井俗味。土家鄉(xiāng)舍掩映于茂密的林中，鄉(xiāng)民沿襲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桃花源”生活。傍晚，家家戶戶的屋頂升起裊裊炊煙，農人扛著一天的收獲，走上鄉(xiāng)村小道，道上過往的人用土語打招呼，有著真正“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樂趣。從榔坪、楊家沖、九鳳谷到漁峽口、木魚鎮(zhèn)、董市、磨坪、左家坪，溫新階以充滿感情的目光審視故土，將故鄉(xiāng)數千年的痕跡巧描成畫。

《一抹春色》贊美了鄉(xiāng)村的民情風俗。全集圍繞作者幼年生活的故鄉(xiāng)，從漁峽口的一抹春色、左家坪的初夏田園、九鳳谷的秋日陽光到響潭園的滿山白雪，娓娓道來。時光倏忽，農民舊時習以為常的勞作活動，現在卻成了鄉(xiāng)村風俗文化。沒有歇息時間的母親，正頭臘月，家里別的人都閑下來了，母親比平時更忙，打豆腐，做米酒，熬糖，炸果子。這些傳統(tǒng)工藝幾近失傳，只能在偏僻山區(qū)偶然一瞥，傳統(tǒng)的味道隨著傳統(tǒng)手藝的消失而消散。辛勤勞作的父親忙于田間地頭，卻有些許情致，一邊播種一邊哼兩句鄂西小調。那時候在田間勞動，男女習慣對唱“喊調子”，高昂悅耳的歌聲陪著莊稼成熟，是苦澀生活里難得的色彩。伴隨著土家“撒爾嗬”的歌聲，一代又一代的人在載歌載舞的歡樂儀式中走遠。斗轉星移，歌聲也漸漸消失在時代的深處?！兑荒ù荷酚涗洿迕袢粘Ｉ?，也將民俗風情帶回了人們的視線里。

《一抹春色》以鄉(xiāng)村生活的詩意描繪來贊美人性。作家透過對土家族生活的表層描述，發(fā)掘民族心理深層結構中的文化精神。在平淡的行文之中，流淌的是真實生命的體驗。在作者筆下，淳樸的農民行的是普通事，但是他們做事無愧于心，恪守人倫道德，善良的品行滋潤著世世代代人。在溫新階看來，故鄉(xiāng)人可能沒有接受系統(tǒng)的教育，有些人連“善良”兩個字都不會寫，也沒有專人去教育他們保持良好的品德，但勤勞、本分、樂于助人這些傳統(tǒng)美德，世代相承，刻在鄉(xiāng)民的骨子里，體現在他們的日常行為中。

二.歷史和現實的觀照

對長陽家鄉(xiāng)溫情贊頌之時，涌動的情感沒有遮蔽溫新階的慧眼。他洞見了隱藏在故鄉(xiāng)溫情面目下的民族歷史的局限性。溫新階“兩棲人”的身份，使他能窺見皇權專制倫理道德對家鄉(xiāng)的壓迫。他進一步對當代生活有著自己的深刻思考。相對于以往文學作品展現故鄉(xiāng)脈脈柔情，《一抹春色》卻有意戳破光環(huán)，對故鄉(xiāng)的道德作出反思和現實批判。

《一抹春色》剖析了故鄉(xiāng)歷史倫理道德的缺陷。這得益于溫新階獨特的個人生活經歷和他農村都市的“兩棲人”身份。他是土家族鄉(xiāng)土文化自覺的敘述者和歌者，在打量自己躋身其中的都市生活時，自覺保持鄉(xiāng)下人的眼光和批判尺度。溫新階的散文創(chuàng)作，是“深深根植于他所生活的這片沃土之中，從細小瑣碎的事情中發(fā)掘平凡人物的閃光點，懷著深深地同情詠嘆他們命運的苦難” 1?！皟蓷恕钡慕巧顪匦码A對底層知識分子有一種“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感受，促使他深入思考底層知識分子的命運。底層知識分子與主流社會有一定的疏離感，具有道德批判意識和自我批判精神，身處底層，妄想堅守知識分子的理想人格，卻注定落入困境，找不到自己應有的位置?！兑荒ù荷防锏馁F選哥，聰明機靈，但家境不好，只能做“倒插門”女婿，他不想被人小瞧，弄來了爆米花的機器，做事不講人情只按道理。這樣一個自負清高之人，留下溫新階一起舉杯推盞，暢談爆米花的歷史，興之所至，朗誦清代學者趙翼的《爆孛婁詩》。溫新階認為貴選哥有文化，但在歷史的階級壓迫之下，無數“貴選哥”無法掙脫命運的束縛。

溫新階《一抹春色》還對鄉(xiāng)村的現實處境有著自己的思考。城鄉(xiāng)二元對立敘述模式，側面反映了溫新階能夠清醒地認識個人困境和民族困境。20世紀溫新階曾在竹園荒小學教書，條件艱苦，但學生們離家近，父母陪伴在身邊?，F在，溫新階得知每個村的學校全部廢除，孩子們集中到縣城小學，年幼的孩子遠離父母，農村兒童問題愈加突出。人情淡漠，風俗無所依存?！绊懱秷@的冬天是貴選哥的”，每到冬天，鄂西人都習慣到他那里爆米花，響潭園的冬天是一聲聲嘣完的。不久，家家戶戶不必親自動手準備春節(jié)食物，商店副食糕點琳瑯滿目，貴選哥的冬天悄無聲息地結束了，后來貴選哥的兒子賣了制作爆米花的鐵罐，用這只鐵罐換了兩斤糖片子過節(jié)。一個時代就這么過去了。舊物件有人收購，舊情懷卻不知何處安置。

《一抹春色》注意歷史和現實相互映照。溫新階沒有單單站在歷史或者現實的基臺上評價一個村莊，他讓歷史和現實打個照面，在對比中做出理性思考。房屋在農民心中意義非凡，有房就有家，房屋變遷是一個時代的縮影。文革時，響潭園金竹旁邊的老房子，左邊住著地主太太香婆婆一人，只因為女婿要堅決和“地主婆”劃清界限;右邊住著好吃懶做的雇農劉衛(wèi)國。老房子里都是所謂“黑九類”和窮人，一樣是人，階級劃分之下命運不同。時光變遷，象征著階級的老房子轟然倒塌，中國共產黨為新社會下的貧困農民建造的新房赫然聳立，一排排涂上白漆的農村扶貧房坐落于河邊，為新農村增添了鮮艷的色彩。

三.個性獨具的藝術特色

《一抹春色》充滿了對故鄉(xiāng)的溫情歌吟，同時不乏對民族生活和社會歷史的理性觀照，并呈現出抒情散文輕柔浪漫的藝術格調。充分運用民族地域環(huán)境和少數民族的鄉(xiāng)土語言，有感而發(fā)，用詞樸實，表達自然，營造出鄉(xiāng)村獨特的粗獷氛圍和散文的哲理美，是溫新階散文的特色，也代表了溫新階的藝術追求。

《一抹春色》的第一個藝術特點是具有濃郁的民族地域生活氣息。散文不是簡單的生活記憶，它是從胸襟中奔騰而出的激流，帶有原始的生命律動，未經雕琢，具有真實的個性?！兑荒ù荷芬陨贁得褡寰奂亻L陽為背景，地域獨特，行文的人事物皆取材現實，造就了“以農村文化為藝術審美參照，觀照現實人生、觀照社會、觀照歷史2”的“鄉(xiāng)村文化情結”。溫新階在散文《一抹春色》中的“鄉(xiāng)村文化情結”的展示是有側重點的，他對有鮮明的地域文化色彩的田園生活的追尋和懷念，最能突出這一點。溫新階認為，鄉(xiāng)村的色彩自然，真實，平和，符合傳統(tǒng)審美觀，無論是稟君祠前，籠罩在一片金碧輝煌里的古夷城及周邊山嶺，還是“氣勢磅礴，險峻無比”的木魚寨，故土長陽土家族自治縣的鄉(xiāng)村風光美不勝收。溫新階生于長陽，長于長陽，熟悉民族文化，又接觸都市現代文明，能領悟故土的特定地域文化，匯于筆下，繪成獨具特色的地域文化畫卷。

《一抹春色》的第二個藝術特點是運用白描手法。在溫新階的文章中，我們看到了一個與三峽故鄉(xiāng)有著刀割不斷的故土情懷，而這種情懷的顯現，靠的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白描手法。散文集敘述情節(jié)、前因后果，寥寥幾語帶過，就喚起讀者想象，這正是白描筆法?！兑荒ù荷分v述建國以來穿行在鄂西山道的趕騾馬人漆叔，他承擔起一個供銷社的貨物運輸，作者幾筆勾勒出了漆叔和他的騾馬隊的形象。公路修建后，騾馬隊悄然走出歷史舞臺，漆叔為供銷社開起了貨車。散文集用現實主義手法描繪時代變遷，白描的藝術手法指向了現實之思：現實沖擊下，舊式何去何從？作者沒有對“英雄遲暮”發(fā)表太多看法，用筆甚微，讀者卻感到了淡淡的哀傷，激起無盡思考。白描手法節(jié)省筆墨，引人深思。白描是作者的一大寫作特點，善于在真情的渲染和樸實的敘述中滲透哲理，達到情與思的統(tǒng)一。

《一抹春色》的第三個藝術特點是嫻熟運用富有感染力的民族語言。作者回憶人、事、物，很少用華麗的詞藻，多采用平實的文字、質樸的語調。本人與作者同為長陽人，溫新階筆下的鄉(xiāng)土情懷總能給我熟悉溫馨的感覺，除卻作者描述的大都是本人也熟知的家鄉(xiāng)地域風光和民族風土人情之外，更為重要的是，溫新階在散文中所運用的土家方言，既增添了文章的寫實感，又帶來了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土家方言詞語在文本中俯仰皆是，“這教學我也不懂，溫老師教的很過細”。“過細”二字是湖北地區(qū)具有地域特色的方言，有著“小心、認真、仔細”的意思，土家方言中，若是評價一個人做事過細，無疑是贊美，說明被評價人盡心盡力，辦事牢靠。相較于普通話和書面語言，方言詞語“過細”，更加形象深刻，它的修辭運用也有一定的制約作用，帶有鮮明的感情色彩。溫新階的散文集《一抹春色》，之所以被認為是地域文化的書寫，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長陽方言詞語的運用。

注 釋

1.閆麗霞：《城與鄉(xiāng)：溫新階的鄉(xiāng)土情懷與文化選擇》，《民族文學研究》，2008，（4）。

2.張芹：《此中有真義，欲辯已忘言——讀溫新階散文集<他鄉(xiāng)·故鄉(xiāng)>》，《三峽文化研究》第3輯，湖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246。

本文為湖北省高等院校省級教改項目“民族高校少數民族文學本科學位論文指導方法及其創(chuàng)新研究”（項目編號：JYS2017203）階段性成果。

（作者介紹：覃曉慶，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2020級少數民族文學專業(yè)碩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