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金丹

（大連大學(xué) 文學(xué)院，遼寧 大連 116622）

王鶴是明代西安府長安縣人，嘉靖二十三年（1544）進(jìn)士，官至應(yīng)天府尹。所著《見薇堂集》《王薇田滑稽雜編》今皆散佚，一直鮮為學(xué)界關(guān)注。茲以《周雅續(xù)》《皇華集》所錄王鶴的存世詩文為內(nèi)證，以史傳和志書的相關(guān)記載為外證，對王鶴生平、著述、交游及思想逐一考證，為明代地域文學(xué)及明代詩歌史等領(lǐng)域的研究提供參考。

一、生平考

王鶴，字子皋，號薇田，又號于野，明代西安府長安縣人。明嘉靖二十三年考中進(jìn)士，曾奉命出使朝鮮，官至應(yīng)天府尹。王鶴為官廉潔，性情耿介，敢于直諫。其生平事跡在《（雍正）陜西通志》卷三十、卷三十一、卷六十，《掖垣人鑒》卷十四，明呂維祺《四譯館增訂館則》卷六，明雷禮《國朝列卿紀(jì)》卷一四一、一五〇、一五一等相關(guān)史料中皆有記載。

其中載錄較詳者如《掖垣人鑒》卷十四云：

“王鶴，字子皋，號于野，陜西長安縣人。明嘉靖二十三年進(jìn)士，二十七年三月由行人選工科給事中，二十九年以憂歸，三十二年復(fù)除，三十三年升戶科右，三十四年升刑科左，尋升吏科都，三十五年以終養(yǎng)歸，遂丁憂。三十九年起復(fù)除兵科都，四十年升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館。歷應(yīng)天府尹，回籍聽用?！盵1]

《（雍正）陜西通志》卷六十云：

“王鶴，字子皋，長安人，嘉靖甲辰進(jìn)士，為行人。奉使朝鮮，饋遺盡卻。遷工科給事中，上疏論時政，忤旨，廷杖。當(dāng)嚴(yán)嵩柄國，時人爭出其門，鶴持正不阿，人服其介?！盵2]

《國朝列卿紀(jì)》卷一四一之《應(yīng)天府府尹年表》云：

“王鶴，陜西長安人。嘉靖甲辰進(jìn)士。四十四年任，四十五年閑住?！盵3]

由上述資料可知王鶴自嘉靖二十三年登科入仕，曾任行人、給事中、太常寺少卿、應(yīng)天府尹等職，至嘉靖四十五年閑住，歷官二十余載，期間曾有兩次丁憂，任給事中的時間較長。

王鶴出任應(yīng)天府尹的經(jīng)歷，今存《將尹應(yīng)天感懷》一詩可為印證，此詩乃詩人應(yīng)天赴任前所作，詩曰：

“京尹南行日，叨恩過百司。封疆周畿輔，車服漢官儀。技愧黔驢薄，途慚老驥知。萬年根本地，何以效驅(qū)馳?！盵4]11

又據(jù)《國朝列卿紀(jì)》卷一五一載，王鶴嘉靖四十二年任南京太仆寺卿。明尹臺《山間四時堂記》云：“南太仆署廨，故建于滁州域西南，距宋歐陽公醉翁之亭不一里而近?！虑渫蹀碧锕善淞攀⒐湃?、胡劍西諸君以為：吾黨仕宦不常聚，則茲樂宜不常有，而使之寂寥無傳，可乎？乃共謀礱石刻圖，列諸游者姓名示后，而以書屬余為之記。”[5]王鶴詩中有南滁記游懷友之作，亦可為此仕宦經(jīng)歷之證明，如《夏日南滁懷雅社諸友二首》其二曰：

“梁園摛詞藻，河間明禮樂。蘭蕙性所同，松筠志相若。高標(biāo)陋東山，耆英擬西洛。塵沙垢余顏，移文羞猿鶴?！盵4]1

詩題中提及“南滁”，當(dāng)作于其任職南京太仆寺期間。

王鶴出使朝鮮的確切時間和經(jīng)過，可據(jù)《明世宗實錄》《李朝實錄》等史料考知。《明世宗實錄》載，嘉靖二十四年七月，朝鮮仁宗薨，明宗即位后依例向明朝請謚。明世宗賜謚“榮靖”，遣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劉遠(yuǎn)、行人司行人王鶴前往賜謚、賜祭。嘉靖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五日，王鶴、劉遠(yuǎn)等人啟程。據(jù)《李朝實錄·明宗實錄》卷三載，次年正月二十一日，朝鮮國王親率百官迎詔。二十四日，行賜祭禮。二十六日，謁圣，游漢江。二十九日，朝鮮國王設(shè)宴為王鶴餞行。由此可知王鶴出使朝鮮的時間為嘉靖二十四年（1545）底至二十五年（1546）初。另據(jù)《李朝實錄·明宗實錄》卷二“即位年十二月”：“……行人司行人王鶴代蕭一鸮，一鸮病也?！盵6]109知王鶴出使朝鮮一事發(fā)生在李朝明宗即位之年，即嘉靖二十四年。由于原定安排出使朝鮮的蕭一鸮患病，故由王鶴代其出使。

王鶴之生卒年，《明史》及地方志傳記中未明確記載，茲據(jù)《李朝實錄》和《明實錄》略作推斷。《李朝實錄·明宗實錄》卷二“即位年十二月”云：“鶴，陜西長安人。甲辰年出身。年三十?！盵6]109案，朝鮮明宗“即位年”即嘉靖二十四年（1545），時年王鶴三十歲，則其生年當(dāng)為正德十一年（1516）。又《明神宗實錄》卷三一一云：“萬歷二十五年……予原任南京應(yīng)天府府尹王鶴祭葬如例”[7]，據(jù)此知王鶴卒年不晚于萬歷二十五（1597）年。

二、著述考

據(jù)書目文獻(xiàn)記載，王鶴著有《見薇堂集》《皇華集》《王薇田滑稽雜編》，茲分述如下：

1.《見薇堂集》

《千頃堂書目》《傳是樓書目》著錄王鶴《見薇堂集》八卷?！叮ㄓ赫╆兾魍ㄖ尽肪砥呶鍎t著錄為“《見徽堂集》”。案，“徽”，當(dāng)為“薇”之形近而訛。王鶴《湖陰草堂序》云：“余家關(guān)中，有屋終南山麓，嘗自匾曰‘薇田草堂’，蓋種薇以自給之意也。”[8]1023《見薇堂集》今未見傳本。

2.《皇華集》（《丙午皇華集》）

《（雍正）陜西通志》卷七五著錄王鶴《皇華集》。案《皇華集》為明代朝鮮政府刊刻的詩文集，收錄了明景泰元年至明崇禎六年近200年間明朝文臣出使朝鮮期間與朝鮮文臣的唱和之作。今存24部，王鶴出使朝鮮期間詩文共62篇，收錄于《丙午皇華集》。

關(guān)于《丙午皇華集》的成書，申光漢《皇華集后序》記載頗詳，茲節(jié)錄如下：

“今皇帝二十三年，我恭僖王奄棄臣民。越明年，榮靖王受誥命嗣位，在疚成疾，又繼薨逝。帝為震悼，乃命別選廷臣，賜祭若賻、謚。行人司行人王公鶴實膺是命。其入我國，道途往來之間，戀闕思親，即景寫事，動其所作。璣琲瑟瑟，散落東土。及其竣事而還，我殿下欽天子之寵，而無以答；愛詔使之賢，而不可留。則乃命臣鄭士龍曰：爾既陪侍王公，且得酬和于下風(fēng)，爾宜撰次其詩若文，俾入于梓。又命臣光漢序其卷首。此不但使東人有所矜式，將以流傳中國，盛行于天下?！盵8]986

申光漢《后序》不僅記錄了《丙午皇華集》的成書過程，且對編纂此書的價值予以高度頌揚：

“其文光筆彩，前后交映，號為《皇華集》者，凡一十有二編。間以吾東人酬和之什，實如周《雅》之后商、魯二《頌》載焉?！墒茄灾拭魑慕讨h(yuǎn)，雖周亦有所不及矣。第恨東人無祿，連遭國憂，徒以煢煢欒欒之懷，發(fā)之于疾棘之中，曷足以贊大雅之制作？然觀民風(fēng)者若并以采錄，則亦可以見皇明達(dá)詩教于天下。嗚呼盛哉！嘉靖二十五年三月上澣，正憲大夫議政府左參贊兼知成均館事弘文館大提學(xué)藝文館大提學(xué)同知書筵春秋館事臣申光漢謹(jǐn)序。”[8]986

由此可知，《丙午皇華集》收錄王鶴與申光漢等朝鮮官員的唱和之作，成書于嘉靖二十五年?！侗缁嗜A集》存詩172首，王鶴詩文共62篇。其中詩59首，題材涉及戀闕思鄉(xiāng)、風(fēng)景名勝、異國友誼、詩酒唱和等；文3篇，系王鶴所作序跋等。據(jù)《殊域周咨錄》卷一記載，《丙午皇華集》于嘉靖二十六年由朝鮮謝恩使帶與王鶴。詩人收到刊刻成書的《皇華集》，不禁又想起了當(dāng)年的“冰霜蹤跡”，作《讀〈皇華集〉有感》一詩云：

“奉使當(dāng)年到海濱，夷王舞蹈候絲綸。遂令重譯通中國，益遣三韓戴圣人。薏苡日南揮馬援，圖書江左貯曹彬。冰霜蹤跡今俱在，讀罷依然感使臣。”[4]13

詩中滿懷深情地回顧了出使朝鮮的經(jīng)歷，并表達(dá)對使臣送來《皇華集》的感激。

《皇華集》今有《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影印明朝鮮銅活字印本、臺北珪庭出版社1978年影印本、鳳凰出版社2013年點校本等。

3.《王薇田滑稽雜編》

《澹生堂藏書目》著錄王鶴有《王薇田滑稽雜編》一卷。今未見傳本。

目前所知，王鶴存世詩文除收錄在《皇華集》中的62篇外，還散見于明代詩文總集、陜西地方志和明代陜西籍作家別集中。如明代陜西詩歌總集《周雅續(xù)》載其詩歌69首，《關(guān)中兩朝文鈔》載其《罵中山狼》《皇華遺跡題辭》文2篇?！叮ㄓ赫╆兾魍ㄖ尽肪砭帕d其《游終南山》詩1首、卷九七載其《香積寺》詩1首。王鶴曾為許宗魯《少華山人文集》作序，存于《少華山人集》中。

另，西安小雁塔北門楣上有題署“薇田王鶴書”的題記1則，乃嘉靖三十年王鶴游薦福寺所作。其文所記為薦福寺塔在明代歷經(jīng)兩次地震裂而復(fù)合的異事，對研究小雁塔的歷史變遷具有參考價值。此題記末有“嘉靖辛亥，余以先孺人艱，解官東省”[9]之語。案，嘉靖辛亥即嘉靖三十年，正是王鶴第一次居里丁憂之時，與《掖垣人鑒》卷十四所載吻合。

三、交游考

前文已考，王鶴存世詩作多收錄于《周雅續(xù)》?！吨苎爬m(xù)》是陜西提學(xué)賈鴻洙組織編纂的明代陜西一省之詩歌總集，選錄陜西籍“82位作者的詩賦作品2709首”[10]，成書于明崇禎初年。此集選錄王鶴的詩作69首，其中52首未見載于《皇華集》等文獻(xiàn)。這些詩歌透露出詩人行止交游等信息，可補史志文獻(xiàn)記載之不足。據(jù)其中的贈答之作可獲知詩人的交游對象十余位，茲分述如下：

劉大直，字養(yǎng)浩，號岷川，四川華陽人。嘉靖十四年進(jìn)士，三十年以右副都御史廵撫貴州。事跡見清蕭琯《（道光）貴陽府志》卷五七、清洪若皋《（康熙）臨?？h志》卷四。王鶴有《岷川劉公將赴貴州過秦邀至南城樓晏集》一詩云：“晏敞云中閣，客停漢上槎。詹（檐）消三伏暑，窗落半空霞。天地襟懷放，山河眺望賒。唱酬歸去晚，明月照烏紗?！盵4]12案,從詩題可知劉大直往貴州赴任途中經(jīng)過陜西，王鶴曾設(shè)宴款待。

張學(xué)道，字致卿，自稱竹逸山人。陜西長安人。敏而好學(xué)，博覽群書，長于詩。著有《綠云山房稿》等。事跡見《（雍正）陜西通志》卷六三。明來復(fù)《來陽伯文集》卷五載：“朱進(jìn)父先生詩中獨好少陵，先后與王京兆子皋、秦太仆仲受、康明府子秀、張布衣致卿等結(jié)社吟詠，關(guān)中風(fēng)雅寢昌。”[11]案，王京兆子皋，即王鶴；張布衣致卿，即張學(xué)道。王鶴今存《柬竹逸移居用原韻》一詩可為二人交往之證，詩曰：“官辭明圣世，宅傍野人家。月牗通宵對，風(fēng)簾盡日遮。幽情閑似竹，麗句秀于花。獨好論文客，常停深夜車?！盵4]12從詩題可知，此為王鶴依張學(xué)道原詩之韻而作。

許初，字復(fù)初，一字元復(fù)，號高陽，長洲人。嘉靖中貢生，歷南太仆寺主簿，升湖口知縣。未赴任，歸老于家。許初為人剛直不阿，有文才，工于書法。事跡見《萬姓統(tǒng)譜》卷七六。王鶴《清流關(guān)留別許元復(fù)》一詩系詩人留給許初的贈別之作。詩曰：“迎我送我六十里，別君憶君千萬山。歸心渺渺時將晚，客路瀟瀟行獨難。天上風(fēng)云他自往，巖間松桂誰共攀。江頭鴻雁能南北，音書何憚清流關(guān)?！盵4]14

金鑾，亦作金鸞。字在衡，號白嶼，隴西人，寓金陵。布衣詩人。王鶴《得金白嶼詩寄答》一詩云：“白嶼山人八十余，襟期老去更何如。遠(yuǎn)游寧厭盧敖杖，玄悟應(yīng)眈老氏書。興寄野鷗閑海際，詩隨征雁到山居。東風(fēng)回首石城路，云樹煙波悵望余?！盵4]16可為二人詩文往來之證。

周宇，字子大，號槐村。陜西咸寧人。嘉靖二十八年舉人，官戶部主事。周宇精識古文奇字，善草書。事跡見《（雍正）陜西通志》卷六三。王鶴《過周戶部槐村書屋》一詩可為二人交往之證。詩曰：“投章辭粉署，擇里避錙塵。堂榭開三徑，竹松接四鄰。為園隨地勢，抱甕任天真。蔦蔓牽籬遠(yuǎn)，荷香入座頻。琴書成雅集，風(fēng)雨霽芳辰。浮白清如圣，談玄妙入神。鳳麟誰爾瑞，猿鶴自余親。月旦將何擬，裘羊定可倫。”[4]17

王鶴曾作《七先生詠》，題下共七首詩，分別吟詠七位明代陜西鄉(xiāng)賢。詩前小序云：“關(guān)中故稱多士，以余所睹記。七先生者，咸馳聲海內(nèi)，為當(dāng)世之望焉?！盵4]3案，詩中所言之七先生，即劉儲秀、張治道、許宗魯、何棟、胡侍、喬世寧、王維楨，皆為明代正德嘉靖年間關(guān)中地區(qū)的著名詩人。王鶴與七位先生同為關(guān)中人，且生活時代相去不遠(yuǎn)，故當(dāng)有交往。如第三首《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少華許先生》一詩云：

“我昔弱冠時，侍公在閭里。公忘長者尊，視我如桃李。時時示瑤篇，浩思隨風(fēng)起。霞彩自天成，刺繡終難比。而來二十年，孤冢荒荊杞。開函讀公詩，煙云生滿紙。對之空涕零，無由報知己。”[4]4

案，少華許先生即許宗魯，字伯誠，一字東侯，號少華。陜西咸寧人。正德十二年進(jìn)士，選庶吉士，授監(jiān)察御史，歷霸州兵備、太常卿，以僉都御史巡撫遼東，遼人賴之。嘉靖三十一年致仕。事跡見《皇明詞林人物考》卷六、《國朝獻(xiàn)征錄》卷六二喬世寧《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許公宗魯墓志銘》。著有《少華山人文集》《前集》《后集》《續(xù)集》等。王鶴曾作《少華山人集序》一篇。

又如第七首《南京國子監(jiān)祭酒槐野王先生》云：

“華岳抱云氣，公生鐘其美。石渠讀秘書，蘭臺稱良史。雄談決江河，高文爛錦綺。姚江等宏博，取配空同子。十年一遷秩，戀戀走桑梓。崩摧會地坼，悲哉長已矣。彼蒼喪斯文，陵谷胡不圯?！盵4]5

案，槐野王先生即王維楨，字允寧，號槐野，華州人。嘉靖十四年進(jìn)士，官至南國子監(jiān)祭酒。事跡見《（雍正）陜西通志》卷六三。從詩中“雄談決江河，高文爛錦綺”“姚江等宏博，取配空同子”等語，可以看出王鶴對王維楨才華的高度稱贊。王維楨《槐野先生存笥稿》卷二十七載《與王子皋給諫簡》一文，可為二人書信往來之證。

四、思想考

現(xiàn)存王鶴詩作中有些隨興題詠之作，或抒發(fā)對歷史的認(rèn)識，或表達(dá)對時事的看法，或抒寫個人心志，或緬懷親友。這些詩歌記錄了詩人隨時隨地的見聞感思，是了解詩人思想情懷的絕好文獻(xiàn)。聊舉數(shù)例如下。

詩人曾就岳飛班師一事作《友人題岳武穆班師責(zé)武穆不知春秋兵諫之義余駁之以此》，詩曰：

“戚戚紹興事，紛紛后代辭。將軍須有見，詩客豈能知。憂憤班師日，從容就獄時。仁成義亦盡，那復(fù)志奸欺?！盵4]18

詩人認(rèn)為岳飛班師之際，即已經(jīng)做好了“從容就獄”的準(zhǔn)備，抱定了義盡成仁的信念，而并非后人所言“不知春秋兵諫之義”，表達(dá)了詩人對忠義之士的敬重之情。

下面這首《賣雞行》是揭露現(xiàn)實之作，詩開篇云：

“老農(nóng)藍(lán)縷生計無，老婦糟糠蓄雞雛。雛成夫婦日相呼，晝防烏鳶夜防狐。一月兩月雛成雞，振羽長鳴毛骨殊。丹砂為冠錦為裳，文采如鳳仍如凰。呼日日出照扶桑，四極八表生輝光?！盵4]8

衣食無著的老夫婦辛苦養(yǎng)了只斗雞，原指望賣雞換錢維持生計，不料事與愿違：

“老農(nóng)抱雞入城市，赤幘青衫兩卒至。手持長索口咄咄，白板朱書十?dāng)?shù)字。不問雞從何處來，但道今晨公燕開。向農(nóng)奪雞農(nóng)哀哀，一言未終生禍災(zāi)。兩卒擊農(nóng)頭破裂，推農(nóng)倒地聲嗚咽。巾脫發(fā)披紛如雪，齒牙墮落口流血。唾面批頰勢如虎，更欲縛農(nóng)向官府。老農(nóng)長跪拭淚痕，不愿還雞愿還村。”[4]8

詩歌深刻揭露了惡吏橫行鄉(xiāng)里，欺壓百姓的行徑。歸家后老農(nóng)夫婦泣涕相對，哀嘆“何如烹雞成一餐，猶勝朝朝煮菜根?！盵4]8詩人借底層百姓之口，對黑暗的官府發(fā)出控訴：“曾聞官府禁豺狼，豺狼反在此中藏。目睫之前已如此，敢望高明照四方！”[4]8最后幾句“君不見，泰山高，高可企；黃河深，深有底。官府高深那可擬！堂下從來遠(yuǎn)千里?！盵4]8道出了百姓有冤無處可伸的悲哀。此詩表現(xiàn)了詩人關(guān)注社會現(xiàn)實，同情底層百姓，疾惡如仇的性格。

詩人懷念親友之作至情不諱，真摯感人。如其悼亡詩《四月十五余先妻周氏忌日同兒胤吉致奠悲悼賦此》：“祖兆佛宮西，中有余妻墓。葬時拱把枝，于今已成樹。釵鏡久沉埋，音容杳難遇。相背三十年，余年今亦暮。”[4]18妻子已故去多年，自己也在無限緬懷中漸入暮年?！坝囵囀霝楦嗪霝榫d”，詩人一直念念不忘昔日妻子為他添衣做飯的恩情?！皶鴰泄聼?，琴匣無故弦”道出詩人內(nèi)心的孤獨?！皯浳魲壩覂?，清和四月時。兒今復(fù)有子，悲哉知不知！”任憑時光流逝，這份思念終究不能釋懷。全詩語言雖平實質(zhì)樸，讀之卻令人動容。

有些詩作直抒胸臆，如《答客》。詩的開篇，“客”極力稱羨“里中豪”之富貴：“甲第凌高云，珍奇埒尚方。不惜金飾屋，寧厭桂為梁?！鳙氾椘G色，纖羅曳舞裳。充腸擊肥鮮，撲鼻行椒漿。”[4]2繼而感慨嗟嘆“我”之困窮：“咄咄幾書空，冉冉雙鬢蒼”。[4]2盡管“客誠憐我愚”，且“言辭信有章”，然而“我”卻不為所動，甘愿獨守遺經(jīng)，心慕虞唐?！拔摇倍谩八铞o鯉適，云空鴻鵠翔”“圣人貴順適，大道無迎將”[4]2的道理，也深知“朵頤喪其珍，染指終見殃”[4]2，故而取舍態(tài)度愈發(fā)明朗。最后婉拒客之殷勤規(guī)勸，做出了“誓將抱清真，肯俾名教傷”[4]2堅定選擇。全詩以賓主對答的方式，借“我”之口，抒詩人的心志。

又如《書懷》一詩云：

“道人元住五陵間，種藥燒丹擬駐顏。豈有萬言酬圣主，徒令十載玷朝班。云中戰(zhàn)馬將還廄，日本蠻王欲款關(guān)。滄海無波封事少，昆吾御宿早投閑?！盵4]13

詩人為官清廉，能恪盡職守，敢于直諫，“豈有萬言酬圣主，徒令十載玷朝班”乃自謙之辭?！皽婧o波封事少，昆吾御宿早投閑”則透漏出詩人有歸隱之意，暗合其于終南山麓“種薇以自給”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