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磊
家鄉(xiāng)有一美食,名曰臭鱖魚。一日和友人從黃山下來,流連于徽州老街。一家逼仄的巷內(nèi)小店,大中午的,沒有什么人。饑腸轆轆的我們推門問了,才知道,有米有菜,一概不缺。只是食客隨緣。于是走到門外冰柜前點(diǎn)菜,遂看到了臭鱖魚,決定一親芳澤。
不消片刻,兩條臭鱖魚便并排放在了盤子里,已經(jīng)烹調(diào)完備,盛了上來。
實(shí)在是袖珍鱖魚。放在盤子里,看上去極為精巧,輔以蔥花、剁椒等佐料,臭味撲鼻。但那臭味并非讓人不爽,反而勾動(dòng)味蕾,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掀開鱖魚外面煎得焦黑的魚皮,里面則是鱖魚雪白的肉,蒜瓣一般。
肉咸香而順滑,輕盈如桃花美人尖,在味蕾上彈奏出一首曲調(diào)來,行云流水,余韻久而不散。
吃得最好的一次,是在黃山的西遞,一戶老宅子里。
和家人一起逛累了,便坐在了老宅的天井處,叫了菜飯來。有臭豆腐,也有徽州刀板香,還有徽州小炒。主菜自然是臭鱖魚。
這樣的場所,唯臭鱖魚才是正宮皇后,其他的菜品皆為妃嬪。
老宅百年榮光,不知道有過多少次起起落落,紛紛擾擾。幾易主人,從明清一路走過來,映著百年的晨曦與暮色。只是臭鱖魚一直從明清游弋過來,未曾流失于時(shí)光中,反而有了時(shí)光的韻味,變得醇厚起來。
這一次吃的臭鱖魚極其肥美,也不似初次燒的那樣焦黑色,魚是黃褐色,上面點(diǎn)綴著青紅椒,甚是奪目。
父親吃了一口,嘆服其味,那一頓飯吃得極其有滋味。父親連連說,吃了正宗的臭鱖魚。不等發(fā)問,父親就說起了臭鱖魚的兩種做法:最初的臭鱖魚,只是商人們偶爾得之?;罩萆礁呗愤h(yuǎn),不產(chǎn)鱖魚。如何將山外新鮮的鱖魚帶回到徽州來呢?商人們想到了常用的保鮮方式,用鹽水浸泡。
鱖魚打來,浸透于鹽水中,用木桶一路擔(dān)了,翻山越嶺,將一份濃情從他鄉(xiāng)轉(zhuǎn)至故鄉(xiāng)。只是一路崎嶇,不免丟失了鱖魚新鮮。鹽水倒是多情,融入鱖魚之中,發(fā)酵的鱖魚在鹽鹵里飄搖,堪堪如修煉成仙了一般,化著上佳的口感。
臭鱖魚的鮮美一時(shí)流傳開來。鹽在烹飪的過程中,先到了,未等鱖魚下鍋,便已浸入它的身體,時(shí)間的加持,將二者融合,渾然天成。這是需要時(shí)間的。
還有一種做法,就沒有那么麻煩了。將鱖魚洗凈,用白豆腐乳涂抹均勻,再用保鮮膜裹好,放置冰箱數(shù)日便大功告成。
雖簡單,卻少了木桶,少了時(shí)間,少了鹽鹵的腌制,一切打了折扣,味道也差了許多。一些飯店里,根本來不及做“正宗”的臭鱖魚,只得用這個(gè)法子俘獲店門口嗷嗷待食的人們。風(fēng)味是有的,神卻全無。
一年,在廣州一家游船上,和一群當(dāng)?shù)刈骷页院ur。
吃到盡興之時(shí),這群作家依次輪番唱起了粵劇。
《白蛇傳情》《貴妃醉酒》一個(gè)個(gè)唱了過來。輪到我,大家都知道是安徽來的,非讓唱一段黃梅戲。黃梅戲是旦角唱段出名,只得捏著嗓子,唱了一段《誰料皇榜中狀元》,眾人附和著起哄。
也不知誰提到了臭鱖魚,說是安徽名菜。問老板有沒有。竟沒有想到廣州的船上竟然真的有臭鱖魚這道菜……
不消一刻鐘,臭鱖魚做了明爐端了上來,在一眾海鮮中尤為奪其味,很是喧賓奪主。
有人嘆其臭,有人躍躍欲試。
我夾了一塊嘗了,的確不是發(fā)酵十來天的木桶鱖魚,味道差了一些。
只是品著魚肉,悠然聽到一邊有音響放起呂珊演唱的《分飛燕》,映著江水月色。愜意也不輸于徽州深巷內(nèi)那份正宗的醇香,江南韻味與嶺南風(fēng)情匯聚一起,竟如此和諧,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