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婷
(南開大學文學院,天津 300071)
清詞中興,是兩宋以來詞體創(chuàng)作與研究的又一高峰,在詞史與詞學理論史上都極具研究價值。除去本朝人的反思與評論,民國時期可謂是清詞與詞論研究的發(fā)端,也為后世的研究奠定了扎實的基礎。這一階段的詞學研究,處于由傳統(tǒng)學術向現(xiàn)代學術轉型的時期,也經歷了各種社會思潮、文學思潮的沖擊,因此,清詞論也呈現(xiàn)出快速更新發(fā)展的態(tài)勢和鮮明的時代特征。
對民國清詞論的關注,自當時即始。龍榆生《清季四大詞人》[1](P476-517)中,就曾對朱祖謀、沈曾植論王鵬運詞的文字加以批評。此后大陸對民國詞學的研究寥落,主要陣地轉向海外。近三十年,民國清詞論也逐漸回歸大陸學人的視野。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約有十余部專著或全面或片段地對這一問題有所涉及,從不同切入點進行研究的論文更是多達上百篇,成為一個新的學術生長點,是民國舊文學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階段的研究大致分為文獻整理、整體研究和專題研究三大類,其中專題研究的對象又包括民國學人論清代詞人、論清詞流派、專人清詞論、論清代女性詞等。
民國社會與學術均處于風云變幻的轉型期,涉及清詞論的文獻數(shù)量浩繁,載體多樣。目前文獻整理工作已經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大致分為綜合型成果和專門型成果。
綜合型成果是在一種書中匯集多類文獻,專門型成果則是分類成書,既有傳統(tǒng)的詞話類、序跋類,又有現(xiàn)代的論著類等。綜合型成果如國家圖書館出版社近年整理出版的民國兩大重要詞學刊物《詞學季刊》[2]和《同聲月刊》,[3]為清詞論的研究提供了極大便利;曹辛華《民國詩詞學文獻珍本整理與研究》[4]也收入民國時期重要詞選和詞學家相關文獻。專門類成果中,又以詞話類居多,主要有唐圭璋《詞話叢編》[5]葛渭君《詞話叢編補編》[6]朱崇才《詞話叢編續(xù)編》[7]興國《詞話叢編二編》[8]張璋《歷代詞話》及續(xù)編[9]劉夢芙《近代詞話叢編》[10]楊傳慶、和希林《校輯民國詞話三十種》[11]等。序跋類主要有施蟄存《詞籍序跋萃編》[12]馮乾《清詞序跋匯編》。[13]此外,還有專收其他傳統(tǒng)詞學文獻的,如楊傳慶《詞學書札萃編》,[14]孫克強、裴喆《論詞絕句兩千首》[15]等;專收現(xiàn)代論著類文獻的,有孫克強《民國詞學史著集成》。[16】目前詞話、史著、書札、序跋、論詞絕句等已基本收入上述著述中,唯有單篇論文與報刊文章,由于過于零星,搜集難度較大,尚未進行集中整理。
論著方面,涉及民國清詞論整體研究的有陳水云《明清詞研究史》[17]《中國詞學的現(xiàn)代轉型》[18],謝桃枋《中國詞學史》[19]朱惠國《中國近世詞學思想研究》[20]曹辛華《20 世紀中國古代文學研究史·詞學卷》[21]等。其中闡述最充分的是陳水云《明清詞研究史》,書中以專章介紹民國時期的清詞研究,爬梳文獻,構建體系,分階段按專題整理了民國時期的清詞研究狀況,是目前最系統(tǒng)也最全面地介紹民國清詞研究的著作,書未所附參考書目亦極富價值,但因本意為介紹概括研究史為主,而且注重從詞學由傳統(tǒng)到現(xiàn)代轉型的角度論述,對傳統(tǒng)詞學史料的分析往往點到即止。其余幾部著作,則都是將民國的清詞論置于宏觀的詞學史書寫中進行考察。謝桃枋《中國詞學史》于1993 年成書,是其中最早的一部,書中對民國重要的詞學家以專節(jié)介紹,可見對其價值的認可,雖然專人評價存在一些細小的偏差,但仍不失為大陸地區(qū)詞學史中書寫民國清詞論的先聲。2005年,朱惠國《中國近世詞學思想研究》出版,時間跨度由常州詞派的興起到建國前,以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的轉型為視角,較早而系統(tǒng)地梳理了近代以來詞壇的變化走向和風貌。該著中也談及四大家、胡適、龍榆生、夏承燾、唐圭璋等人的清詞研究。書中強調新文化思潮和現(xiàn)代傳播媒介在詞學現(xiàn)代轉型中的重要作用,對于了解民國的清詞研究有重要的指導意義。2006年,曹辛華《20世紀中國古代文學研究史·詞學卷》緊隨其后,對各位詞學家、群體詞學研究中涉及清詞史部分,一一臚列文獻并加以評述。該著文獻翔實,總結精當,為進一步研究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材料。2017 年,陳水云《中國詞學的現(xiàn)代轉型》從現(xiàn)代詞學的生成角度,呈現(xiàn)了20世紀上半葉詞學界生態(tài),其中涉及民國學人對清代詞學尤其是晚清詞學的繼承和批駁,如夢窗熱引起的反響,對《人間詞話》的批評等,都是民國清詞研究甚至詞學界的熱門話題。陳水云的《中國詞學的現(xiàn)代轉型》雖與朱慧國的《中國近世詞學思想研究》視角不同,但可視為對后者的深化和補充。
論文方面,2007 年張宏生《近百年清詞研究的歷史回顧》[22]是較早的一篇。該文中提綱挈領地指出20 世紀上半期清詞研究的兩大特征:一是??闭砬逶~文獻,二是關于清詞地位問題的分歧。此外,文中還指出,在民國時期的清詞研究中,格外偏重晚清詞學,值得后世研究者注意。2009年,秦惠娟的博士論文《民國時期詞學理論新變研究》[23]認為,民國時期詞學理論的新變體現(xiàn)在清詞領域,主要在詞史觀和比興寄托說兩個方面。文學進化的觀念推衍出對清詞“鬼的影子”的評價,而常州派引以為傲的“比興寄托”說,到民國又演變出新的闡釋。文中梳理了民國詞學家對清人“寄托”說的繼承、發(fā)展和批評,是目前論述“寄托說”在民國的接受的研究成果中最詳盡的一種。2018年,胡建次的《民國時期詞學批評中的清詞之論》[24],首次就民國時期對清詞的整體評價情況做了概述:一是不斷標舉清詞復興,二是勾勒清詞發(fā)展史,三是指出清詞的不足。
對民國清詞論的整體研究,基本已經梳理出了民國時期清詞與詞論研究中新舊兩派并行發(fā)展又互相融合的大致格局、由傳統(tǒng)走向現(xiàn)代的發(fā)展脈絡、重視文獻整理、關注清詞地位的基本特征,以及常州派詞學、晚清詞學等熱門話題,為把握民國時期的清詞研究概況和更深入的研究提供了參照。
由于民國時期詞學研究界的成員復雜,觀點眾多,文獻散佚等原因,宏觀的把握頗具難度,與整體研究相比,對這一領域的專題研究相對容易突破,取得的成果也更多。按研究對象可分為論清代詞人、論清詞流派、專人清詞論、論清代女性詞等。
(一)論清代詞人 有清一代詞人眾多,陳子龍、朱彝尊、納蘭性德、蔣春霖、文廷式及四大家等大詞人的經典地位在民國業(yè)已得到詞學界的認可,論者頗多。由于戰(zhàn)亂的時代背景和中西學交融的社會思潮,民國學人最青睞的,并不是藝術水準最高的作家,而是富于現(xiàn)實關懷的蔣春霖、善感早夭的天才詞人納蘭性德和傳奇女詞人顧太清、賀雙卿。這與詞人自身的詞史地位并不完全吻合。今人的研究重心,正逐漸走出當時的導向,回歸詞史,趨于客觀。
1.論陳子龍。張仲謀《陳子龍詞及詞史地位》[25]敏銳地發(fā)現(xiàn),譚獻、吳梅、龍榆生等大家的贊譽之詞,超越了針對具體作品的評價,而是針對其上接南唐北宋、下開清詞的詞史地位,并進一步指出,這一轉關是由明清易代的滄桑巨變與文化氣候和陳子龍個人獨特的稟賦能力共同促成的。朱惠國、劉明玉《陳子龍詞研究述略》[26]則專門考察了譚獻對陳子龍的評價,發(fā)現(xiàn)譚獻的評價較多地集中于陳子龍詞的自然風貌、比興手法以及相關的社會功能,這主要是由譚獻的常州派立場和與陳子龍相近的社會環(huán)境決定的。文章也通過挖掘文獻指出了民國時期陳子龍研究相對冷落的狀況。
2.論朱彝尊。對于民國學人論朱彝尊的認識,學界經歷了由淺入深的過程。2003 年,王順貴《關于朱彝尊研究的回顧與思考》[26]中認為,民國時期,雖在多種論著中均有提及,但主要是詞作研究,對詞論和詞家的學術成就關注甚少,研究方法相對單一。2010 年,杜懷才的碩士論文《朱彝尊詞與詞學接受史》[27]則更深入一層:晚清人已經點出朱彝尊詞作風格的一些方面,并贊揚其歷史功績;而民國學人在此基礎上繼續(xù)前進,多元觀點開始碰撞。除了對作品褒貶不一之外,還特別提到劉毓盤、柯劭忞等肯定朱彝尊轉移詞風的詞史地位。2015 年,曹明升《論朱彝尊在清代詞壇的接受及其經典化過程》[28]則首次發(fā)現(xiàn)并深入論述了朱彝尊在晚清民國遭遇的去經典化問題。在陳廷焯給出先揚后抑的評價之后,譚獻、況周頤、鄭文焯、朱祖謀、王鵬運等對朱彝尊的評價都不高。這位浙西以來的經典詞人在晚清反受冷遇。雖仍有陳灃等對朱詞進行推揚,但浙西家法已經不能解釋詞體社會功能等當下面臨的問題,走向去經典化是必然的。分析原因有三:常、浙門戶之爭,嘉道以來詞風之變與晚清人高度自信的心態(tài)。
3.論納蘭性德。納蘭性德是備受關注的天才詞人,民國時期也不例外,說他是被討論最多的詞人大概不為過。民國時期納蘭研究之研究起步很早,1989 年,趙秀亭即有《清代至民國時期的納蘭性德研究述評》,[29]梳理了民國時期的納蘭研究:民國時,尤其是1920 年代到1949 年代,納蘭性德的詩詞集印行數(shù)量都非常大,研究專家眾多,關于納蘭詞的研究論文數(shù)量極多,注重考索身世,系統(tǒng)分析作品,注意從文學發(fā)展的特定歷史階段來認識其作品風格和成就,研究水平超過前代。這一階段的研究具體分為思想分析、生平考證和作品批評三類,每一類都有至今仍值得參考的論述。汪龍麟《納蘭性德研究的世紀回顧》[30]則分總體評價、納蘭詞風和詞風成因三部分梳理20 世紀納蘭詞研究史,其中民國學人分得大半筆墨,文中詳盡列出了民國學人的觀點,為進一步研究留下了線索。
4.論蔣春霖。蔣春霖詞善寫家國之恨、亂離之情,容易引起民國學人的共鳴,也是當時詞壇的熱門話題。對民國時期蔣春霖研究概括得最全面的文章是陳水云《蔣春霖研究史述略》。[31]文中以王國維的《人間詞話》為界,分為前后兩期,前期研究多著眼于詞人遭逢戰(zhàn)亂的人生經歷,同情其坎坷遭遇,分析其作品的特點;后期則更加廣泛而深入,涉及其人的生平考證、詞作的藝術特色、歷史地位等方方面面,尤其是對于其作品反映社會人生和創(chuàng)作風格這兩方面,論者甚多,詞家杜老的身份也得到多數(shù)人的認同。除了蔣詞本身的藝術魅力,也與其詞中的家國興亡之感切中當時社會心態(tài)有關。甚至存在因為一部分學者的偏愛而評價過高的問題。文章述評結合,清晰勾勒出民國時期蔣春霖研究的發(fā)展進程。
5.論晚清四大家。晚清四大家的詞學在民國時期流傳甚廣,其詞也受到關注,現(xiàn)代研究者也注意到這一點。張鵬《王鵬運研究述論》[32]中梳理了民國時期對王鵬運詞的論述:晚清的研究主要圍繞詞作風格、詞學淵源和詞史地位等展開,多只言片語,不成系統(tǒng)。到民國時期清詞研究進入總結期,胡先骕、劉樊、龍榆生等人的文章中,更是深入到了比較研究、詞風轉變等問題,在晚清的基礎上,更取得了新的進展。此外,現(xiàn)代派雖然對清詞總體評價很低,亦有陳子展這樣可以客觀看待王鵬運詞的研究者。這一階段不乏科學客觀的分析,為后世研究奠定了基礎。喻宇明《鄭文焯詞及詞學研究綜述》[33]論及民國時期學人對其生平及詞作的研究活動,諸如龍榆生、周松云刊印其詞,陳乃乾《清名家詞》收錄其詞,戴正誠作《鄭叔問先生年譜》,康有為撰鄭文焯墓表,龍榆生《清季四大詞人》中的論述等。文章還注意到,研究者在評價鄭詞風格時,一派喜歡將其詞與白石詞作比較,另一派則認為其詞近吳夢窗。這一分歧其實是后人深入分析鄭詞特征的線索。朱祖謀、況周頤生平及詞作在當時亦有論者,但1949年以來的研究者對此沒有進行專門的整理。
顧太清、賀雙卿研究將在“論清代女性詞”部分詳說,此處不再贅述。對清代其他詞人的論述在現(xiàn)代研究中亦有提及,但大多是只言片語。就民國學人對于清代詞人的熱衷程度來看,現(xiàn)有的研究顯然是遠遠不夠的。
(二)論清詞流派 民國對于清詞流派的興趣以常州、臨桂二派居多,關注各派詞學思想超過關注流派本身。后世對民國清詞流派研究的論述,也多是在此基礎上展開。
論著方面,臺灣學者吳宏一先生于1990 年出版了《清代詞學四論》。[34]在第四章“常州派詞論的反響”中,扎實而細致地梳理了民國學人對于常州派詞學觀點的批評接受情況。孫克強的《清代詞學》[35]也以一節(jié)的篇幅論述晚清四大家對浙、常兩派的批評與接受。書中指出,四大家能夠客觀看待兩派的得失,點評頗多精當,取浙派之聲律和常州派之意格,造就了傳統(tǒng)詞學的最高峰。該著資料翔實,論述眼光也十分敏銳。關于臨桂詞派,巨傳友《清代臨桂詞派研究》[36]從理論、創(chuàng)作、選本、個案等諸多方面論述了民國學人對于臨桂詞派的批評和接受,是現(xiàn)有研究中較為完備者。
論文方面,彭玉平《民國詞學的明流與暗流——以重拙大說的源流與結構譜系為考察中心》[37]圍繞“重拙大”說的源流和接受,考察臨桂詞派內部細微的思想差異,考辨精微,獨具慧眼。張勤的碩士論文《常州派詞學的接受研究》[38]試圖敘述民國詞學界對常州的接受和超越,眼光雖略顯稚嫩,但文獻梳理之功亦足可貴??梢?,對于民國論清詞流派的研究,目前只集中于對臨桂、常州兩大流派的詞學思想研究,在研究對象和領域上稍有失衡。
(三)重要詞學家清詞論 民國詞學家云集,論著眾多,按專人整理文獻的難度也相對較小,因此,專人詞論研究較為發(fā)達,關于重要詞學家論清詞的研究成果也比其他幾類多。
1.“清末四大家”清詞論研究。臺灣學者卓清芬《清末四大家詞學及詞作研究》[39]雖未專寫“四大家”的清詞論,但在《詞論與成就》部分,詳盡而扎實地論述了他們對于清代詞學的熱門“寄托”、宗南北宋等問題的看法,實際是對清詞論的批評與深化。專人方面,傅宇斌《論朱祖謀的清詞觀》[40]通過分析朱祖謀所作《詞莂》、《清詞點將錄》、《憶江南二十六首》等,梳理其中隱含的對清詞史、詞人及流派的認識,張耀宗《走出文學史的視野——朱祖謀〈詞莂〉的歷史語境與晚清詞學》[41]從朱祖謀所處的詞學歷史語境出發(fā),分析《詞莂》中的選詞意圖和詞學思想,認為其中傳達了朱祖謀對常州派詞論的修正,以及針對當時詞壇弊端提出的新的詞學追求,見解獨到而深刻。楊傳慶的博士論文《鄭文焯詞及詞學》[42]中,分析了鄭文焯的“清空寄托”對浙、常兩派詞學思想的結束與超越,特別是與周濟“無寄托”的關系,涉及鄭文焯對浙、常詞學思想的批評,論證扎實精準。況周頤的論著情況比較復雜,涉及清詞論的文字并不少見,目前尚未見專門整理,亟待填補。
2. 南社諸子的清詞論研究。南社諸子也是民國詞學界的主力戰(zhàn)將??傉摲矫?,汪夢川《南社與詞學研究新體系的建構》[43]總結了南社對于詞學現(xiàn)代轉型的貢獻,徐珂《清代詞學概論》是最早的論清詞專著,胡先骕《評趙堯生香宋詞》也是清詞研究史上最早的論文,足見南社諸子在清詞研究史上的分量。曹辛華《南社諸子詞學論著考述》[44]羅列了南社四十余家上百種詞學文獻,為進一步研究提供了線索。專人研究方面,劉學洋的碩士論文《徐珂詞學研究》[45]詳細整理了《清代詞學概論》在清詞研究方面的貢獻和意義,并指出本書已經初具現(xiàn)代性,并試圖分析原因,是目前對徐珂清詞論闡述最完整也是最成系統(tǒng)的。李晨《陳匪石選輯〈今詞選〉探論》[46]以陳匪石早年所編清詞選《今詞選》為研究對象,發(fā)掘其清詞思想的前瞻性。謝永芳《潘飛聲對本土詞學文獻的及整理及其價值》[47]梳理了潘飛聲對粵東一地詞學文獻的整理活動,也包含對清詞文獻的整理。閔定慶《胡先骕佚文〈蜀詞雅〉考釋——兼論胡先骕詞學觀念的文化守成主義傾向》[48]、曾春紅《胡先骕詞學觀》[49]均提到了胡先骕對于清詞的觀點,盛推清季四大家,體現(xiàn)了相對傳統(tǒng)的詞學觀念。依照曹文中羅列出的文獻,南社諸子的清詞論還有很大的發(fā)掘空間。
3. 梁啟超與“體制外派”詞學家的清詞論研究?!绑w制外派”詞學家的概念由胡明在《一百年來的詞學研究:詮釋與思考》[50]提出來,指的是由王國維奠基、胡適為領袖的、不同于以詞本體研究為主的傳統(tǒng)詞學家的研究者。梁啟超雖不屬于“體制外派”,但他論詞重社會功用和文化批評,與這一陣營有相似之處,故合而論之。謝桃枋《梁啟超與近代詞學研究》[51]中指出,梁啟超認為清詞名家眾多,超越元明,但均視詞為小道,這顯然與清代尊體現(xiàn)實不符。梁啟超提出此說實際是為他強調詞的社會功能做鋪墊。劉石《梁啟超的詞學研究》[52]中提到,梁啟超開列的國學書單中有王鵬運、朱祖謀等編刻的詞集,足見他對四大家文集整理之功的認可。此外,納蘭和鄭文焯的詞集也在“韻文書類”中,梁啟超的清詞研究與傳統(tǒng)并不沖突,而這一切都在他以“情感”為中心的文藝觀框架之內,用以為社會政治服務,又不同于傳統(tǒng)詞學。王國維論清詞甚少,魏紅梅《從〈人間詞話〉看王國維對清代詞人的評價》[53]羅列了王國維對納蘭性德、況周頤、朱祖謀詞的態(tài)度,并試圖從詞學思想的角度解釋原因。彭玉平《關于王國維詞學的若干問題》[54]拈出清人“學人之詞”的問題考察王國維的真實態(tài)度和創(chuàng)見,指出王國維并非反對“學人之詞”,而是不贊成在詞中雕琢辭藻、炫耀才學,相反,他所欣賞的也是“學人之詞”,此處的“學”是“學之大者”,是以自然神妙的審美形態(tài)闡發(fā)人生的哲學之思,辨析精微卻十分有力。陳水云《胡適與20世紀的中國詞學》[55]中,提及胡適對王國維和四大家詞學的看法,并將其置于“文學革命”的思想背景下考察,與同時其他研究者作比較。文中也指出,“體制外派”后期研究者對胡適輕視清詞的思想有沿襲也有修正,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他領導下“體制外派”學者的反思。謝桃枋《胡云翼詞學觀點的歷史反思》[56]中便說到了胡云翼的詞學思想變化。文中指出,1930年的《詞學ABC》中,認為宋詞是時代的文學、音樂的文學,否定宋以后詞的價值,而1933年的《中國詞史略》,則評述了清初、浙派、常州和清末詞,闡明了詞史流變,剖析了詞派興起的原因,為詞學和詞史的研究建構了初步的系統(tǒng),顯得理性了許多。
4. 龍榆生的清詞論研究。龍榆生是民國詞學大家中對清詞用力較深者。因此對于龍榆生的清詞研究,也較其他學人更多一些。2004 年,張宏生、張暉《龍榆生的詞學成就及其特色》[57]中,總結了龍榆生的清詞成就,如文獻整理、撰寫論文、刊發(fā)文章、編纂詞選等。文中指出,龍榆生是現(xiàn)代學術層面較早研究清詞的學者之一。2013 年,馬晴《龍榆生的詞學思想與批評》[58]指出,《晚近詞風之轉變》提到詞心與性情世運的關系,對初期常州派不善創(chuàng)作,而晚清創(chuàng)作走向高潮的現(xiàn)象進行了解釋??梢姡堄苌那逶~研究不只停留在現(xiàn)象表面,而是已經開始探索其中的規(guī)律。2016年,陳水云《龍榆生詞學研究的現(xiàn)代品格》[59]在龍氏清詞研究成就的基礎上,指出這些研究活動在詞學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意義:師承朱祖謀過程中對彊村派的繼承與超越、以理論和實踐推進詞選學的建立,對常州派的發(fā)展和理論總結、重視清詞研究中的規(guī)律探索和以刊物促進研究等。2016 年,韓辰《龍榆生的詞史思想和價值》[60]提到龍氏《詞律質疑》中對明清以來將“四聲清濁”作為“詞律”的說法進行了否定,并根據(jù)況周頤言論指出傳統(tǒng)詞譜之學的自相矛盾處,這是前人所未曾發(fā)現(xiàn)的。
5.其余學人的清詞論研究。沙先一、張暉《清詞的傳承與開拓》[61]中提及盧前《望江南·飲虹簃論清詞百家》中所表現(xiàn)的清詞思想。曾大興《夏敬觀的詞與詞學批評》[62]中就夏敬觀《蕙風詞話詮評》中對況氏詞論的批評進行了梳理,從中可見夏敬觀辨析細致、持論客觀之處。方慧勤《孫人和清詞研究——以<續(xù)修四庫全書總目題要>為重心》[63]呈現(xiàn)了孫人和清詞論守護傳統(tǒng)詞學陣地的態(tài)度。此外其他論著中亦有零星提及民國學人清詞論的,但民國學人對清代詞論的研究,仍有大片處女地尚未開發(fā)。
(四)論清代女性詞 重視女性詞是民國詞學的一大特色,現(xiàn)代學人也注意到并開始探討民國詞學家對清代女性詞的看法。宋秋敏《民國時期女性詞選的特點和意義》[64]中,列舉了民國時期包括清代女性詞在內的女性詞選,并考察其特征,為民國的清代女性詞論研究提供了很好的文獻基礎。李小滿的博士論文《清代閨秀詞研究》[65]中,歷數(shù)了民國對清代女性詞的批評,其中以況周頤為最多,與前人獵奇心理不同的是,他對清代女性詞的批評已經納入了自身的詞學思想體系,如況周頤以“真”論女性詞等等,是女性詞研究史上的一大進步。文章發(fā)現(xiàn)這一點可謂眼光敏銳。劉紅紅《試論況周頤的女性詞學觀》[66]統(tǒng)計并研究了況周頤的女性詞論,闡釋了況氏概括的女性詞特征和評價標準,以及女性的詞品與人品的關系。由統(tǒng)計可知,況氏論及的清代女性詞人清代女詞人總數(shù)占半數(shù)以上。民國人最熱衷討論的女性詞人當屬顧太清和賀雙卿。陳水云《顧太清研究的百年回顧》[67]回顧了二十世紀顧太清詩詞版本研究、生平身世研究和太清詞研究,認為民國時期的奠基之功不可忽視。李芳《女中太清春的形成與確立》[68]在第三部分“民國時期顧太清別集的刊刻與傳播”中,指出顧太清在詞史上地位的確立,與她的詞集經過名家之手,如“王鵬運評價,況周頤評點,冒廣生、諸貞壯、龍榆生刊印”這樣的過程分不開的,也是進一步了解民國學人對太清詞的態(tài)度的線索。李金坤《清代農民女詞人賀雙卿研究總論》[69]指出賀雙卿詞在民國時期曾有沈宗疇、施淑儀、張壽林、胡適等點評或刊刻,足見其盛。沙先一、楊楚楚《論賀雙卿的經典化歷程》[70]中通過詳盡的數(shù)據(jù)和文獻進一步闡釋了當時詞論、詞選中對賀雙卿詞的高度重視和評價。民國的清代女性詞論雖已取得了一些進展,但在文獻稽考和整體研究方面,依然有可繼續(xù)探索的空間。
近三十年來,隨著民國詞學走入研究者視野,民國的清詞論研究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形成了基礎文獻整理基本完備、整體研究初具規(guī)模、專題研究相對繁榮的局面。三者相互支撐和促進,共同推進民國清詞論的研究走向繁榮。
文獻方面,現(xiàn)有數(shù)種叢書、萃編,開拓之功善莫大焉,若有更多專收民國詞學文獻的叢書和按類別整理的類書,將更方便進一步研究。整體研究方面,宏觀的框架基本已由前賢搭建成型,進行系統(tǒng)而深入論述的史論性著作或可期待。與整體研究相比,民國清詞論的專題研究可謂繁榮,在許多問題上已經形成了相對成熟的看法。尤其是專人請詞論研究,對詞學大家的清詞文獻的整理已經比較完備,理論意義也逐漸被揭示出來,但仍不乏進一步研究的余地。然目前的專題研究分布尚不均衡,在學科領域上,現(xiàn)有的研究多集中于詞史觀念、詞人詞作批評、詞學思想等熱門話題,基礎問題尤其是清詞律研究、詞學文獻研究等鮮有人涉足;在時代上,側重民國學人對常州派、晚清四大家的批評,而對此前清詞的批評的研究相對冷落;在研究對象上,研究目光多集中于名家如傳統(tǒng)詞學大家和新文化運動的健將,而南社諸子和四大家的弟子們,是詞學向現(xiàn)代轉型的最終實踐者,對他們的著力反而相對較少;在文獻利用上,專著、論文、詞選等已經整理比較充分,而對近代興起的重要傳播媒介——大量的報刊文章,尚有待鉤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