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文峰
(淮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
1973年至今,香港《譯叢》(Renditions)通過出版同名半年刊,發(fā)行“《譯叢》叢書”(RenditionsBooks)、“《譯叢》文庫”(RenditionsPaperbacks)等系列譯著,積極向世界各地翻譯傳播中國文學,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譯叢》在香港翻譯史的(至高)地位,毋庸置疑”[1],1987年至2007年,孔慧怡主編《譯叢》長達二十年之久,承前啟后,功不可沒,“數(shù)年內(nèi)她就展露鋒芒,憑著苦干與才華,令《譯叢》的名聲百尺竿頭,更進一步”[2]。期間,《譯叢》迅速發(fā)展壯大,探索、創(chuàng)建出了一條有效的對外翻譯傳播模式。筆者認為,這種模式主要體現(xiàn)在編輯主體、翻譯選材、出版路徑、受眾群體等四個方面。
編譯主體指傳播過程中肩負著信息收集、加工和傳送責任的個人和組織?!蹲g叢》的編譯主體包括主編、編輯委員會、顧問等編輯部成員,也包括譯稿的供稿人,即譯者??谆垅J識到,《譯叢》的運行不僅需要一群具有忘我精神的工作人員,也需要譯者及其他人士的支持。[3]關(guān)注到編者(“工作人員”)與譯者群體對于出版物的重要作用,這證明了主編對編譯主體的重視。他們具有中外文化的教育背景,多為中西文學研究與翻譯的專家學者。無論來自中國,還是域外各地,他們均為精通漢英語言文學的飽學之士,在漢英翻譯方面,譯技精湛嫻熟。編譯群體留學、工作于中國或海外,雙重文化的浸淫使得他們成為中國文學“走向世界”的理想“引路人”,《譯叢》的國際視野與跨文化會通定位也得益于此。
期刊運營與叢書編撰的靈魂由主編所維系,主編的專業(yè)素養(yǎng)、編輯能力與出版思想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出版物的發(fā)展方向。“一流的刊物之所以一流,與其擁有一流的主編密不可分。”[4]孔慧怡早年負笈英倫,于倫敦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在漢英翻譯實踐與研究領(lǐng)域均有所長,是一位享譽國際翻譯(學)界的翻譯(理論)家,出版譯著近百種、學術(shù)著作數(shù)十種。同時,她又擅長文學創(chuàng)作,有多種文學作品面世。作為《譯叢》主編,孔慧怡在出版策劃、選材匯編與傳播籌劃的過程中發(fā)揮著主導作用,她是翻譯傳播各個環(huán)節(jié)的負責人。她的專業(yè)文化基礎(chǔ)與學術(shù)涵養(yǎng)對于出版物的運營具有根本性的指導意義。
同理,杰出的出版物也離不開出色的編輯團隊,一流編輯人才過硬的學術(shù)基礎(chǔ)與優(yōu)秀的編輯能力是不可或缺的專業(yè)素質(zhì)。孔慧怡坦言:“我主編《譯叢》二十年,不免問到底做個好編輯要有什么條件。其中很明顯的,像中文的文學知識和品位,英語的寫作能力,還有對文壇新發(fā)展的觸覺?!盵5]52基于此,孔氏在任期內(nèi)組建了一流的編者隊伍,從編輯委員會與顧問委員會的人員構(gòu)成可以得到體現(xiàn)。孔慧怡主編的41期《譯叢》雜志中,編輯委員會成員共有15人,顧問委員會成員共有14人(編者隊伍成員及任期次數(shù)如表1所示)。
表1 1987—2007年《譯叢》編委會信息
15位編輯委員會成員中,任期滿41期的有12人,占總?cè)藬?shù)的80%。其中,中國成員9人,英國成員3人,澳大利亞成員2人,美國成員1人。14位顧問委員會成員中,任期滿41期的有12人,占總?cè)藬?shù)的86%。其中,中國成員6人,美國成員4人,澳大利亞成員2人,英國與瑞典成員各1人。整體而言,編者群體中的中外人士各占一半,而且海外人士來自歐洲、北美洲、大洋洲的主要英語國家,地域來源具有代表性。20年間,編者隊伍結(jié)構(gòu)比較穩(wěn)定,這在一定程度上規(guī)避了諸多同類出版物因編者人員更替頻繁而導致風格變幻的弊端,從而保證了《譯叢》格調(diào)能夠做到始終如一。
一方面,編者群體的主要文化身份是中國文學研究的學者和漢學家。中國學者黃國彬、鄭樹森等人是港臺頗具影響力的中外比較文學學者,劉殿爵、余光中等人則是國際聞名的學者型翻譯家。外國編者均為當代國際漢學界的領(lǐng)軍人物:夏志清(C.T.Hsia)是國際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的泰斗,華茲生(Burton Watson)以英譯《史記》和中國古典詩詞而兩次榮獲美國筆會翻譯獎,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以翻譯莫言小說助力其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而聞名。柳存仁(Liu Ts’un-yan)以其中國古典文學研究而入選澳大利亞人文科學院院士。諸如馬蒙、賴恬昌、李達三等編者的學術(shù)興趣延展至中國歷史、繪畫、哲學等領(lǐng)域。他們多學科、跨專業(yè)的中國文學背景,奠定了《譯叢》綜合性文學翻譯出版物的發(fā)展基礎(chǔ)。另一方面,部分編者此前曾經(jīng)活躍于出版界,辦刊編著,具有豐富的編輯出版經(jīng)驗。如余光中曾主編《現(xiàn)代文學》《中外文學》等臺灣名刊,袁倫仁長期供職于美國新聞報刊界。他們?yōu)椤蹲g叢》翻譯傳播提供了專業(yè)性的指導。
孔慧怡認識到“沒有良好的國際學界網(wǎng)絡(luò),就會缺稿”[5]52,她主動與國際漢學界建立良好的關(guān)系,獲得漢學家的稿源支持。首先,編者隊伍為《譯叢》提供了大量譯稿,特別是其中的漢學家經(jīng)常成為編輯部的約稿對象?!暗玫綒W洲和北美洲蓬勃發(fā)展的漢學界學者的豐厚稿源”[3]是孔慧怡籌劃譯稿時堅持的基本原則。在孔氏主編任期內(nèi),葛浩文、華茲生、馬悅?cè)坏葷h學家與《譯叢》建立了良好的合作關(guān)系,并作為訪問學者前往編輯部進行講學、翻譯,以此帶動廣大漢學家主動為《譯叢》供稿。與此同時,孔慧怡開拓譯稿來源,鼓勵、歡迎世界各地的青年譯者積極投稿,培養(yǎng)優(yōu)秀翻譯人才。與漢學家身份的翻譯家相比,青年譯者的文化背景具有多元化的特征。他們中有高校碩士生、博士生與青年教師,有詩人、小說家、劇作家,也有編輯、出版人、政府職員,還有律師、音樂人、傳教士等。這些青年譯者來自亞洲、歐洲、北美洲、南美洲、大洋洲和非洲的4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都具備較高的中英雙語水平與文學翻譯能力??谆垅凇蹲g叢》第43期《編者的話》中說道:“本期的譯者多為年輕‘新手’,首次與本刊合作。對于他們譯稿的質(zhì)量以及結(jié)識他們,我極為欣喜?!盵6]其次,孔慧怡倡導《譯叢》譯者開展合譯模式。她認為,合譯模式是一種久經(jīng)歷史考驗的有效翻譯傳統(tǒng),就中國文學“走出去”而言,中國譯者與久居世界各地、熟稔異域文化語境的譯者進行合作翻譯,是一種便捷高效的選擇。[7]合譯模式可以使譯者的母語優(yōu)勢得到發(fā)揮,不同譯者又可以加強交流,彌補因為各自文化知識儲備不足而造成誤譯的缺陷??谆垅H示范,廣泛與英國漢學家卜立德(David Pollard)等八位翻譯家為《譯叢》合譯文稿。在她的帶動下,1990年代初期的《譯叢》譯者群體已經(jīng)形成了中外合譯的風尚,超過35%的稿源為合譯之作。
臺灣學者徐菊清贊許道:“《譯叢》特別是在選材上,有承先啟后的學術(shù)聲譽”[1],她所言選材 “承前啟后”的特質(zhì)正是孔慧怡所創(chuàng)立的選材標準和規(guī)范。初任主編之際,孔慧怡明確提出了《譯叢》的選材基本原則:
不管是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的,(也不管是中國)大陸的、臺灣的、香港的,只要是我們認為有代表性,是好作品,我們就會用計劃編輯的方式,出版不同的專輯進行譯介。[8]144
2003年,孔慧怡再次闡明選材觀點:“《譯叢》著眼于文學作品本身,選材或怡人心性,或發(fā)人深省,不受學術(shù)界此起彼落的時興潮流所左右?!盵3]由此可見,文學性,或曰文學價值是選材的第一要義,并以專輯、專號或選集等集約主題的方式選材,這是孔氏為《譯叢》選材制定的基本方針。
孔慧怡眼中所選“有代表性的好作品”的標準是《譯叢》作為純粹文學翻譯出版物的基本保障??资蠀f(xié)同編者專家不拘泥于文學體裁的形式,以世界文學價值內(nèi)涵為取舍尺度,衡量各種題材的中國文學作品。針對《譯叢》(1973—1986)創(chuàng)刊早期選材偏重中國古代文學的情況,孔慧怡大力拓展選材范圍。從最早的詩集《詩經(jīng)》,到當代的朦朧詩派;從魏晉筆記小說到現(xiàn)代科幻小說與當代臺灣的鄉(xiāng)土小說;從先秦諸子散文到香港都市散文;從元代雜劇、散曲到夏衍、老舍等戲劇名家的代表作。編者以文學史為經(jīng),以體裁為緯,將不同歷史時期不同文學形態(tài)的代表性佳作擇取出來。如前所述,1987—2007年間,《譯叢》編者群體的中西文學學術(shù)背景使得選材中洞悉作家作品的“世界性”文學價值成為可能。尤其是外國專家學者從受眾國家和地區(qū)的文學傳統(tǒng)考察中國文學,以“世界文學”的標準評估、遴選容易被英語文化圈中讀者所接納的中國文學作品。譬如,早在1991年,《譯叢》編者便發(fā)掘了當時在中國小說界較為沉寂的莫言作品的巨大價值,并及時列入翻譯選材,“《譯叢》文庫”推出他的英譯小說集《〈爆炸〉及其他》。編者向海外讀者推介該集時,總結(jié)道:“莫言抓住了虛幻現(xiàn)實主義的嶄新機遇并加以借鑒,將歷史、民間故事與傳說、民謠乃至幽默融合貫通?!盵9]2012年,瑞典皇家科學院在“諾貝爾文學獎”授獎詞中總結(jié)道:“他(莫言)用虛幻現(xiàn)實主義將民間故事、歷史和現(xiàn)代融為一體。”[10]由此可見,被西方文學界認可并走進世界文學的莫言小說,得到了《譯叢》編者與“諾貝爾文學獎”評委如出一轍的價值評判,足見當時《譯叢》主辦方對當代文學敏銳的前瞻性發(fā)掘和高超的鑒別能力。不僅如此,孔慧怡親力親為,與中國“兩岸三地”的當代作家均保持密切聯(lián)系,隨時了解當代文壇動態(tài),及時把握作家最新創(chuàng)作。她曾經(jīng)多次前往臺灣,與作家、編輯會面,尋找代表當時臺灣文學的優(yōu)秀作品:“只要能代表臺灣(文學界)過去三、五年的時代風貌,任何題材我們都會考慮?!盵8]144
面對紛繁復(fù)雜的選材,如何匯集、整理與分類,體現(xiàn)了編者的學識儲備與編輯取向??谆垅寡裕骸皼]有捏沙成團的能力,就很難把主題分散的來稿組成專題?!盵5]52她借鑒歐美文學期刊與叢書以主題內(nèi)容分類的經(jīng)驗,傾力推出主題集中的雜志專號、專輯與集約主題的系列叢書。她認為,通過文學選集的選材方式,可以為讀者展示一個“文本家族”,彰顯文本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影響與傳承。[11]這種方式不僅明晰地向讀者勾勒出鮮明的文學傳統(tǒng),也是編者自身文學觀念的映射。她主編的《譯叢》與其說是“雜志”,不如以“文學選集”稱之更為確切(詳細可見表2)。
表2 孔慧怡主編時期(1987—2007)的《譯叢》專號
除了專號之外,還有第32期(1989)“冰心”、第37期(1992)“后朦朧詩”、第56期(2001)“香港新詩”與第61期(2004)“臺灣新詩”等四個專欄。20年間,僅有1995、1999、2002三個年度沒有出現(xiàn)專號和專欄,其余年度均為主題集約式的組稿。在41期雜志中,共有28個期次出現(xiàn)專號、專欄,約占70%,并呈現(xiàn)出兩大特征。一是女性文學的彰顯。作為《譯叢》首位也是迄今唯一的女性主編,她的女性身份極大加強了以性別角度選材的女性文學意識。她從中國大陸、香港、臺灣三地的女性作家作品的對比遴選入手,力圖從她們小說作品中展示不同的現(xiàn)實女性命運與社會境遇。二是香港、臺灣文學入選較多。此時的《譯叢》中國編者全部為港臺學者,便于為蓬勃發(fā)展的自身地緣文學發(fā)聲于世界。外國的漢學家編者中以港臺文學研究為志業(yè)者不乏其人,如《譯叢》“當代臺灣文學”專號客座主編為葛浩文,因而港臺文學自然成為選材的首選?!啊蹲g叢》文庫”是孔慧怡在任時重點打造的兩種“《譯叢》文叢”之一,延續(xù)著她在《譯叢》雜志專號、專欄的編選理念,同樣以不同子主題系列呈現(xiàn),包括“香港文學”5種(劉以鬯、西西等)、“女性作家”3種(港臺女性作家選集)、“當代小說”10種(矛盾、王安憶、劉心武、莫言、劉索拉等)、“現(xiàn)代詩歌”4種(卞之琳、顧城、舒婷、楊煉)與“古典文學”4種(唐詩宋詞選集以及杜甫詩選、李漁《無聲戲》)等五個主題的譯著。
孔慧怡接管《譯叢》之后,除了雜志繼續(xù)由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研究中心出版發(fā)行之外,在她的努力下,“《譯叢》文庫”由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出版。在加入美國大學出版社協(xié)會并獲得支持下,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與美國的華盛頓大學出版社、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等著名高校出版機構(gòu)開展合作,聯(lián)合出版發(fā)行“《譯叢》文庫”,拓寬了出版路徑。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shù)的發(fā)展,孔慧怡及時開拓網(wǎng)絡(luò)傳播與發(fā)行渠道。1996年,《譯叢》主頁網(wǎng)站開通,海外讀者通過網(wǎng)絡(luò)可以便利地了解相關(guān)出版信息以及出版物目錄。特別是網(wǎng)站將已經(jīng)絕版的18種早期《譯叢》雜志的電子版免費公開,方便讀者獲取和閱讀。2007年,網(wǎng)站增加“譯者/作者”索引,便于讀者查詢更為詳細的資訊。網(wǎng)絡(luò)銷售也在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shù)的促進作用下得以展開,有效補充了傳統(tǒng)的出版發(fā)行路徑?!蹲g叢》與香港中文大學主頁網(wǎng)站同時在線出售雜志和“《譯叢》文庫”。讀者可以通過網(wǎng)絡(luò)下達訂單,并選擇海運、空運等快遞方式,快速地閱讀到出版物。
孔慧怡明確告知讀者:“歡迎學校團體訂購,對于課堂教學使用《譯叢》雜志的訂戶,予以‘特惠價’待遇?!盵12]訂戶可以靈活選擇訂閱期次,單期起訂,訂購期次越多,折扣越大。一次性訂閱《譯叢》雜志三年(6期),可以享受高達44%的折扣優(yōu)惠。孔慧怡憑借與多種英文報刊的良好合作關(guān)系,適時在這些平臺上進行廣告宣傳,以便吸引更多讀者。21世紀之交的“Newsletter”(《通訊》)密集刊登過《譯叢》出版物的廣告,先后對張愛玲作品進行推廣。例如小說譯集《〈留情〉及其他》(“《譯叢》文庫”之一)的廣告詞中肯定了張愛玲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中獨特的地位,并指出她在上?!肮聧u”時期的創(chuàng)作激勵了數(shù)代讀者,她去世之后,其作品再次在中國成為暢銷書。廣告援引《譯叢》顧問夏志清對張愛玲的至高評價(1961)作為推介語:“張愛玲是當前最知名中文短篇小說家,其文學成就比肩,甚至超越同時代的英文頂級女性文學家”[13],并特別提醒讀者,在香港中文大學書店訂購此書可以獲得20%的折扣優(yōu)惠。
孔慧怡表示“主編還要懂得封面和版面設(shè)計”[5]53,出版物的裝幀設(shè)計是提高出版?zhèn)鞑ゾC合影響力的主要策略之一。她與其他編者在《譯叢》雜志與圖書的裝幀設(shè)計方面用功頗深,以圖文并茂的方式激發(fā)海外讀者的閱讀口味,幫助受眾直觀地認知中國文學的旨歸??谆垅柚毦呓承牡难b幀設(shè)計,令《譯叢》對讀者的感召力大幅提高,在強化閱讀興趣、協(xié)助理解接受方面發(fā)揮了巨大作用。比如,“《譯叢》文庫”中的三位朦朧詩人詩選的封面設(shè)計(見圖1)就很成功。
封面給讀者留下至關(guān)重要的“第一印象”,兼具保護書刊、反映內(nèi)容審美與傳遞主題內(nèi)容的功能。上述三種圖書封面主體分別選取三位詩人的生活肖像,將詩人直觀地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三種圖書沿用“《譯叢》文庫”的圖標與基本框架結(jié)構(gòu),色調(diào)素雅大方。例如墨綠與淡藕荷基色代表楊煉詩歌的靈動與神秘,切合詩集題名“幸福鬼魂手記”(NotesofaBlissfulGhost)??谆垅C合主持的《譯叢》裝幀得到業(yè)界認可。1989年,在由香港出版學會與香港印藝學會聯(lián)合主辦的“香港印制大獎賽”中,“《譯叢》文庫”之一《點石齋畫報選》因制作精美、圖文并茂而榮獲“書刊印制優(yōu)異獎”,這代表了“《譯叢》編輯委員會及中大出版社制作部之心血與成果”[14]。
此外,舉辦、參加書展是發(fā)布最新書刊、版權(quán)交易與向受眾書刊市場進行推介的高端舉措,是商業(yè)化的出版發(fā)行交流平臺。書展對于擴大出版物的知名度、加速進入讀者閱讀視野具有重大推動作用??谆垅啻螖y帶《譯叢》參加各類書展:“《譯叢》十五周年書展”(1989)榮邀港督夫人主禮;1990—2000年,《譯叢》先后參加亞洲研究協(xié)會書展、新加坡國際書展以及中國臺灣國際書展;此后的周年慶祝與書展結(jié)合,《譯叢》廿一(1995)、廿五(1997)、三十周年(2003)書展均如期舉行。在各類書展中,《譯叢》雜志與圖書均以特惠價銷售,并獲得主編與譯者簽名。加上部分珍貴的譯者手稿原始文獻一并展出,引起了與會書刊代理商與讀者的濃厚興趣。
當代國際著名漢學家顧彬(Wolfgang Kubin)指出,中國文學“‘走出去’工作應(yīng)該盡量考慮‘國外讀者是誰’的問題”[15]。主編只有明確界定受眾/讀者群體,對跨文化翻譯出版與傳播模式中“面向誰”進行清晰的界定,做到有的放矢,中國文學“走出去”的橋梁才能夠成功搭建。
孔慧怡準確認識到《譯叢》受眾群體的構(gòu)成,多次做出深刻的闡釋。“《譯叢》和香港其他文藝刊物在本質(zhì)上有很大區(qū)別。首先是它的讀者群不在華人社會,而在英語世界。”[3]1她將讀者對象的差異視為《譯叢》區(qū)別于其他當?shù)赝惓霭嫖锏谋举|(zhì)區(qū)別,這足以證明她對受眾群體的高度重視。她還補充道:
《譯叢》的宗旨主要是向分布世界各地的讀者——包括大學的圖書館、各國領(lǐng)事館的文化參贊,以及對中國文學有興趣的外國人、作家,甚至瑞典皇家學院……等等——以英文譯介中國文學。[8]144
在此,孔慧怡重申“以英文譯介中國文學”,是《譯叢》的宗旨,并將讀者群體由“英語世界”延伸至“世界各地”。她深知,海外漢學家是讀者群體中的專業(yè)人士,他們與《譯叢》彼此之間的緊密關(guān)系自不待言。但是,漢學界的專業(yè)讀者卻不是《譯叢》的唯一讀者類型。編者需要爭取人群更龐大、閱讀需求更迫切的普通讀者參與進來。她所言的普通讀者包括世界各地高校的師生員工、文化參贊以及分屬各個社會領(lǐng)域的“外國人”。在專業(yè)學術(shù)背景的“《譯叢》叢書”(1976—1986)出版十余種中國典籍譯著的情況下,基于對專業(yè)讀者與普通讀者的清醒認識,“《譯叢》叢書”繼續(xù)出版發(fā)行的同時,孔慧怡果斷另辟新路,規(guī)劃另外一套弱化專業(yè)知識、強化“親民”色彩、以域外普通讀者為接受對象的中國文學翻譯叢書,即以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為核心內(nèi)容的“《譯叢》文庫”。如此一來,《譯叢》兼顧了讀者群體的學術(shù)性和普及性訴求。
為了讓外國讀者領(lǐng)略中國文學的內(nèi)涵價值,孔慧怡提出以讀者理解與接受為中心的翻譯規(guī)則:
(編輯如果)沒有化腐朽為神奇的信心,就無法把很多平庸或者有錯漏的翻譯提升到能出版的水平?!庉嬕龅?,不僅是把關(guān),還要誘導譯者如何“更上一層樓”[5]52-53?!蹲g叢》的編輯作風是編者和譯者進行對話,逐句推敲譯稿。[5]204……編輯精心地對譯稿進行修訂、潤色、校正,并非使譯稿統(tǒng)一于某種“品質(zhì)”,而是為了把原作的精神風貌準確地傳遞給讀者。這是《譯叢》的目標。[16]
出于對讀者負責的考慮,孔慧怡的譯文編輯方針旨在提高譯文質(zhì)量,又要兼顧譯文的準確性、可讀性,并將中國文學的深層價值傳達出來。作為文學家、翻譯家的孔慧怡親自參與編校、改譯《譯叢》的譯文。
1982年,張愛玲將翻譯的《海上花列傳》第一、二回譯文發(fā)表于《譯叢》第17、18期合刊。孔慧怡發(fā)現(xiàn)張愛玲譯文不僅存在誤譯漏譯,專有名詞的翻譯有待商榷,其譯文句法也過于生硬,對于英語讀者而言,可讀性大大降低。2002年,《海上花列傳》第一、二回譯文經(jīng)過孔慧怡大幅度的修改,發(fā)表于《譯叢》第58期??谆垅鶊猿肿g文編輯“對于譯者的翻譯方法,可以保留意見,但必須指出譯者的誤譯之處”[17]。在她的校改中,沒有疏漏任何細微的謬誤。
原文:樸齋不語。秀寶催道:“你說說嗄。”[18]7
張譯:He still did not speak.“Go on say something,” she urged.[19]102
孔譯:He still did not speak.“Go on,say something,” she urged.[20]106
結(jié)合原文語境,秀寶的話“你說說嗄”提示樸齋接續(xù)前文中的話語。所以,張愛玲的譯文插入“Go on”(繼續(xù))。但是,詞組“Go on”與動詞搭配,正確的用法是“Go on doing something”,而非“Go on do something”。張譯存在基礎(chǔ)性的文法錯誤,此處的正確譯法應(yīng)該是“Go on saying something”。但是孔慧怡獨具匠心,她用純屬的英語文法知識,只添加一個逗號,將原句分為兩個分句,便糾正了這個錯誤。而且,兩個簡短的命令式祈使句“Go on”“say something”連用,更能表達秀寶迫切的語氣。
孔慧怡曾經(jīng)指出,有的譯文即使沒有文法錯誤,卻缺乏口語的生活氣息:“多是書本學來的教科書文法,而不是生動活潑的生活文法?!盵8]146孔慧怡將張譯《海上花列傳》中大量對話修改得更加富有生活氣息。
原文:秀寶笑問:“阿曾用飯嗄?”小村道:“吃過仔歇哉?!毙銓毜溃骸吧赌茉玎模俊盵18]13
張譯:“Had lunch?” Jewel asked smiling.“Some time ago,” said Hamlet.“Why so early?” she said.[19]109
孔譯:“Have you had lunch?” Jewel asked smiling.“Yes,a while ago,” said Rustic.“So early?” she said.[20]115
秀寶詢問小村用飯與否,是典型的中國式問候語。張愛玲“字對字”的翻譯,過于遵從中文句法,雖然均無英文文法錯誤,卻拘謹有余、靈活不足?!鞍⒃蔑堗摹迸c“吃過仔歇哉”一問一答,孔慧怡改譯為完整的一般疑問句,并添加肯定答語“Yes”?!白行铡笔菂钦Z方言,表示“剛剛/不久前”,張譯“Some time ago”屬于正式語體,而孔譯“a while ago”則是日常口語化的表達。秀寶問“啥能早嗄”,驚訝于小村吃飯“這么早”,“啥”是語氣詞,張愛玲卻譯為“Why”,反而不如孔譯簡潔的“So early”更符合英語讀者的話語規(guī)范。
孔慧怡的改譯不僅忠實于原文,又符合現(xiàn)代英文書寫習慣,在呼應(yīng)讀者閱讀的同時,更能傳遞原著的文學特色與價值。張愛玲初譯、孔慧怡校改完善的《海上花列傳》譯文得到讀者的高度贊揚:“兩位高手合作的成果(《海上花列傳》譯文),對英語世界所有嚴肅小說的讀者來說,是極具魅力的?!盵21]
香港《譯叢》屹立于各種翻譯出版物四十余年,并成為中國文學對外傳播的主力軍,這主要歸功于孔慧怡執(zhí)掌《譯叢》二十年間所構(gòu)建的對外翻譯傳播模式。她組建的國際化編譯團隊以知名專家學者為主力,又具有多元化的文化背景;她提出了以文學價值為第一要義的選材標準,并以集約化的雜志專號、專欄與子系列主題叢書的方式呈現(xiàn);她綜合運用裝幀設(shè)計、網(wǎng)絡(luò)銷售、廣告促銷、書展與獲獎等舉措,拓寬《譯叢》的傳播路徑;她將受眾群體分為專業(yè)讀者與普通讀者兩大類,以讀者接受為目的,翻譯過程圍繞準確性、可讀性與文學性展開??谆垅晒?gòu)建的《譯叢》對外翻譯傳播模式,對于中國文化“走向世界”宏偉戰(zhàn)略具有重要啟示意義與借鑒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