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馨平
因工作限制,我沒有足夠漫長的假期來輾轉全國或是世界各地采風,只能擠出一些零散時間在家鄉(xiāng)周邊兜轉,所以許多朋友愛與我開玩笑說:“你是一名走不出去的風光攝影師?!彪m羨慕自由采風的攝影師們,但既然走不出家鄉(xiāng),我便下定決心將家鄉(xiāng)風光拍好。
我的家鄉(xiāng)在吉林省白山市,這里沒有北上廣深的霓虹交錯,也沒有江南水鄉(xiāng)的俏麗風韻,更沒有青藏高原的巍峨雄偉,但論森林、雪色,絕無他處能與長白山媲美。幾年間,我尋訪長白山奇境,不僅定格下這片土地最經典震撼的美景,更在行攝旅程中喚醒了自己并不遙遠的鄉(xiāng)愁。
長白山山脈地處吉林省東南部,是歐亞大陸東緣的最高山系,主峰長白山因多白色浮石與積雪而得名,位臨中國與朝鮮邊界,是鴨綠江、松花江和圖們江的發(fā)源地。順松花江而上,尋其正源,可見長白山瀑布自夾峰中凌空飛瀉,十六峰環(huán)抱天池碧鏡,時而云霧縹緲、不見“汪洋”,時而天清氣朗、孤水天懸。
每年10月,雪沫流云攜風同至,與山林奇峰共作“千年積雪萬年松,直上人間第一峰”的宏偉神韻。12月至來年6月,天池迎來長達半年的冰封期。整年間,留給拍攝者們的時間僅有6個月,幸逢天晴的時候更是不多,所以一睹天池真容的機會少之又少。因此,我每次去長白山前都十分忐忑,生怕與天池無緣,而幸運的是次次登頂都正應天時,雖然偶因飆風正盛導致無法進行拍攝,但身臨其境的興奮是難以言喻的。
今年再訪長白山,上主峰前,天空是陰沉沉不見日光的灰,返程游客皆面帶未見美景的遺憾神色。盡管怕這趟一無所獲,我仍硬著頭皮坐上了去主峰的越野車。行至中途,天色倏忽轉晴,暖色日光曬在臉上,我的心境也明朗起來。登上主峰,我便徑直跑到天池邊,此時天雖放晴,可厚厚的云層壓在天池上空,將水面風光蓋了個嚴實。
由于拍攝環(huán)境欠佳,我決定延時拍攝:若有幸守得云開就能拍到天池;若天池最終也沒顯露,延時拍攝亦可以記錄長白山的多變天氣,后期還可抽出一幅單張作為照片使用。當時我共設定了1400張拍攝任務,拍到800張時,風刮得越來越猛,天池面貌也不見端倪,怕狂風影響拍攝,我只得以身作盾,任由手腳都被吹得冰涼僵硬。待拍到1200張,云層漸漸升高,光柱似乎突然有了力量,將連綿密云戳出孔洞,再順著巨篩縫隙穿透下來,降落在湖面上,此時天池清晰可見。這驚喜變化使寒風也柔軟下來,我又一次成為了“幸運兒”。
從長白山自然保護區(qū)一路西行,來到靖宇縣,長白山脈風光畫卷至此依然瑰麗壯美——玄武巖熔巖臺地、火山口、火山錐、瑪珥湖、堰塞湖共同造出一派密林蔥郁、靜泊飛瀑之景象。受地形地貌、地質構造和流水作用影響,熔巖臺地被切割出數(shù)道淺“V”型溝谷,自空中俯瞰猶如一面破鏡,又似深山之中的一塊棋盤。
我偏愛的四海龍灣正是位于此景之中。四海龍灣其實是一個火山口湖,周圍分布著160多個大大小小的火山錐體,形成了中國密度最高的火山群——龍崗火山群。龍崗火山群中分布有9個龍灣,即9個火山口湖,其中四海龍灣因垣口最圓,湖水湛藍,森林環(huán)繞,又被喻作“上帝之眼”。
2019年為拍攝《冬季林中之眼》,我輾轉了多次。想拍出茫茫雪林圍擁靜泊藍玉之景,不可等到四海龍灣冰封。因此在下第一場雪那天,我便迫不及待地驅車前往。但由于地勢高、云層低,當天航拍出的畫面只有空空霧白。次日再去拍攝,又因路面積雪過厚,導致車輛陷入雪中,我與同行的朋友用了近一個小時才得以脫險。幾經波折拍攝完后,我不禁對朋友感慨:“這真是叫我又愛又‘恨的一張照片?!?/p>
在三角龍灣與大龍灣之間,發(fā)源于長白山系龍崗山脈的響水河流經于此,因火山活動導致河床斷迭,形成高約7米、寬約10米的瀑布,水瀉如練、滾珠落玉,渾似一把碩大的水壺懸于林間,故當?shù)厝朔Q其為“吊水壺”。冬日里的吊水壺瀑布潔白清亮,仿如巨大剔透的結晶倒懸山崖,溪流沿冰縫石壁沖下,林中瓊枝錯雜、銀泉飛濺,壯美不可方物。
雪村雖然人跡罕至,交通不便,但卻遺留了一個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火車站點,僅有幾節(jié)車廂的綠皮小火車穿梭在雪原山村間,仿佛時代劇中的場景一般,唯美而雋永。小火車每天經過兩次,來時總似承載著村外世界的新奇玩意和游子的鄉(xiāng)愁,迎上村中人的想念。冬季,小火車行駛在雪村中,紅色車頭和燈光在風與霧中朦朧,為這潔凈純白的世界普照些許暖意,雪村也更加猶如童話世界。
大多數(shù)攝影師都喜歡將雪村與火車拍入一個畫面中,得到一張全景作品,而我則想拍出更多不同的視角。去雪村那天,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一處絕佳拍攝點——一個鐵道口,這里有一名鐵路工人守衛(wèi),平日里偶有些往返村子的汽車經過。那天下著大雪,我本想與同伴上山拍霧凇,但車開到鐵道口時因積雪太厚而無法前行,正當我們準備掉頭返程時,遠處傳來火車汽笛聲?;疖囓壍烙蛇h及近呈“S”型延展至近前,我腦海中浮現(xiàn)出山林中一輛火車點亮頭燈,在大雪紛雜中疾馳而過的畫面。于是,我立刻拿起相機下車,選擇了70mm-200mm的鏡頭,以長焦壓縮景深,在取景框里構出一個沒有火車的空場景,更讓人驚喜的是,旁側樹木殘留著秋季剩下的紅葉。為使種種意象和諧入畫,我用豎構圖等著火車到來,將相機調成連拍模式,只為捕捉一個完美瞬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不一會兒,火車來了。車光轉瞬即過,帶起雪霧彌漫,而我耳邊只有快門聲在不斷地響著。等拍攝結束,翻出照片回看,一幅《童話世界》便呈現(xiàn)眼前。我因再次成為“幸運兒”而欣喜若狂,也正是這張照片,讓我在眾多攝影比賽中都取得了滿意的名次。
《山林中的穿梭》也是同樣場景之下誕生的作品。因當時火車即將駛來,我來不及設置機位,只得連忙取出無人機到高空拍攝。此列火車車身較短、速度較慢,為體現(xiàn)火車疾馳的意境,我用了長曝光、堆棧等方法彌補這些短板,最后才呈現(xiàn)出火車穿梭在林中的畫面。
同樣,我也拍攝了春季版的《童話世界》,山中色彩與冬季相比更具風情,也更加富有生機。拍攝時,山間盛放了一株映山紅(當?shù)厝擞址Q“金達萊”),點綴了成片的鵝黃嫩綠,使我倍感親切——童年歌聲中漫山遍野的金達萊仍長久、明艷地綻放著。
聽村里人說,最早在松嶺雪村行駛的是老一代的蒸汽機車,后來,綠皮火車接替蒸汽機車翻山越嶺至今。或許,將來綠皮火車也會被高鐵取代,但它會存在于我的記憶之中,永不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