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師范學院附屬鵬峰中學 侯芳芳

高中語文對文學類文本閱讀有基本的要求，即“欣賞作品形象，領悟作品的藝術魅力”。小說閱讀要求能夠準確掌握小說人物的形象特征，學會賞析刻畫人物的技巧，分析作品塑造人物的用意或作用。小說人物是三要素中最重要的部分，對于人物形象的鑒賞關乎主旨的理解。然而，在教學實踐中，我們常常發(fā)現(xiàn)，學生對人物形象的把握不夠準確、不夠立體，習慣用“性格模式”去套人物。這樣，讀者很難走進小說人物的內(nèi)心，很難建立起情感共鳴，很難把握小說的思想主旨。這樣，小說的美感就無從感受了。把握小說刻畫人物的方法，是走近小說人物的關鍵途徑，不僅對小說的整體鑒賞有重要意義，而且對小說寫作的學習也有積極的作用。高中生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去解讀小說的人物形象。

一、從分析環(huán)境入手，看人物命運與思想性格的社會因素

小說的環(huán)境描寫包括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兩個方面，如時代背景、世情風物、自然景物等。自然環(huán)境對人物命運有時也有影響，例如沈從文寫《邊城》就花了很多筆墨來寫湘西這個地方如詩如畫、如夢如幻的美景，在這樣的好山好水陶冶下的人物性格也必然是淳樸和自由自在的。但是決定人物命運的主要還是社會環(huán)境。大家都熟悉的小說人物，如范進、魯提轄、賈雨村、孔乙己、韓麥爾、于勒、奧楚蔑洛夫、別里科夫、夏洛克、葛朗臺等，他們的命運與性格無不為環(huán)境所決定。比如杜十娘被遺棄，那是由于生活在封建統(tǒng)治的時代，盡管做出了抗爭，但最終也未能擺脫悲劇的結局。由此看來，環(huán)境決定人物，人物能動地改變著環(huán)境，二者的關系是辯證統(tǒng)一的。

社會環(huán)境主要是由主要人物周圍的次要人物組成的。次要人物的言行、觀念體現(xiàn)著某種社會思想和風氣，分析小說次要人物的言行，能認識主要人物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進而認識主要人物的命運和性格形成的社會因素。例如，從《祝福》中魯四老爺?shù)目瘫?，可以看到封建禮教根深蒂固；從柳媽的荒謬勸導，可以看出迷信思想牢不可摧；從小伙計的冷漠，可以看到舊社會的世態(tài)炎涼。由此，我們也能認識到祥林嫂悲劇命運必然走向的根源。環(huán)境影響著人物命運及其性格，人物又能動地作用于環(huán)境。當然，這種作用有種種不同的情形，對社會歷史的影響也不盡相同。

二、剖析人物在矛盾沖突中的行為選擇，看人物深層性格特征

情節(jié)是小說的另一個要素，在尖銳的矛盾沖突中，人物的行為選擇往往是其深層性格的外化表現(xiàn)。不同的人在相同的事件中表現(xiàn)不同，他的行為受到自己個性特點、價值判斷、道德水平的影響，并不一定具體體現(xiàn)在細節(jié)上或者直白體現(xiàn)在語言上，但會表現(xiàn)在整體的行為選擇上?！读纸填^風雪山神廟》的第一個高潮，是陸虞侯收買管營和差撥加害林沖，被李小二夫婦聽到，轉告給林沖。林沖聽說后，準備了解腕彎刀要去尋仇，但經(jīng)過三五日尋不著人后，“也自心下慢了”。我們可以看出，林沖對于要加害他的人是恨之入骨，立即采取措施，但是過于張揚，太暴露自己。這體現(xiàn)了他的剛猛激烈而又缺乏警惕的性格。但是，這種怒氣三五日之后，也就“自心下慢了”。到第六日，管營跟他正面接觸，林沖倒什么反應都沒了，還自稱“小人”。雖然陸虞侯是主謀，但是管營也是他的爪牙，林沖怎么這么快就松懈了？好像忘記生命威脅的存在了。可見，林沖的剛猛急躁僅是一面，他還有逆來順受、聽天由命的一面。

當小說人物在矛盾沖突中的表現(xiàn)特別超出一般的時候，他的個性特征也就更見鮮明。《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高潮，表面上看是杜十娘和李甲的矛盾，實際上是一個操賤業(yè)卻又有尊嚴的女子和一個封建禮教占統(tǒng)治地位，同時又交織著利害關系的社會的矛盾。雖然真情錯付，但擁有一個百寶箱，一般人都不會就此絕望，還會另尋出路，更何況是一個見慣世間百態(tài)的賣身女子。但杜十娘不是一般人，她有追求，有夢想，熱情而單純，當希望變成絕望，她慨嘆：“妾腹內(nèi)有玉，恨郎眼內(nèi)無珠。”她不愿認命于是只有投江，烈性的杜十娘不僅要毀滅自己的身體，還要毀滅她意識中理想化的愛情，以此方式來反抗無情的世道。

有人說，性格決定命運，其實是性格決定選擇，選擇決定命運。在尖銳沖突中，在緊急關頭上，關注小說人物的行動，就能直觀地看出他們的獨特個性，感受到其人格魅力。

三、考察人物的典型細節(jié)和個性化語言，讀出人物的心聲和心情

小說塑造人物常常會從肖像、動作、語言入手，針對高中語文學習的層次，我們需要更深入地去挖掘更細致的細節(jié)描寫。在肖像描寫中，表情的刻畫比簡單的衣著打扮介紹更重要。單是笑的表情，就有微笑、苦笑、干笑、奸笑、皮笑肉不笑等，都是人物內(nèi)心情緒的不同外化表現(xiàn)?！都t樓夢》里就寫到了多種多樣的笑，將人物性格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同樣，眼睛的刻畫也很關鍵，它是心靈的窗戶，細微的差別都能反映出人物內(nèi)心的喜怒哀樂變化?！蹲８！分恤斞笇ο榱稚┑难劬τ卸啻翁貙懀瑥闹形覀兛梢钥闯雒\的折磨在她心里留下的刻骨傷痛一次比一次深。典型細節(jié)不僅僅是肖像的細節(jié)，還有動作細節(jié)、情節(jié)的細節(jié)。如《阿Q 正傳》中阿Q 臨死前畫押，他平生第一次握筆，自己想畫一個圓圓的圈，但是手一抖，卻畫成了瓜子模樣的。他覺得這是他一生的屈辱，遺憾得不行。但是轉念一想，孫子才能畫好呢，便又放心了。這個細節(jié)充分體現(xiàn)了阿Q 的精神勝利法和奴隸根性。

另一方面，人物的個性化語言也能直觀地展示人物的內(nèi)心，有時候，甚至可以說是人物的標簽。小說《裝在套子里的人》的主人公別里科夫，除了他的奇異裝扮令人印象深刻外，他的口頭禪“千萬別鬧出什么亂子”也是獨具個性的，充分表現(xiàn)了他膽小怕事、謹慎刻板的性格。祥林嫂在魯鎮(zhèn)人面前一遍又一遍地重復“我真傻，真的……”，即使被調(diào)侃被嘲笑，我們仿佛可以看到祥林嫂內(nèi)心承受的巨大悲痛，在被命運折磨后枉圖尋得一點同理心，卻被眾人無情踐踏的絕望。

所謂“形神兼?zhèn)洹保纫嗡撇趴赡苓_到神似。因此塑造小說人物要抓住典型的細節(jié)，從細處雕琢人物，還要讓人物說出只有他自己才說得出的語言，這樣才能讓筆下的“這一個”成為獨特的一個，在輪廓上顯示出獨一無二。如此，即使人物的內(nèi)在性格特征與別人相近，但也絕不會完全相同。

四、相關人物的對比塑造，或者人物自身前后表現(xiàn)的對比，碰撞出人物個性的火花

其一，正面人物與正面人物的對比。如《廉頗藺相如列傳》中，當藺相如立功受封賞后，廉頗不甘居下位，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倍A相如面對廉頗的挑釁，卻“常稱病，不欲與廉頗爭列”，并且分析了“將相和”重要意義。二人都是趙國重臣，都對國家忠心耿耿，但廉頗與藺相如的胸懷和見識，在這里就有了鮮明的對比。廉頗的狹隘襯托了藺相如的心胸寬廣和深謀遠慮。

其二，正面人物與反面人物的對比?！度龂萘x》把劉備與曹操這兩個主要形象進行了對比刻畫。小說為了表現(xiàn)曹操的“奸”和暴虐，寫他目中無君、心狠手辣，殺呂伯奢一家，殺無辜百姓，以及殺禰衡、楊修等忠良之士。而劉備則完全相反，仁慈寬厚、禮賢下士、對君主忠誠、對朋友義氣、團結民眾、愛護百姓，所到的地方，百姓焚香遮道歡迎，視他為“救星”。這一正一反對比強烈，反差巨大，互相反襯，兩人的形象更為典型。

其三，反面人物與反面人物的對比。在錢鐘書寫的《圍成》中，偽造學歷的李梅亭滿口仁義道德，陸子瀟和顧爾謙是專門拍馬、淺薄勢利的小人，蘇紋執(zhí)抄襲德國民歌還自詡才貌雙全。這一群都是舊時代偽君子的典范，但是通過對比又突出了各自人性的不同丑陋點。

此外還有人物自身的對比，包括人物性格的前與后、表與里、言與行的對比，也包括同一人物對不同事件不同態(tài)度的對比。如魯迅寫阿Q，通過其言行相悖、表里不一的性格描寫，表現(xiàn)了阿Q 貪圖虛榮、迂腐可笑的白癡性格。又如廉頗自己性格的前后對比，前是對藺相如的不服氣和敵意，后是負荊請罪，這一前一后的變化，表現(xiàn)出廉頗勇于改錯的性格。另外，如《三國演義》里對吳國大將呂蒙性格轉變的描寫，也是運用了前后對比的方法。

通過各種對比，小說人物中各類形象會更加突出，好的更顯其好，壞的更見其壞，人物性格變化的軌跡也會更加明顯，整個形象更加立體多面。

五、從側面角度觀照人物，了解人物隱蔽的一面，體會筆墨巧用之妙

如果小說人物只用正面描寫來表現(xiàn)，不僅需要花費大量筆墨，而且有可能無法自然地展示人物的隱蔽性格。有時候，直直地面對人物，也有一種逼仄之感，他們身上的魅力就會打折扣。如果適當?shù)赜脗让婷鑼懙姆椒?，那么我們就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從遠距離的位置去考察人物，感受到另一種審美情趣?！蹲８！分邢榱稚┍黄牌刨u到賀家坳的經(jīng)過是通過衛(wèi)老婆子和魯四嬸的對話展示出來的，祥林嫂如何撞頭、如何咒罵、如何被綁進洞房等，都由衛(wèi)老婆子轉述。側面描寫正好留下足夠的空間讓讀者去想象祥林嫂異于平常低眉順眼的慘烈抗爭，捕捉到她出人意料的難得見到的剛烈一面。

側面描寫往往比較少費筆墨，但其表現(xiàn)人物的效果卻常有以少勝多的優(yōu)點。比如丁玲的《太陽照在桑干河上》，楊亮講究工作方法和技巧以及他平易近人的性格，通過董桂花與他交談時的感受和心理變化來體現(xiàn)，更使讀者覺得有說服力，因為讀者能看到楊亮工作的直接成效。而通過直接描寫就很煩瑣，并且難以讓讀者和作者形成共情。

魯迅先生的小說《藥》中對夏瑜的描寫，主要是通過劊子手和茶客的談論完成的。這里很難從正面去描寫夏瑜，因為魯迅先生筆下的夏瑜形象，是以革命者秋瑾為原型的，魯迅對當時革命者情況的了解也很有限，正面描寫可能有一定難度。而從旁的角度側面來寫，可以很好地掌握分寸，也更適合去表現(xiàn)革命者忍辱負重地工作卻不被理解和認同的命運。

要理解小說主旨，首先要通過把握人物的性格，體察作者對人物的褒貶態(tài)度，在鑒賞小說形象的時候就能更有主動性。所以，這個環(huán)節(jié)是很有必要的。另一方面，我們在寫作練習中，也能借用這些方法，刻畫出生動獨特的小說形象。當然，在具體的鑒賞實踐中，方法并不是一成不變的，也不局限于上述幾種，要經(jīng)過“了解、運用、總結、再運用”的過程，才能收獲自己的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