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爾加

（中國政法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 102249）

習近平主席非常重視王陽明心學。中國共產(chǎn)黨事業(yè)的成功離不開對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這一傳統(tǒng)文化包括王陽明心學。所以2015年，習主席在參加全國“兩會”討論時說過：“王陽明的心學正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精華，也是增強中國人文化自信的切入點之一?！盵1]

研究王陽明心學，可以深入理解中國共產(chǎn)黨人艱難歷程，不忘初心，樹立必勝信心；可以提高共產(chǎn)黨員的精神素質(zhì)和提高為人民服務的能力。如今，學術(shù)界對于王陽明心學的理解，多著眼于純文字解讀，艱澀難懂，甚至暗含神秘主義。筆者以為，真正理解王陽明心學，必須結(jié)合實際，包括以毛澤東為代表的老一代革命家的革命經(jīng)歷。唯如此才能真正理解王陽明心學的實踐意義，將王陽明心學的精神力量轉(zhuǎn)化為建設社會主義強國、實現(xiàn)中國夢的強大的物質(zhì)力量。

很多人以為，王陽明說的“心外無理，心外無物”[2]15是主觀唯心主義哲學。筆者則以為，這一結(jié)論失之簡單。應該把“心外無理，心外無物”視為人生的一種崇高境界。

關(guān)于“心外無理，心外無物”，一個學生問王陽明：我自己的身體與我血脈相通，身體之痛癢關(guān)乎我心，身體當然在我心內(nèi)?？墒瞧渌撕颓莴F草木與我的身體是分離的，其痛癢與我無感，怎么可能也在我心內(nèi)？王陽明的回答：“你只在感應之幾上看，豈但禽獸草木，雖天地也與我同體的，鬼神也與我同體的?！盵2]124“感應之幾”是什么意思？“感應”就是心“感”物，物“應”心，心物之間互動?！皫住本褪切呐c物相互“感應”那一瞬間我心的感受?！靶耐鉄o理，心外無物”就是在“感應之幾”感受到的。如何理解“感應之幾”？

一、從王陽明的龍場作為談起

王陽明得罪了宦官劉瑾被發(fā)配到貴州龍場。龍場自然環(huán)境荊榛蔓衍、蕪草穢雜、毒蟲怪獸橫行、瘴氣彌漫。苗民農(nóng)業(yè)水平是“夷俗多火耕”，即刀耕火種。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方式非常粗放簡陋，想必產(chǎn)量很低，溫飽都難。生病靠迷信，“相傳土俗事神巫”，[2]704“今夷之俗，崇巫而事鬼。”[2]891

龍場苗民與王陽明素不相識。除中原亡命于此的罪犯，無人可語言溝通。王陽明撰《瘞旅文》[2]951悼念一個從京城被發(fā)配至這一帶的小吏。可憐的小吏路過龍場，夜晚投宿苗民家，第二天繼續(xù)行程。與苗民素不相識，沒有得到幫助，死在路上。和這個無人幫助，暴尸荒野的小吏一樣，王陽明也是個小吏，是謫居至此的漢人，苗民對他想必冷漠，不會有什么特殊照顧。王陽明只好搭一間破草棚暫居。破草棚不堪風雨，只好又棲身濕冷的山洞。

隨身帶糧不多，需要挖野菜填補：“采蕨西山下”[2]696。生病是難免的，且缺醫(yī)少藥?！芭P病空山無藥石，相傳土俗事神巫?！盵4]704王陽明開始動手種地，江浙人種地精耕細作：“方園不盈畝，蔬卉頗成列?！盵2]698苗民刀耕火種的地就像狗啃的一樣難看，而王陽明種出的農(nóng)田苗列齊整如同繡花。

刀耕火種產(chǎn)量極低，苗民要想不餓死必須大面積撒種，廣種薄收。王陽明只種一小塊地——“數(shù)畝”，“數(shù)畝猶足佃”[2]695?！胺窒猱Y灌，補籬防豕蹢?！盵2]698刀耕火種，旱澇不顧，任野獸糟蹋，收成多少憑運氣。王陽明則引水澆地，建籬擋野獸?！叭ゲ莶粎掝l，耘禾不厭密?！盵2]695王陽明勤除草，不間斷培植。

小塊地不但夠吃，還有余糧請客，救濟“貧寡”。“豈徒實口腹？且以理荒宴?！薄柏毠寻l(fā)余羨?！盵2]695這說明王陽明種地畝產(chǎn)比苗民要高得多。

在農(nóng)村，特別是貧困地區(qū)，種田能手都是令人佩服，受到尊重。王陽明種田的出色表現(xiàn)“感”動了苗民。苗民隨之而“應”?！熬泳茫娜艘嗳諄碛H狎”[2]1228，對王陽明態(tài)度日益熱情，主動前來交流?！褒垐鲋瘢现扇諄硪暋?。[2]891苗民老幼絡繹不絕，前來做客。

對王陽明居住環(huán)境之惡劣，之前苗民沒有反應，之后開始同情、不忍、主動上門幫助解決?！爸T夷以予穴居頗陰濕，請構(gòu)小廬。欣然趨事，不月而成?！盵2]697苗民給王陽明蓋了更好的草房。

漢人特別是官員視苗民為蠻夷，所以苗民對漢人態(tài)度冷漠。可是當王陽明在龍場受地方官派的人凌辱時苗民被觸怒，將來人“毆辱”。[2]1228按說這是漢人之間的矛盾，與苗民無涉，可在苗民眼里，王陽明已經(jīng)是我們的人，外人欺負我們的人就不行。

如今的扶貧第一書記肯定也會面臨困境——自然環(huán)境差，生活條件艱難，群眾因不理解而冷漠。如果想讓群眾接納自己，就必須亮出點真本事，干出點令群眾贊許的事。

進一步，王陽明開始有意識地更高層次地“感”苗民，向苗民傳播文化。王陽明應該是對來訪的苗民講了很多道理，激發(fā)他們的求知欲，接著趁熱打鐵開辦“龍岡書院”。[2]1228書院當然是為了講學，可苗民一開始怎么可能聽得懂！所以除了講學之外，王陽明還使用了另一種傳播文化的方法——對苗民給他修建的粗陋的亭堂的進行精包裝。

包裝亭堂就是把文化滲透到物質(zhì)中。苗民為王陽明修建的草房是為王陽明改善居住條件，可王陽明沒有僅滿足于居住，而是就著苗民修建的草房，種上檜柏竹子，栽上芍藥等花卉，砌好堂前的臺階，室內(nèi)擺放琴和圖冊史書，使草房充滿中原文化韻味。王陽明給草房起名為“何陋軒”[2]890，取自孔子的話“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君子不計較環(huán)境簡陋。王陽明又在亭前的空地上打樁立柱，再蓋一個小亭子。亭子周圍種上翠竹，用竹子示喻君子的品德。命稱“君子亭”。[2]892王陽明還修建了一個草房名之“賓陽堂”。[2]895“賓陽”取自 《尚書·堯典》的 “寅賓出日”，即恭敬地迎接太陽出來。太陽喻君子，“賓陽堂”寓意迎接君子之所。

把粗陋的草房精包裝成的雅致亭堂會引起苗民的新奇、羨慕、品味。就像改革開放初期，港澳人的服裝、坤包、墨鏡、絲襪、發(fā)式令大陸青年新奇、羨慕、爭相模仿一樣。

筆者在北京大學讀書時聆聽過中國著名歷史地理學家侯仁之先生的講座。侯先生介紹了中國古建筑，其中專門講到了小亭子。大意是：不同款式的小亭子就像一座圖書館，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并且將文化輻射出來。王陽明的思路應該是通過賓陽堂、何陋軒、君子亭這些圖書館輻射出文化，影響苗民。

精耕細作種田、精包裝亭堂、舉辦書院，龍場的面貌大變。王陽明不但能夠站住腳，還受到苗民崇拜尊信。巡按貴州監(jiān)察御史王杏建說：“師昔居龍場，誨擾諸夷（教化苗民）。久之，夷人皆式崇尊信（崇拜尊信王陽明）?！盵2]1330

與王陽明在龍場類似，抗日戰(zhàn)爭時期，共產(chǎn)黨人在華北開辟抗日根據(jù)地，也面臨困境。華北經(jīng)濟蕭條、民生凋敝、人口銳減。國民黨政府機構(gòu)潰散，官員或降或逃。日本鬼子漢奸掃蕩、封鎖、實行三光政策。國民黨殘存頑軍制造摩擦、土匪、幫會和會道門泛濫。共產(chǎn)黨員沒錢、沒槍、沒地盤，但懷揣一顆火熱的心。他們?nèi)齼蓛缮踔凉律硪蝗松钊豚l(xiāng)村，開辟華北抗日根據(jù)。他們密切聯(lián)系群眾，維護人民利益，廣泛宣傳抗日，依靠廣大農(nóng)民，團結(jié)開明紳士，改造土匪、幫會、會道門，瓦解偽軍，孤立漢奸頑固派，凝聚各方力量建立抗日政權(quán)，共同打擊日寇。

聶榮臻回憶，“我們將部隊化整為零，分成若干工作小分隊，深入到晉察冀邊區(qū)的廣大農(nóng)村，開展物資籌集、武裝擴充和戰(zhàn)爭動員。”[3]“美聯(lián)社特約記者霍爾多·漢森被邀請前往冀中游擊區(qū)采訪，成為第一位進入華北抗日游擊區(qū)的西方記者。冀中之行對他震動很大，讓他意識到中國仍然有機會奪回失地?！薄皾h森在晉察冀邊區(qū)采訪聶榮臻時，聶講道：‘七七事變已有一年，游擊隊已經(jīng)收復了75%的失地，聽起來也許不可思議，實際上游擊隊的控制區(qū)已經(jīng)到達了北平城外10英里處。’冀中人民自衛(wèi)軍司令員呂正操在接受采訪時認為，‘在政治層面上，我們已經(jīng)打敗了日軍。因為通過演講、演劇隊、海報、報紙、學校的廣泛宣傳，激發(fā)了人們的抗日熱情，并已經(jīng)發(fā)動了1200萬人?！盵4]

總之，不畏艱險，敢于拼搏，戰(zhàn)勝困境，王陽明如此，共產(chǎn)黨人更是如此。

二、心物互動

王陽明“感應之幾”的“感應”就是心物互動。所謂心物互動就是心物之間互相碰撞，互相促進，互相完善。具體說就是心改造物，物進一步激活并提升心，雙方互相促進。

2021年4月11日CCTV-17農(nóng)業(yè)農(nóng)村頻道《致富經(jīng)》[5]欄目播出了江蘇省句容縣白兔鎮(zhèn)農(nóng)民王柏生發(fā)展草莓種植的事跡。種草莓賺錢大家都一窩蜂去種草莓。由于種的人太多且集中上市，銷售壓力非常大，大家只好在農(nóng)貿(mào)市場上競相壓價，結(jié)果誰都賺不到錢。王柏生就聯(lián)系超市，組織大家抱團銷售，保證了大家的合理收入。草莓摘采完后，剩下的根莖和葉子容易滋生一種細菌，危害以后的草莓生長。農(nóng)民們每每面對堆積如山的根莖和葉子發(fā)愁。王柏生打聽到，草莓根莖和葉子是喂羊的優(yōu)質(zhì)飼料，而羊糞又是草莓的優(yōu)質(zhì)肥料，于是聯(lián)系養(yǎng)羊?qū)I(yè)戶進行合作。長期種草莓土地會產(chǎn)生一種有害要素，使草莓品種退化，個小味澀。王柏生經(jīng)過研究發(fā)現(xiàn)，每年5月至9月草莓種植的間隙，種一茬水稻可以除掉有害要素，每畝500斤水稻又是一筆收入。游客采摘地上的草莓，長時間蹲著腰酸背疼，王柏生就用木頭架子搞立體種植，讓游客站著就能采摘。經(jīng)過不斷探索，現(xiàn)在王柏生種一畝草莓能夠收入4萬元，他正在朝著8萬元努力。王柏生和草莓種植形成了良性互動。王柏生不斷地完善草莓種植業(yè)，草莓種植業(yè)反過來刺激王柏生智慧泉涌且自信心日強。

在現(xiàn)實中，這種良性互動很多。我是農(nóng)民，我把寸草不生的貧瘠荒地打造成肥沃的良田，良田反過來提高我的耕種水平，進一步增強我的自信心，使我再進一步打造出更加肥美的良田，我與良田良性互動；我是工程師，對機器設備不斷地改進更新，機器設備反過來使我提高我的技術(shù)水平，進一步增強我的自信心，促使我打造出更加先進的機器設備，我與機器設備良性互動；我是商人，對市場不斷地拓展開發(fā)，市場更大更寬闊了，反過來進一步增強我的自信心，促使我再進一步開發(fā)出更大更新的市場，我與市場良性互動；我是一個貧困山村的扶貧第一書記，經(jīng)過我的不懈努力，深入群眾，做艱苦細致工作，產(chǎn)業(yè)扶貧、開發(fā)扶貧，終于使這個貧困山村脫貧。脫貧的山村反過來提高了我做群眾工作的水平，增加了我的自信心，促使我進一步帶動山村走向新的富裕。每一個農(nóng)民、工程師、商人、扶貧第一書記只要肯努力拼搏，都能夠與客觀世界良性互動。2020年12月17日凌晨，嫦娥五號返回器攜帶月球樣品以接近第二宇宙速度返回地球，按照預定方案降落在內(nèi)蒙古四子王旗著陸場。這是人類探月歷史60年來由中國人書寫的又一壯舉，標志著中國探月工程“繞、落、回”三步走收官之戰(zhàn)取得圓滿勝利。12月19日，重1731克的嫦娥五號任務月球樣品正式交接。中國首次的外天體樣品儲存、分析和研究工作拉開序幕，開展月球樣品與科學數(shù)據(jù)的應用和研究。嫦娥五號任務的完成增加了航天科學家自信心，反過來又促進航天科學家進一步追求登月，要在月球上建立科研基地。

王陽明的心與龍場苗民不斷良性互動。在改造周圍世界的活動中，不斷戰(zhàn)勝困境。由孤獨絕境中的痛苦一步步穩(wěn)住腳跟、日益樂觀、日益自信、日益打造出自己的“心學”。苗民對王陽明也由冷漠走向愿意接觸、日益親近、頻頻上門做客交流、拳腳圍毆上峰欺辱王陽明者、為之建草房、聆聽講學、內(nèi)心尊重崇拜。

心物互動必須由心來主動啟動，所以心必須立志，立志之心具有強大的內(nèi)驅(qū)力。王陽明說：“與其為數(shù)頃無源之塘水，不若為數(shù)尺有源之井水，生意不窮?！盵2]21王柏生種植草莓能夠取得這樣大的成就，就是因為他是立志的農(nóng)民?！爸尽本拖窬霸础保胁桓F之“生意”，驅(qū)動王柏生的心與草莓種植互動。王陽明說： “立志者，其本也。有有志而無成者矣，未有無志而能有成者也?！盵2]169有志者不一定能夠成事，無志者必定成不了事。“夫志，氣之帥也（肉體的統(tǒng)帥），人之命也（人的生命力），木（樹木）之根也，水之源也。源不濬則流息（源頭不疏通就斷流），根不植則木枯，命不續(xù)則人死（生命力接續(xù)不上人就死亡），志不立則氣昏（不立志就是行尸走肉）。是以君子之學，無時無處而不以立志為事?！盵2]260沒有志向的人就沒有生氣，沒有生氣就成不了事。

立志則心力強大，敢于俯臨萬物。王陽明12歲作詩：“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人有眼大如天，還見山小月更闊?！盵2]1221山和月究竟誰大誰小由我的心來決定。我這么看就山大于月亮，我那么看就月亮大于山。

在躲避劉瑾爪牙追殺漂蕩到武夷山的一野寺中，他題下《泛?！芬辉姡骸半U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云過太空？夜靜海濤三萬里，月明飛錫下天風。”[2]1228大意是：我不在乎順境還是逆境，所有這一切如空中浮云，陣風即散。月夜，我在靜靜的大海上泛舟三萬里，猶如駕著（和尚飛行的）錫杖，乘著天風，從高山之巔疾馳而下，感覺暢快淋漓。王陽明勇于蔑視危難險境，縱橫天地獨往獨來。

立志的王陽明蔑視困境，做《啾啾吟》：“東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銜其頭。西家小兒不識虎，持竿驅(qū)虎如驅(qū)牛?！盵2]1274王陽明像“西家小兒”一樣勇于驅(qū)趕困難之虎。先后戰(zhàn)勝龍場困境，剿滅南贛和廣西土匪，平定寧王叛亂，應對奸臣惡宦在皇帝身邊陰招陷害。

毛澤東同志與王陽明一樣，從少年開始就作詩言志：

13歲《贊井》：“天井四四方，周圍是高墻。清清見卵石，小魚在中央。只喝井里水，永遠養(yǎng)不長?！盵21]1少年毛澤東不愿像井中小魚平安悠游一輩子，要去波濤洶涌的江河湖海搏擊。

17歲《呈父親》：“孩兒立志出鄉(xiāng)關(guān)，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6]3將入青年的毛澤東不滿足家中安居，決心離別故鄉(xiāng)，追求真理，濟世安民，不惜忠骨埋異鄉(xiāng)。

毛澤東同志以凌云之志，領(lǐng)導中國人民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中的“喚起工農(nóng)千百萬，同心干，不周山下紅旗亂”[6]103；《清平樂·六盤山》中的“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6]184《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lǐng)南京》中的“宜將剩勇追窮寇”“人間正道是滄?！盵6]247；《七律·到韶山》中的“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lián)Q新天”[6]357；《雜言詩·八連頌》中的“軍民團結(jié)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6]452《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中的“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6]442；《水調(diào)歌頭·重上井岡山》中的“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6]482。這些輝煌的詩句表達了毛澤東同志與中國革命的心物互動。

三、“心外無理，心外無物”

在心物互動中王陽明感受到整個世界都在我心。所謂“心外無理，心外無物”?！靶耐鉄o理，心外無物”聽起來荒謬，但如果從心物互動的角度看，并非沒有道理。

做到心物互動必須形成心物之間的特殊互動通道，否則就互動不起來。怎樣形成心物之間的特殊的互動通道？除了前面說的心要立志主動驅(qū)動互動之外，心還必須做到兩點：

第一，心要靈活。

心要靈活地順應客觀事物的變化，心物才能隨時良性互動。毛澤東同志在《論持久戰(zhàn)》中說：“古人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個‘妙’，我們叫做靈活性，這是聰明的指揮員的出產(chǎn)品。靈活不是妄動，妄動是應該拒絕的。靈活，是聰明的指揮員，基于客觀情況，‘審時度勢’（這個勢，包括敵勢、我勢、地勢等項）而采取及時的和恰當?shù)奶幹梅椒ǖ囊环N才能，即是所謂‘運用之妙’?！盵6]931王陽明遇事反對死守教條。先生曰：“道無方體，不可執(zhí)著。卻拘滯于文義上求道，遠矣。”[2]21王陽明還說：“目無體，以萬物之色為體；耳無體，以萬物之聲為體；鼻無體，以萬物之臭為體；口無體，以萬物之味為體；心無體，以天地萬物感應之是非為體?！盵2]108心必須隨物而應，不要預先有什么束縛，不要預先把自己固定在某一教條之中。

順應客觀，主觀隨時改變，使主客觀之間很好地契合起來?！疤撿`不昧，眾理具而萬事出?！盵2]15——內(nèi)心沒有任何固定不變的成見，什么道理都能悟透，什么事物都能應對。

“抗美援朝戰(zhàn)爭之后，很多美國參戰(zhàn)將領(lǐng)都寫過回憶錄，談到中國志愿軍這個對手時，都坦承：中國軍隊是美國二百多年來罕見的強大敵人，中國軍隊的許多戰(zhàn)術(shù)令美軍非常陌生、非常不適應！……中國軍隊絲毫不拘泥于什么呆板的軍事教條，為了取得勝利，一切策略皆有可能，充滿了東方式的智慧，以及令西方人不解的東方精神?！盵7]

王陽明說：“中只是天理，只是易，隨時變易，如何執(zhí)得？須是因時制宜，難預先定一個規(guī)矩在。如后世儒者要將道理一一說得無罅漏，立定個格式，此正是執(zhí)一?！盵2]19“中”是“天理”，也就是“良知”?！傲贾辈荒堋傲⒍▊€格式”，不能“執(zhí)一”，必須“因時制宜”?！耙驎r制宜”的“宜”就是依據(jù)當下的復雜情況，“良知”因之進行的“變易”。王陽明說：“義即是良知，曉得良知是個頭腦，方無執(zhí)著。且如受人饋送，也有今日當受的，他日不當受的；也有今日不當受的，他日當受的。你若執(zhí)著了今日當受的，便一切受去，執(zhí)著了今日不當受的，便一切不受去，便是適莫，便不是良知的本體，如何喚得做義？”[2]102“義”是“良知”，操作“良知”不能搞教條主義，只能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具體問題具體對待。王陽明當然不會收受賄賂，他所說的“當受的”只是一種邏輯說辭。

“義理無定在，無窮盡。吾與子言，不可以少有所得而遂謂止此也?！盵2]12“義理”即“良知”，不能停滯固化（即“止此”）。

第二，心具有獨特性。

心也需要有自己的獨特視角。王陽明說：“所謂人雖不知，而己所獨知者，此正是吾心良知處?！盵2]119“無聲無臭獨知時，此是乾坤萬有基”[2]790。我的獨知是我觀察整個世界的坐標點。我的“獨知”在與物互動中，一定會對物打上我的獨特的痕跡，所以只有我獨特的心才能與印有我獨特痕跡的物相對接、相互動。

毛澤東同志對湖南農(nóng)民運動做的不是“糟得很”而是“好得很”的判斷，農(nóng)村包圍城市的思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論斷，四渡赤水的神來之筆，論持久戰(zhàn)，新民主主義論，無一不蘊含著毛澤東個人對中國革命發(fā)展的獨特視角。把這些獨知對象化，使中國革命的客觀世界留下了毛澤東同志的印記。所以鄧小平多次談到，“如果沒有毛澤東同志的領(lǐng)導，中國人民至少還要在黑暗中摸索很多年才能取得勝利”。[8]鄧小平同志非常明確地突出了毛澤東同志對中國革命的“獨知”。

龍場悟道使王陽明找到了自己的心與物良性互動的特殊通道。這個特殊通道讓王陽明進入到了一種境界，世界是我的世界。同理，每一個人經(jīng)過努力，都能夠得到自己與物良性互動的特殊通道，感受到物就在自己的心中。甲的拼搏形成了甲的客體，乙的拼搏形成了乙的客體，丙的拼搏形成了丙的客體，丁的拼搏形成丁的客體。一旦人死了，與他互動的物隨之消失。

同理，我們黨打造了瑞金蘇區(qū)，瑞金蘇區(qū)就成了我們黨的客體；打造了革命圣地延安，革命圣地延安就成了我們黨的客體；打造了晉察冀抗日根據(jù)地，晉察冀抗日根據(jù)地就成了我們黨的客體，打造了改革開放、經(jīng)濟走向繁榮的中國，改革開放、經(jīng)濟走向繁榮的中國成了我們黨的客體。

中國共產(chǎn)黨的客體能不能成為國民黨反動派的客體？不行！因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心有他的特點——一心一意服務于中國人民。國民黨反動派沒有這個心，所以與中國社會形不成良性互動。國民革命，喚起工農(nóng)，打倒軍閥，驅(qū)逐列強，只有中國共產(chǎn)黨行，國民黨反動派不行；開拓敵后抗日根據(jù)地，建立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只有中國共產(chǎn)黨行，國民黨反動派不行；敢于以貧弱國力、劣勢裝備抗美援朝與武裝到牙齒的美國軍隊較量只有中國共產(chǎn)黨行，其他黨派不行；迅速控制疫情，支援世界各國抗擊疫情只有中國共產(chǎn)黨行，西方所謂的民主國家不行。

同樣，王陽明剿匪，清初學者谷應泰說“夫諸臣平叛，遲而變隨，新建（陽明）平叛，速而定?！盵9]718迅速徹底地解決南贛土匪問題，只有王陽明這樣的人行，其他官員不行。凡是能夠做到心物良性互動人和政黨，他們與之良性互動的物已經(jīng)成了他們的心中之物。

現(xiàn)在再來看王陽明對弟子說的這類令世人困惑的話，應該就不難理解了：“先生游南鎮(zhèn)，一友指巖中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于我心亦何相關(guān)？’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盵2]107-108“同歸于寂”即心物沒有了互動?！耙粫r明白起來”就是心物有了互動?！拔业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仰他高？地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俯他深？鬼神沒有我的靈明，誰去辨他吉兇災祥？天地鬼神萬物離卻我的靈明，便沒有天地鬼神萬物了。我的靈明離卻天地鬼神萬物，亦沒有我的靈明?！薄敖窨此赖娜耍@些精靈游散了，他的天地萬物尚在何處？”[2]124“靈明”就是啟動和掌控與物互動的心。每一個人都與自己面對的世界有著特殊的互動，互動對象的含義由互動主體—心來確定。沒有了心，物雖然存在，卻不再是互動客體了。

總之，王陽明的“心外無理，心外無物”是一種人生境界。想干出一番事業(yè)的共產(chǎn)黨員可以通過修煉這一境界，打造出共產(chǎn)黨員的心學。